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方才进门之前,院子深处燃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烟花。

罗晋年有点绝望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趁乱动手,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实在不行…,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反正自己还有儿子和孙子,父亲不会让小六胡乱下手的,父亲走了,自有汤家的人照料着他们,再不济…,就去外省过日子吧。

如果能够趁乱杀了小六,他又没有后人,即便自己活不成,也还有世弘,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正是想到过有可能会失败,才没有让儿子参与进来。

到了此时此刻,罗晋年明白事情已经不能善果,除了拼死一搏,再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因此竭力道:“还不快点动手?!难道都想白白死在这儿?!”

有人一咬牙,已经挥手亮出家伙来!

情势一触即发…

“等等。”罗熙年开了口,对那些眼红准备拼命的人说道:“这是我们罗家自个儿的事,跟外人无关,你们何苦把命送在这儿?”

对面的人有些迟疑,——眼下情势明显一边倒,就算拼命砍死几个,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这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罗熙年见他们开始迟疑,接着道:“现今想走的便走,想留的…”目光落在方才头身分离的两人身上,笑了笑,“也可以留下来。”

容珮挥了挥手,西边的二门空出了一条通道,笑嘻嘻道:“走吧,还想留在这儿喝酒啊?”继而神色一肃,“出了门不远就是大街,还不快滚?!”

罗家哪怕在家里闹翻了天,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喊打喊杀。

那些人终于相信了几分,既然有一丝生的希望,谁还愿意留在这里等死?当初以为有罗晋年带着,出其不意进来,都是一个妇孺老幼没有问题,却不料…——

跟银子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家性命要紧一些。

一个个本来就是习武之人,顿时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一眨眼没了人影儿。

只剩下罗晋年孤零零的一个,独自绝望透顶,——连最亲近的长随,也审时度势的趁乱溜走了。

容珮都懒得去看他,对罗熙年笑道:“我可是跟兄弟们说了,今儿晚上带大伙儿出来喝酒的,你自己数一数人头,回头记得把银子给我就行。”

原本惊心动魄的事,在他嘴里说得异常轻松,实际心下也捏了一把汗,只是心里明白,此刻自己不宜在罗家久留,一转身带着人走了。

罗熙年亲自把玉仪送回了房,交待下人小心服侍,自己底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和父亲商量,转身去了书房。

玉仪有点惊魂未定,起先还不觉得怕,这会儿反倒生出怯意,连端茶的手里都是微微抖的,气色也不是太好。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只觉比当初在孔家当董存瑞还要惊心动魄,那时候是一心求死,这会儿却是满心的担心着某人,心态早就不一样了。

彩鹃方才也过去了,这会儿正脸色煞白的捧着茶猛喝,一声儿也不吭。

段嬷嬷等人在后面不知情,只听说前面闹了起来,便紧紧的关了门,此刻见她主仆二人如此神色,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嬷嬷,别问了。”玉仪缓了缓气,说道。

“是。”段嬷嬷点了点头,神色间有点欲言又止。

玉仪看了看,问道:“还有别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嬷嬷小声回道:“就是…,甘姨娘在屋里投缳了。”

玉仪睁大了眼睛,略微沉默,方问:“人没救回来是吗?”

“没有。”

“知道了。”玉仪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甘菊被罗熙年叫去问话,回来时是被送回房的,然后没了动静,后来自己就被罗熙年叫走了。

不由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恼恨还是叹息。

顺着事情关系一推,便知道甘菊和罗熙年中毒的事脱不了干系,里面必定牵扯着朱道婆和四夫人,所以甘菊才会是这样的结局。

“嬷嬷。”玉仪觉得有些疲惫,想了想道:“明儿叫了她的家人过来,把她攒下的东西,都一并给她家的人,只说得急病死了。”

段嬷嬷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说。”

玉仪撵退了所有的人,眼下只想等罗熙年回来,别的事情一概不想管,便茫然的铺了床,独自坐在床边静静发呆。

一直等到半夜,罗熙年方才掀了帘子进来。

玉仪只觉心理承受到了极限,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没事了。”罗熙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没事,没事。”玉仪使劲点头重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一点,强行收敛了情绪,拭了泪道:“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不急,先坐下。”罗熙年搂着她一起坐在床边,侧着身子,轻轻抚着她鬓角边的碎发,掠到耳朵后面,“别担心,外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玉仪听着那沉稳而笃定的声音,心慢慢的平复下来,将头轻轻贴了过去,环住他的腰,突然什么话都不想再再说了。

