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她大叫,“老狐狸,你敢暗算我?”

“在此等着。”他揉乱她松松编成一根长辫的发顶,向那少年少女消失的方向疾行过去。

“你说等,本大爷就要……”等吗?不不不,傲娇是病,本大爷不能被它传染,“快去快回,本大爷等你一刻钟!”

百鹞唇角上扬,脚下加速。

“你这只坛子钵子忒不讲究,为了当上天后,就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出卖给天帝,真是丧心病狂!”

神殿的一角,查获少年截住了昙钵的去路,瞪大一双漂亮的豹眸,疾声厉色。

“你以为出卖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后,你就能当上天后了吗?那位天帝从进来到离去,连看也没看你一眼,不知道他许你几时登上天后之位?”

昙帛气得粉颊绯红,美目怒瞠,娇叱道:“你不要太欺负人!”

查获回吼:“你是想帮你们的天帝欺负人来着吧?那会儿看见你的母亲被天帝逼得几乎没有退路,还要抹煞你妹妹的存在,你满意了吗?”

昙帛气势一萎:“我怎么知道会变成那样?我不过是想……想……”

查获满面愤慨:“是想找个机会接近天帝,然后不惜把你母亲背着天帝做过的事拿来讨好,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为你的母亲、你的家族带来灭顶的灾难吗?你是怎么样的笨蛋啊,连那点脑子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被你这么说?”昙帛悻悻道,“我就算做错了事,自有母亲和兄长责罚我,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大声指责?”

“因为你是个叛徒!”查获少年理直气壮,“叛徒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有资格喊打!”

“你、你才是叛徒!”

查获嗤笑:“本大爷什么时候当过叛徒?你理屈词穷了吧?骂人都不会吗?”

“你……”昙帛眼中生泪,“你欺负我!母亲不喜欢我,所有人不喜欢我,你也欺负我!”

“……哭了?”查获有点手足无措,“你哭什么啊?”

泪珠滚下,昙帛抽噎道:“我为什么不能哭?呜呜呜……那个时候看见天帝从我身边过去……呜呜……我只想和天帝说上一句话也好……呜呜呜……可是寻常的话没有办法留住天帝……呜呜呜……我也不知受了什么鬼使神差……呜……”

查获苦恼皱眉,道:“你要么说,要么哭,边说边哭的,既说不清楚,也哭不爽快,好玩啊?

昙帛抓过他的衣袖拭净脸上泪涕:“我偏要一边说一边哭,你管我?”

查获挠了挠脸,讪讪道:“那你先在这里哭着,本大爷走了。”

昙帛气结,狠狠揪住那只袖口:“你这只没有人性的呆瓜笨蛋,把我惹哭了,自己却想一走了之,你才是丧心病狂!”

“不然我留在这里看你哭吗?”查获一脸的敬谢不敏,“你到现在还不认为自己做错,本大爷才不要把时间耽搁在和一个死不悔改的人讲道理上面。”

昙帛委屈万分:“谁说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所以没命地赶回来报信……”

“你当真认为自己做错了?”

“咦?”查获一呆,“难道本大爷肚子里长了虫?居然替本大爷把话说出来了?”

走上前来的百鹞懒予睬他,直视着角落里的黄衣少女,问:“你若是当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想不想略作弥补?”

昙帛双手握拳,重重点头:“当然想,但说出的话没有办法收回,我可以弥补什么呢?”

“继续在天帝面前扮演一位为情疯狂的痴情女子。”

“什么啊?”查获少年蹿跳而起,“老狐狸,你脑子坏掉了吗?”

“闭嘴。”百鹞、昙帛异口同声。

沙漠之行开始。

秋观云不是没有远赴大漠观赏边塞风光,所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对于塞外的荒寒空旷浩翰悠远领教颇多。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沙漠。

无边无垠,无穷无尽,风起时,沙天染成一色,遮云蔽日;风止后,烈日当空炎炎,酷热难当。难怪娥依诺谈沙色变,擎释闻沙彷徨,这果真已然算不上沙漠,而是沙海,波诡云谲的海,没有任何杂色的的黄沙之海。

“把手给我,织罗。”秋观云道。

织罗递上左手。

秋观云右掌执握,闭目搜寻了诸多信息后,对身后道:“我一旦施法,塞冬必然出来阻扰。”

娥依诺淡哂:“怕得是他不出来。”

她沉吟:“老狐狸,我家老娘真的传授过你驾驭自然之术吗?”

后者点头。

“等一下的风之恶灵由你打发,那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放心。”狐王大人稳若泰山。”

“那么……”她吸一口气,“接下来就看我们了,织罗。”

“很高兴自己能够有点用处。”织罗道。

她一手与之交握,一手高举……

“优昙罗,你终于回来了吗?”沙海的上空, 倏忽间云蒸霞蔚,一道似真还幻的形影氤氲其间,有声柔美如软纱轻罗,“因为我死了才能回来的春之神,此时心中有着怎样的感觉呢?”

