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吊人胃口,玉仪实在有点受不了了,急道:“到底怎么了?说啊!”

曹礼家咽了咽口水,回道:“大少爷他…,出家了。”

噗…

玉仪只觉一口气没收回来,差点噎得心肌梗塞,吓得方嬷嬷赶忙上前扶住她,半晌才缓过劲来,摆手道:“我没事。”深吸了一口气,“快去,找书大奶奶过来说话。”

尘缘(下)

尘缘(下)

玉仪被雷到了。

不,准确的说是感觉被雷劈焦了。

自己在这边心急如焚,整天吃不好、睡不香的担心,顾大少爷倒好,居然玩起了出家的把戏。这要搁在现代,起码可以上天涯娱乐头条,甚至占据各大门户网站的娱乐版首页,足够《知音》编一个中篇爱情故事。

嗯,标题和副标题如下:

权二代千里寻恋人,为情所困遁入空门——

狠心的妹子哟,你可听见了表哥真情的呼唤?

不是玉仪没心没肺,实在不相信顾明淳真的会出家。不然的话,怎么不找个寺庙先把头发剃光,偏偏找个道观,而且还是没穿道袍的记名弟子。

连头发都舍不得,更别说真的抛弃红尘了。

如同前世那些娇惯的少年,受到一点点挫折,就动不动寻死觅活要跳楼,甚至真的悲剧了,徒留下伤心无限的家人。

至于嘛,不就就是失个恋!

顾明淳的命不可谓不好,有个做公主的亲祖母,父亲是高层京官,母亲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又是家里的独子,将来的人生一片光明。这辈子不需要有任何作为,只要本本分分守成,就有花不完的银子,睡不完的大小漂亮老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玉仪是他,只怕做梦都要笑醒。

假如这事儿不摊在玉仪头上,只怕还要遐想下去。不过既然是女主角,自然就要做主角该做的事,贺婉贞来了后,便紧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贺婉贞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玉仪微笑道:“依我看,表哥不过是一时赌气而已。”有些话,当着外人不方便说,只道:“找人劝劝他就好了。”——

不过是鸵鸟心态,无法面对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贺婉贞发愁道:“我们都是外人,估摸不好劝。”

玉仪可没打算亲自去,自己眼下已经是如履薄冰,再踏错一步,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敛了笑容道:“让白大爷给我表哥捎一句话,如果他执意要在苏州出家,那以后等我嫁人了,就带着相公孩子一起去看望他。”

“你呀!真是个促狭鬼。”贺婉贞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人家为你伤透了心,你还说这种话?好没良心。”

没良心?到底是谁没良心?

如果表哥真的出家了,舅母肯定会把自己恨之入骨,舅舅、表姐也是一样,甚至外祖母也会怨恨自己。失去了外家的庇佑,自己可就真是无依无靠了,甚至连方嬷嬷等人都留不住,那还不任由阮氏捏扁搓圆?

不顾对方死活,难道还算得上是爱?

如果是,那也是被猪油蒙了心!

玉仪原先还在担心,生怕顾明淳出了什么事,盼着他平平安安回京,现在看他这般自暴自弃、不计后果,忍不住生出一丝怨怼。

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在牵挂,父母在担心,怎么会这般任性胡来?只是此时抱怨这些没用,于是道:“再拜托大白爷,这件事先别告诉顾家的人,等我表哥出了道观,再把人送过去便是。”

“也好。”贺婉贞点点头,赞同道:“人多口杂,回去没准儿传得满城风雨。”甚至有可能,还会牵连到无辜的玉仪。

“大恩不言谢。”玉仪认真道:“这件事,就有劳贞姐姐了。”

贺婉贞颔首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安排。”

“道观?出家?”罗熙年愣了好一阵,突然大笑起来,“哈哈,我可真是服了这位了。”摇了摇头,“这主意,还真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

江廷白也是好笑,又把玉仪要捎带的那句话说了。

“她要带着相公孩子一起去?”罗熙年听了更是笑得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连连摆手道:“唉,我这次出来可真开了眼了。”

江廷白笑道:“这位孔三小姐,说话的确很有意思。”

“哼。”罗熙年冷笑道:“她倒是干脆利落!”

