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泽铭哪里听得进去这种安慰,却也无法可施,只好沉住气点点头。一面往嘴里塞着饭菜,一面却只注意那边何富贵的动静。

果然,饭菜刚刚用到一半,就见何富贵起身离开,荆泽铭按捺性子坐着,直等到何富贵回头张望了一圈,接着消失在屏风后,他才“腾”地站起来,以去茅厕为借口往屏风那边追去。

接着路也离席而去,只让韦子章等人莫名其妙,韦子章摸着脑袋纳闷道:“真是奇怪,茅房外面不就有吗?他们怎么倒奔着后堂去了。可恶,这两人必然是一见如故,所以跑去茅房里说小话,倒骗咱们,让咱们在这里等他,简直岂有此理,兄弟们,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说完也站起身,却被身边朋友们按下,听众人笑道:“他们两个一见如故,也是你介绍的,难道知心朋友彼此和睦倒不好?去凑的什么热闹。”

韦子章听大家都如此说,只得悻悻坐下,这直接导致他在一个时辰后悔青了肠子。

且说方采薇等人,后堂的席面要开的比前厅早一些,荆泽铭刚吃上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还引起了一点小小波澜。

和她一个桌的都是各侯府与她一辈的年轻女眷,大家在餐桌上一个赛着一个的比优雅端庄,结果就发现自己这桌的菜品下去的好像比别桌快,一时间除了方采薇之外,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别人,恨不能那个隐藏的吃货赶紧现身,不要影响大家形象。

很显然那个吃货并没有“自己的锅自己顶”的觉悟。彼此看了好几眼,也没发现是怎么回事,感觉大家都是一样的优雅悠然啊。而这一番东张西望落在一些长辈眼里,就引起了一点微词,都觉着自家媳妇不太稳重,因一时间厅里轻微咳嗽声四起,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一屋子人都伤风了呢。

女眷们认命了,不敢再乱看,只能默默吃着自己的东西,然后看着桌上菜肴继续快速消减下去。

这宴席还真是不错啊。

方采薇嚼着一块酥烂的红烧肉,心中满是感慨。她这可是上一世在公司里锻炼出的白领丽人特有的吃饭技巧,非吃货是没有这个钻研精神的。却没想到来古代后,这一招竟然也能在佳丽云集的场合继续发挥巨大作用。

其实无非就是在保持仪态的同时做到筷落如雨而已,只要动作快,这些眼睛只敢盯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菜盘的女人们很难发现她的战斗力。

女眷们都是恪守家中养生原则的,吃到七分饱,也就放下筷子,而和她们一起落筷的方采薇此时已经吃得快撑了,幸亏今儿穿的乃是宽松襦裙,没有束腰,不然肚子的形状恐怕会让人怀疑她已有身孕。

饭后女眷们凑在一起自在说话儿。方采薇也和几个女子在廊下逗鸟,她尤其喜欢那只鹩哥,正逗得高兴,忽然身子一歪,扭头一看,就见一个丫头险些摔倒在地,显然刚才就是她不知怎的撞了自己。

方采薇是个善良的人,连忙伸出手去扶起那丫头。却不料一接触间,就觉着手掌里多了个小纸条儿。

我擦!宅斗中最常见的戏码“私相授受”或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吗?接下来要干什么?陷害?污蔑?会是谁约自己呢?

在镇宁侯府,富姨娘的手段太低级,让她吓一吓就疯了;温氏是个谨慎性子,又或者说空有一颗宅斗的心,却没有宅斗才华,反正到今天除了爱在言语上较劲之外,还没有真正出手过;原本乱糟糟的大房如今已经被她统一。所以细算算,她初来贵地几个月,还真没有过什么像样的宅斗经历。却不料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遇到了一位隐藏BOSS,这让习惯了现代职场明争暗斗的方采薇都有些激动了,只想想这手段,就有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热血之感。

第六十九章:推波助澜

因忙假装玩腻了鹩哥,又款款走了几步,来到走廊尽头最后一只鸟笼前,逗弄了一会儿,便装作累了,坐在栏杆边上,悄悄展开那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欲问表哥详情,请移步至后花园沧浪亭一会。”落款是“秋芳。”