娥依诺一惊:“天后?”

四四、杀机暗藏且慎行

天后?哪个天哪个后?秋观云脑中警铃大作,颤声问:“神相大人,你们的天后不是已经逝去了吗?”

娥依诺不语。

秋观云急形于色:“别不说话啊,您总得告诉我上面这位是不是你们那位天后呗?”

百鹞唇角上扬。

“喂,老狐狸,你笑了吧?你从来没有发出声音笑过,刚刚那点声音是你的吧?”

百鹞淡哂:“你居然会怕鬼。”

“别提那个字!”她厉声,“小心本大爷翻脸!”

不约而同地,娥依诺和织罗母女失笑。

“我还以为宇宙洪荒之内,没有你害怕的东西呢。”百鹞好整以暇。

“你们别只顾笑呀,上面那位谁啊?为什么一径盯着本大爷?她还在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娥依诺不紧不慢:“那位的确是天后……”

“啊?”

“……的幻影。”

被紧握左手的织罗莞尔不止。

秋观云将信将疑:“为什么会出现幻影?”

“你忘记这是在沙漠了吗?”百鹞眸心内笑意流转,声线里也揉进了些许诙谐意味,“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没有见过,也该听过吧?”

她气得跳脚:“本大爷既见过也听过,还知道海市蜃楼并不是无中生有。可上面出现死去天后的形影算是怎么一回事?”

娥依诺沉吟,道:“想来是风之恶灵的把戏,他此刻应该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着我们。不过,依其龌龊怯弱的本性,绝不敢离得太近就是。”

她举眸四顾:“在哪里?快给本大爷跪出来,本大爷灭你没商量!”

“你居然会怕鬼?”百鹞仍觉得不可思议,“你确定吗?”

她切齿:“本大爷才不怕,本大爷只是不喜欢!”

“虚张声势。”

“……你这只没老狐狸想打架是不是?”

娥依诺何尝不觉得这件事欢乐多多?抿唇嫣然:“风之恶灵除了这道幻影再没有其它动作,看来是为了试探你的斤两,你可不能被他给小瞧了呢。”

她不以为然:“本大爷骂他,他连面也不敢露,还如何小瞧本大爷?”

“你只是骂,并无行动?”

“什么行动?”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心头升起的这股预感?

“对着那道幻影迎上去。”

她吸口气,镇定一笑:“那不仅仅是一道幻影吗?而且老狐狸还说是海市蜃楼,只有被烧坏脑袋神智不清的沙漠旅人才会去追逐那物什,本大爷迎它作甚?”

娥依诺正颜:“战胜你的心魔。”

她大嗤:“你们这边信奉得应该不是阿弥陀佛吧?哪来的心魔之说?”

“万法同宗,魔由心生,你不战胜它,焉知稍后施法中须面对怎样的幻像?”

她僵声:“我不怕鬼。”

娥依诺颔首:“那也不是鬼。”

她心存侥幸:“所以……”

“所以你迎上去,面对她,望着她的眼睛,说你想说的一切狠话。”娥依诺道。

她干巴巴赔笑:“非如此不可?”

“如果你置之不理,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风之恶灵感觉自己被忽视,也必然认定找到了你的短处,恼怒之下变本加厉,难道你想在施法过程中看到自己更为不喜欢的东西吗?倘不慎走火入魔,更是不堪设想。”

百鹞淡挑眉梢,道:“我陪你一道过去如何?”

“你这是什么幸灾乐祸的语气?”秋观云气势陡涨,“本大爷的娘亲大人连幽冥地府也敢闯,本大爷作为娘亲的女儿,岂能丢她的脸?本大爷去也!”她毅然决然放开织罗,飞身直入云端。

能见得她如此一面,端的是不虚此行呢。在她的背后,百鹞忍俊不禁。

“优昙罗,我若不死,岂有你归来的余地?你被天帝挥之即去,呼之即来,当真是死忠的很呢,可敬,可贵,也可怜。”

说我想说的一切狠话吗?秋观云望着这位还在不遗余力地向自己做着心理攻击的“天后”,不由得百感交集,感叹道:“作为一位为人类而死的天后,死后却要被那些鸡鸣狗盗的下作东西拿来消遣,真是为您不值啊,天后大人。”

“她……那是狠话吗?”娥依诺问。

百鹞扬唇:“也许是。”

娥依诺笑道:“虽然巫界首领的女儿害怕幽灵这件事颇有反差的喜感,尤其是一位连天帝的账也不买的无敌娇娃,但还是不要有这个弱点吧。风之恶灵最擅长得是针对对手的短板将之无限放大,直到对手自己不堪重负时,再来一击得手。”

百鹞稍作沉默,道:“她一直需要这个机会。”

娥依诺一怔:“怎么讲?”

