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眸大睁:“选修安?”

擎释淡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双手掐腰:“那就说服本大爷。”

他沉默了下去。

她耐着性子等待。

“当初……”擎释声嗓平浅,“如果在我和优昙罗的性命间选一条换取那场战争的终止,必定是我,只能是我。”

她眉梢傲扬,亮丽的瞳眸内写满怀疑。

“那场几百年的战争不是我自己的事,许多可以拥有长久性命的神相继战死,许多同伴受到了不可修复的伤害,更莫提那些毫无自保之力在战火荼毒中苦苦挣扎的人类。倘使那时我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今天的和平,我不会有任何犹豫。”擎释注视着这张倔强无畏的丽颜,“所以,我不会剥夺修安弥足珍贵的重生机会。”

“感谢天帝阁下。”修安欠首。

她挑眉:“然后等她重生于世,你们再续前缘?”

擎释摇头:“你没有发现吗?修安面对我,只如面对一个曾见过几面的旧识,随着灵气的聚集,过去的记忆也将日渐淡去,直到焕然一新,成为一个全新的生命。”

“就是说,你在为一个对你已经谈不上爱情更没有一点留恋的女子冒险一搏吗?说不定是失去生命的危险?”她突然莞尔,“如此一来,你反使本大爷对你真正的刮目相看了。好呗,万象收归,返归本真——”枝收叶无,重成种粒,回到秋观去张开的袖囊内。

而后,就在这一瞬间,涛声滚滚迫近,擎释周遭的四方大石开始剧烈晃动。他一飞冲天,向秋观云伸出手掌:“快离开这里!”

她伸臂搭握,借力起身。

两道身影齐头并进,掠过地面惊涛骇浪,疾飞而去。

修安一手掩胸,低首恭送:别了,天帝。

寻得一处平地,秋观云以藤蔓试过,方安身落下。

但,擎释双足稍触地面,四周无数箭形利器向此射来,显然将他当成了万众归心的标靶。

秋观云悠闲旁观。

擎释双掌击合,四块大石平地生出,结为四面屏障。

她冁然:“果然是弑王阵,非神王不杀呢。”

他先在每块石头上加以咒印,道:“修淮洛认定我错待了他的女儿,自是不杀不快。”

她不予丝毫同情,道:“为人父者莫过如此,如果老狐狸敢对不起我,就算本大爷饶得过他,我家老爹也势必追杀到底,令他永无宁日。”

擎释一顿,问:“你非他不可吗?”

“……什么意思?”她似笑非笑,“天帝老爷不会爱上本大爷了吧?”

七十、只是当下必惘然

那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他们展开了新一轮的逃亡。

秋观云对这个局面倒也没有一点抱怨,毕竟,如果当时这位天帝老爷对亡妻的重生机会不睬不顾,她势必扭头就走,放任他自生自灭。

与优昙罗无关,与个人的好恶无关,身为男儿,护佑妻子乃天经地义。还好,这位神王没使她的鄙视值刷新层级。

历经数次的东 突西奔之后,再一次觅得一处隐蔽点,秋观云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边道:“做为这个世界的主子,在自己的世界里逃了半天,有何感想呢,天帝老爷?”

擎释依次指向东南、东北、西北、正西、西南、正南方向:“此阵设有六处玄阴关,全面压制正昰之气,非但压制了我七成法力,且每一次动用,即被吸走相应之量。这便是弑王阵的弑王真谛。”

嗤,无趣,所答非所问不说,这个对自己用途寥寥的发现没有深究必要。她悻悻道:“依本大爷看,只有你最初所在的地方是修安的养安地,所以只有那边用海水对你发动攻击,其他地方用得尽是歹毒无比的物什。修安是海神的女儿,最不怕的东西就是海水,修淮洛原本是打算将你天长地久地困在那边陪伴他家爱女,这份爱女之情真真感人至深矣。”

“……”擎释目眺前方,“说重点吧。”

切。她打袖囊内拈出几粒种子,道:“如果不在养安之地,本大爷这些可爱的小宝贝们应该就可以尽情的生根发芽了不是?”转而,她眼睛稍加顾盼,脸儿顿垮,“此地遍地岩石,看不到一点泥土……修淮洛那只老海怪真是懂得坏人兴致!”

擎释暗笑:“我有办法。”

“你?”她半信半疑,“阁下不是不宜动用法力?”

他扬眉:“你是来救我的吧?”

