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你一眼我一语,那些大汉哄堂大笑,我和阿元哂然,面面相觑。

虽然一路十分疲惫,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安顿下来之后,我叫住公羊刽。

我想跟他说话,不为别的,一想知道他是如何在此地,二则是向他打听魏郯那边和菀城的事。

第一件事好说,我基本上也猜到了。公羊刽的确在过关时被截住,可是他身份摆在那里,押解的人不敢像对待普通犯人那样捆手什么的,于是,公羊刽又逃了出来,一路到了南方找这些江洋兄弟。

第二件事,公羊刽说他这些日子都在乡野之中,骐陵和菀城如何,他并不知晓。

不过,菀城怎么回事,他倒是跟我说了些。

“骐陵、菀城,俱是荣郡地界,此地水道纵横,舟楫易行。大公子让你取道菀城回雍都,当是想着水路便捷。”公羊刽道,“当初丞相伐南,取荣郡楔入,亦是这般考虑。”

我颔首。

“开战之初,梁、吴一路退却,而荣郡,丞相攻取不过七日。”公羊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可曾想过,梁、吴水军精锐,于他们而言,荣郡可谓易守难攻,何以不到七日就被打退?”

我心中一紧,望着他。

公羊刽望着门外,道:“此地乃梁氏故地,丞相挟天子令诸侯,荣郡民人多恶丞相。梁玟就算退了,要回来亦轻而易举。菀城之后有菀江为天堑,一旦夺取,可阻隔南北。如今菀城若在梁玟手中,可与骐陵成合围之势。”他停了停,道,“此计,怕是谋划已久。”

我听着他说,直觉身上如同浸了冷水,阵阵发寒。

“我从骐陵出来时,夫君还不知此事。”我的声音发虚。

公羊刽沉吟,道:“菀城乃重地,若有异动,当有探报。”

“可我等是到了城门前才知有变。”我的心跳越来越急,盯着公羊刽,“你也说梁玟谋划已久,他们说不定什么都做好了,就等着大军回撤。”我说着,已经能想象到大军退入菀城如入瓮中,火光、鲜血、喊杀声,而逃出的人,又被江水吞没……

“可以给兄长传信。”一个声音忽而平静地传来。

我惊诧的回头,却见魏安立在门边。

他看着我们,说:“兄长曾说,他令后方守将一旦有变,则举火为号。”

“高点的山林么……有是有,不过不熟路的人可去不了。”众人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杨三想了想,道。

我颔首:“正是因此,妾听闻诸位壮士对此地熟络,是以求助诸位。”

大汉们相觑。

“烧山倒没什么,不过爬上去放一把火。”一人掏掏耳朵,瞥着道,“不过魏贼奸猾,荣郡人人欲诛……”

立刻有人道:“那吴琨也不是好人,他杀我等兄弟,还捕了大哥,如今生死不知。”

众人议论纷纷。

公羊刽没说话。

我看向杨三,他抱着胸,没有表态的意思。

“若诸位壮士肯帮忙,妾可付酬劳。”我说。

此言一出,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夫人既提到酬劳,那我也把话说开了。”杨三笑笑,道,“我这些兄弟,都是道上出来的,夫人所说之事,乃是跟梁、吴作对,此事凶险,夫人亦当知晓。”

我颔首:“正是。妾救夫君心切,酬劳之事,壮士可议来。”

杨三慢慢道:“夫人出身大家,夫人的丈夫少说也是将官,此事,亦是看在公羊兄弟的面子我等才答应。”

我明白他的意思,道:“壮士出价便是。”

“十万钱。”杨三道。

此话出来,他后面的人都露出讶色。

我看着他,片刻,道:“十万钱?壮士可知雍都一座五进大宅可卖几钱?妾不过小户,全家的命搭上也不值十万钱。”

杨三笑笑,道:“夫人能出几钱?”

“一万钱。”我说,“我等破败之家,唯夫君薄俸维系,凑足了数,也只能给到这些。”

杨三道:“我等兄弟八人,一万钱恐怕不够。”

我咬咬唇:“壮士要多少?”

杨三眼睛精光一闪:“一万五。”

我看着他:“妾再加一千,一万一。”

“最少一万三。”

“一万一千五。”

杨三身后的邓五不耐烦地说:“一万二!”

