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皇后微微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几个宫女和侍女忙应了声“是”,整齐的鱼贯而出。阮无双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宫规,俯首行礼。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摆什么规矩。”

亲自下了锦榻,过来牵了无双的手:“来,陪哀家聊聊天!”刚坐了下来,木姑姑亲自端了茶水,糕点过来。将白瓷缠枝描金的茶盏和几个精致万分的小点一一捧到了锦榻上,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盏,长长的玉丹蔻手指轻轻的拿起了白色的茶盖,吹了口气,这优雅的轻饮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还习惯吗?”无双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话,挺好的。”也无什么习惯与不习惯的,只是多了许多杂锁事情罢了,但向来也是有孙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几声就可以了。

阮皇后拣了一个菊花型的点心,递给了她,仿佛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儿对你呢?”无双的脸微微红了些,目光却淡然,道:“姑姑心里自然清楚明白的。他岂会对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于阮家势力的话,自然对她是千依百顺的。但成亲才个把月,百里皓哲每日里要参与朝政,下了朝后也多半是在御书房与皇上及大臣在一起。两人的相处,倒是晚上多些----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其它。她脸色越发红了起来。

阮皇后悠闲地啜了口茶,道:“无双,我们阮家人丁一直单薄,姑姑也向来宠你们几个。知道你与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从不羡慕荣华富贵的。你这性子若在寻常人家,也是种福气。但你如今嫁哲儿,这性子若是不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本来她对自己抚养的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都是一视同仁的,也没有什么亲厚。但如今双儿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终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辈子做个王妃吧,难保哲儿有一天也会纳妾的,男人吗----哪个不渴求妻贤妾美的!若是你以后坐在哀家的位置,就会更加明白的,后宫之事,不是你说不争,就能退出的。这些年来,哀家也已经够修身养性了,那狐猸子还不是一样咄咄逼人。”阮无双心里清楚,她姑姑口里的狐猸子就是现今宫中的正一品淑妃----孟丽华,皇四子之母。自她产下皇子,并册封为淑妃后,在宫中与皇后处处争宠。

她忙劝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么得宠,也到了顶了。”皇帝这些年身子日渐衰弱,已经开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门前冷落的。

阮皇后犹在气中,冷冷地道:“无非是欺哀家没有自己的皇子罢了!这些年来,使尽了招数,无非想把哀家弄出这个昭阳殿。斗了这么些年,哀家还不是牢牢的住在这殿里。哀家如今倒要看看,凭她那身狐媚本领,怎么想办法让她儿子做上太子??”

牵涉到宫中隐晦,阮无双无从劝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爱戴。这是孟淑妃怎么争也争不到的。且几十年来,圣上对姑姑又恩爱有加的,并不因姑姑没有产下皇子而有丝毫的芥蒂。单此这点,姑姑您已经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羡慕之人了!”阮皇后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来。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详了她半天,温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经成亲一个月多了?还没有消息吗?哀家瞧着,身子像是比以往要丰腴了些!”阮无双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脸色发白了起来。半晌,才呐呐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里,只当她是害羞,笑着温柔的替她拢了拢额边细碎的头发,款款细语:“双儿,姑姑无非是为你好。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

烛光莹荡,从临华殿四周挂着的八宝琉璃灯里照射出来,将整个宫殿笼罩再一层粉色,光耀的犹如白昼般清晰。这日是九月九日,宫中举行家宴。大殿里铺了层层的黄缎毡,几案上摆着筵席和层叠的杯盏。

菜一个一个的由侍从呈了上来。她心思一直转在刚刚与姑姑的谈话里,心里有事情搁着,四周的欢声笑语,飞盏传觞,反而觉得益发难耐了起来。

百里皓哲看着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动作,落在发髻边上,仿佛带着无限的风情。因靠得近,他还能隐约的闻到她的体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拣了几个菜,接过侍从呈过来的一盅燕窝菊花羹,放到她面前的明黄瓷碟上,低声道:“吃些燕窝。”一个晚上下来,没见她多少东西。阮无双这才反应了过来,微撇过头,朝他浅浅一笑。那珠珞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过乌黑的发丝,在烛光里轻轻的璀璨荡漾。