“走吧,早点办完事心净。”江廷白打断他的牢骚,吩咐小厮备了车马,为了防止顾明淳再跑掉,还让人提前守住三法观前后门。

相比第一次见面,顾明淳消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道观的菜不合口味,还是因为相思而憔悴,就连眼里的神采都暗淡不少。

江廷白开门见山道:“还是叫你顾大公子吧。”

一见江、罗二人进门,顾明淳先是吃惊,继而反倒镇定下来,情知他们必定围合了三法观,点了点头,“随便叫吧。”

罗熙年恶狠狠道:“你这回再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顾明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孔三小姐有句话要转告你。”江廷白在对面椅子坐下,再次重复了一遍。

顾明淳先是不可置信,继而脸色苍白,不死心问道:“三妹妹她…,真、真是这么说的?”又低头喃喃,“不…,不会的。”一想到玉仪真的会嫁给别人,心里就哽得难受,忍了又忍,才把鼻腔的酸意强行压住。

江廷白劝道:“所谓‘聘为妻,奔为妾’,这个道理顾公子不会不明白吧?若果顾公子真的有心,就应该回去说服高堂,再明媒正娶孔三小姐,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只会让孔三小姐陷入困境。”

“我知道,可是…”顾明淳摇了摇头,“他们不会答应的,我们家不会…,徐家更不会…,我、我没有办法。”

“公主府的人已经到了苏州。”江廷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得进去,都与自己无关,“顾公子,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三妹妹她…”顾明淳突然想起什么来,瞪大眼睛,看着江廷白问道:“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还让你来转告?难道…”想起玉仪说要嫁人,“难道说,三妹妹要嫁给你?”

江廷白听了啼笑皆非,忙道:“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罗熙年早在旁边不耐烦了,恼道:“人家江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出身名门望族,还能正儿八经的去提亲,怎么就不能娶你表妹了?再说了,他不娶还有六爷我呢,谁都比你强点!”

顾明淳分明知道他是在气自己,但还是噎得说不出话。

“快点跟我们走!”罗熙年一脚踏在椅子上,倾身向前,威胁道:“你要是死皮赖脸不动,或者又想半路逃跑,我就立马回京叫人去孔家提亲!以后带着…”他本想说以后带着孩子来看你,自己也觉得太离谱,只好改口,“反正你就等着哭吧!”

“顾公子。”江廷白决定再多几句嘴,说道:“自从知道你出来,孔三小姐就日夜替你担心,我家嫂子去看她时,人都瘦了一圈。”

罗熙年回头看他,露出一副你撒谎也不脸红的表情。

“还有。”江廷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方才孔三小姐还交代,千万不要先让顾家的人知道,让我们先把你送出道观,再去让顾家的人过来接,免得有什么流言传出,对你不利。”顿了顿,“孔三小姐如此体贴,难道你还忍心再让她担心吗?”

顾明淳抬起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好,我跟你们走。”

“明儿一早就走。”

“嗯。”玉仪点了点头,将那方文犀照水墨拿了出来,递给贺婉贞道:“别的东西不方便,这个替我交给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淡淡的伤感。

前世里依稀有这样的记忆,年少轻狂,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却能为此可以奋不顾身,跌得浑身是伤。只可惜,那些美好的情感总是不会长久,如同流星划过生命的天空,如同烟花绽放出一刹那绚烂,最终转瞬即逝。

自己之于表哥,应该算得上是初恋了吧。

往事仍然历历在目,却只能成为记忆,成为翻过去的那一页。

贺婉贞将盒子一起收好,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转告吗?”

玉仪犹豫了很久,最后道:“没有。”

既然今生都不能再见面,以后各自娶妻,各自嫁人,彼此都有自己的人生,又何必再留只言片语?不过徒留牵挂罢了。

只盼他平安回去,顺利娶亲生子安稳度过一生。

“文犀照水墨?!”罗熙年吃了一惊,抢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我家老爷子得的那块吧?”又问顾明淳,“本来我想要的,结果你做了几首酸诗,老爷子一高兴就给你,是不是?”

