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获边信手拿起一封信化指为刀拆割其上的蜡封,边道:“修罗界的术法里有搜索之术,我只需要在手心写个术式闭起眼睛便能找到想找的东西,厉害吧?”

“……你用了术法?”

“对啊,好歹我也是半个修……”

“别拆!”她猝然而起,左手夺过他手中那封信掷向地面,右手随手张起一道屏障结界。

轰——

地上信蹿起一股蓝色火焰,先如一条蛇般蜿蜒,继而倏地向他们所站方位袭来,与结界遭遇,几番撞击无果,方逐渐萎顿下去。

“这……是什么?”查获愕问。

“加诸于信笺上的防护术式。”秋观云拂开结界,右掌罩于一抹残灰的上方,面色微变,“这个术式不止可以在打开封泥之际摧毁信件,还附有追踪式,拆借的刹那,施术者即可追踪到窃信者的位置。”

查获张口:“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暂时不会,四遭的结界会延迟对方获知的时间。”她走到桌前,举起那些信,“方才是我被别的事分了神,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上面的古怪。不过,对方的术式下得极为高明不易察知也就是了。”

“一拆信就会发动吗?”查获恁是垂头丧气,“本大爷被耍了。”

她将每封信一一验过后,道:“耍得不是你,是所有盗取信件者。本来,我以为如此轻易被你拿到手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你说是用了修罗界的搜索术才得到了它们的所在,那么这些信件定然是真的。既然是真的,波融家族不可能没有丝毫防备。”

“那怎么办?这么一来,这些信岂不成了一堆废纸?不小心还会被烧成一堆灰烬,本大爷白忙一场……”查获越发沮丧。

她拍了拍少年肩膀:“不会白忙,请位高手前来解符就是。这些术式设计得颇为精妙,若想解除,非我家母上大人那等的高手不可。”

少年犹不能释怀:“你刚才说四遭的结界会延迟对方获知的时间,难道不能想办法让对方不知道吗?”

“对于已经发动的术式,若想解除,必须知道术式的模式,波融家族的力量来源于何处目前尚不得而知,贸然尝试,无法保证出现怎样的结果。”对这一点,她也很不甘心,却只能牺牲当下的联络处,并消抹一切痕迹。

如此思忖间,她将所有信尽数收入囊中,准备撤退清场。

“老狐狸今日也没有来,他又去了什么地方吗?”查获少年突然问。

她失笑:“你这个呆货对那只老狐狸真是长情呢,他在或不在有那么重要?”

“有他在,解开这些术式总多一个帮手吧?那只老狐狸虽然讨厌,但不能否认他还有一些本……”

“下一次背后说人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对方在不在。”有人冷冷应声。

“哇——”查小呆被这道不在料防的声音吓得大叫,转身指着身后来者,“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用语言表达出对他的思念时。”秋观云道。

少年立刻炸毛:“谁会思念这只老狐狸?!”

百鹞淡嗤:“那样很好。”

少年更为光火:“这里没有人欢迎你,你来做什么?”

“找你。”

“……啊?”

“这上面应该是修罗界的文字吧?”他翻手,一张赭红色的纸笺现于掌心。

查获扫了一眼,怔怔道:“不用看上面的字就知道是修罗界的东西,是贵族专用的红石笺。”

秋观云遽然移至近前,两眸熠闪:“这是老狐狸你从波融本家拿到的战利品吗?小呆瓜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哈哈,没有本大爷,你们寸步难行吧?”少年丕地趾高气昂,四平八稳地抄信在手,咳了声朗声高诵,“波融家主安好,吾思虑再三,终下决断,愿与家主携手同心共谋大业……”

秋观云兴致陡失:“意料中的东西,不足为……”

“修罗王慎舍理敬上……母亲?”查获如遭雷殛。

她难抑错愕:“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百鹞问,不是反对,是求诘。

她心绪微紊,道:“前修罗王亲口答应我会阻止修罗界卷入这场纷争,不可能出尔反尔不是?”