她随手夹了一个菜,才一入口,只觉得满嘴都是膻味,胃部一阵翻滚,仿佛有东西要冲吐出来般。她忙用手捂住胸口,想要止住干呕。

百里皓哲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要唤太医吗?”语气有些急促不稳。她缓了几口气,这才平了下来,说:“没关系的,不用叫太医了。只是这羊肉味道太腥膻了。”百里皓哲朝侍从摆了摆手,吩咐道:“把这个五绺羊肉丝给撤下去。”侍从应了声“是!”,忙端了下去。

第二日,她睡了极晚才起来,百里皓哲已一早上朝去了,近日秋高气爽,人也嗜睡了些。披着满头乌黑的青丝,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是一张似喜似啧的脸,她盯着瞧了半晌,真的如姑姑所说的丰腴了些,下巴不若以往般尖了。

转了头,吩咐道:“墨兰,让人去太医院,请苏全鸿太医来一趟府邸。”墨兰应了一声,忙出去打发下人去请。墨竹和孙奶娘正在挑衣服,闻言,已抬了头,问道:“小姐,您不舒服吗?”阮无双看着镜子,却朝着墨菊道:“不要帮我瓒金步摇了,插一根玉簪吧!”

苏全鸿很快便赶了过来。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厅堂,到了内室。苏全鸿忙按礼节行了礼:“臣苏全鸿给二王妃请安!”阮无双隔着几层的纱帘,说道:“苏太医,免礼!”说罢,将手轻轻的伸了出去。

苏全鸿起了身,低着头走到了床边,把手指搭在阮无双温凉如玉的手腕上。内室只站了两个侍女和奶娘,看穿着打扮,地位应不低。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原来的阮府中人.其余侍女皆远远的站在厅外的门边。室内的金丝香炉,一缕一缕的吐着。其实那炉子里燃的是黄檀香,颇具有凝神定气的作用。

但苏全鸿此刻却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背后的内衫都已经微湿了。过了一会儿,只听阮无双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怎么?苏太医,本王妃病得很重吗?”苏全鸿忙伏地跪了下来,诺诺的道:“为臣----为臣-----”

只觉纱帘微微舞动,阮无双已经掀了帘子出来。苏轻鸿跪在地上,只隐约看到淡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款款摆动。

阮无双曲身将苏全鸿扶了起来,浅笑着道:“苏伯伯,快请起。你真是折杀侄女了!阮苏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你与我父亲又是多年的朋友,从小看着无双长大,何必行次大礼呢!!”苏轻鸿道:“臣不敢!君臣有别!”

阮无双笑了笑,不以为意,朝孙奶娘等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这才道:“苏伯伯,现在无人。你可以将我的病情告诉我了吗?”

苏全鸿只觉得冷汗淋漓,微微抬了眼,只见阮无双一对美丽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忙垂了眼,呐呐的,极低微的道:“二王妃已经怀了身孕-------依臣的浅薄医术来看,应------应----应是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空气里很静,很安静,静的都有些毛骨悚然了。似乎连窗外微风吹过叶子,那低低的,沙沙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窗上镂空细刻着喜鹊闹春的的图案。透过镂空处,阮无双可以看见满园子的菊花,紫白黄红,犹如雨后的彩虹,五彩的缎子,清幽雅致。苏全鸿微微抬了眼,看见阮无双正背对着他,一身淡青的缂丝衣裙,头发只挽了个小髻,用一根碧绿的翡翠簪挽着,如初雪含芳。

良久,阮无双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苏伯伯。你肯定是搞错了。本王妃只是进门喜,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已。对吧?”

语气极淡,极轻,但听在苏全鸿耳中,却如暮谷晨钟,还是不由的一凛。长年行走于皇亲国戚之间,对种种隐秘丑闻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忙回道:“是!是!是臣弄错了。”忙整了整衣冠,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为臣恭喜二王妃,贺喜二王妃,二王妃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阮无双喊了一声:“来人!”墨竹,墨兰已经推了门进来。阮无双吩咐道:“取十锭金子过来!”转头朝苏全鸿柔声道:“苏伯伯,以后还有地方要你多多帮忙了!”苏轻鸿忙道:“二王妃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看着苏全鸿走出了门口,阮无双已跌坐在了软榻上,全身无一丝力气。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了。蓦地浮现出了百里皓哲的脸,星眉朗目。自成亲这一个多月来,他虽然公务繁忙,但还是体贴有加。虽然婚前从未好好见过面,但两人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换得如此田地-------

