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空无一物的碎裂箱子,夫妻俩翻看了半天。最终确认,这里头只有一堆堆的木头,没有任何贵重物品,顿时发了狂。

“砍!给我用力砍!全砍了!”廖宇天嘶吼道:“砍不完箱子,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个婆子想到当时偷看到的廖泽昌杀人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继续挥舞斧头…

翌日,江云昭刚用完早膳,红鸽来禀,说董氏和廖宇天在晨暮苑外头等了一整夜了,求见世子妃。世子妃要不要过去一见。

江云昭断然说道:“不去。”

这时候封妈妈也撩了帘子进屋。

她喜气洋洋地说道:“夫人过去见一见吧。他们不听夫人一句准话,怕是不会死心的。”

江云昭看到她高兴的模样,知道廖宇天和董氏的状况肯定十分不好,就也放了心,想了想,说道:“也好。”

廖宇天和董氏昨天就来找江云昭了。只是被人拦住,没能见到。

他们愤怒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去又吸了几口烟,这才回来继续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一夜。

但江云昭见他们,也不肯挨近。

她在院门内,他们俩在院门外,中间隔了两个婆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面容。

但董氏他们已经没力气去计较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些嫁妆呢?姚希晴的嫁妆!”

江云昭自然不会说出那些东西过几天会跟着明粹坊的货队悄悄运到国公府去。

她惊诧问道:“东西不是在你们那里吗?”

董氏和廖宇天从大喜到极致的失望,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瘫软在地。被人搀扶着回了新荷苑,病倒在了床上。

只是他们这一倒下,就再没能起得来身。

因为紧接着不久,就传来了廖泽昌杀过人的消息。

164|5.城

廖泽昌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死了。

他靠在牢房脏兮兮的墙壁上,望着头顶上那黑沉沉的屋顶发呆。

其实,那天他不过是想买些烟叶而已,谁知梅大人会在那个时候去了小倌馆?若梅大人不去那里,而是在旁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去那儿,自然不会出现后面这些事情了。

这也就罢了。

偏偏当时梅大人兴致来了,要和他做交易。

为了那免费的烟叶,他什么不能忍?

即便是被梅大人给蛊惑到了床上,他也可以不在意。

谁知…那副场景竟是被那些人给看到了!

想到一排人瞪大了眼珠子盯着自己瞧的情形,廖泽昌愤懑地抹了一把脸。

过后他努力回想那些人的模样,却因着当时急着想吸食烟叶,神智并不十分清晰。那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不过,据说那日恰好碰上了三司的人要严查花街柳巷。狱卒在旁边唠叨议论时,被他偷听到的。

三司同查花街柳巷啊…

百年难遇一回的事情,就这么着被他遇到了。

晦气。着实晦气。

人走起来霉运来,做甚么都倒霉。

廖泽昌这么想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他心中一惊,知道烟瘾又犯了,不由开始害怕起来。

若说这些天里最难熬的时光,对他来说,不是披着单薄的床单被人押去刑部的时候,也不是跪在堂上审讯的时候。而是烟瘾发作、那撕心挠肺的感觉袭来之时。

廖泽昌惊慌地往墙角瑟缩了下,却碰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着牙喊叫了声。

——那伤口是烟瘾发作的时候,他无意识给抓出来的。

当时他整个人都有些意识模糊了。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抓他挠他,让他痛不欲生;又有什么东西好似在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息都困难,几欲求死。

那段难熬的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度过的。只是短暂的昏迷过后,他发现自己额头破了,监牢的栏杆上沾着撞上去的血迹。身上皮肤也烂了好几块,疼得他忍不住在地上翻滚。仔细瞧,才见到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鲜红的血,混着刚撕下来不久的新鲜皮肉。

廖泽昌顾不得疼了,被吓得哇哇大叫。

狱卒闻讯赶来,瞧见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再看清他的现状,隐约明白过来他是被自己的血肉吓到了,很是不屑地嗤了声。

大家讥笑他一番后,就也走了。本打算对他视而不见。谁知众人脚步声一远离,他就又叫得更大声了些。

咒骂声在远处响起。

廖泽昌不当回事,继续扯着嗓子喊叫。

不多时,果然有人去而复返。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廖泽昌正想侧头过去看看,谁知眼睛还未看清,一盆凉水已经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

那凉水冰寒刺骨,往他的伤口缝隙里钻。所到之处,均是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是盐水!

伤口洒盐…奇痛无比!

廖泽昌疼得在地上打滚,试图用和地面接触碾压的力量,来缓冲身上的痛楚。

结果,盐水更加深入皮肉,渗进伤口之中,疼到了骨头缝儿里去。

廖泽昌觉得实在太痛苦了,脑子都快炸裂开来。没仔细思量,一句话脱口而出:“这盐那么贵,你也真是乱用!”

