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呆,我有任务给你。”

“好!”少年振奋至极。

“帮我约见一个人,不,准确说,不是人……”

百鹞在远行之前,赶到飞狐城看望幼妹。

灵儿分娩在即,已是大腹便便,看见大哥哥来,虽也想如往常那般坐上膝头,可是,人小身子重,不由己了。

“乖,如此不也很好吗?”将幼妹安置在软椅内,他坐于椅前抵膝执手,安慰因为不能与大哥哥亲亲爱爱委屈哭泣的小夫人。

“呜……灵儿好笨……好重……呜呜……灵儿丑死了,哥哥不喜欢,大哥哥会不会也不喜欢?”百灵儿抽抽噎噎问。

“哥哥不喜欢?”他面色微凝,觑向一旁的某人,“什么意思?”

秋寒月哭笑不得:“她如今身子这么重,我每次出门打理公务,她都想跟随,我也只有沉下脸斥她两句,过后哄也哄笑了,没想到把仇记在心里,就等此时告状,也不知谁教得她?”

“灵儿,是这样吗?”他问。

百灵儿鼓起粉色小嘴:“哥哥坏蛋,向大哥哥说灵儿不好,今晚不准抱抱睡!”

“你这个小坏……”秋寒月上前一步,但强大的娘家人在场,真真是无可奈何。

狐王大人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灵儿要当母亲了,越来越聪明了呢。”

“嗯嗯,灵儿聪明,宝宝也聪明~~”

他倾身,轻轻环拥着这个娇小无骨的人儿:“不要再淘气了,乖乖在家中等着宝宝出生。”

百灵儿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小脑瓜,小嘴儿飞快辩解:“灵儿没有淘气,很乖很听话,是哥哥不乖不听话,大哥哥骂他!”

秋寒月半脸黑线。

他眼际再生笑意。

待哄得小家伙睡下,他示意秋寒月随自己走出寝楼,转身从腰囊内取了一张符纸递了过去。

“这是……”

“是狐界接生婆红奴的呼唤符。灵儿分娩的时候,若是一切平安自是最好,若是新生儿有狐狸形状,请红奴洗礼,即会早日变成人形。”

秋寒月置入胸前暗袋内妥贴放存,道:“多谢。”

“我也谢你,这些年,你做得比我要求得还好。”即使意识到自己的新生儿有可能是另一种形状,仍然平淡接受,灵儿有夫如此,今生至福。

“不过,我还以为灵儿分娩的时候你会到场。”秋寒月随口道。

是曾经如此打算的,但……

他拍了妹婿肩膀一记:“灵儿有你足矣。”

诶?秋寒月一怔:这是那位爱妹成癖视他如敌的妻兄大人吗?

“我出趟远门,真若有什么事,灵儿的几个姐姐都会出现。”百鹞道。

“远门?”秋寒月感觉好笑,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还有“远”“近”之别吗?天涯海角不也是瞬眸之间?“有多远?”

“你照顾好灵儿就好,不需要多问。”

“……”方才果然是错觉,这位妻兄的冰川性质千年难易。

“还有。”他背对妹婿,“如果秋观云哪天到了,告诉她……小心。”

“小心什么?”这问一下不过分吧?

“她很聪明,只须提醒,她应该就能有所警觉。”

“……喔。”有说等于没说,狐王大人确定没有在故弄玄机玩深沉?

半个月后,灵儿临盆,秋观云闻讯前来,在窗外为小嫂子呐喊助威。

待一个冰琢玉砌的女娃儿呱呱降生,打理完累极睡去的小妻子后,秋寒月看到围在女儿跟前的秋观云,想起了百鹞的叮嘱,虽然觉得营养寥寥,但受人之托,终须忠人之事。

“小心?这是老狐狸说的?”秋观云明眸滴转,“他还说了什么?”