孙奶娘端了碗补品,轻轻走了过来,道:“小姐,这是苏太医嘱咐吃的补药!”她斜卧着,懒懒的道:“你放着吧!”看来苏全鸿已经诚心愿意帮她遮掩了。要收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泄露给他。让他清楚明白,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是同路人了,要不双赢,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怀孕这种事情,身为太医院首医的苏全鸿,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将月份遮掩过去的。他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而要敢与她阮无双作对,不看她两个驸马哥哥,不看她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也要看看当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势力。苏全鸿向来是个聪明人,他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一点即通啊!就这么顺水卖她阮无双一个人情。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苏全鸿现在应该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圣上和皇后贺喜了。聪明的臣子懂得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

第4章

偌大的房间内,静寂无声。除了檀香味道外,多了一种清冽苦涩的药味。她猛得坐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桌边,静静的看着药碗。乌黑如墨的药汁,正淡淡着散发着热气。

许多的画面在阮无双的脑中闪过。姑姑的话语就如同刚刚说过般,响在了耳边:“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她听得懂姑姑的话外之音,若没有产下儿子,无论夫妻如何和睦,在接下来的日子,则永远是处于被动挨打之地的。宫中群妃争宠和一般府邸的妻妾争宠其实说到底也是一样的,都是手段尽出,不夺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良久,她才端起了碗,一饮而尽。满嘴的苦涩!她已经无路可走了,进亦难,但退却已可退。

门“吱”一声被推开了,有脚步声渐渐近了来。她依旧躺在榻上,正有些朦胧间,还以为是墨竹等人,只懒懒的开口道:“不是吩咐不许人打扰吗?”半天没有人应声。她这才觉得有丝异样,蓦地转过头,只见百里皓哲正站在榻边。

从来没有在府邸的这个时辰看见过他,禁不住有几分讶异,竟然比估算的还要早回来。只见他坐了下来,阻止了她想起身的动作:“不要动,小心身体。”苏全鸿果然是个聪明人,跟她所料的一丝不差。

她浅浅一笑,低低应了一声。此时正秋日的午后,太阳斜斜地透过窗子里镂空的纹路,在整个房内荡漾开来。他一身杏黄的朝服,头带了紫金冠,正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仿佛带着无尽的喜悦。

“奶娘,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阮无双头也没回的道,自有身孕以来,每日里大补小补不断的。如今只要一闻到气味,几乎可以分辨出什么是什么补品了。孙奶娘瞧了一眼侍女手上的白玉盅,呐呐的道:“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赐的上好血燕,养颜补身的!”阮皇后知道无双有孕后,派了内侍过来,赏赐了许多鹿茸,燕窝,雪莲等珍贵药材补品。也传了话,要她好好照顾身子。

阮无双放下了手上的书本,懒散的道:“撤下去就是了!”人是越来越倦了,加上到了冬日,动也不想动。

奶娘劝道:“小姐,多少吃点。你看你身子单薄的,哪里像有几个月身孕的人?”小姐平日里极少吃补品,只偶尔在太医嘱咐下吃一点补药。就算她天天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半点用。

阮无双扶着腰,在墨兰的搀扶下,慢慢的起了身,道:“你们都下去吧!”她现在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现在因腹中胎儿还小,所以没有显得特别明显。但终究是相差了一个多的月份,若是不加以小心,怕是会出纰漏的。安胎药吃些无妨,但补品还是尽量少吃些。有些东西,不得不防。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自当得小心些,小心才能使的万年船的。

房内燃着几个松香碳炉,熏得房内暖意如春。肚子越来越大,睡觉的时候也没法子睡稳了。每日里他都睡在边上,想翻个身也不容易。想以前两个嫂子怀孕时,哥哥们都会与嫂子分开睡的。连奶娘也在她耳边说过了,一般的府上,若是妻妾怀了身孕,都是要与夫君分开睡的。

睡意渐渐袭来,她迷糊的想着:“是否找个机会说一下?”她与百里皓哲之间,也算相敬如宾。成亲到现在,还是和睦的。他在朝中为父皇分忧解劳,她则打理府邸琐事。就像自古以来男女之职责般,男的在外开拓,女的则负责在男的身后照理好一切!

