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忽至

我跟巴里坤商定,选择对抗的形式来进行比赛。双方各找六个球员,以将球度进风流眼最多者为胜。

因为要找鞠场,造风流眼,还要选队员,所以我们把比赛定在一个月后。

其间,我拿着球问遍全府,只找到了两个会蹴鞠的。一个是小齐,另一个就是藏葡萄的少年明之。加上小陆子,我还有那云,怎么也找不到第六个了。我每天都在发愁,一边训练他们,一边想着把李悠也拉进来凑数。

彼时,李悠一身素白的长衫,坐在桃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鸟儿也全往他倚的那株桃树上飞。

"驸马…好王爷!"我扑过去,他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无奈道,"暖暖,我真的不会。"

"骗人!你肯定是谦虚。"

他拿着书,终于看我一眼,叹气,"王妃,我都躲到桃园里来了,你还不放过我。"

"差一个人那!"我龇牙咧嘴。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他又拿起书,手仍然按住我的额头。我瞪着他,他却很淡定从容地,只留给我一个英俊绝伦的侧脸。我不走,他也不赶我,但就是不许我扑到他身上。

小东送来茶点,看到我们两个这样子,很自觉地在十步开外说,"王爷,王妃。"

李悠淡淡地,"小东,过来吧。"

小东捧着食盘走过来,见我缠着李悠,忍不住说,"王妃,蹴鞠王爷是真的不会。他没有骗您。"

"他都会跳秦王破阵乐!"我拿起一块桃花酥,三下五除二地下了肚子,愤愤不平。

"说了只是凑巧。我是凡人,不可能什么都会。"

"那怎么办!"我抱着头。

他伸手推了一下我的脑袋,"自己去想办法。"

我跟着小东往桃园外走,走了几步,还回头冲李悠做鬼脸。这个人,晚上的时候热情似火,一副巴不得把我吃下肚子的模样。一到了白日里,就跟我泾渭分明了。不过,好处就是,我在王府里很自由,想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小东,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一定要赢巴里坤!"

想起巴里坤走的时候,一脸轻蔑的模样,我就怒火中烧。他不仅歧视我,还歧视我们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我定要给他个颜色看看,让他知道铁骑突厥也不过就是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而已!有什么好嚣张的!

"小的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是蹴鞠的高手,王妃为什么不试试找他?"

"谁?"

"龟兹国的蒙塔王子。"

我眼睛发亮,"他很厉害?你能请动他吗?"随即又摇头,"那云不会同意的。"

"蒙塔王子和王爷是八拜之交,如果王爷出面,应该没有问题。"

"你早说啊!"我回头又往桃园跑,小东在后面喊什么,我统统没有听见。

李悠坐在树下悠闲地喝茶,脸上的表情闲适而安宁。当然,那是在我扑过去以前。这会儿他一手拿书一手拿茶杯,再也没有多余的手来挡我了。他身上有桃花的香,还有茶香,混在一起,香气扑鼻。

"暖暖?"他几乎要郁结了,"你不是走了吗?"

"蒙塔,我要蒙塔!"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就差在他身边打滚了,"你帮我请蒙塔来比赛,那样我就不吵你了。不然我吵得你不得安宁!"

"暖暖,你怎么这么赖皮?"

"谁赖皮!"

"是你自己答应跟巴里坤比赛的。不是我。"

"你是我的人,你要不要帮我?"我揪着他的衣襟,"那云是你妹妹,你要不要帮她?"他别过头不看我,脸上的表情仍然淡淡的,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这个臭脾气的男人,一堆原则道理,不使诈是搞不定的。

我凑上去亲了他的脸一下,他的耳根悄悄红了。

"帮或者不帮,给个痛快!"

"暖暖…"

我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刚开始他还挣扎,后来干脆放弃抵抗了。我们在地上滚成一团,。然后我迫使自己离开他,咬牙切齿地说,"李悠,你到底帮不帮我?你要是不帮,我马上把你就地正法!"