果然啊。

方采薇收起纸条,心中冷笑。暗道和我玩这一套?太小儿科了。不过我得承认,这一招对之前那个方采薇必定是有用的,那人最经不得激,尤其是关系到荆泽铭,足够让她失去理智了。奇怪,为什么之前没有对方采薇用这招?偏偏在我穿越之后,忽然就出手了呢?太晚了你们造吗?有数的,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啊。啧啧!不管是谁等在那里,我先为你点根蜡吧。嗯!别说,我大概还得做做样子,不能让这样费心安排的一场好戏还没开演就落幕了。

一念及此,便叫了碧丝,主仆二人一起来到常夫人身边,方采薇便道:“太太,许是席间喝了一点桂花蜜,这会儿觉着脑袋有些发沉,我见大家都趁着这会儿四处走动,若是太太不忙着离去,我便也想出去走走。”

常夫人眉头轻轻皱起,只觉着这样做不甚妥当,正要让方采薇忍一忍,过会儿就回家,就听一旁何夫人笑道:“既如此,就让孩子出去走走吧,在咱们家里,难不成还怕被拐子拐了去?你也多坐一会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年里咱们也难得遇见几回,今日就晚些走,也省的那起爱嚼舌头的小人非说咱们两家不和。”

常夫人心中越发泛起了嘀咕,从何贵妃上位后,何家看荆家那都是鼻孔朝天的,忽然间就这样的礼贤下士,实在不由得人不疑惑,俗语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是在她们的地盘上,不能不防啊。

想到这里,正要阻止方采薇,却听对方已经兴高采烈道:“夫人说的没错,太太,您便在这里多宽坐一会儿,早就听说何家的园子好,先前我见几位姐妹已经向园子里去了,我也去凑个热闹,大家一起说话,岂不好?”

常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脑海中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原先那个不懂事的方采薇又回来了:听听这话说的,何家园子那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吗?都是和人家亲厚的女眷,才有这个资格,你说这样话,不但是不知天高地厚,更是自取其辱,还一起说话呢,你看看来这半天,有几个人搭理你?明明之前在府里都是十分精明的,刚来的时候也不错,可怎么吃了顿饭,就又故态复萌了呢?莫非是喝醉了?

这一愣神的工夫,方采薇就只当她是默许了,高高兴兴行了礼,拉着碧丝离去。常夫人待要高声阻止,偏偏让何夫人拉住了说话,这让她心中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可又实在脱不开身,一时间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采薇带着碧丝出了何老太君的院子,一路上向人打听着来到后花园,不等进园子,就被碧丝拉住,只听她小声道:“奶奶,奴婢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啊。”

“哦?”方采薇高兴了:如今碧丝已经通过了忠心这一项考验,没想到头脑竟也在自己的潜移默化中得到了升华。

果然是近朱者赤,古人诚不欺我也!大奶奶心中感叹着,毫不害臊地就把碧丝变聪明的功劳给揽在了自己身上,一面饶有兴趣地小声问道:“哪里不对劲儿?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休要高声。”

“就是……奴婢的直觉。”碧丝迷糊地挠挠头:“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奴婢也说不上来。”

方采薇:……好吧,近朱者赤什么的,还是任重道远啊。

“既然说不上来,那就没事儿,别胡思乱想。”方采薇咳了一声,不由分说进了园门,碧丝无奈,也只得跟了上去。

一进园子,就见一个管家媳妇模样的人正在往园门口那棵大树上挂福袋,方采薇知道这是为何老太君祈福,见那媳妇赶上前来行礼,她便微微一笑,淡淡道:“听说你们园子中有个沧浪亭是十分出名的,我今儿也想过去看看,只是不知路径……”

不等说完,就听那媳妇笑着道:“奶奶顺着这条路往里走,走到第一个牡丹花坛,顺着那条小路往里一拐,就能看见一个建在假山上的亭子,那便是沧浪亭了。”

“好,知道了。”

方采薇点点头,和碧丝顺着进园子的路,走了大概不到三百步,果然就看见一个大大的牡丹花圃,如今端午已过,坛子里几乎没有牡丹花了,只有那么一两颗晚开的奇葩还在倔强绽放,花朵儿也不大,却已经算是难得。