“对!”查获斩钉截铁,“母亲说话算数,从来不会答应别人自己做不到的事!”

百鹞眉心稍紧:“笔迹呢?”

“……有点像母亲的字,又有点不像,我一时也没办法确定。”

秋观云深吸口气:“不然小呆瓜你再次替我约见令慈,我和她当面……”

“不妥。”百鹞道。

“为什么?”查获两目圆睁,利齿霍霍,喉内狺狺低鸣,如一只徘徊在暴走边缘的小兽。

狐王大人面不更色,淡道:“依据你们的说法,这封信极可能是他人冒充代写。”

“何以见得?”秋观云问。

“如果那位前修罗王当真疼爱自己的儿子,断不会在明知他跟在巫界公主身边的前提下,参与这场合作。”

查获跳脚大叫:“母亲当然爱我,母亲很爱我!”

“……淡定,小呆瓜。”她把这只生物拖到墙角,“你先在此冷静一下,今日你从公主府搜出的诡异信笺尚未鉴定真伪,老狐狸手中又多了一封扑朔迷离的,本大爷需要安静思考。”

百鹞思索片刻,道:“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这封信的真假。”

她仰起深思中的美目:“希望你的办法与本大爷此刻正在想的不谋而合。”

他掀眉,道:“大闹哈萨城。”

“……”她静了半晌,哑然失笑。

“有什么问题吗?”

她瞳心光华点点:“就因为没什么问题,本大爷才觉得毛骨悚然:为什么你所说的,当真成了本大爷正在想的?”

十八、不若身有双飞翼

今日, 是西漠国的识香节。

西漠 语中的“香”,花也。识香节,即是赏花节。历时三日,由王都到民间,处处都是花影芳踪,花香攒动,各家商贩也为应景施出全部解术,鲜花伞、鲜花饼、鲜花酒、鲜花屋、鲜花车……衣食住行皆有花为伴。这三天内,足以使身置其内的本土人氏甚而远方游客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在漫天黄沙的西漠国,而是身处满城春色的江南。

“西漠人对鲜花的崇拜由来已久,几大家族的族徽里皆包含着一种花朵,每逢节日来临,无论富贵贫贱,都会至少捧出一盆花放置在街间。可以说,因为稀少,进而珍贵,说得正是这个道理。”

漫步于长街的花枝招展之间,叶诺王子善尽向导之责,除了介绍花的品种,也讲解了节日来由。

“不过,因为西漠地理环境所限,能够在此成活成长的,多是耐旱喜热的作物,是而花的种类较为单一,名贵品种更是少见,这一点,就请多多包涵了。”

的确不同于中原的软粉嫩紫,这些花大多植茎粗厚,叶片细长,花瓣颜色料多是浓重绮丽……为了可以在最吝啬的给予中盛开,针对自然改变着自己的形态,真是强悍的生命力呢。秋观云眸光在那些目不暇接的美丽事物上流连,道:“名贵抑或平凡,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游戏。每一朵花的盛开都值得是赞颂,对它们来说,只要恣意绽放过就可以了。”

叶诺冁然道:“如果这些花儿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一定会因为观云公主的这席话欢欣鼓舞吧?”

“说不定它们能够听得懂呢。”她莞尔,“如果我是春神的话,我会说,花儿们,尽情的释放你们的光芒吧,以你们最美丽的姿态让那些自鸣得意的人类自惭形秽。”

“嗯?”叶诺一怔:应当是错觉吧,为什么周围花朵的姿态在她言语落下的刹那仿佛当真变得更加艳丽夺目起来?“我一直想问观云公主,你……当真来自巫界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个问题,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为对方应该更为隐讳才对。

“虽然关于天朝皇室与巫界的渊源有许多版本的传说,但从来没有一种传说得到证实。但你的那个好友叫你‘巫界恶霸’,这应该不只是一种巧合吧?”