那时,我一心想着这个人有洁癖,肯定不会同意我在这里把他给办了。可是,我低估了伟大的忽底的智慧。因为他直接把我抱回房里,分几次把我给彻底办了。我嗷嗷求饶,某人置之不理,最后,我被收拾得老老实实,服服贴贴,再也不敢去吵他了。

唉,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大腿变瘦了,胳膊变粗了。但大腿就是大腿啊。

我们五个人每天都练球。炎凉已经到了酷暑时节,为了不被太阳晒伤,我们只能在树荫底下练。那云的蹴鞠实在不好,最简单的动作都应付不来,我顿时觉得胜算渺茫。

阿勒泰有的时候会来府上拜访。每当这时,他和托杜外公就会坐在凉亭底下,一边喝着梅子酒,一边看我们练球。踢到精彩之处,还会大声叫好,偶尔也会来踢两脚。但蹴鞠毕竟是个体力活儿,年轻人尚且气喘吁吁的,更不要说老人家。所以到最后,我都会赶他们走。弄得两个老头抱怨连连。

这一日的午后,我照样领着小齐他们在树荫底下练球。

远远地看见李旦正领着两个人走过来。当时我没在意,一招玉佛顶珠之后,传给那云,那云没接住,那球滚了出去。我叹了口气,追着球跑,忽然一只靴子点住球,然后轻轻一颠,那球就转而到了手上,递过来给我。

我接过球,想要说谢谢。可刚刚抬起头,就怔住了,连球从手上滚下去都没有发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炎凉城的陇西王府再见到他。

他穿着一身官袍,身形修长。除了脸上消瘦一些,仍然温雅俊俏,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他依然是小白龙,眼神清明,姿态卓绝,往那里一站,千万人都没有了颜色。

我往后退,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转身跑了。

此时,我全身都是汗,脸上也一定脏兮兮的。还穿着练球的丑衣服,像个小男孩子,一定难看死了。我不要叫他看见我这副模样。

一口气奔回房里,我靠在门上,心跳如捣。好像有个小人在心口咚咚咚地敲鼓一样。我不停地问自己,他怎么突然就来了呢?心中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有人在外面敲门,我吓了一跳,听到小陆子的声音,"公主?您没事吧?"

"没…没事。"我收拾心情,打开了门。小陆子走进来,脸上因为练球,而红通通的,"公主,您心里,还是没放下谢侍郎吧?"

"谁,谁说的!"我一边往屋里面走,一边说,"我只是被吓了一跳而已。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囚禁来的?"

小陆子没再说什么,只是躬身道,"刚刚东大人说,新的安西都护府将军王盈上任,工部侍郎谢明岚随同赴任。王爷今晚摆了宴席,要王妃好好准备一下。"

"等一下,你刚刚说新的将军是谁?"

"王盈将军。您的表哥。"

我沐浴完,让小陆子帮忙梳了个隆重的髻,插上了紫玲珑。我的头饰只需紫玲珑一支。小陆子嫌太素,想簪点花,我却不让。紫玲珑簪子很大气,别的头饰都配不上它了。唯一能跟它媲美的,就是我手指上的鸽血红了吧。

我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裙,比平时的衣服稍显华丽,外裳的下摆长得拖地,襟上都是白色的花纹。李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喜欢紫色。因为每当我穿了紫色的衣服,他的眼里总是有一抹不一样的光亮。

打扮好了出门,往举办宴会的园子走去。一路上,能看到厨房和内务房的下人们往来奔忙的身影。鼓乐阵阵,显然宾客已经到席。

桌椅在园子里很随性地摆成圆形,没什么主宾之分。突厥人有围着篝火,一起大块吃肉喝酒的风俗,所以李悠骨子里,很不喜欢什么规矩。小东走过来,引着我往前走,一路上我都低着头。不敢张望,脸因为紧张而烧红。

直到有人伸出手拉住我,我才松了口气。

李悠穿了一身玄色的长袍,与他平日简约的风格也大相径庭。他拉我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揽着我,然后把一杯果酒推到我面前。

"王妃,你的脸色不太好。"他在我耳边说,不避外人的亲昵。声音低沉,挠得我心里痒痒的。

"对不起王爷,人太多,有点紧张。"我捏他的手背,调皮地说。

他轻轻笑起来,贵气逼人,"你可是公主,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对面席上那云的声音传过来,"悠,你太不够意思了。刚刚的故事才说了一半。这可好,画堂一来,我们这些人全成了陪衬!"