罗家四房闯入了贼人,惊吓到了一干主子夫人们,四老爷罗晋年还受了伤,据说伤势不轻,故而一直在家闭门休养。

只可惜福气薄了些,最后竟因医治无效而英年早逝。

四夫人伤心过度一直卧床不起,魏家的人收到消息,让魏大奶奶过来瞧了瞧,出来说是精神尚可,旁边有两位儿媳和一个庶女伺候,倒也妥帖。

除此之外,四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外人。

到了罗晋年发殡的那天,罗世弘找到罗熙年哭诉,说自己已经上报调职,只要任书一下来,就立即带着家眷和母亲离京。

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让罗熙年放过自己母亲一码。

玉仪知道此事后,与罗熙年道:“你才做了世子,四房就去了一位,外面的人哪里知道实情,少不得要乱嚼舌头的。若是再出点什么乱子,只怕口水都能淹死人,况且她失了人在背后指点,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罢了。”

四夫人该死,——当初差点害得自己没命,后来又对罗熙年下毒,即便是从犯,那也一样是杀人的罪,可现今真的不是时候。

罗世弘先把人带走也好,免得有心人趁机挑唆,惹出什么乱子。

至于将来…,玉仪是插手不到外面的事的,那就得看罗熙年的态度了,反正自己不会跟他唱反调,夫唱妇随才是正理。

这事先且按下不提,倒是恭二奶奶别谁都要着急。

按罗世弘的意思,只怕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去浙江那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一切都是婆婆和嫡兄说了算,当初自己拆穿了婆婆的阴私,到时候少不得要吃大亏的。可是做人儿媳,又说不出单独留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个道理。

于是再次找上门来,想让罗熙年给自己丈夫谋个官职。

可罗熙年又不是傻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揽这种麻烦?更别说是四房的人了。

只让玉仪说会托人看着,私下道:“世恭媳妇最是嘴碎爱小便宜,没她在跟前倒还清净一些,你不用理她。”

玉仪当然是希望越清净越好,人多是非多,自己跟恭二奶奶又没有半分交情,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恭二奶奶便一直等啊等,等了小半个月,谋官职一事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心里大抵明白了些——也对,自己又给不了别人任何好处,还沾了“四房”二字,不嫌弃作践就是好的了。

到了四月初,罗世弘那边倒是有了消息。

眼看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恭二奶奶终于沉不住气。到鲁国公面前哭了一通,说是两个儿子年纪太小,经不得劳顿,一家人想暂且留在京城里。

这位庶出的孙媳在四房很不得志,鲁国公是知道的,当年和婆婆对着来,自己也是亲眼看见了——

不管罗晋年如何不孝反逆,底下的儿孙们还是想留住的。

于是想了办法,给罗世弘在云南那边谋了一个职位。

古代不比现代交通便利,一来一往就得个把月时间,并且这一去,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于是鲁国公再次做了决定,与其等着死后罗家再次乱套,还不如生前做好安排,索性大手一挥分了家。

因为前面三房都在外地,上次罗孝年被抓到以后,也被送走了。再者四房的两个孙子亦是一样,马上就要离京,所以这几房分到都是银票、金子,——京城的地契、房产,对他们而言不大实用。

国公府的房子自然是留给六房的,还有京城其他的房产和庄子,五房的罗世晟分到了一些,大头还是留给了罗熙年。

不过罗世晟年纪还小,并没有让他搬出府去,而是依旧住在国公府,况且按罗熙年的想法,照顾侄儿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最终…,罗家几房被拆得七零八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玉仪决定去顾家一趟,和外祖母说清楚了,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心,另外孔家也得一趟,生得唐氏等人胡乱猜想。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要过一点安生日子了。

玉仪不希望再闹出什么来,便是对孔家的人再不耐烦,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况且唐氏的肚子也大了,让她安一安心,早点生下儿子来也是好事。