他低叹:“观云对世上所有的事多可义无返顾,惟独涉及儿女之情,总是找尽各种理由拖宕不前。我曾经以为是来自她不喜拘束的天性,直至那日看到她面对贵天帝时的眼神,方明白尽管她没有优昙罗的记忆,也以为儿时的恶魇不曾留下任何阴影,可那几百年的孤独挣扎已经铭刻在优昙罗的灵魂深处,并给了观云。”

织罗覆眸,缄声不言。

娥依诺若有所思,道:“故而,她在潜意识中不想再被伤害,不敢触碰情爱。风之恶灵专门针对个人心魔设置障碍,织罗面对天后的幻影无动于衷,她的反应却如此强烈,显然相较于有着全部记忆的织罗,她灵魂深处的创伤更为深重。如今给她一个机会面对‘天后’,这位曾经占据了优昙罗的位置、做了几百年世界女主人的女人,正是消除她灵魂内那个被挫败、自诋、丧失自信等各样灰败情绪所形就的疮疥的好机会。”

百鹞点头。

“优昙罗啊……”娥依诺神色黯然,“每一次想到她,我便无法对天帝释怀。实质上,我比墨释更希望找回完整的优昙罗,但即使可以令她成功归来,她要如何面对如今的天帝呢?她若能心无芥蒂的宽恕,我这多年来的耿耿于怀便如同一场笑话。她若不能原谅,面对这世界的第一霸主,难道我们当真要再度掀起一场战争吗?唉~~”

神相大人悠远长喟。

百鹞容色微凝,沉声问:“优昙罗成功归来的机率有多少?”

“因为没有前例,无从预估成败。不过……”娥依诺下意识压低声量,“你须知道,倘若天帝亲自经手,成功的机率定然高出许多。他只所以一径威逼我与墨释,无非是为了让我们明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果你不想失云观云,千万莫给天帝这个机会。”

百鹞眉宇内翳影重重,眼底霾意浮腾,凝声未语。

“你很喜欢她吧?”娥依诺问。

“非常喜欢。”他道。

“对她说过吗?”

他微窒。

娥依诺微笑:“坦白地告诉她吧。既然明白她强大的外表下包裹着一个受过重创的灵魂,就用你的挚爱去治愈她,因爱受创,因爱得愈,优昙罗留下的伤口总须弥合。”

百鹞尚未有所回应,陡听得当头一声断喝——

“住嘴,本来看在死去天后的面上,不好意思对你这道幻影太过分,你少给我得寸进尺了好吧?纵算是道幻影,你也幻得太嚣张了吧?你当真觉得你的男人是为了你抛弃了优昙罗?你从来没有照过镜子看这里面那张脸吗?你连优昙罗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知道吧?促使你家男人抛弃初恋情人的不是你,是你的老爹!也就是说,你家男人娶得不是你,是你家老爹!抱着你进行那些夫妻房事的时候,也不是和你,是和你家老爹!”

“……”

娥依诺如遭雷殛。

百鹞满心无力。

织罗啼笑皆非。

方才还是轻愁浅怅的气氛,瞬间成为过去。

“她……”娥依诺略作斟酌,“真是见解独到。”

“一向如此。”狐王大人的声线里,满载与有荣焉。

织罗开口:“母亲大人其实完全不必为她担心。”

“哦?”娥依诺挑眉,才欲问个究竟,上方又发喷薄之声——

“你少惺惺作态,管你是幻还是真,你说替优昙罗难过,替她落泪,不晓得这是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表达吗?我告诉你,你所有的怜悯同情,优昙罗从不需要。她身困牢笼,一百年也没有放弃希望,没有丧失争取自由的斗志,没有成为失去知觉的傀儡,这样的优昙罗,需要你那廉价的眼泪吗?”

娥依诺浅哂:“她很了解优昙罗。”

“是,比我要了解。”织罗道,“即使我拥有优昙罗的记忆,依然无法想象她处在那样境况下的心理状态。如果是我,只怕早已绝望崩溃,自我毁灭。而支撑优昙罗走出来的,想必正是观云所展现出来的旺盛的生命力与蓬勃朝气。”

百鹞望着那道处在云端的修长身影, 瞳心光华灿烂。

“你说得是什么劳什子混话?论容貌,你比不上优昙罗;论才能,你给她提鞋都不配;论威望,你在当时只是一个海神的女儿,而她是战功赫赫、与天同生的春之神。你惟一赢过她的,就是你所说的你得到了她曾经的男人,而这个赢,还多亏了你老爹的鼎力帮忙,所以说,与其说你陪天帝睡了几百年,不如说是你家老爹。他不惜奉上整个海域内那些神将的性命,就是为了让天帝睡她的女儿,比你卖力得多!”

秋观云这番话出来,下面三位自又是哭笑不得。但,也极大地激怒了在场的另一位大神。

“海神大人,小的已经按您吩咐的去做了,可那半个优昙罗越骂越凶,接下来该怎么办?”

沙漠的某处,风之恶灵透过手中的玄心镜看着云端上演的一幕,听见近在耳旁的咬牙切齿之声,提心吊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