他下意识地就想谴责此人太过浪费。

要知道,最近他和爹娘也是养成了节俭的好习惯。这习惯深入骨髓,居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怎么?觉得量太少了?要不要给你加上点儿?”对方哼笑了声,说道:“告诉你,刑牢里头,永远缺不了这玩意儿!”

廖泽昌听出这是刚才被人唤作‘牢头’的那个。

他声音骤然一停,而后高声叫道:“我是王爷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那么对我!”

他拧着脖子在那边喊,不料突然飞来一物,糊到了他的脸上。

廖泽昌下意识用手去抓,却弄了黏糊糊的一手,透着恶心难闻的气味。

却是口浓痰。

廖泽昌怪叫一声,把手往地上拼命蹭。破了皮也好似感觉不到痛,依然在那边使劲摩擦着。

“王爷的儿子怎么了?王爷的儿子是个混球的话,老子一样要替天行道,给好好收拾了!”牢头在外面沉声喝道。

廖泽昌听闻,再没了顾忌,破口大骂。

这个牢房里,如今就关了他一个人。旁边空了十几处位置,单他这最深处的一个犹如。

咒骂声响在其中,荡起了回声,反倒有种自说自话无人搭理的可笑感。

口干舌燥了,廖泽昌方才发觉不对。

说了这许久了,都没听到牢头的声音。那人可是还在听?

他抹了把脸,朦胧地看过去,正对上铁栏外汉子铁青的面孔。

牢头再也忍受不住,掏出钥匙打开铁栏,三两步跨到廖泽昌跟前,挥拳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

一个接一个,好似没有停歇。

直到廖泽昌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牢头方才住了手。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掐着廖泽昌的下巴,硬生生掰拧过去,让廖泽昌正脸对着自己。

“看看我!你还记得我不?我妹子不过是不肯遂了你的心愿给你做妾,就被你当众扒了衣裳…她回去后就自尽了,你知不知道!她是十四岁啊!”

对着悲痛欲绝的牢头,廖泽昌茫然地眨眨眼。

真的是脑子不太够用了。居然什么也想不出来。

没了烟叶,他的记忆力和反应速度都慢了不少。

他逼迫过的女孩儿太多了。当众扒衣裳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此人说的是哪一个?

牢头看他这副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恨极,一拳朝他肚子上揍了过去。犹不解气,不顾怕人发现自己用私刑,对着他的下巴又来了一下猛的。

“让你笑!让你咧着臭嘴嘲笑我!看我不治死你!阿月死得这样惨,我让你给她陪葬!”

腿上又接连挨了几脚。廖泽昌疼得躺在地上直哼哼。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冤枉了。

刚才自己分明是疼得呲牙,哪里来的咧着嘴嘲笑?

怒气上来,廖泽昌脑中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捂着肚子,他阴恻恻说道:“你这样猖狂,王府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着他转为阴鸷的目光,牢头嘿笑了声。

“你想支使整个王府,怕是还有难度吧?”牢头说道:“谁不知王爷王妃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躲人,连家门都不敢出?而且…”

牢头顿了顿,终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而且,好好‘照顾’廖泽昌,是上面的主意。具体是哪一层的大人物吩咐下来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然的话,就算王爷和王妃如今风光不再,但身份搁在那里!

他再想给妹妹报仇,也不敢在这牢狱之中对他们的嫡子肆意妄为。不然的话,怕是连他的命都要没了。

当初,这个好差事没有落在他的头上。

好在被派到差事的狱卒与他相识多年,对他妹妹自杀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就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

他方才能够拜托了那位相熟的同僚,‘替’对方做了此事。

回想妹妹自杀之后,他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能成眠!

可惜的是,这龟.孙子身份高,他奈何不了此人。

如今,可是让他等到机会了!

牢头又整治了廖泽昌一番,方才离开。

他走后,廖泽昌终究是疼极痛极,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斜倚在牢房外的墙边。

“你醒了?”廖鸿先眉端微挑,说道:“没想到还活着。”

“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廖泽昌经了一通打,浑浑噩噩了许多天的脑袋倒是愈发清明了几分。

他寒着脸盯着廖鸿先,“一定是你让人这么做的!”

廖鸿先想到陆元睿兴致勃勃跟他讲起此事,又说‘不能让他那么轻易死了,必须让他赖活着来日日承受痛苦’时兴高采烈的模样,轻笑了声,也不辩解。

微眯着眼将廖泽昌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后,廖鸿先看到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了然地说道:“这里边有你得罪狠了的人?”