顾明淳坐在船舱窗口边出神,闷闷的,一声不吭儿。

江廷白笑道:“这是孔三小姐给顾大公子的,你刨根究底做什么?”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罗熙年在手里抛了抛,“既然又落回我的手里,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出去,嘿嘿…,这块破墨就是我的了。”

“六爷…”

“拿去吧。”顾明淳突然开了口,又对江廷白道:“我表妹这个人,面上看起来比谁都和善,其实最是牙尖嘴利,性子又强,凡事从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语音有些哽咽,顿了顿,“只是她…,为人聪明又明事理,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江廷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

“江公子。”顾明淳眼圈一红,认真道:“如果你真的…、真的要娶我表妹,一定记得待她好一点,千万莫要辜负了她。”说到此处,心口猛地一痛。

鬼使神差的,江廷白沉默片刻后,居然点头道:“好。”

罗熙年看着面前两人,一个似乎痛不欲生,一个仿佛接下重任,委实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拂袖起身道:“真是两个疯子!”——

往返千里,最终却连一面都没有见到。

顾明淳静静的望着江水,连江、罗二人几时走的都不知道,只见周遭景致正在缓缓移动,耳畔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音。

或许只有这样任性一回,今后才不会后悔,才不会觉得当初丝毫没有努力过,才不会对陌生的妻子心存芥蒂,以至于同床异梦。

唯有如此,才能过旁人眼里属于自己的人生。

风波(上)

风波(上)

表哥真的走了。

玉仪总算放下了心,也松了一口气。独自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然后再把这一段记忆封存,安静的放在一个角落,再也不去触碰它。

“小姐…”问棋急匆匆跑进来,悄声道:“潘姨娘小产了。”

“小产?”玉仪回神过来,心里算了算,“还不足三个月吧?”从上次端午节得知有身孕,眼下才六月初,刚过了一月就出事了。

难道自己高估了潘姨娘的战斗力?

问棋又道:“听说前几天太太给了一个丫头桂花,那桂花不太愿意,去了潘姨娘哪儿就不好使唤,似乎还吵过几回呢。”撇了撇嘴,“这不…,就出事了。”

不会吧,阮氏会这么的蠢?

且不说当日潘姨娘有孕,闹得人人皆知,便是阮氏真要做什么手脚,也不必弄得如此明显,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啊。

方嬷嬷也听说了消息,进来道:“这事儿,我瞧着里头有些古怪。”冷哼一声,“如若不然的话,那阮氏也就太蠢了。”

孔府又要不安宁了。

这是玉仪的第一反应,只是这场主母和姨娘的争斗中,不知道谁才是胜利者?如果是阮氏下的手,未免有点蠢,可如果潘姨娘有什么算计,以孩子来做牺牲,那简直就是愚不可及了。

可惜这种内宅的事,往往一下子都看不清楚。

玉仪吩咐道:“别管旁人的事,咱们只管守好自己的院子,别掺和到是非中去,免得沾了污水洗不掉。”

方嬷嬷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交待。”却没挪窝,叹道:“大少爷应该都出了苏州了吧,但愿路上顺顺利利的,也好叫公主少担一点心。”

玉仪微笑道:“会的,一定会的。”

正在说话间,突然前面隐隐传来一阵哭闹声,听声音的方向,似乎是从阮氏的正房传过来的。彩鹃赶忙出去打听,片刻后回来道:“是潘姨娘闹起来了,口口声声说是桂花误了她,说吃了桂花端的汤,结果没过多久就小产了。”

说桂花,不就等同于在指责阮氏吗?

难怪前面吵得如此厉害。

“老爷…,为我做主啊。”潘姨娘头发也散了,簪子也掉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伏在地上道:“婢妾真的不知道哪儿得罪了桂花,她…,她害我也罢了,怎么能对肚里的孩子下手?老爷…,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孔仲庭看着眼前的一团糟,心里十分烦乱。

不由想起当初和顾氏新婚之时,那时自己刚刚中了举人,又娶了娇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顾氏不仅出身十分高贵,并且貌美贤惠,从未端着公主女儿的架子对待自己,小夫妻俩如胶似漆,过了好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自己连着两次会试不中,顾氏也没说什么,仍然挑灯伴读、红袖添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后来顾氏怀孕了,便将陪嫁丫头给了自己做通房,结果双喜临门,几个月后通房也有了身孕,也就是后来的周姨娘。

那时候上头有父母遮风避雨,前面有大哥大嫂打理家业,自己是受宠的幼子,伴着娇妻美妾日子好不悠哉。谁知没过几年,顾氏病逝了,再接着大哥也亡故了,孔府顿时变得动摇不安。