两个婆子正在那里忙碌着,看见她们,忙都行礼,方采薇微微点头,又问了一遍沧浪亭的走向,其中一个婆子便笑道:“我恰好没什么事儿,给奶奶带路吧。”

说完上前来,引着方采薇直走了几十步路,忽听方采薇笑道:“想来就是前面那个亭子吧?我已经看见了。”

“对对对,就是那个,咱们这园子里,数这座亭子出名,素日就有不少达官显贵和太太姑娘们过来赏玩,奶奶快过去吧。”

方采薇点点头,看着那婆子退下去了,就带着碧丝往沧浪亭走去,眼看走到了亭子下,碧丝还在那里挠脑袋念叨着“不对劲儿,太不对劲了”,接着就见主子不动声色张望一下,忽地加快脚步绕过假山,径自往北面去了。

“咦?奶奶不是说要上沧浪亭吗?”

碧丝惊讶,却见方采薇瞪了她一眼,将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于是小丫头就连忙捂住嘴巴,知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的,反正自己笨,猜不透就跟着奶奶走,准没错,这是绿枝姐姐传授的为奴之道。

沧浪亭北面恰好是一大片花海,当众点缀着几十棵树木,不是什么名种,却全都是两人合抱那般粗,亭亭如盖,真是好一片风景。

正是夏日,这树木越发翠绿挺拔,方采薇带着碧丝来到一棵几个人合抱的树木后,将身形遮掩的严严实实,她知道富贵人家园子里的花树都有专人打理,喷的古代版草本杀虫剂,所以也不怕掉虫子。

“奶奶,到底发生了何事?”

碧丝悄声问了一句,却见方采薇双眼放光,小声道:“别说话,等着看好戏。”

第七十章:偷鸡不着蚀把米

碧丝不敢再问,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沧浪亭,果然,过了大概半刻钟,就见一个女人沿着假山台阶进了亭子。

碧丝正疑惑着,忽然就见亭子里猛地蹿出一个人,抱着那女子就开始亲嘴儿,调笑声隐隐传来,碧丝正惊得小嘴张成圆形,就听一个人气势汹汹大叫道:“好一对狗男女,竟敢大白天就在这里干好事,这下拿住了,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刚落,沧浪亭附近花木中就忽然钻出几个婆子媳妇,接着四周也走过来几个穿着打扮不俗的女子,虽然隔得有些远,碧丝也能认出来,这都是之前在席面上的人,公侯家的年轻女眷们。

“错了错了,胡说什么呢。”

却听那女子羞愤大叫,一时间,冲出去的婆子们全都愣住了,看着亭子上的人,一个个停了脚步呆呆仰望,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办好。

“啊!是何世子。”

一个女眷忽然惊叫了一声,碧丝这才看清楚,亭子里的男人竟赫然是何富贵。而那个女子也是面目姣好,却不知道是谁,看打扮倒像是个丫头。

此时何富贵简直是气怒攻心,好好儿安排下的剧本,哪成想事到临头,女主角竟换了人,他恶狠狠看着面前快哭出来的漂亮丫头,平日里还动不动调笑几句,此时却恨不得一个窝心脚就将她踹下亭子。

“都散了散了,聚在这里做什么?”

何富贵硬着头皮大叫,那些婆子媳妇经他这一叫,方才惊觉,只羞惭的满面通红,一个个正要唯唯诺诺退下,顺便请走那几个女眷,结果就听“哈”的一声轻笑,一个清俊男子摇着扇子从树后现身出来,欢快道:“何兄半途离席,小弟还只道你这样心急,是要做什么?却原来是跑来这里幽会佳人,啧啧啧,日明风清,登高望远,倒是一个卿卿我我的好场所。”

何富贵本就气红了的一张脸更是气得如同猪肝一般。此时又有几个附近闲逛的女眷闻声赶来,看见这名男子,忙都福身见礼,能得到这等待遇的,除了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路外,还会有谁?

