那就罢了。

待到江云昭用过晚膳,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

东西撤下的时候,江云昭问李妈妈,方才得知廖心慧还在红莺屋里等着。

“性子好着呢。不声不响的,就在那里坐着。只静静地喝茶,看丫鬟们做活儿。”

这倒是出乎江云昭的预料了。

“那就让她过来罢。”

得知了江云昭肯相见,廖心慧腾地下跳起身来,再不复先前的沉稳冷静模样,急吼吼地朝着江云昭的屋子奔去。

江云昭看到她心急火燎的模样,倒是笑了。

廖心慧顾不得问她为什么笑,急急问道:“听说廖心芬那个不知廉耻的来寻过你了?”

“嗯。”江云昭平淡地道。

“你没答应她的请求?”

“那是自然。”

“那她求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廖心慧低下头,咬了咬唇。半晌后,下定决心,豁出去了。问道:“你不肯说出她求的是什么。那么我猜上一猜,若是中了,你总可以给我个‘是’或者‘不是’罢?”

江云昭考虑了下,颔首应了。

“她有没有说起、说起…想要嫁给那个混蛋之类的话?”

“有。”江云昭肯定地道:“不只是想,而且,是非常想。”

“那便好了。”

廖心慧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冷笑着,说道:“我就大慈大悲成全了她,让她和那个混账凑作一堆吧!”

155|5.城

江云昭看着廖心慧,缓缓问道:“你要怎么成全她?让她陪嫁、二人共侍一夫?亦或是,你与他解了这个婚约,成全他们二人,让他们成亲、双宿双飞?”

廖心慧眸光闪了闪,说道:“总之我能做成。你不必担心这个。”

说罢,她竟是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见她的手就要触上屋门,江云昭突然出声唤她:“廖心慧!”

江云昭从未这样连姓带名地叫过她。

廖心慧闻言,不由得回过身来。

江云昭抿了抿唇,轻声道:“别做傻事。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办到。”

廖心慧慢慢走到门边,扶着门想了一霎,坚定说道:“我想清楚了。这样最好。”又回头朝江云昭笑了下,“你放心好了。”

这便开门出屋,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得太简单。”邢姑姑神色平静地说道。

“敢想,也不容易了。”江云昭有些困倦,就吩咐了人,准备就寝。又道:“明日的吃食点心可都吩咐厨里准备着了?母亲她们可能一早就到。晞哥儿若是瞧不见自己想吃的,怕是会一整天都不开心。”

红莺眨巴眨巴眼,看江云昭神采焕然,问道:“夫人不担心大姑娘啦?”

“担心她?”江云昭奇道:“怎么这么说?”

“刚才夫人不是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不是担忧,那是什么?”

江云昭便笑了。

“我和她的交情还没那么深。”

以两个人的交情,就算当时有些担心她,过后也就罢了。不会像担忧楚月华那般日日挂在心上。

江云昭料想得没错。第二日一大早,秦氏就带了双胞胎来王府。

侯爷江兴源去了友人家中做客,廖鸿先去了都察院。

没了后者在,双胞胎很是失望,觉得开心的程度打了折扣。但是,没有了爹爹在,他们却是十分开心。

一进晨暮苑的门,晞哥儿就开始撒欢地跑,去各处细瞧。最后停步在了厨房外,不住打探准备了甚么好吃的。

晖哥儿倒是沉稳得多。

他踱步到了院中,负手立在柳树下。不过是时常朝着厨房翘首以盼,并未跑过去。

当江承晞来回地跑,经过他的身边时,江承晖还嗤了声,哼道:“跑什么?就你心急。”

秦氏看了他那模样,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了。

江云昭也笑,“你跟谁学不好?偏跟他学。这倒也罢了。怎地好的不学,偏将这模样给搬了过去?”

先前江承晖望着江承晞的时候,那不屑一顾的小模样,简直和廖鸿先如出一辙。

听闻江云昭这般说,江承晖自是心里有数她指的什么。小脸红了红,讷讷不说话。

江承晞嬉笑着跑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对江云昭道:“姐你不知道,他平时最佩服的就是姐夫了。我说他学得不像,他还不肯承认。要知道,江承晖平时太谦逊了,他作这种模样太浅表,太虚假!姐夫那眼高于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深入了骨子里的!”

秦氏抬手拍了他屁股一下。

江承晞捂住,怒而回头:“娘!我那么大了,不能这样打了!”