“成交。”我微笑。

杨三瞪向邓五,邓五看看他,又看看我,一脸茫然。

“壮士,作得数么?”我问杨三。

杨三深吸口气,起身道:“我等既应下,当然作数。只不知夫人如今身在此地,如何付账。”

我答道:“公羊公子识得妾家宅,我作书画押,交给公子。将来归了雍都,可作凭据。”

杨三愣了愣,失笑:“如此说来,我等还要送夫人回雍都才可取钱?”

“此事我作保人。”公羊刿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开口,“夫人应下之数,由我交付。”

杨三看看他,片刻,对几个大汉笑笑:“还等什么?买卖来了!抄家伙出门!”

大汉们一哄而起,各自去取物什。

我心里松一口气,向杨三一礼:“多谢壮士。”

“事成再谢!”杨三一摆手,领着一伙人出了门。

他们一去就是许久。

夜已经很深,茅舍外,先前吵闹的夏虫都差不多安静了。

我立在门前,望着深黑的远方,只见无星无月。

“先歇息吧。”公羊刿走过来,瞅瞅外面,“夜里爬山纵火,又要隐秘,不会太快。”

我摇摇头:“我再等等。”

公羊刿没说话,在门边的青石上做下来。

“方才你与杨三讨价还价,倒不输当年。”他忽而道。

我看看他,唇角弯了弯:“是么。”以前在长安,公羊刿曾受二兄之托,跟着我去市中卖旧物。当年他觉得丢人,不肯跟我站在一起,又不愿违诺,就远远地看着,那副别扭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夫人方才跟他还价做甚。”阿元问,“不怕他觉得价太低,一拒了之。”

“拒?怎么拒?”我淡淡一笑,“他们穷到去打劫了,放把火能得万钱,高兴还来不及。”说着,看看公羊刿,真心地说,“多谢公子保密。”

他瞥瞥我,神色无波,眼里却是心照不宣。

和江洋大盗做兄弟,本不是一般吃吃喝喝能做成的,我通过公羊刿跟他们打交道,也要遵守他们的规矩。他们缺钱,我就是生意;要做生意,就有估价。

公羊刿的身份,杨三他们是知道的。我是杨三的故人,他们难免会猜测我的身份,这能从我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看出来。

十万钱,全雍都能出得起的不会有多少家。杨三开出这个价乃是试探,我若答应,出钱是小事,让他们看出身份,以后却可能会有更多麻烦。一万钱,普通官宦人家东拼西凑还是出得起的,我压价还价,处处哭穷,一则可解除杨三的疑虑,二则告诉他,超过了价钱,这生意不做也罢。

就像我对阿元说的,他们缺钱,不会不答应……

“长嫂,那边。”魏安忽然道。

我回神,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果然,远处,一簇火光出现在黑夜里,如同刚点上火的灯团,慢慢的,越来越亮。

“是菀城的方向。”公羊刿从青石上站起来,掸掸衣服,看看我,“一万二,你出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出门,路上开车,忘了留言说时间。

鹅好像写过好多烽火,古人真聪明啊,都和鹅想到一块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叮当家的加菲大人,看文很仔细,鹅很汗颜。。嘿嘿。。

最后抚摸一边等更的各位,鹅洗澡睡觉了,大家晚安~

罗乡

等到杨三等人回到来,那边山头已经烧得熊熊,橘色的光照映彻一角天空。

大汉们精神好得很,有说有笑。

我迎上前去,行礼道:“多谢诸位壮士!”

“夫人忒多礼,不谢不谢!”杨三摆手笑道,说罢,拍拍公羊刿的肩膀:“兄弟今夜这事做得爽!要是有酒,该好好喝几坛!”

公羊刿却不像他们那样兴奋,望望天色,道:“还有一个时辰天亮,尔等赶紧歇下,天亮便离开此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为何?”邓五不解地问。

公羊刿指指火光,道:“这火必惊动菀城,过不得多久,吴军就会过来查看,万一搜来,我等都逃不掉。”

“这地方我等好不容易才找到,又要走?”

“走就走。”杨三想了想,豪气地一挥手,“我等兄弟上山下江,这鸟地方无财无食早呆腻了,换个去处正好。照公羊兄弟说的,都去睡!天亮走人!”

众大汉得了这话,一哄散了,各自去找地方睡觉。

阿元看向我:“夫人,我们也要跟着走?”