“我……我不过是喝多了酒,想着出来透透气,你们这是干什么?散了散了。”

何富贵心里都快呕血了,尤其是当着这些相熟女眷的面儿,因挥挥手,就想蛮不讲理打发走众人,却听路笑道:“席开了才一半,何兄就喝多了?你这酒量当真还要再练一练。”

“你管得着吗?”何富贵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不明白自己和路有什么过节,这小子为什么抓着他话把儿不放。一面想着,一转头,就见那丫头还呆立在一旁,明显是吓的傻了,或者根本不敢下亭子,不由心头更是火起,怒吼道:“你还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嫌丢的人还不够吗?”

“啊!”

丫头羞愤叫了一声,连忙就要下亭子,恰在此时,只见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杀到,却是何夫人带着常夫人等人赶过来了。

“我擦,一场大戏啊。”

方采薇激动的眼放绿光,手都握起了拳头,喃喃自语道:“豪华阵容,戏演的也非常不错,时机挑得很好。啧啧,值了,太值了,可惜手边没有吃的东西,此时此地,该有瓜子松仁核桃等吃瓜群众必备零食……”

“你要求还挺高。”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个淡淡声音响起,这一声差点儿没把方采薇吓得跳起来,好在及时醒悟过来声音是谁的,于是扭头怒瞪,咬牙切齿悄声道:“老板,不带你这么背后灵的,也就是我这心理素质强大,你看看碧丝,都让你给吓傻了。”

荆泽铭微微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瞥了碧丝一眼:“从一开始这丫头就是傻的吧?跟了你这么些天,还是这样没用,比绿枝差远了。”

“你懂什么?每个丫头都有其长处所在,碧丝天真烂漫忠心耿耿,是我的开心果,能让我的工作环境更加愉快,这就是她最大的长处,我要一个丫头那么聪明做什么?”

方采薇护短的性子上来,努力为碧丝辩护着。而碧丝直到此时才回过神,一点也不为遭到偶像批评懊恼,自己笨这是大家早都知道的事情,反正奶奶不会赶她走的,没听奶奶说吗?她是奶奶的开心果。

于是福了福身,见过荆泽铭。荆泽铭也顾不上她,只小声道:“为什么?”

“这个咱们可以以后再说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吃瓜看戏啊,剧情正在你没看见?”

方采薇不满,却见荆泽铭目中凌厉之色一闪而逝,沉声道:“既然对方营造了这么迭起的一出好戏,咱们也不能辜负了人家,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没有推波助澜的可能,好容易今日人这样齐整,要乐大家一起乐呵嘛。”

我擦老板怒了,被勾出真火了,这是明摆着不想放过何家啊。也是,都被人这样欺辱了,若还忍下去,那简直不是人。

只不过:“老板,你三思啊。何家毕竟炙手可热,你这样不依不饶,确定利大于弊?当年韩信还忍过胯下之辱,实在不行,咱把这仇记下来,十年内报了就不算晚,你说是不是?”

“你只管说,我自有我的考量。”荆泽铭恢复了一贯淡然,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方采薇自然从善如流,将纸条递给他:“呶,这就是钓我上钩的鱼饵。”

荆泽铭展开来,只看了一眼,便断然道:“这不是秋芳的字。”

“和我所料不错,再说李姑娘应该不是这样人。”方采薇煞有介事地点头,心中却回忆起最开始李秋芳的言行,心中撇嘴暗道:老板,我这也就是照顾你的情绪,事实上你那表妹,我看着可不像你说的那么靠谱,似乎并没有像你对她那般,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你啊。

荆泽铭注目看着那纸条半晌,忽然沉声道:“你出去,为这出大戏再加一把火。”

第七十一章:联手补刀

“啊?”

方采薇一愣,小声道:“老板你想好了?我要是一出去,即便能让何家丢一个大脸,可是秋芳妹妹那里,恐怕也要受一点牵连。”

荆泽铭看她一眼,忽地玩味一笑,淡淡道:“这纸条不是秋芳写的,你觉着,她们敢让你拿出来作证吗?”

方采薇眨巴了两下眼睛,才蓦然反应过来:既然纸条不是李秋芳写的,那说明陷害自己的另有其人,何家心知肚明,阴谋失败,哪还有脸迁怒李秋芳?