只是,这中间究竟有多少男女情爱成分,她真的说不上来。他应该是世人所说的美男子,俊眉朗目,气度不凡。对她也是体贴有礼的,对府邸之事情,向来尊重她的安排。但她总隐约觉得模糊,总分辨不清楚。或许她心里有疙瘩,所以总觉得无法接受。她的态度,或许是温柔的,别人看着总认为是贤惠的,但她清楚明白,这温柔里,包含了许多的冷淡和漠然。

日光灿灿,从老树枯枝间散落。整个湖面犹如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随风而过,波光闪动,一片粼粼。她停顿了一下,眸光扫过湖面,定格在对面的某一处。皇宫内院,层层叠叠,俱是亭台楼阁。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响起了一温和的声音:“弟妹,好雅兴啊!”阮无双转了身,身后的侍女早已齐刷刷的跪下了,按了规矩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大皇兄!”此是去皇后所住的昭阳殿的路上,进宫这么多次,倒是第一次在御花园碰到百里皓庭。

百里皓庭看着远处,道:“此处阴寒,弟妹有身孕在身,切勿受凉!”阮无双低垂着螓首,道:“多谢皇兄关心。”又问道:“皇嫂的病可好些了?”大王妃刘曼,乃老兵部尚书之女,与百里皓庭成亲二年,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她也只见过一两面。

百里皓庭道:“还是老样子。吃了好些个药,总不见好。”顿了顿,仿佛有些漫不禁心:“二弟怎么没有陪着一起来?他的性子向来傲气,弟妹切记平日里要让着他些!”他傲气吗?她似乎从来未觉得过,但还是应了:“是。”平日里他就算回到府邸,也多半是在书房与谋臣一起的。对她,似乎也没有表现过。

她正要告退,只听百里皓庭道:“弟妹可是去向母后请安?我也正要前去母后寝宫,一起去吧!”

进了昭阳宫的大殿,百里皓哲已经在殿里了。阮皇后穿了貂皮镶边苏绣凤尾裙,端坐在榻上,见了两人进来,笑意绵绵:“庭儿也来了!”

百里皓哲站了起来,行了礼:“大皇兄!”殿里燃着熏香碳炉,很是暖和。一条绛红的织锦貂皮披风围住了日渐丰腴的身子,只微微露出脸上雪白的肌肤,仿佛和田美玉。莹莹般生光。阮无双一进大殿,两个宫女已上来,帮她解开了披风。

百里皓庭下跪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无双也准备要下跪。阮皇后连连摆手:“免了,免了。只要你们心里有哀家这个母后,哀家也就安泰了。都坐下吧!”

这时,已经宫女捧着托盘,把茶盏呈了上来。阮皇后轻啜了一口,这才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百里皓庭道:“回母后,前几日吃了母后赐的千年人参,已好多了!曼儿说等过段日子好了点,就进宫给母后请安!!”

阮皇后笑意盈盈:“那就好啊!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宫中家宴,曼儿能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笑一下,解解闷就好了。不用给请安了,天寒地冻的!”百里皓庭连连应“是”!

第5章

陪皇后聊了好一阵子,两人回到府邸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竟到了用膳的时辰。孙管家迎了上来,行了礼,问道:“王爷,是否传膳了?”两人虽然已经成亲快半年了,但极少一起用膳,百里皓哲回头看了阮无双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传膳吧!”

孙管家忙吩咐下去。百里皓哲已经唤道:“等等,安排去含馨斋用膳!”含馨斋位于整个王府的东侧,离阮无双居住的阁楼最接近。四周植满花草,四季不休。此时红梅正盛开,一片嫣然美景。

花瓣微微随风摆动,空气里带着梅花的清香。处在含馨斋的周围,只觉芬香馥郁。阮无双在走廊内慢慢穿行,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侍女提了八角灯笼走在前面,只余留脚下晕黄的一滩,如八月的清泉,依稀可以看见绣鞋上的牡丹花,一针一线,在枝头上盛开。

四周风声呼啸,依稀透过披风吹了进来,很冷,却仿佛带着一丝香甜的味道。她握紧了手上的暖炉,只这么一点暖意,指尖还是冷冰冰的。

含馨斋门前的侍卫和侍女,见她来了,行礼并替她打开了门。室内已点了碳炉,一片暖意。他正站在窗前,已换了了件石青色的锦袍,如芝兰玉树般临风而立。从背影望去,竟有一种孤独萧瑟之感。