“还没学多少字句呢,就学人瞎掰了?看看你都用的什么词儿!若你姐夫在,少不得要生气将你丢到墙头上去!”秦氏板着脸说道。

江承晞登时吓了个小脸惨白。

他性子活泼,惯爱到处乱跑,闲不住。有一次在侯府的时候,他听着树上的一窝小鸟咿咿呀呀叫得有趣,看着大鸟不在,就摞了石头踩上去,准备悄悄爬到旁边墙头上去看小鸟。

谁知就被路过的廖鸿先给看到了。

他让江承晞下来,江承晞不肯。他和江承晞讲道理,江承晞还驳斥他。

一贯不肯受委屈的廖大世子立刻就笑了。

他唇角微翘眉梢轻挑,把江承晞笑得脊背发冷直冒冷汗后,忽地出手,拎起江承晞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尔后轻点地面,飞身而起,直接跑到了墙头上去。

廖鸿先把江承晞搁到墙头上后,自顾自翻身下了墙。然后抬起眼,笑眯眯地望着墙上的江承晞。

这墙对于成人来说,或许不算特别得高。最起码,没有高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但江承晞才六七岁。乍一跑到这样的高处,一下子吓得小脸惨白。

他扒紧墙头,往下面看了几眼,咬着牙不吭声。但是微微颤抖的小肩膀,还是出卖了他,显现出了他的害怕。

“知道怕了?”廖鸿先在墙下抱胸冷哼,“如今这是我把你带上去。你若坐稳了,定然不会出事。可若是你自己那样爬,中间摞起的石头但凡有一个松动或者是歪斜,你必会摔下来,受伤。况且…”

廖鸿先微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趴在墙头一动也不敢乱动的江承晞,“况且,就算你上去了,你怎么下来?”

江承晞想要嘴硬回几句,刚开了个头,才发现声音都抖了。

他瘪了瘪嘴,泪珠子眼看就要夺眶而出。眼前人影一晃,接着,他身子一空,竟是被廖鸿先又拎了下来。

江承晞再也没法装了,抱着廖鸿先的脖颈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惊动了其他人。

大家跑来一瞧,知道这前因后果,再看这小子大哭的模样,皆是哭笑不得。

不过,江承晞好歹收敛了不少。知道自己没把握的事情,不能随便逞能去做了。

如今这般情形下,秦氏不过是吓吓江承晞罢了,哪想到效果如此好?当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云昭亦是如此。

她笑着拉了江承晞,拿过红鸽捧来的热布巾,给他慢慢拭去脸上的汗珠,“你若怕他,就少胡来。若是被他知道了,你肯定要受责罚的。”

“可是姐夫说过,他小时候爬树爬墙掏鸟窝,坏事做尽。怎地到了我,就不成了?”江承晞一把拉下她的手,瞪大了眼睛质问道。小脸上满是不甘。

“敢情你就盯着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了?”秦氏说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姐夫自三岁就跟了师傅习武,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你成么?”

江承晞想了想,慢慢垮下脸来。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先前一直静默不做声的江承晖忽地开了口:“我也想学武!我也想像姐夫那么厉害!”

大家都没料到一向温和的晖哥儿会说出这番话,不由惊诧看他。

旁边的江承晞听了江承晖的话,双眸骤然一亮。

他不甘示弱地抬起头,挺了小胸脯拍着说道:“我也要!我还能比他学得更好!”

话题虽然是无意间扯到的,但是两个小家伙的决心是十分坚定的。

一直到了傍晚,他们都还在挂念着此事。

廖鸿先知道秦氏和双胞胎过来了,今日特意将手头的事情尽快处理好,赶回王府。

双胞胎一看见他,直接扑了过去。一人一边抱着他的大腿,不住嚷嚷:“姐夫!教我们学武吧!”

“姐夫!教我们教我们!”

廖鸿先不明所以。

江云昭就将今日的事情与他讲了。

廖鸿先闻言,笑了。

“跟我学能学到什么?每日里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改日给你们找个好的师傅,认真学着便是。”

他一手拎着一个小家伙,将他们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因为他用的力度正好,提起来的高度也不大。双胞胎被他拽起来的时候,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哇哇大叫。

江云昭无奈,眼睁睁看着廖鸿先和双胞胎在那边畅想未来,思量着有了功夫后怎么惩奸除恶。不多时,话题就被莫名其妙地扯到了剿灭山贼上。

秦氏却是将江云昭喊到一旁,轻声问她旁的事情。

“前两天我听说一件事。方才忘记了,刚刚看到鸿先,不知怎地想了起来。”

江云昭侧耳倾听。

秦氏朝新荷苑指了指,低声问道:“那位少爷,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桃花事情?”顿了顿,又掩口,在江云昭耳边道:“男女之事。”

想到姚希晴那狠绝的一刀,江云昭绷不住笑了,断然说道:“不会的。他不会那样做的。”

他就算想做,也有心无力不是?

秦氏却是有些迟疑,“前几日我听别人说起的。对方讲得绘声绘色,他与人打架时候的个中细节都十分清楚。不像是假的。”

听母亲这般说,江云昭亦是有些疑惑了。

或许廖泽昌虽没有做成那种事情,但是有了那个苗头,故而被人打了?

看到她因了此事而眉心微蹙,秦氏说道:“你也无需多想。左右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不过是想起来了,所以问一句罢了。”

江云昭笑道:“正是如此。”又随口问道:“不知与他打架之人是谁?当时有谁看到了?”

秦氏就低声与她说了。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冷不防廖鸿先和双胞胎那边响起了尖叫声。

母女俩忙过去看,望清之后,忍俊不禁。

原来是廖鸿先为了让他们体会一把练武的感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没开刃的大刀,让他们俩去拿。

那刀比孩子们的身子还长,哪里搬得动?