因不由一竖大拇指:“老板,高明啊。奇怪,你明明才二十出头,从哪儿懂得对人心的揣测?”古代人难道都这么早熟?还是只有这家伙是颗奇葩,比大多数古代少年都要早慧?

“去吧。”

荆泽铭没理会这一记舒服的马屁,却听方采薇小声道:“对了,不是说不会来赴宴吗?怎么到底又过来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事情发生的?”

“被人拉着过来了。何富贵向我挑衅,我听着他那话里意思,好像是要对你不利,所以席间注意了下他的动向,发现他离席,我就悄悄跟过来了。”

“那那个路是怎么回事?”荆泽铭跟着何富贵过来还算合理,但是路就奇怪了,这人难道是发现了荆泽铭和何富贵之间的暗流汹涌,所以一发现他们离去,就赶紧跟着过来看热闹?

“他?”荆泽铭看了人群中摇着折扇,格外透出一股潇洒风流的路一眼,摇头淡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似乎是为了给他那好朋友打抱不平,别说,还真是多亏了他,不然这何家后院,于我来说也不是那么好进来的。”

说完便催促道:“好了,你看戏都快散场了,快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方采薇整整衣领:“老板,记得要给我奖励啊。”

说完带着碧丝从树后走出来,向沧浪亭下的“片场”赶去。

彼时何家人偷鸡不着蚀把米,正是恼羞成怒却又不得不憋着的时候儿,好容易把这一幕给圆过去,正要带着众人散场,就听圈外一个纳闷的声音道:“咦?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聚在这里?敢情有什么好戏可瞧么?”

一听这声音,人群便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何夫人和何富贵李秋芳等看见那带着好奇姗姗而来的曼妙身影,一口老血堵在喉头,好悬没喷出来。

何富贵是个蠢材,气急败坏之下就吼了一句“你怎么……”不等说完,忽然后腰上被狠狠拧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忙把后半句吞下去。

可方采薇哪肯让他轻易脱身,难得这蠢材自己把话柄送了过来,不接着对得起他吗?因忙微笑道:“世子爷想说什么?您可是要问我怎么现在才过来?奇怪,您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秋芳妹妹,你把我约在这儿,可是有什么事?若是要学插花,似乎也不用特意找个这么僻静的地方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何富贵和李秋芳的身上,在场都是人精,事已至此,哪还不明白这其中故事?分明是何家人不知为什么要害方采薇,结果却被人家摆了一道,最终自取其辱。

李秋芳面色苍白,神情却是不变,既然方采薇递了台阶给她,连忙就着赶紧下来,因勉强笑道:“倒不是故意找僻静地方,只是想着这亭子里风光好,如此才配得上那些漂亮花儿,正好也请嫂子过来赏赏景,谁知我们爷喝多了酒,竟也过来登高,险些闹出误会来。”

真是好素质啊,难怪能得何富贵的宠爱,看起来老板心心念念想着的这位表妹,还是个宅斗高手。不说别的,就这一番话说下来,神色不动,听上去跟真的似得,这样关头,还能有这份儿镇定从容,就非常人可比。

但方采薇的本意也不过就是让大家伙儿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戏演到这里,算是最后一个,接着就可以完结了。于是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我因为席间喝了点酒,不知怎么,走到这里竟辨不出方向,直走到了北边去,又让那些花红柳绿给迷住,想着先观赏一会儿,看妹妹过来再说,不料正看得津津有味,这边人就多了起来。”

混蛋啊,睁眼说瞎话啊。

李秋芳心里吐血三升,明明那些婆子信誓旦旦,甚至有一个说是看到方采薇来到了沧浪亭下,只是怕引起对方疑心,所以赶紧撤了。就这样,这女人竟然好意思说辨不出方向,鬼才信你啊,找理由也找个靠谱点的好不好?你哪怕说肚子疼去茅厕呢。这种没有诚意的借口,不是明摆着打我们何家的脸吗?