玉仪想起后面一大串的弟弟妹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基本上都是甜文了~~~

>>>>还有孔家的人没有交待,明芝等人也会画一点笔墨,最主要的是,玉仪和小六该过一点好日子了~~~所以后面还有一小部分,不会太多,写完就结文~~然后休息,然后挖新的坑~~~

PS:刚才忘了说了,明天休息一天,把后面整理一下,争取一口气完结~~~O(∩_∩)O~

琐碎(上)

琐碎(上)

四房的人一散,罗家不光人口少了许多,而且没有了小孩子凑趣,亦少了许多姬妾争宠的八卦事,国公府顿时冷清了下来。

如今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候,只剩下小汤氏、五夫人和玉仪三个人,——虽然有个齐哥儿算是孙子辈,可是谁会把他抱出来?有也是跟隐形的差不多。

这倒还是小事,况且小汤氏也不在乎这些。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四夫人不在了,弘大奶奶走了,罗家急需一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不然一家子大小迟早乱了套。

四房临走的时候,弘大奶奶将早就整理好的账册等物,悉数交给了小汤氏,并且还大致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不知道是因为本人正派大气,还是怕留下什么问题,回头惹得府里的人不快,以后再给自己一家人找麻烦,总之没有一丝隐蔽的地方。

小汤氏从前在家的时候,嫡母很是厉害,虽然不至于当面打骂虐待,但也不会专门给机会,从小培养什么持家之道。

因此只是临时管了几天,便觉得累得慌——

最主要的是,这个家不论自己再怎么用心管,又没有亲生儿子分家产,那些东西都不会是自己的。

与其为了捞那么几个银子,平白得罪了未来的鲁国公和鲁国夫人,还不如早点把权力交出来,省心省力不说,还能博一个好听点的名声。

当然了,还得象征性的把五夫人叫过来,大家坐一块儿商量一下。

小汤氏说着闲话,慢慢把话题扯到了这上头,“我是个享清福享惯了的,连着这几日下来,便觉得身上担了千斤担子,实在有些忙不过来。”看向两位儿媳,“因此叫了你们过来,看看谁来替我接这个担子?”

五夫人是何等聪明剔透的人?自己一个孀居的寡妇,哪有做当家主母的道理?心下明白婆婆不过是走过场,照顾自己的面子罢了。

因而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晟哥儿年纪大了,我寻思着今年就把婚事定下来,往后就等着抱孙子,那还有闲功夫管别的事?主持中馈的事正该让弟妹来,年轻人多磨练磨练,将来也好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小汤氏见她表了态,笑道:“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当初玉仪养在顾家的时候,豫康公主自然是精心栽培过外孙女的,女红什么的倒是其次,持家之道传授了不少。

毕竟在豫康公主看来,外孙女肯定要嫁到官宦人家,虽然不一定是做长媳,但是有些东西得提前学,即便将来不管大家,也还有小家要管不是?所以对于玉仪来说,接下这份差事并不算为难。

况且自己是未来的鲁国夫人,于情于理,主持中馈这件事都得落在自己头上,扭扭捏捏反而显得虚伪,故而笑道:“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只怕做的不好,少不得先跟着娘和嫂子学一学,免得闹出笑话来。”

“你素日就是一个伶俐的,哪里会闹出笑话?”小汤氏笑着说了几句,反正大事算是定了下来,又扯了些闲话来说,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这样一来,玉仪最近几天都没有空闲出门,因此便让人去顾家和唐家说了,说是等闲了再过去,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上午小汤氏说了,让自己午睡后过去对账册、收管东西。

哪知道午觉睡过了头,玉仪起来时有些晚了,忍不住朝彩鹃等人埋怨道:“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再睡下去天都快黑了。”

段嬷嬷过来道:“是我让她们不叫的。”声音略低,“夫人最近都挺爱睡的,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啥?!难道以为自己害喜贪睡不成?