墨竹和墨兰替她解开了披风,这才退了出去。阮无双走近了些道:“王爷!”百里皓哲回了头,寻常的神色,温和的道:“来了!用膳吧!”台子上匙、箸、碟、杯俱已经摆好了,干果蜜饯也摆了几碟。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听差的一一将菜呈了上来。依次是珊瑚白菜,蝴蝶虾片,猴头双菜……五绺鸡丝,三鲜鸭包,熏肘花小肚,燕窝炒炉鱼丸子,豌豆黄、芸豆卷。阮无双看了几眼,心里却不禁涟漪:竟是她以往在宰相府里最喜欢的菜式。

她拣了鸡丝,微微尝了几口,味道竟与以往在相府是一样的。她讶异地抬了头,只见百里皓哲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眼里如黑色琉璃宝石,一片乌漆,深不见底。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多吃点!相府梁师傅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啊!”阮无双心里的讶异总算有了答案。他这句话里有话啊?只是他怎么把梁丙弄到王府的呢?父母亲知晓吗?难道他知道这段日子,她孕吐十分厉害,几乎没什么食欲。但他在府邸的日子,明明很少啊----

脸上还是淡淡擒着笑,说:“说什么手艺高超是假的!无非是无双从小吃惯了的,所以尝着,总觉得习惯些罢了。”说话间,拣了一个鸭包递到他碟子里。抬了头,道:“王爷也尝尝看!”只见他一笑,夹起来,送进了嘴里,品尝了起来。

虽然窗门紧闭,但还是有几缕风微微渗透进来,屋内没有燃香,却有梅花的清浅余味。两人静默无言。阮无双虽只尝了几口,但已无食欲,但终究是比往常要多吃许多了。便拣了个玫瑰梅子吃起来。极酸,忍不住连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却极爱这味道!就如母亲说孕妇喜食酸是正常的。若是平时,这酸味怕是把人也要给酸死了。

百里皓哲咪了一口酒,抬头正好瞧见她皱眉的模样,从来见她都是端庄优雅的,想不到竟也如此可爱,心里竟微微一动,话已经脱口而出:“很酸吗?”废话,当然很酸啊!她心里道,但还是用袖子掩了口,柔声的道:“恩,有些酸!”

他也拣了一个,尝了一口,用力咽下,神色不变的点点头道:“是有些酸!”阮看着他隐忍的脸色,忽然觉得他这瞬间很像个顽皮的孩子,有点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忍住。百里皓哲将酒一口饮尽,去了去口中的酸涩。把玩着手指尖精致的白玉杯,眼神似乎有一丝迷离:“小时候和大哥一起玩耍。那时候,府里的后院有几棵杨梅树。到了夏天,杨梅就熟了,大哥就带我去摘---我们两个爬树,在树上摘梅子吃----大哥总是先吃,装作一副好吃的样子,然后骗我吃。其实梅子还没熟透,自然是又酸有涩的,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个道理------”语气中竟有几丝惋惜与惆怅。

阮无双听着,心里头想着自己的小时候。由于父亲是中年得女,前面又有二个儿子,从小就宠得跟什么似的。而大哥与二哥跟她年龄又相差好多岁,等她略懂事些,两人都已经成年了,把她既当妹妹又当女儿疼的。却从来没有一起好好玩过,记忆中就是一群丫鬟,侍女围着长大的。

而百里皓哲还在襁褓,母亲已经染病去世了。虽说过继给了姑姑,但再怎么也是比不得自己亲身母亲的。更何况,听说姑姑年轻时貌美如花,但性子也比现在好强多了。当年的太子府,也是妻妾佳丽如云,少不了一些争风吃醋之事情。到底有多少心思是真正花在百里皓庭与百里皓哲身上,也只有姑姑自己知道了。

百里皓哲仰头将杯子里新倒的酒一饮而尽,又连喝了几杯,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将窗子用力一推。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衣角翻滚。阮无双拢了拢衣服,慢慢扶着腰站起来道:“王爷,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侍女应身而入。他没有转过头,吩咐道:“送王妃回房!”墨竹墨兰进来,帮阮无双披了披风,又递上了鎏金的暖手炉。阮无双踏出了门,一回头,百里皓哲还站在窗口,就如她来的时候,临风而立,只是那种孤独萧瑟总萦绕在心头。

圣嘉二十一年 正月十五日 元宵佳节

宫中传来消息,孟淑妃被贬入冷宫。其子百里皓宇被封为岭南王,赐封地云南广西之地。名义上虽是封了王,但众人皆知百里皓宇名封暗贬,至此已与皇位无缘。

百里皓哲一夜未回,到了第二日下午才回到房间。她按书摆了副残局,正在解棋。金碳炉里袅袅的冒着青烟,房内弥漫了朦胧的暖意。午后的阳光,穿过喜鹊闹春的的图案,斜斜的洒了进来,摇摇曳曳的落在纱帘上,落在地毯上。