秋观云沉吟:“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想先问阁下一个问题。”

“……请。”当对方以问题回答问题时,有五成以上等同默认了吧?

“阁下对巫界很感兴趣吗?”她问。

“可以这么说。”

“对巫界感兴趣者,大致有两类:一类属于沉迷于怪力乱神之说的人群,另一类则属于向往超自然力量的人群。虽然不晓得叶诺王子属于哪一类,但面对朋友,我向来喜欢以诚相待,你既然问到了,我便不会撒谎。”她欠首作礼,“我的母亲是巫界之主,请多指教。”

叶诺面色微变:猜测并肯定是一回事,亲口确认并得到确定是另一回事。倘若她只是皇族公主,他或许还可为那一丝未来奋力一搏;而她是巫界之女,便意味着他们的立场失去任何转圜的余地……真是个令绝望的发现呢。

“来到贵国之后,听说与王族联姻的波融家族也属于拥有异能的族群,不知道叶诺王子可曾见识过他们的力量?”你问巫界,我问波融,真是一个增进友谊坦诚相交的好机会呢。

叶诺顿了顿,笑道:“波融家族是当今王后的母家,这个问题,观云公主问二公主更为恰当。”

“也就是说,叶诺王子不肯正面回答吗?”她轻颔螓首,俯首倾近一枝色彩纯黑大如圆盘的花朵,“也好,至少说明你不肯欺骗朋友。”

叶诺稍稍一怔。

她视线胶着在怒放的花朵间,道:“看到花,突然想起一些事。自幼,我耳边常有人说,我是个被父母惯坏的孩子,如同一朵被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也有人说,因为双亲太过于纵容,我更像一朵无所顾忌恣意成长的原野之花。依王子来看,观云属于哪一个类型呢?”

“……嗯?”她的语气,感觉这不是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呢。

“其实,我的双亲大人希望我是一朵活在阳光下永远都可以开口欢笑的太阳花,我自己也不反对。”她伸指探向面前花朵的边缘,“不过,对我来说,这世界没有比父亲、母亲更重要的,为了保护他们,我化身剧毒之花也没有关系。”

叶诺眸光疾闪:“观云公主似乎话中有话。”

她莞尔:“若是寻常人听来,这不过只是一个深爱双亲的女儿的热血表白,叶诺王子说我话中有话,难道是因为王子不是寻常人?”

真真是话中有话吧?这么一来,无论是朋友,还是更进一步的“朋友”,都做不成了呢。叶诺心发叹息,道:“真是羡慕观云公主。”

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很值得别人羡慕。”

“……希望观云公主可以永远如此幸福。”

“多谢。”她嫣然,“在巫界的术法内,每一份祝福都是一份加持,比及藏在心中的,诉诸于口的更具备这种力量。所以,当叶诺王子开口祝福我时,我的力量也随之增加。现在,告诉我,明明这个世界超乎于自然的力量的族群不仅是巫界,波融家族是对所有的异能家族皆有这份侵吞的野心,还是惟独针对巫界?”

“你……你对我……”叶诺欲探手向前,赫觉重若千钧,“做了什么?”

“利用这些美丽的花儿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顺便对你用了个小小的定身术,当结界消失,在此发生的一切你不复任何记忆。”她抚过那朵黑色花儿,柔声道,“你做得很好,告诉我了你的迷幻效果,使我免去一场劫难。”

花枝颤颤巍巍,似是点头应和。

叶诺脸色丕变。

她斜眸睇来:“王子阁下,用迷 药来对待朋友,不觉得有失一国王子的体面吗?”

叶诺自嘲一笑:“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这么快认命吗?”她倏地出掌抵其额心,“我要得只是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而已,波融家族为什么盯上巫界?”

“……因为……因为……”叶诺抵抗着不断向喉口喷涌的坦白冲动,终是难以抗拒,“因为波融家想要巫界首领的能力。”

秋观云蹙眉:“巫界首领的能力并非天下无敌,除了巫界,波融家族可曾觊觎其它术法?”