急得俩人面红耳赤,不住大叫,却于事无补,大刀纹丝不动。

廖心慧的婚期一天天临近。

她偶尔会偷偷摸摸来寻江云昭。经常是一坐很久,半句话也不说。整个人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时常挪动一下,坐立不安的一副模样。

江云昭也不催她。

她既来了,就茶水点心招待好。左右她不吵也不闹,江云昭就自顾自拿了书册在一旁看。

大家互不干扰,看上去倒也极其和睦。

直到廖心慧出嫁前一天,她终究按捺不住了,心急火燎来找江云昭。

虽然新荷苑那边热闹一团,但对于晨暮苑众人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第二天或许需要露脸,或许不要。端看那时候的事态发展。

江云昭依着平时的作息习惯,本打算睡下了。可是对于她的突然造访,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廖心慧一早就说过,她前来告诉江云昭那些事情,是有交换条件的。如今眼看着人都要嫁走了,再不说,可就真的没了机会。

江云昭不慌不忙换好衣裳,去到厅里。就见廖心慧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眉目间满是焦躁。

“怎么这时候来了?”江云昭说道:“新嫁娘不应在屋子里好好等着,静候佳期么?”

“你别和我打哈哈了。时间很紧,咱们有话直说。”廖心慧不耐烦道。

江云昭知晓廖心慧现在必然十分紧张,就也不和她计较言语中的措辞。自顾自在一旁坐下,静静望着廖心慧。

“我不想嫁给他。你是知道的。”廖心慧踌躇半晌,最终挑了把椅子,在边上坐了,“所以我想了个法子,让廖心芬代我出嫁。”

“好。你且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江云昭当初问她那两个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或许是有此打算。听她对那两个问题都予以否认,心中更是肯定万分。

“到了中途的时候,我借口内急,下车。她一早在那边等候。那个时候我们换过来。左右一路都要盖着盖头,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崔家,一切成了定局,那边宾客盈门,他们丢不起那个人。必然好生将她当做我看待,顺顺当当娶进门。而我,带着银钱,找个偏僻的地方,好生过了这一辈子。”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透出几许苍凉。

——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家,最终却选择了这样一条路。若是搁在几个月前,打死她,都不信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江云昭听着廖心慧那满是漏洞的计划,稍稍抿紧了唇。

片刻后,她下定决心,说道:“不太妥当。很多细节处,禁不住推敲。”

——廖心慧这次出嫁,夫家远在两广。她披着盖头一路坐车坐船,旁边还会有人从始至终陪伴。

白日里或许还好糊弄下。那么晚上呢?如何完全遮掩过去?

还有。中途内急下车…

亏她想得出来!

若是没有在她安排好的位置停下来,如何应对?!

“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江云昭说道:“如今还有一个晚上,再作安排,或许还能来得及。而且廖心芬那边…”她踌躇了下,“此人不见得可靠。若她临时反水,怕是无法成事。”

廖心慧咬了咬牙,说道:“能成!一定能成!廖心芬答应了我。中途我们换人之后,她乖巧些不闹事,到了那边,做好她的崔少夫人。我走我的光明大道。各不相干!”

江云昭笑了。

“她这样说,你就这样信?”

“为什么不信?”廖心慧双拳紧握双目铮然,“这件事,本就是她期盼已久的。她不答应,那是她傻!”

“不尽然。”江云昭缓缓说道。

这件事,正着说,是廖心慧不愿意嫁,而廖心芬想嫁。所以姐妹俩换了位置,一个心满意足地逃了,一个心满意足地嫁了。

但是,对廖心芬来说,这远远不够。

怎么看,她替嫁的行为都是她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廖家和崔家并不会对此欢天喜地。

依着她的品性,她必然要找个法子,让自己看上去更无辜、更被迫、更无奈。

江云昭不可能将这番话尽数告知廖心慧。不过提点了她一二。

廖心慧却反过来宽慰她,道:“你这人就是太多疑了些。心芬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有几斤几两的能耐,我会不知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好生帮了我,这件事,基本上不会出大的问题。”

江云昭见她一句劝说都没听进去,暗自摇了摇头。问道:“那么,需要我做甚么?”

“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廖心慧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第一件,就是将我藏在碧空苑的几箱东西悄悄运走。”

“碧空苑?”江云昭诧然,“怎么搁在那儿了?”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我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他们都死活不肯去那个院子。连远远看见一眼,都要犯起头疼来。所以,将东西搁在那里,最是安全。”

廖心慧说罢,又笑,“反正你们两个看不上我那点东西。就算你俩去了那院子,我也不怕。”

“另一件是什么?”

“我中途借口内急下来,孤立无援。我想让你派人将我接走。不用太远,几里地外就行。不过偏一点最好。好让他们找不到我。”

江云昭看着少女坚定的双眸,再一次心软了。思量了下,说道:“这样罢。我找一辆车子,把你那几箱东西带上。另外寻了人将你接走。到时候两路人马汇合,车子送你,你自己驾车,要去哪儿都行。不过小心着点就是了。”

先前劝说的话,廖心慧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