他仿佛极为疲累,掀帘而入。而她正垂眸凝思,窗外的一缕光辉,正落在棋盘上。照得她雪白的手指如同波斯进贡的水晶,莹润剔透。捏着乌黑的棋子,正颦目在思考,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进来。乌黑的头发只微微挽了个发髻,插了一只翡翠玉钗,全不若平时的流苏珠珞。竟别有一番韵味。

他缓缓走近了些,屋内没有燃香。也许是他走的近的缘故,她身上的茉莉味道,已幽幽的袭来。她坐在金色的光线之中,犹如琉璃般沉静发光。他身体里绷着的一根弦竟然慢慢的松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一个安心之地,一片的宁静祥和。

阮无双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放这里!”猛一回头,只见百里皓哲正站在身边,双眼似苍天远处一掠而过鹰鹫的翅影,也正看着她。朱色朝服上的蟒纹金绣在光线下闪着斑斓的光泽。如同他的笑意,竟让人头晕目眩。

他捏起一颗白子,摆在棋盘上。她微微一惊,想不到他竟然也精于此道。脸上虽笑意思温和,但下的位置却并未留情。她略略思索,皓腕抬起织锦白狐毛的袖口,执手下了颗黑子。直到夜色将至,棋局还是僵持着,两人依旧未分出胜负。

趁他正沉思,她抬起臻首瞧着他,只见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日一天一夜,宫中想必暗斗重重,从宫中传入她耳中的消息,孟淑妃私闯景仁帝寝宫,请求景仁帝册封百里皓宇为皇太子。景仁帝不从。孟淑妃竟串通守卫寝宫的禁军,以胁迫手段要逼景仁帝就范。

景仁帝自去年秋冬交接开始,一直就缠绵病榻。太医院也束手无策。除夕之夜,宫廷家宴上也没有露面,病情定是不轻。孟淑妃本就靠床第间得宠,自景仁帝病后,她也就门厅冷落,恩宠不在了。面对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日益巩固的势力,实在已经等不及皇帝驾崩了,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轻举妄动。

孟淑妃向来与皇后不和。若景仁帝驾崩,没有遗昭指明她儿子百里皓宇继位的话,她势必没有什么好下场。因为无论大皇子百里皓庭还是二皇子百里皓哲继承大统,阮皇后的地位只会更为稳固。而她,若幸运的话,则会被封太妃,一辈子位于阮皇后之下,苟延残喘。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会陪葬。所以她无法像阮皇后一样,以不变应万变。

墨竹的声音隔着几重的纱帘响了起来:“王爷,到用膳时间了。要传膳吗?”丫头侍女们都规矩严谨,只要百里皓哲在房内,从来不擅自踏入。

百里皓哲抬了头,看着阮无双,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她顺势扶了扶腰,懒懒地道:“传吧!”一天一夜没有好好睡着,又玩了好几个时辰了,人也乏了。

侍女们这才进来,点燃了室内的几盏红烛熏香灯,又缓缓的退了出去。她转过头,他身上依旧穿着朝服。取过他的一件锦袍,要服侍他更衣。她俯首帮他解扣子,因靠得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味道。虽然已经成亲半年多了,但极少在白天如此亲近,她越想快些,手却越发笨拙,半天也解不开一个扣子。

侍女们在外室走动,摆碗筷,偶尔有一两声清脆的碰撞声透过层层帘子传进来。他却很喜欢见她如此局促的模样,伸手捏住她头上的翡翠玉钗,轻轻一拔,那乌黑的秀发如同流水般倾泻。她一楞,这才抬起了头,只见他的眸子如夜色般深沉,而他的脸却越来越大。

他的唇缓缓的贴上了她的额头,那温温的热度缓缓的传了过来。然后,他慢慢的俯下身子,他的唇又缓缓的滑落下来,眼角,耳鬓,鼻尖,唇畔------

她气息不稳的推开了他,一转头,只觉得有几缕发丝被缠住了,他也已经察觉,低头一看,不禁哑然,竟然与他朝服上的扣子纠缠在了一起。

阮无双只看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拉过她的手,围住了他精壮的腰。他低下头,正在帮她弄缠着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她气息越发不稳了,只觉得脸已经烫的如火烧般。