秋寒月摊手:“仅此而已。”

“他在哪里?”秋观云放眼四顾,“一位妹控怎么可能缺席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出了远门,传说短时间内无法归来。”

“……他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了吗?”

“我也有同感。”自那日,秋城主怀疑至今。

“他告诉我小心,还出了远门……”秋观云颦起黛眉,撇了撇嫣唇,“估计是夜里蹬被子着凉中了风,不理也罢。”

在堂兄面前插科打诨含混带过,是为了避免被追问不休,惊动了平湖下的潜行暗流。离开城主府后,她一人独坐高处,苦思良久。

老狐狸虽然不讨人喜欢,其智其能却是毋庸置疑。他这么说,一定是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上自己给予更明了更清晰的警示?出远门……在这个时候出远门,是有如何了不得的正务大事?

“啊呜,不想了!”她跳起,“先去会会那位大人,回头再来厘清这桩头绪。”

那位大人——

前修罗王慎舍理。

七、若非思量自难忘

修罗界 与凡界的交界地,秋观云第一脚迈进结界,第二脚几乎跌倒:凡事有意外,世事真奇妙。

“您 ……就是小呆瓜的母亲?”

原谅她有些失态吧。因为有查获少年的这个半成品在,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位前修罗王走得应该也是黑发童颜的路子,但对面坐着的这位女子,一头卷曲红色长发,一双火焰红唇,显然选择得是成熟路线,与自己预设中的形象委实相差甚远。

“小呆瓜?”浓密的睫毛掀开,一对玛瑙色的瞳仁流淌几许笑波,“你是这么叫他的吗?”

啊呜,她是女人,心口也“咚”地跳了一下呢。秋观云点头:“还有查呆呆,呆呆查,查小呆等。”

“他也愿意?”

“开始不愿意,之后……愿意了。”

慎舍理失笑:“我家那个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呢。”

“当然,我也喜欢他……呃。”她认为此处不应存在模糊地段,尤其在人家的母亲面前,“我和小呆瓜的感情无关男女哈。”

“我晓得,我一直看着他。”慎舍理唇角的笑变得柔暖异常,“那个孩子单纯得宛若一张最白的纸,而且落不下任何尘埃。在修罗界,无论他遭受如何糟糕的对待,他每日都顶着一张傻呼呼的笑脸在我面前出现。我有恁多孩子,只有他对我的爱最纯粹最本真,不是坐在顶端的王,不是宝座的拥有者,只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正是如此,我不能自私地把他圈在身边,不能任他那些被权蒙住了眼睛的兄姐们拿他当成出气的沙包。可是,自从他遇上你,他便变得真正快乐。那是因为,你对他是真正的疼爱吧?”

“……有吗?”这话听起来好心虚呢。

慎舍理淡哂:“我都有看着哦。有人欺负他,你总是第一个出头。他的生命陷入危机时,你不加思索地施救。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就是缺少这样的关爱,即使我是他的母亲,即使我无比爱他,也没有办法做到。”

“嘿,还好啦。”好心虚啊好心虚。

“但是……”慎舍理目光倏暗,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峭,“我也知道你是杀死我另一个儿子的凶手。”

她心头微震,掀眸坦然迎接那两道视线的挞伐。

“那个儿子……”对方叹息,“我那么苦口劝过他,那般严辞警告过他,他仍然执迷不悟,把自己送上了那条死路。”

咦,凶手不是我吗?秋观云自忖。

“当听说他是被巫界的公主杀死时,我不是没有想过率领大军攻打巫界,可我更明白这件事若使惊动太多,使上界晓得那个死不悔改的东西曾经吸食人髓,害了几十条性命,修罗界必定迎来天雷的震慑。何况,那个儿子不死,早晚把修罗界拖进无底深渊。我悲痛于他的死亡同时,也暗松了一口气。有几位长老执意复仇,我便顺水推舟,把最爱的儿子送出那个是非的泥潭。”

秋观云嫣然:“小呆瓜很明白您对他的爱,也许正因如此,他始终没有被黑暗侵袭。”

慎舍理颔首:“他很幸运,离开修罗界遇的第一个人是你。他从你那里,得到我这个母亲没有给过他的疼爱。”

又是“疼爱”。她缩了缩脖子,更加心虚:拳打脚踢算得话,小呆瓜的确得过自己的许多疼爱呐,以后需要更多点吗?