大嫂整日哀伤不已,没有精力主持中馈,便建议母亲给自己续一房,顾氏去后的第二年,阮氏进门了。

嫡妻和继妻之间,不论容貌、性情还是出身,全都相去甚远。

当时自己尚在亡妻之痛中,并没有看上庶女出身的阮氏,然而阮氏虽样样比不得嫡妻,但却胜在温柔贤惠,一进门就把两个陪嫁丫头开了脸。且她命里宜男,一口气居然生下三个儿子,对孔家也算得上是有功,这才慢慢认同了她。

再后来母亲给了一个丫头,阮氏又买了一个丫头。

不过齐人之福也是有弊端的,再加上大哥去世,孔府的繁琐事压了下来,自己的课业也都荒废了。

直到如今,仍然只是一个举人老爷。

孔仲庭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果顾氏还在的话,自己是不是已经苦读高中?甚至在公主府的提携下,妇唱夫随的去了京城任官?而不是现在这样,窝在苏州过着眼前鸡飞狗跳的日子。

潘姨娘从前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如今出了事,再者她当日有孕闹得那么大,自己少不了要受母亲一顿训斥。

一想到这儿,孔仲庭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

潘姨娘还在呜呜咽咽的哭,一副不处置桂花誓不罢休的样子,哭得阮氏直皱眉,淡声道:“姨娘刚刚小产,也不知道保养一些,当心回头把自个儿哭坏了。”

自己的丫头,绝对不敢在没有命令下乱来,——说桂花在汤里做了手脚,这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信。鬼知道潘姨娘怎么瞎折腾,不小心弄掉了胎儿,反倒攀诬桂花,也就等于给自己泼了一盆污水!

真是叔可忍嫂也不能忍,阮氏不由怒了。

孔仲庭也看出阮氏有点激动,与平日不大相同,只是受害者是潘姨娘,不理解她怎么反倒一脸恼火?难道这事真的跟她无关?想着要去母亲那里应付,不免心烦意乱,挥手道:“行了,行了!叫人牙子把人领走就是了。”

出了这种家丑,难不成还要闹得满城皆知?当然是速战速决的好。

不过阮氏如何肯依?

若是让桂花认了,岂不等于在扇自己的嘴巴?等于告诉别人,自己见不得小妾怀孕生子,所以派人下了黑手。

容不得小妾的主母大有人在,要撵人、要让小妾不孕,手段也多得是,谁会蠢到这步田地?往后在苏州官宦女眷圈里,自己肯定会沦为一大笑柄。

“不行。”阮氏反对道:“这事儿得好好查清楚。”

潘姨娘立马哭道:“太太的意思…,难道是我自己吃错了东西?”呜呜咽咽,朝着孔仲庭磕了几个头,“老爷,难道我疯了不成?怎么会做那种傻事…”

阮氏忍了又忍,才把要发作的怒火压了下去。

孔仲庭膝下并不缺儿女,一个姨娘肚里的胎儿,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对他来说没了就没了。原本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阮氏还不肯领情,耐心用尽,不由恼火道:“你要查慢慢查!老太太那儿你自己去说!”

次日下午,孔老太太让阮氏过去说话。

为了一个姨娘,还真要审问自己不成?阮氏在路上平息了好久,方才神色如常,谁知进门才发现,太太小姐丫头婆子围了一屋子。

莫非有别的事?阮氏笑道:“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围在一处。”

孔老太太一身青金色的团纹大袄,衬着略微富态的体型,显得甚是雍容,正笑眯眯的跟孙女儿介绍,“这是杭绸里的雨过天青,这是烟霞织锦…”见阮氏进来,方才打住话头,笑道:“因为家里连着几件喜事,特意让宝庆祥送了些料子来。”

阮氏笑道:“老太太是要赏我们新衣服呢。”

“瞧瞧,还能少了你当家太太的?”孔老太太打趣了一句,方道:“我想着除了预备章哥儿的喜事,再给二丫头一些做陪嫁,剩下的给她们姐妹几个裁衣裳。”又朝几个儿媳笑了笑,“放心,也有你们的。”

大太太先道:“我就不用了,没得浪费了好料子。”

“看大嫂说的。”阮氏笑吟吟道:“章哥儿预备喜事,你还不裁几件新衣裳?好歹也要做婆婆了,别让新媳妇进门笑话。”

大太太淡淡道:“礼服早预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