然而一肚子气也没办法撒出来。常夫人此时也明白了事情原委,就假意上前,对方采薇道:“我说过不让你出来,你不听,偏要出来,如何?到底是喝多了吧?幸亏身边有碧丝,不然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对啊,你辨不明方向,身边丫头也辨不明吗?

经常夫人“提醒”,意识到这一点的何家人又是一口老血喷出。而方采薇却双眼闪亮地看着婆婆,暗道真不愧是在后宅浸淫了几十年的高手,这一刀补得,太漂亮了。

表面自然是盈盈施礼,“诚恳”地做了两句自我批评,这里常夫人就又转头对李秋芳道:“你这孩子也是,要向你嫂子学习,什么时候不行?就急得这个样儿,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等到寿辰过了,你想学,便去府里,不行么?素日你也是常往我们家走动的,总不成如今嫁了人,咱们便要生分吧?”

李秋芳连忙低头称是,心里却是越发往下沉。这个主意便是她出给何夫人的,只盼着在婆婆面前讨好,且这张投名状一下,自己算是彻底和荆家断了关系,又可以害那方采薇千夫所指,想来经过这一件事,她在荆家可就呆不下去了,这样一个“荡妇”,日后会落到何种境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正好可以解自己心中妒恨。

第七十二章:辩白

哪成想这样一石二鸟的好计策,竟然演砸了。且此事过后,那个糊涂混账男人还不知怎么生她的气,婆婆那里也未必有好脸色看,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秋芳真是郁闷的快吐血了。

事情到此,就算是“水落石出”,于是人群三三两两散去。且经此一事,大家都知道何家丢了人,恐怕也没心思继续招待她们,所以回到大厅后,坐着勉强说了几句闲话,就都告辞离开。

这里路就和母亲上了保国公府的马车,脑海中正回忆着刚刚方采薇在沧浪亭下的一颦一笑,便听母亲淡淡问道:“这是何家和荆家的事,你跑出去凑得什么热闹?平白无故惹得人恨你。”

路心中一凛,他当时和荆泽铭在一起,看着何富贵最先到了沧浪亭,接着又有三五个媳妇婆子假作园丁蹲在各处隐蔽角落,过了一会儿,方采薇便过去了,却不料她没上亭子,只是悄没声离开,再然后,一个丫头匆匆赶来,就发生了何富贵在亭子里抱着丫头的一幕。

冷眼看到这些,莫说路是个聪明绝顶的,就是个普通人,这前后一联想,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到那何家竟然用这种歹毒法子陷害方采薇,一旦成功,那个聪慧女人岂不是要身败名裂?从此后,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

一念及此,不由气得身子都快哆嗦了,想也不想就跳出去,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糊涂,浑不知为何会如此愤怒。以何家和荆家的关系,如今荆家借着方采薇重回皇帝视线,何家恨她入骨并不意外,做出这种龌龊事也正常,京城哪个勋贵家族,包括自己家在内,还是干干净净的?对待政敌,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成年累月下来,被牺牲掉的人数不胜数,那方采薇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怎么会气到这个程度?且又是后怕又是愤怒,以至于想也不想就跳出来为她出头。

这些心思在他心里不过是一闪念而过,当下便淡然道:“那何家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了,如此坏一个妇人清白,实在令人愤怒不齿。”

曾夫人点点头道:“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当然显得难看了些。但是那方氏真一脚踩进陷阱去,到那时,纵然人人心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谁还会去在乎何家的手段?也幸亏那方氏聪明,奇怪,从前我也见过这女子两面,轻浮浅薄的很,这样陷阱对付她,再没有不着道的,怎么今日却让人刮目相看?”