“当然。”

“那就请在我功力尽失之后多多关照了。”言讫,他闭眸沉气,蕴力于掌,霍地翻五指扣地。

但闻“咔咔”裂声不绝于耳,他们脚下所站的地面倏然开裂出无数缝隙,纵横交错着延展开来。片刻后,岩石面四分五裂,其下的泥土如翻江倒海般涌动而出,蜿蜒遍野。

秋观云不禁感叹:圣人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不其然矣。纵使只剩了三分功力的天帝老爷,仍然是位足以为对手带来强大破坏力的棘手大物。

“这四块石头就要消失了。”擎释道。

“明白!”她应声,指间种子撒播出去,迅即织藤为幔,恰在石头消失之前,替代成为护身的屏障。

当然,她的目的不止于此。根植泥土,枝向八方,先前中断的蓬勃成长计划在此没有任何顾忌地施行,好不畅快。

“有了这片森林,那些歹毒的暗器派不上用场,你算是暂时安全。本大爷还在中间设了一根主要枝干,一直沿着它走不必担心沿途幻境,顺利到达结界边缘后再作道理……咦?”她回过头,竟见方才还大发威仪的天帝老爷背倚绿幔席地而坐,面上隐隐透出灰冷之色,不由一惊,“难道你方才把剩作的所有功力尽数给倾注出去了吗?”

擎释两眸紧闭,点头。

“所以你的功力被吸收干净,此刻的你脆弱得就如同一个初生婴儿?”

“……”擎释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唉,幸好你碰见了善良的本大爷,不然你此刻就是一具巨型弃婴了呢。”秋观云矮下身,凝视对方的脸色道,对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态不加掩饰。

擎释冷哼。

她怪笑:“本大爷扶你上路吧。”

“……”

“不言声,是不想被本大爷趁机揩油吗?”她坏笑,伸手扶住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头。

他额头一跳。

“走咯走咯,小朋友,姐姐带你去飞飞~~”她纵身踏上主干,以其为支点,飞身疾行。

她以为,有繁枝茂叶为遮挡,为天帝设置的诸多暗箭无的放矢,理当失去效用,自己可以畅通无阻的前行。谁知道,这一路行来,时不时有利器从不知方向的黑暗处射出,她不得不一手扶人, 一手化枝为剑拔打格挡,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也阻挡不了她趁机对天帝阁下谆谆教诲:“看呗,如果你先前不用那只神王之手将本大爷的扇剑捏成废铁,现在本大爷何须这般费事?他日因,今日果,倘若本大爷不能保你全身而退,也是你咎由自取,明白?”

擎释不置一辞。

“你这是沉默的抗议还是无声的认同?”秋观云撇了撇嘴儿,“本大爷就当你是后者。”

说话间,又一道寒光突现,斫取天帝眉心。

她剑锋斜撩,将之击落,眼角余光却扫见后方两个方向分别射来两道寒芒,成夹角之势共袭天帝后背上的心脏方位。

如此情势下,她的剑仅来得及挡击其中一枚,至于另一枚,要么尽力为天帝老爷避开要害,要么她以身相代……好吧,她自诩自己不具备那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只有委屈天帝大老爷。

虽然纠结重重,也只是一个闪念之间,一枚暗器被她飞剑击落,她同时转换角度,为天帝老爷做好了迎接一次重创的准备。

呛!呛!

两记清冷的交鸣仅有秒时之差。

她遽怔,大喝:“是谁?既然敢偷偷摸摸的救人,不敢露面吗?”

“……对救命恩人这副说辞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了。”树顶飘落一道颀长身影,容色绝盛,清俊无双。

她奉上甜笑一枚:“老狐狸总算来了,收到本大爷的消息了是不是?”

方才,她在带着虚弱版天帝上路前,向百鹞发出二人间独有的联络讯号,告知此方情形,请求支援。

“自是收……”百鹞本是唇噙浅笑,倏尔僵凝,“这是什么?”

她按照他的视线,找到了那个“什么”,好生奇怪:“你不认得天帝了吗?”

百鹞目心一冷:“我还没有老眼昏花。”

她恁是失望:“不然呢?”

他眉峰蹙拢成川:“他虚弱到连路也走不得吗?需要你这个样子?”