“因为波融氏要习得不死之法,需要拥有强大术力且为一方之主的阴性媒介,巫界首领、前修罗王都在其狩猎之列,还有……”

“狩猎?”她扬唇,“还有什么?”

“传说中,巫界首领的血可以疗愈任何疾病与伤口,波融氏想以巫界首领作为研究素材,令族人全部长生。”

她低笑:“听起来真是个伟大的设想呢。那么,协助王室夺取中原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二公主提出的条件,她问鼎天下,波融氏则为护国法师世代传袭。”

“区区一个波融氏,就能将国力昌盛的中原据为己有吗?”

“过去五年里,波融氏潜入中原,在各军政要处安插人手,并以美色、财益腐蚀身居要职的各阶官员,以十年为限,届时发起一场里应外和的战争。”

“那么,关于这些人手和官员可有详细名单?”

“这是最核心的机密,只有二公主和新当任的波融家主掌握。”

“你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毫无主动的人,应该不会任自己毫不知情吧?”

“我只知有一份足以要挟中原高官的东西一分为二,二公主和波融氏各持其一,波融氏那份……”

巫界恶霸救命——

小呆瓜?她旋身就走。

“你去哪里?”身后人茫然不解。

她微微眯眸:“幻像无踪,去芜存精,撤!”

结界消失,原地只余对花独赏的叶诺王子。

“公主殿下,卑职颂达前来禀报。”如此喊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室内毫无动静。

“什么人?”一声高斥,几道身影从暗处飞出,“什么敢在公主的书房前喧哗?”

“在下颂达。”门前人回身,“有要事向公主禀报。”

那几个暗卫自是接到过主子的口谕,认得此人是专为主子执行机密任务的特卫,不敢为难,道:“公主此刻不在书房。”

颂达抱拳:“请问公主在何处?在下有十万火急的情报禀报公主!”

“公主此刻不在府中,你可以在一旁等上片刻。”

“不行!”颂达面目变色,“稍迟片刻,误了公主的大事,卑职担当不起,各位想必也担当不起吧?”

几个暗卫互递眼色,有人道:“如果你不怕公主责怪,就赶往地牢吧,公主正在那里审讯嫌犯,但是不要说是我们告诉你的,否则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本府的生存之道,误了主子的大事,他们再多的身家性命也承担不起。

颂达称谢遽去。

这段时日,对公主府过一番详尽了解,地牢方位熟记于胸,并不难找,但……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地方,实在不够吉利。

一念至此,颂达脚下行走更为迅疾,而后在穿越一片花林的时候,借机遁去形影。隔着地牢尚有一段距离,牛皮长鞭抽打肉 体的声音已然生生撞透耳谷。

“你的主子是谁?是谁指使你女扮男装潜进公主府?你若聪明,就该在公主面前把你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公主慈悲,定然放你一条生路。否则,更大的苦头等着你,自求活路还是自寻死路,全看你够不够聪明。”

低沉缓慢、充满着诱导意味的声音过后,一声大骂拔地而起:“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爷爷我顶天立地一汉子,你这几鞭子根本不够看!”

施刑者暴虐指数迅速攀升,扬鞭骂道:“你这个奸细还敢……”

“不必用刑了,那些刑罚对他来说确实不够看。”雅和公主宛若浸在冰窖内的声线冷冷扬起,“你们去波融家主送给本公主的那把剑拿来,用它一点点割取这位俊俏小哥身上的肉,看看到时该是如何的反应。”

……不是吧?这位公主是这么一位重口味美人吗?已经来到外间的颂达怵然心惊,右掌高高扬起。

“公主,叶诺王子到了。”有侍卫禀道。

雅和公主柳眉紧蹙:“他来做什么?”

“叶诺王子在识香节上选到了来自南疆的几盆名贵兰花送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