我颔首:“要。”说罢,动手去整理草铺。

一日一夜我不曾休息,这一个时辰睡得十分糟糕。各种梦境,嘈嘈杂杂,魏郯的身影总在那里徘徊不去。

等我被阿元推醒,眼皮沉沉的,一点也睁不开。

“再睡一会……”我无力地说,蜷蜷身体又要闭眼。

“夫人,不可再睡了!”阿元忙摇我,“公羊公子说现在不走,遇到追兵就麻烦了!”

追兵?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草草地整理衣服走出门去,只见众人都已经起了来,院子里架着火,上面烤着一只野猪,公羊刿一手拿着破碗盛水,一手拿着一块肉嚼着。

“夫人!来用食!”黄叔将一个干草堆让给我,又递来一大块肉,“来用早膳,公羊公子打的山鸡!”

我接过,在草堆上坐下。

看向公羊刿,他一声不吭地吃着,火光里,下眼睑有浓重的阴影。

“一夜未睡?”我问。

公羊刿看看我:“嗯。”

我也不说什么,黄叔又递肉来,我递给公羊刿。

“你吃。”公羊刿拍拍手,站起身来,略带干哑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兄弟们快些,再过一刻就上路。”

上路的人数太多,我们这边加上杨三一行人,足有十几人。且成年男子占大多数,妇孺寥寥,没有老人,这样的队伍在路上很是奇怪。

公羊刿和我都觉得不妥,与杨三合计,他说:“我等兄弟想回汝南,听说梁玟在那边的兵船已经撤了,正好回去看看。”

公羊刿道:“你去汝南,此路前方再行十里到了罗乡,就要分道。”

有人问:“公羊兄弟与我等一块走么?”

公羊刿摇头:“我与夫人同路,走东南回雍都。”

杨三看着他,片刻,点点头。

他叹口气,道:“大哥的事,公羊兄弟也尽了力,可扬州那边过不去,唉……公羊兄弟先回去也好,我等回汝南纠结乡党,就是要想个办法。你放心,我等拼了命也要救大哥出来。”

公羊刿拍拍他的肩头,没说什么。

我在一旁听着,有些讶异。先前我一直担心着魏郯那边,公羊刿的事,我只粗略问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去找裴潜救人,竟然没去么?

上车前,我瞅瞅四下,低声问公羊刿:“你真的回雍都?”

“嗯。”他说。

我看着他,点点头:“也好,若婵还等着你。”

公羊刿瞥我一眼,唇角抿了抿,似乎在笑。

骐陵开战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路上赶着迁往别处的人也不少。

我们和杨三他们已经分作了两队,公羊刿和我们几人走在前面,他们隔着些行人走在后面,三三两两,扮作互不相识。

有了人群,我的心安定了许多,却仍然不敢睡,望着车外,手不自觉地放在肚子上。

“夫人,放心,小公子不会有事。”阿元安慰地说。

我回头看她,笑笑:“你怎知是小公子?”

阿元歪歪头:“不是小公子,小女君也好。”

说到孩子,我的心里有点温暖,可是又想到魏郯,心情黯淡下来。

“我怀孕的事,勿与外人说。”我对阿元道。

阿元的神色了然,道:“公羊公子呢?”

我沉默了一下:“也暂且不说。”

阿元点头。

吴璋动作很快,许是昨夜的火泄露秘密,他也不再按兵不动。走在路上,我们遇见好几拨赶往骐陵的兵卒,各处路上也有人设卡盘问。

我们的说法早已经想好,我们是从南边的芹乡避战祸而来,去东南的朱县投奔亲戚。公羊刿是家主,我是他的妇人,魏安是他的弟弟,阿元是他的妹妹,韦郊是他的表亲,只有黄叔不变,还是家中的老仆。

路上过了两个关卡都无碍,顺利到了罗县。

“这是你妇人?”盘问的军士看看我,问公羊刿。

“正是。”公羊刿神色自然。

军士又打量我,我装作羞怯,低头躲到公羊刿身后。

军士笑了笑,又看向韦郊。

“这是你表亲?”

“正是。”

“怎么这么不像?”旁边一个军士凑过来,看看公羊刿,又看看韦郊,疑惑地说,“一个生得高富俊,一个生得矮穷敦,还有那眉毛也怪……”

“谁是矮穷敦!谁是矮穷敦?”韦郊一听这话立刻跳脚,面色涨红地瞪他,指着眉毛,“我这眉毛父母给的!弯些浓些有何不妥?!”

“他模样随我舅父。”公羊刿神色不改地按住韦郊,看他一眼,对军士说,“我舅父就是矮个圆脸小眼浓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