廖泽昌忽地就想到了先前挨揍时候的感觉。痛觉铺天盖地袭来,他浑身颤了下,梗着脖子扭过头不理廖鸿先。

廖鸿先笑容愈发灿烂了,“如此…甚好。”

他轻叹着往外行去,听到廖泽昌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声音,猛地驻了足,回头望去。

“被你杀死的那个女孩儿,叫冬梅的,并没有买下来,而是和府里头签的短期契吧?”

廖泽昌晃了晃头,牵动伤口,疼得连连抽冷气,这才想起来廖鸿先说的是谁。

努力回想了下,好似是有这么回事。

那些丫头原打算全买下来的,后不知牙婆对母亲说了什么,就改成了签短契和长契。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冬梅并没有安排在房里贴身伺候,而是负责做院子里的一些杂事。

“那又如何?”廖泽昌哼哼着,轻轻挪动了下胳膊手臂,好让自己躺得舒坦一点点,“长的短的,有甚么区别?”

他竟是忘记了辩驳‘杀死人’这件事。

廖鸿先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跟你说罢。那女孩儿,并非奴籍。”而是到王府伺候的良家子。

廖泽昌怔了怔,好似不明白廖鸿先与他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默了半晌,看到廖鸿先眸中泛着冷意的寒光,廖泽昌忽地明白过来。

他是王爷之子。杀了奴籍的人,就算丢到官府去判,也不会判很重。

但如果是良家子…

廖泽昌这才开始惧怕起来。转念一想,那感觉又瞬间消逝,“你怎地证明人是折在我手里的?”

见他如此笃定,廖鸿先莞尔。踱步到铁栏前,与他隔了铁栏轻声道:“凶器血衣,我都能寻到。还有尸身与人证。你说,够不够齐全呢?”

廖泽昌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廖鸿先却抽身而去,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径直出了牢房。

董氏和廖宇天已经病倒,无法再去晨暮苑惹是生非。

这日江云昭闲来无事,就吩咐人守好院子,她则带了几个亲信之人,出府去散散心。

遇到合眼缘的胭脂铺子或是点心店,江云昭都会进去看一看。若有合心意的,就顺手买上几个。

在买东西的时候,她就隐约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梅家的事情。只是那些人说得小声,她也没刻意去听,不过是那些人激动之下,偶尔几个字句说得动静大了点,这才听闻了些。

后来逛得累了,江云昭便选了附近一个不错的酒楼去歇脚。

谁知,却是在这儿听清了那几个不同的说法。

她正要上楼梯,旁边那一桌的几个人,正嚼着大块的牛肉,议论着此事。

“哎,哎,你听说了没?梅大学士被关进去后,梅家也被围起来了!”

“可不是么。据说是因为梅大学士太过风流,品行不端,惹了圣上大怒?”

“有可能。还一个,他招惹的那个是谁?那人可是和那位爷关系最差的!那位爷发怒起来,保不准就寻了机会,把他给关了。”

“你的意思是…梅大人那是遭了池鱼之殃?”

“难说,难说啊。”

就在他们说得兴起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叫声。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就说事情和梅大人有关系?若不是她家那个不成器的混账去勾引梅大学士,梅大学士那么正派的人,怎会沾染上这种污浊事情!”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刺耳。江云昭闻声看过去,就见到了在旁边摆出义愤填膺模样的崔夫人。

崔夫人脸色青白一脸怒容,正拿手指着江云昭。

只不过,刚指了也就一瞬,就被跟在后面的红襄大步过去一掌拍了下去。

崔夫人娘家富足,以前的崔夫人,但凡去酒楼,必然上楼上雅间。江云昭哪想到在楼下大堂里能见到她?

想来,她吸食烟叶,也花去了不少银子。

看着崔夫人憔悴的模样,江云昭暗暗摇了摇头。

听廖鸿先说,崔大人意志坚定,见那烟叶不是甚好物,倒是开始下定决心去戒。虽然没有完成,但是奇迹般地,居然真的有了效果。

可是崔夫人就不同了。

崔大人去劝她,她也把崔大人的好心当做恶意。

她坚持烟叶是好物,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崔大人眼不明心不净,这才看不清楚。

这番歪理直接把崔大人气得个半死。两人因为此事,不知争吵了多少回。

如今听了崔夫人的话,江云昭略有不解,迟疑道:“不知夫人说的‘我们家不成器的混账’,说的是…”

“自然就是你家那个廖、泽、昌!”崔夫人连名带姓地将人点了出来,恨声道:“若你们把他关紧点儿,梅大人就不会有事了!”

江云昭浅笑道:“夫人这话说得好笑。他怎么样,与我们何干?”

“怎么没有关系了?说得好像永乐王府内住着的不是一家人似的!”

崔夫人这话一出口,大家总算想起来那‘廖泽昌’是谁了。

提起和梅大人鬼混的那人,大家都习惯性说‘王爷那个儿子’或者是‘廖少爷’了。真的连名带姓叫出来的,可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