慎舍理唇边笑容更盛,道:“你为什么想见我?”

“对吼。”几乎忘记正题,“我想请您这位前修罗王加强戒备,莫让修罗界被一些野心勃勃的修行者利用,卷入一场不必要的战争。”

慎舍理面色一正:“讲得更详细点。”

秋观云索性画符作法,将云岫峰顶看到的一切以影像呈现在对方眼前。

影像结束,慎舍理美艳的颜容上,镀上一层冷灰之色。

“这些人欲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力量掀起一场毁灭性的战争,先莫说他们能不能如愿,纵使取得了胜果,他们也早将胜果分割完毕,对加入的那些力量没有半点考量。也就是说,如果贵界被拉入战争,不会被他们视作盟友,充其量只是打在前方的炮灰。我知道贵界仍存有向我向巫界寻仇的声音,只怕对方利用得正是这一点。复仇的火花加入野心与侵略,便是一场炼狱之火,烧人焚己。”

“你教我刮目相看呢。”慎舍理突道。

“诶?”话题不会转得太突兀吗?

“我对你的好感,全来自你对我家那个孩子的照顾。但说实话,起初你在我眼里顶多是一个被锦衣玉食喂养出来的善良孩子,因为得到了充沛的爱,是而愿意把爱分享出去。可是,今天的你给我很多意外。”慎舍理指着方才影像出现的地方,“你小小年纪,拥有如此高端的术力;在那样优裕的环境内长大,竟有那等长远见地;面对这样一场精心架构的阴谋,你首想到通过获儿使修罗界不成为对方的战力。还有,你面对我指摘你杀子之仇时坦然无惧……你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孩子。”

秋观云抓抓头皮,问:“我该感到高兴吧?”

慎舍理掀眉:“更有一点,尽管我不想承认你比我年轻,但你在长者面前,懂得恰到好处的装傻放低。单是这项,你就很讨我的喜欢。”

“……谢谢。”她不是装傻,是真有点傻了:这些长篇累牍的溢美之辞是怎样?

“感谢你向我及时通报了这个信息。不过,我毕竟是前任修罗王,如今许多新兴势力向往强硬和侵略,当有外力催化时,一定是一拍即合。我需要好生想一想如何才能挽救我的世界。”

“倘若需要,观云愿意效劳。”她道。

慎舍丕笑:“巫界有你这么一位未来首领,它的未来可以想见。”

她忙不迭摇头:“我不做首领。”

慎舍同情万分:“由不得你的,你的母亲如果是一位深爱巫界的领袖,一定不会放过如你这般优秀的接班人。”

“……”绝对不会!话说母亲大人,您一定看不上小的吧?一定。

巫界。

书房内,南窗下,云沧海素髻低绾,斜椅长榻,极是悠闲地读罢儿子与女儿的来信,道:“观云当真去找前任修罗王交涉了呢。”

“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女儿?”书案前,秋长风一袭宝蓝长袍,一头散发披于及后。边挥笔泼墨,边得意不已,“这一式釜底抽薪用得甚妙。”

云沧海白他一眼:“我倒认为云儿这么做是因为我这个首领的言传身教。”

秋长风身势一停:“沧海首领确定自己此刻没有在梦中?”

“嗤。”这张嘴,千万如一日的毒是不是?“我的云儿开朗活泼,这一点最像我。如若他学了你的阴险狡诈,指不定怎样一个面目可憎?”