……啊哦。她福至心灵,大眼内星光点点:“老狐狸吃醋了。”

“你想象力太好。”他嗤声,“我不过是看刚刚你的身手明显阻滞许多觉得碍眼罢了。”

她咧嘴:“嘿嘿,随便老狐狸怎么说,本大爷自有本大爷的解读,嘿嘿……”

“随便你。”狐王大人面不改色,伸臂,“把他交给我吧。”

“也……”好?她预备掀起肩上的手臂递送过去,孰料那只手臂执意不肯离开原处,“天帝阁下,原来您还有多余的力气吗?”

“我不想改变。”擎释闭眸道。

秋观云脸儿一呆。

百鹞面相一冷:“天帝阁下居然佯装虚弱。”

擎释扬睑浅哂:“我既没有无聊到那个地步,也不准备向阁下解释过多。但,我愿意告诉观云,因为你身上的春神之力有修复弥合功效,我靠近你可获得疗愈,是而不宜变动。”

秋观云颔首:“如此就不做改变吧,时间紧急,老狐狸,走了。”这一次上路,她更加精神焕发。

望着她修长秀健的背影,狐王大人俊美脸容上阴云滚滚。

不为人知的角度内,她咬唇窃笑:让吃醋来得更猛烈些吧,老狐狸。

七一、望洋追昔枉嗟叹

有感诸神齐齐出动,修淮洛即赶往养安之地,打算会一会擎释,奚落一番这位高高在上的王者,却发现对方声迹全无,当即怒了。

为寻天帝,他降临弑王阵界,惊见自己耗尽百年心血养就的阵法内遍植苍翠境是物非,端的是火上浇油怒上加怒,手掌一挥,招来海水滚滚,欲将诸多鸠占鹊巢的物什尽数吞没,化为乌有。

作为满园植物的施法者,秋观去第一个感知到了危机来临,她骤然停住身形,问:“老狐狸,你听到了没?”

百鹞倾耳聆听,稍顷颔首:“是涛浪的声音。”

秋观云黛眉微颦:“而且规模绝对与上次不同,看来修淮洛亲自上场了。”

百鹞转身:“你向前走。”

她微惊:“老狐狸?”

“放心。”他抛下二字,纵身起跃。

她握拳朝闭眸沉息的天帝头顶虚晃一记,恶恨恨道:“你最好用你仅存的那点神力保佑我家老狐狸平安归来,不然……”

擎释眼启一线:“不然怎样?”

“不然剥了你的神王皮,抽了你的神王筋,打散你的神王元神!”

“……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

她嗤:“你这种优越感十足的口吻听着最是令人不爽。如此了不起,自己走路如何?”

他耸肩:“百鹞不是说向前走?”

算你识相。她悻悻冷哼一声,重新举步。

观云!

织罗?

快启用防御模式!

防御模式?

对,修洛淮调集深海之水,攻击力非比寻常,你速将所有树木变成防御模式……

脑中织罗的声音仍在继续,一股更为巨大的声音向耳谷逼近,她回首,恰睹一爿丈许的浪头打着涡流兜头落下。

她拔身凌空,左手长藤攀援住远方一棵参天大树。

“改变路线。”擎释道。

她借着长藤之力荡起秋千,问:“原因?”

“显然修淮洛识破了你的设置,这股海水是沿着你所设的那根主干循迹而来。”

她选准左侧前方为落足点,气咻咻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的岳丈大人也足够老奸巨滑!”

“……”擎释不想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

速启用防御模式!织罗稍显急切的声音又度响起。

何谓防御模式?她问。

静心潜思,口决自会浮上。

这个时候还玩神秘?

她受伤了,没有精力说得过多。

法卡?你居然可以加入我和织罗的联络通道……不,你先告诉本大爷有你在,织罗为什么还会受伤?

时间紧急,观云莫分心。织罗气息紧促的声音再度加入。

抱歉。她反省,在那爿呼啸而来的海浪逼近的刹那,再度荡往右侧方向,半空中,闭上眼睛,放任思绪自在。

“花草树木的精灵,吾乃汝等之主,在此谨命汝等放弃倦懒,在沉睡中苏醒,发动汝等力量,携手结臂,契合无间,形成精密之盾,抵挡来犯劲敌……”

随着她的吟诵,本是各自成长的苍翠诸生,枝叶勾缠,枝冠合拢,每一寸缝隙皆有充塞,每一毫空余皆有填补,转眼间结成紧实一体。

其下,海水涌动咆哮,徘徊撞击,陷入对峙。

她落在树顶,宛若脚踏平地,不由大喜:织罗,成功了!

太好了,以你的悟性,定然比我更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反击。织罗道。

你的伤没事吧?

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