众人哈哈大笑,我连忙低头喝果酒,手在桌子底下,胡乱抓着李悠的袍子。

可是我太紧张了,一时失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东西。李悠闷哼了一声,我也被果酒给呛到了。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我一边俯身咳嗽,一边羞愧。而李悠则忙着拍我的背。

一块手帕适时地递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住,说了声谢谢,而后就怔住了。手帕上的香气,好像是许久未见的玉兰花香,清新怡人。而递手帕的人静立在席边,眸若星子。我连忙抹了抹嘴,把手帕还给他,他也不说什么,接过手帕就坐回去了。

这一下,宴席之上的众人都变得非常安静。赤京来的人,非常清楚我跟谢明岚的纠葛,所以不敢发言,而炎凉乃至突厥的人,估计是看到李悠沉默,所以也没有人说话。

我偷偷看了李悠一眼,面色如常,好像连不悦的迹象都没有。

这时,我的表哥王盈站起来给我们敬酒。他是人如其名,长得异常盈满,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听得不太真切。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当上这个将军的,其中必定有些蹊跷,因为这块肥肉向来都是霍党专用。但是谢明岚把他送来,我心中又安心了不少。

气氛缓和下来。席间,因为谢明岚也会突厥话,所以大家经常夹杂着几句突厥话说笑。

我觉得刚刚呛下去的果酒还卡在喉咙里,胸闷难当,就跟李悠说,要自己去花园走一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晚了一点。因为一整天都在查蹴鞠,还去看探索发现了,我晕。

不过这张蹴鞠没写到多少,写到某个人了,大家都知道的撒。

于是明天去学校,明晚可能也会晚一点,(只是一点点)抱歉了。

请不要霸王,霸王,霸王,霸王(无限重复中…)

38.吃醋

说了是自己走一走,肯定就不要小陆子陪。

我的脸还是红得厉害,就偷懒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想象自己如李悠那样,以树为庐,鸟来伴。当然,那只是想象。鸟儿全都不待见我。

炎凉的夜空特别纯净,月也比赤京的亮。我长长地吐了口气,听见远处动听的琴音。琴音从宴席的方向传来,我仔细琢磨,竟与那次在碧澄湖胖听到的琴音极为相似。

难道弹琴的是同一个人?

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琴音消散,隐约的喝彩声。而两颊的滚烫也逐渐退下去。

待我再睁开眼睛,猛然看见眼前立着一个影子,因为背光而看不清容貌。

"你…?"

"画堂。"轻柔得几近叹息。

我紧张地站起来,后退几步,却因为绊着长到地上的老树根而往后倒。他连忙伸手拉住我,轻轻的一带,我就落进了他的怀里。玉兰清冽的香,犹如他绰约清姿玉有辉。我伸手推他,可是一触到他的胸膛,就借着月光看到了他满脸的悲伤和寂寞。那种痛到灵魂深处的无助,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白龙…"我心软了,不可窥见的内心深处,有一处地方被剥开,透出隐隐绰绰的光线。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还有一种不属于他平日的迷乱。

他看着我,又好像不是看着我,只呢喃般自语。

"小葡萄,龙宫只有我一个人,很寂寞。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你了。"

我咬着嘴唇,眼泪一下子就滚到眼眶里面。原来他没有忘啊…我以为时光只被我一个人记住了。原来,是真的有两颗心,在共同守护着的。

他把我拥进怀里,极为温柔地说,"小葡萄,那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睡过去了,所以没听见,是不是?"

"恩。很长呢。"我不忍心推开他,更不忍心伤他。记忆中最为芬芳的少年,依然如白玉兰一般,开在我豆蔻年华的枝头。

"那现在告诉你。"他执着我的手,有股小孩子的执拗,"葡萄,我不想带着你玩,我想娶你,想把你吞进肚子里,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的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地滚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我想要很久的那句承诺,原来多年以前,他就已经立誓般地许给了我。是啊,谁说从小到大他没说过喜欢我,都是我一厢情愿?明明,我们是两情相悦。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小白龙就说要娶我了…可是。我松了他的手,退开一点,摇头,"小白龙,太迟了。太迟太迟了。"

他淡淡地笑,有些凄凉,"我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为什么拒婚?霓裳不好么?"