秋长风忖了忖:好吧,女儿顽劣爱闹这一点,绝对不是出自己这方的遗传。

“她纵然开朗活泼,也是聪明绝顶,不是没脑子徒折腾的傻丫头,这种内外兼修的美好品质,深得我真传。怎样,沧海首领,你有意见吗?”

云沧海黛眉斜挑,似笑非笑:“观海的信中还说,对方有一个王子对观云颇有意思,你有意见吗?”

“……有意见!”秋长风两三步奔来索信阅读,过后冷嗖嗖笑道,“敢打我云儿的主意,这小子是有活动多不耐烦?我这就给两三个旧交写信,指使他们把北漠王室踏成平地!”

“好了,大人。”云沧海按住这位就要暴跳如雷的老人家,“你是因为每天照镜子发现自己像个三十岁的好青年以为自己当真只有三十岁吗?你的旧交就算有命活着也早就风烛残年,拿什么踏平人家?”

秋长风恶狠狠瞪着妻子的娇嫩容颜:“我像三十岁?我哪里像三十岁?镜子里,我分明只有二十多岁年纪!”

“……”这么丢人的自我维护,她权且当没有听见。

“不说话代表你心虚吧?”秋长风咄咄逼人,“而且,我所说的旧交,是当年收留的几个战争孤儿,现在都在北漠手握兵权。”

云沧海虚假赔笑:“大人英明,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即便您退出历史舞台也能掌握历史轨迹,可否?”

“那倒不必。”秋长风回到桌前,从新执笔挥毫,“退出就是退出,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世界,我看着云儿就够了。”

“云儿……”云沧海沉吟,“再历炼两年,我就把首领之位传给她如何?”

秋长风一愣:“传给云儿吗?”

“你不愿意?”

“嗯……”让宝贝女儿操劳,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这话不能当着妻子的面说,否则今晚的福利烟消云散不说,之后几天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巫界的后辈中,的确没有比云儿更优秀的了。可是,若使她接任首领之位,你想过她的终身大事将会如何?”

云沧海微微怔忡。

“当初你那么热衷收百鹞为婿,现在怎样?将他彻底否决了吗?”秋长风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

云沧海抚袖轻喟。

“到底如何?你做着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云沧海将手探向窗外,感受着风儿调皮的轻吻,嫣色唇间溢出一丝淡淡笑意,道:“本首领的打算,岂是尔等能够轻易窥探的?”

“云沧海,你胆大包天——”

秋观云四处寻不到百鹞行迹后,赫然想起秋寒月说过百鹞临行前为灵儿留下召唤符一事,遂向秋寒月讨来那张符纸,召唤出了狐族红奴。

意外地,对方对她似乎也不陌生,笑眯眯地甚是高兴。

“这位婆婆,您可以不要继续笑了吗?”明明艳阳高照,那笑容令得冷风澹澹,恁一个百般不适。

红奴打量完毕,心满意足,道:“观云阁下不喜欢,老奴不笑就是。”

“……您不是我的手下,不必自称老奴。”为什么这两个字也会带来一波阴冷空气?

“红奴遵命。”

她撇开心头的异感,道:“我请婆婆出来,是想问您可知道狐王阁下的去向?”

红奴喜出望外:“您想见我们狐王大人?”

“……是。”

“狐王大人为了调查西域波融一族的修行者与王室密谋一事亲自前往西域了。”红奴不加停顿地一口气道出。原谅老奴啊,狐王大人,您只说莫将此事到处声张,但没有说不告诉观云阁下,嘻嘻……

“他居然亲自去了西域?”这狐王大人是在想什么啊?既然这件事与巫界有关,他若有所风闻,只将消息告诉她一声即算尽到朋友道义,要调查,要设计,也是她巫界中事,他何须亲力亲为到那个地步?

“观云阁下。”红奴在一旁察颜观色后,道,“您对我们狐王是怎么想的?”

秋观云满脸茫然:“什么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