“嬷嬷你忘了。”玉仪有点囧然,“前些天,我的小日子才来过呢。”

“这…”段嬷嬷有些失望,“看我…,老了老了就糊涂了。”叹了口气,“只是夫人也该用用心,从前日子不安生也罢了,如今…,夫人还得养下儿子才行啊。”

玉仪心里明白,若是未来的鲁国夫人生不出生子,不用想,就知道会有大批排着队的姑娘,哭着喊着要给罗熙年生儿子。

妾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若是儿子能做鲁国公的话,一切还不都是浮云。

现在罗熙年身边一个妾也没有,即便自己赶在三、两年生了孩子,一样会有各种各样等着上门的妾,若不是男丁何以傍身?

至于罗熙年再也不纳妾?玉仪对此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就算他变成情圣了,鲁国公也不会答应的。

大户人家,当然还是讲究多子多孙有福气——

这可真是一件烦心的事。

这么一磨蹭,到了小汤氏那里便有些迟了。

玉仪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不知道怎么睡过了头,让娘久等了。”

“不急。”小汤氏大方笑道:“反正我也是整日价的闲着,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没有什么区别。”说着,让人抬了厚厚的两大箱子账册来。

玉仪有点吃惊,“这么多?”

“可不是。”小汤氏笑道:“当初世弘媳妇交给我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一个总数,和账房的现银对上了,然后再点了各种契书,详细的还没来得及弄呢。”又道:“这不是一下子对得完的,你先让人搬回去,花几天时间慢慢的看,有什么再来问我。”

玉仪点点头,让人把封了条的两大箱子抬走。

小汤氏又取出一个黑漆匣子,推给她道:“这是府里的房契、田契,还有下人们的卖身契,这种东西不占地方,所有的都放在里头了。”

玉仪见她一副完全撒手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段嬷嬷上来取了收好,——反正眼下不急着对账,便拣了话道:“爹的身体最近怎么样?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开几幅药调理调理也好。”

小汤氏的笑容有些暗淡,说道:“也没什么病痛,只不过年纪大了罢了。”

底下的话她没说,——七老八十年纪的老骨头了,被几个儿子三天两头的折腾,又在生前分了家,那个做父亲的会不伤心?

只怕原本还能活五年,现下也少了三年了。

小汤氏的忧色一闪而过,继而恢复平常,反倒拿玉仪开起了玩笑,“倒是你们小两口的,什么时候添一个孩子?国公爷要是能亲手抱上嫡亲的孙子,什么病也没有了。”

玉仪略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道:“我正在调理身体,怕是一下子没那么快。”

“你身子怎么了?”小汤氏有些惊吓,以为玉仪出了什么毛病,——她还等着做享清福的太夫人,嫡孙当然是要抱的,不然家里一乱,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玉仪见她想岔了,忙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想把自己先吃胖一点。”又道:“我也不懂,只是想着自个儿身体好一些,将来孩子也壮实,所以最近忙着吃东西呢。”

小汤氏“哧”得一笑,“你呀,想的都是些什么?”继而点了点头,“不过养胖一点也好,看你身子单薄的,回头有了喜,月份一大,只怕都累得走不动道儿。”——

心下却是黯然,自己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玉仪见她眼神一暗,心下略猜到了几分,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拣了她喜欢听的来说。两个人彼此有心附和交好,你一言我一语,因而气氛十分融洽,说了半晌才打住。

小汤氏笑道:“许久没说得这么痛快了。”轻声咳了咳,露出一点征询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玉仪凭着直觉,觉得这多半不是一件小事。

小汤氏并没有废话啰嗦,直接道:“我想把齐哥儿抱过来放在身边,亲自照看他的起居饮食。”顿了顿,“你看可好?”语气里居然有些急迫,眼神亦是期待——

玉仪顿时怔住了。

小汤氏想养育齐哥儿?

玉仪想了想,觉得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小汤氏这辈子是没有儿子养了,那么养一个孙子也不错,毕竟孩子是谁养的,长大了就跟谁亲近。

只要小汤氏全心全意对他好,又是自幼亲手教导的,长大了不会不感恩,等她将来老了,也算是有了一个贴心的依靠。

不管怎么说,齐哥儿可都是罗家的血脉。

小汤氏见玉仪沉默,又道:“你还年轻不说,平日又要主持中馈,回头还要照顾自个儿的孩子,哪里顾得来这么多?把齐哥儿放在我这里,也算是替你分一点担子。”

玉仪心里笑了笑,这话委实好听。

大概在小汤氏看来,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