他别过头,"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娶她。"

"我不懂,小白龙,我真的不懂。既然你不喜欢霓裳,为什么要疏远我?又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人?"我狠狠地摇他。他的眼底有死水一样的冰凉,却再不肯说一个字。

我气得转身就走,他伸手拉住我,一把抱进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了我。

直到这时,我才尝到他口舌间的酒气。他身上的香那么清冽,连烈酒都污染不了。我伸手拍打他的胸膛,他却发了狠似地,越发抱紧我,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不让我躲,直把满嘴的酒气都渡给我。

"葡萄,不要离开我…就算不能靠近你,也让我呆在能看到你的地方…他们太残忍了。"他磨着我的唇瓣,低声说,"那年,我为你种了很多很多的紫藤花,我想待开春让你欢喜。连杜雪衣都说它长得像葡萄啊…"

他醉了。平日里那么自持的一个人,把自己醉到了这般田地。

我的心乱了,像是绞在了一起。连推他的手都没有力气再动。

几片乌云移了过来,月亮的光芒黯淡下去。我越过他的肩头,仿佛看到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就像破裂掉的琥珀光。

我连忙推开谢明岚,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刚刚所看到的,好像只是错觉。

而此刻,谢明岚无力地倒在了我的肩上,终是不甚酒力。

没过一会儿,小陆子跑了过来,看到我正扶着谢明岚,吓了一跳,"公主!"

"小陆子,你来得正好,谢侍郎醉的不轻,你快帮忙。"

小陆子连忙过来扶住谢明岚,我总算轻松了一些。

"小陆子,你怎么找来了?"

小陆子看我一眼,"驸马说公主在这里,要奴才来看看。"

我的心漏跳了一下,急忙问,"驸马呢?"

"酒席散了之后,就离开了。奴才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小声。凭他的脑袋瓜,肯定已经猜出了几分。

"你把谢大人送回房去。"我丢下一句话,就拔足狂奔。

宴席早就散了,园子里都是收拾残局的下人。房间,书房,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李悠。我慌了,又四处问下人,他们全都摇头说没看见。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神。那不是悲伤,不是难过,甚至连失望都谈不上。而是好像我亲手毁掉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马房来。只是下意识地移动着脚步。

乌云越来越密,空气里浮动着雨前的沉闷。

我看到一个人靠坐在马槽上,手里举着酒瓶,仰头看着天空。

我心下大喜,连忙跑过去,"原来你在这里呀。"

他却没有看我,而是继续喝酒。他的身边已经堆着好几个空的酒瓶,酒瓶上贴着红条子写着七步倒,百里香…全是烈酒。

"悠…"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他解释。嫁给他几个月,从来没见他饮酒。他爱喝茶,爱清淡的食物,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干净净的,从来不会像这样一身酒气。好像一个自暴自弃的人。

他又要举起酒瓶喝酒,我连忙抢下来,"别喝了!"

他不说话,曲起一只腿坐着,表情淡淡的,跟平时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握着他的手,他也没有抗拒,只是波澜不惊地说,"没有。"

"谢…大人只是喝醉了。我们没有什么的,真的!"

他看着我,用一种安静到令人心慌的目光,然后慢慢地把手从我手中抽走,站了起来。

"悠?"

他走进马房,把皮皮拉出来。皮皮好像已经歇下了,被他弄醒,显得有点暴躁,不停地往后屈着马身。

他姿势不稳地上马,勉强坐直,看样子是要深夜骑马出去。我看他好像已经醉了,摇摇晃晃的,这样出去很危险。我知道他心里堵得慌,肯定不听我的劝,索性就一屁股坐在马前。

皮皮的马眼,疑惑地看着我,还眨了眨。

他骑在马上,我坐在马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中间还隔着一匹无辜的皮皮。

它有点不耐烦了,一直用前蹄刨着地上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