绯色的薄纱层层挂着,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室内的几盏红烛熏香灯照的如白昼般。她与他的身影拖曳在地毯上,重重叠叠的压在一片破碎的光影里。

侍女们已经摆好了碗碟。偶尔一抬眼,那层层的暗云纹纱帘上印着一相拥的剪影。便鱼贯而出,在门口垂手待命。

第6章

太掖池边的绿柳成荫,群花锦绣。风一吹过,枝柳如流水般飘拂。阮皇后站在九曲桥上喂锦鲤:“苏太医昨天给哀家禀报过了,说你身子调养的好,孩子可能会早产些日子。”阮无双接过侍女呈上的青枝缠绕白玉盏,优雅的小饮了一口茶,唇齿留香。不愧是贡品的龙井,茶色碧青如翡翠,在白玉茶盏的中,越发衬托的绿意盎然。

浅浅的一笑:“托姑姑的福气。苏太医对姑姑忠心一片,自然要对无双尽心尽力,多多关照了的。”苏全鸿能从一普通太医,一而再,再而三的升迁到太医院首席,自然少不了阮皇后的撑腰。且深宫大内,皇后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位精通医术之人。阮皇后微微一笑,头上的金凤珠冠也随之微颤:“瞧你的肚子,才七个多月,哀家看着好象比哀家当年怀明莺和明燕的时候要大些,估计是个大胖小子。”

阮无双手一动,白玉盏里的茶水已经略略溅了才出来,手上热辣辣的一片。此时,有一内侍走了过来,禀报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见!”阮皇后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鱼饵撒在池面上,看着锦鲤争食,顿了顿方道:“传吧!”

百里皓庭穿了一身朝服而来,温文而雅,气度从容。隔了几步,向阮皇后屈膝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皇后微微笑道:“免礼吧!去看过你父皇了吗?”百里皓庭看了无双一眼,温和的回道:“回母后,已去过承乾殿了。”承乾殿乃历代皇帝的寝宫。百里皓庭转了头道:“弟妹也在这里啊!”无双扶着腰站起来,作势要行礼,百里皓庭笑着道:“免礼!免礼! 弟妹不要见外了!为兄的还要恭喜弟妹了,早生贵子!”

无双淡淡的道:“谢皇兄!”自百里皓宇被封王,派往领地后,这几个月来,朝中局势已经日益明朗,分化成以百里皓庭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百里皓哲为首的二皇子派。且势成水火,明争暗斗不断。他此时笑意绵绵的祝贺里头含了几分的真,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丝不对。仿佛是一股彷徨没有边际的混乱,从心底幽幽泛起。石椅上垫的是杏黄丝绸棉垫,柔软而温滑,阮无双坐着,却仿佛在薄冰上,四不靠边。百里皓庭含着笑意的注视,竟让她有说不出的慌乱。心底朦胧,有种害怕。

阮皇后看着百里皓庭离去的背影,挥手摒退了左右,坐了下来,缓缓的道:“无双,太子一位,事关阮家以后十数年的兴衰----如今局势明朗,狐猸子的儿子已经无望了。能继承大位的,只是百里皓庭和哲儿两人。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姑姑想听听你的意见。”无双看着池里的锦鲤,还在抢夺食物:“姑姑,事已至此,避无可避。若此次皓哲不能成为太子,继承大位,到时候也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来皇位之争,都是用血肉铺路的。百里皓哲若是出局,连带整个阮家也会衰败下来。实在已无后路无退了!

阮皇后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前方,神色黯淡,似乎在想事情。良久,忽然笑了出来,幽涩的道:“无双,姑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哲儿不用费尽心思的在皇上面前表现的。皇上的心思--------我早已经猜到了,他是断然不会让哲儿继位的。若是他一早打算让哲儿继位,他也不会将你指婚给他的。”

阮无双不解的看着她,半晌,已有所了解,猛然一惊:“姑姑-----”阮皇后凄惨的一笑,竟无半点平日里的雍容:“天下百姓总认为皇后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的苦楚,又有几人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不只是你的夫君。他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哪!天下最宝贵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龙椅,其实坐上去,四不靠边,空空荡荡,到底舒服不舒服,也只有皇帝心里头知道了……且一个人也不能靠!!是啊,皇帝能靠谁啊?皇帝要靠哪边?皇帝不能靠,谁也不能靠,也靠不住!所以他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