因疑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问话的初衷,不由瞪了一眼儿子,冷哼道:“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那何家陷害方氏,你是怎么知道的?跑过去了不说,还要跳出来。”

路咳了一声,正色道:“那何富贵为人十分不堪,当着我的面儿,竟然对子章出言不逊。我正生气呢,看见他鬼鬼祟祟出去了,我就也跟了出去,不料半路遇上荆家世子,他显然也是担心自己夫人,我们便一道跟着那何富贵,亲眼看见他安排了这样一出好戏。只可笑那何富贵进了亭子后,想是就躲在桌子下面,而安排好的婆子媳妇们也不敢露头,听见方氏声音,就以为她到了,却不知她早离开了沧浪亭,以至于丫头一进亭子,何富贵还以为人来了,扑出去也不看也不听就抱住人,那丫头一嚷,婆子媳妇们先入为主之下,也顾不上分辨,还以为这就是信号,一股脑儿钻了出来。当时这一幕全都落在我和荆泽铭眼中,真宛如群魔乱舞一般。”

曾夫人听儿子叙述这些景象,脑海中想了想,不由冷笑一声,摇头道:“可见人啊,莫要动不动就起坏心,她们想害方氏,结果闹得自己灰头土脸,不用等到明天,这消息在京城勋贵圈子大概就要传开了。这么说,你只是因为子章,所以对那何富贵看不顺眼,才跳出去让他出丑的?”

路毫不犹豫点头:“当然,那势利眼的混账东西,对子章都敢说调笑的话,可见平日里抢男霸女的事儿肯定没少干,加上他们家这一次做的事太过分,所以也该给点教训。”

曾夫人叹了口气,笑着摇头道:“你啊你啊,这打抱不平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虽是这样说,却并没有不高兴的语气,和保国公府比起来,寿宁公府的确也不算个什么事儿,那何贵妃可还没有子嗣呢。

车厢里沉默下来,路忍不住就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了看,却只见一片繁华,先前的翩翩倩影,如飞鸿般杳然不见,他目光一黯,心中不自禁生出几分惆怅。

且说常夫人和方采薇温氏等人出了何府,荆泽铭和荆泽贤兄弟两个也辞别了那些朋友,护送她们回去。

到了家,常夫人就对方采薇道:“你和我过来我房里坐一坐,还有铭儿,你也一起过来。”

夫妻两个和常夫人一起来到上房,常夫人遣退了丫头们,方郑重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和我好好分说分说。”

于是荆泽铭就将何富贵先行挑衅,自己有了警觉,半途离席跟踪他的事说了一遍,方采薇也把自己得到纸条的事情说一遍,说完后就见常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方采薇沉声道:“你好大胆子,这样事,为何不和我商量?今儿是你机警,方才侥幸过关,可知一旦行差踏错一步,会是个什么后果?”

方采薇知道婆婆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还处在怀疑阶段,忙垂头敛目恭敬道:“太太教训的是,儿媳先前也是年轻气盛,想着她们太过分,须得教训一下,让她们偷鸡不着蚀把米,于是冲动之下,才玩了这么个把戏,事后想想,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不管如何,总算咱们安然脱身,还反将了何家一军,经过此事,想必他们再要害咱们,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第七十三章:暗含深意

常夫人叹气道:“算你还是个明白的。真真我这会儿听你们两个讲述,还觉着后怕的腿都软了。”说完又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恨恨道:“何家欺人太甚,如今何贵妃已经在宫中风头无双,你姐姐都进了冷宫,对她们没有半点威胁,干什么还这样不依不饶?非要将我们逼死了他才甘心?我自问若是今日两家倒换位置,我们家必然做不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

荆泽铭淡淡道:“太太也不用生气。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难道因为你是好人,坏人便不逞凶了?没有这样道理。何家从前也没到这个地步,我猜度着,必定是因为采薇之前进宫的事。可以说,正是因为她,咱们家才重新进入皇上视线,怎不由得何家人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来看待?今日做法,便是欲除她而后快,幸亏采薇机灵。”

方采薇笑道:“就是我不机灵,有爷和江少爷为我作证,我也不会有事的。”

荆泽铭摇头道:“虽然有路在,可以证明你的清白,然而你若真是上了亭子,被那何富贵轻薄,名声也终究有损了。世人苛刻,何富贵本就是个纨绔,没人会对他做出这种事奇怪,反而脏水污水都会泼在你身上。”

方采薇不语,知道荆泽铭说的有道理。却听常夫人道:“行了,你媳妇今日做得很好,虽然莽撞了些,但好在没什么损伤,且也因为她这一出,倒让何家出了个大丑,我当时看着她们那脸色,心中真是比三伏天吃冰西瓜还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