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会踢人么?”他低声问。

我笑起来:“才四个月,怎就会踢人?”

魏郯露出了悟的神色,又问:“那他会做甚?”

我说:“这几日,有两三回,妾觉得他动了动。”

魏郯看着我的腹部,睫毛如羽低垂,竟有几分温柔。

“韦郊说,吴琨的军士曾对你动粗?”他的声音沉沉。

“嗯。”我说,“倒也无事,当时幸好季渊赶来。”说着,我自己也愣了一下。“季渊”二字就这么脱口而出,虽是事实,但是在我和魏郯之间,他一向是个敏感的的存在。

魏郯没说话,手握紧我的手臂。

“夫君现在才问。”我看着他,岔开话。

魏郯愣了一下,哂道:“你自从上船,不是哭就是睡,我怎好问。”

“如此,夫君十分记挂孩子?”

“那是自然。”

我望着他,轻叹:“原来夫君一心想着孩子,并非担忧妾。”

魏郯:“……”

不知为何,看到他无语的样子,我心情大好,不禁又笑起来。

魏郯也笑笑,浮起无奈之色。他揉揉我的头发,将我身上的衣服拢紧一些。

“夫君昨日为何放了吴琨?”我靠在他怀里,问,“若将他带走,当是大善。”

“嗯?”魏郯一笑,“夫人深恨吴琨?”

“夫君不恨?”我听着皱皱眉。

“恨。”魏郯即刻道,“若昨夜不在江东,我一刀送他见吴璋。”

这还差不多,我恢复和色。昨夜的情形我也看在眼里,虽然魏郯有四艘船,可在别人地头劫人,最忌缠斗,魏郯保全速退是明智的。况且,对方来的是裴潜……想到他,我的心底黯然。从昨夜出来,我就一直担心吴琨会对裴潜做什么,出了昨夜的事,他在江东可会过得艰难?

我瞥瞥魏郯,他的神色轻松。犹豫片刻,我问道:“妾听昨夜吴琨语气,似乎已经知晓季渊助夫君之事。”魏郯注视,我连忙补充:“妾与四叔被俘时,季渊曾多次施以援手,故而……”

“吴琨不会动他,至少暂时不会。”魏郯面色无改。

“何解?”我问。

魏郯淡笑,道:“夫人觉得吴琨其人如何?”

我略一思索,道:“吴琨其人,好强而高傲,多疑而狭隘,身为一方之主,行事却稚嫩。”

魏郯又问:“吴琨待季渊如何?”

我的嘴张了张,打住。

“……他也看上了裴潜……”林崇的话又盘桓在心头,像一只手猛然揪紧。

“吴氏在江东的基业,乃是靠吴璋率乡人五万及郡兵打下。吴璋为人寡断,是以虽割据一方,仅占淮、扬,其帐下亦无谋略出众之才。”魏郯缓缓道,却话锋一转,“不过,吴璋亦有长处,便是有自知之明。”

心中稍定,他既然愿意谈,我也可以再往深处说些。

“自知之明?”我问。

魏郯颔首:“吴璋自知帐下少贤才,季渊到了扬州之后,吴璋亲自登门,不久即将季渊任为长史。此举甚是紧要,季渊辅佐吴璋之后,安抚民人,开采盐铁,江东获利颇丰。与周边大小军阀的对应之策亦是季渊定下,远的不说,去年魏吴抗梁,便是季渊之策。”他停了停,苦笑,“今年联梁抗魏,亦是季渊与崔珽商议而成。”

我默然。

“吴琨虽气度不足,可审时度势的眼光亦承继其兄。大局当前,吴琨便是再有怨气,也暂不会拿季渊如何。”魏郯道。

“可他已经对季渊有疑,”我说,“其帐下之人,对季渊亦有别见,只怕终有艰难之日。”

魏郯缓缓道:“我倒愿这日来得早些。”他看着我,“季渊为人知恩明义,吴氏委以重任,他一向感怀。故而即便知晓吴琨并非明主,他也会留下,能将他逼走的,只有吴琨。”

我望着他:“夫君欲将季渊纳入朝中?”

“那要看他如何打算。”魏郯与我对视,“来朝中或离开,都比留在江东于我有利。”

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下,魏郯的眼睛映着一抹余晖,眸色深沉。

我知道关于裴潜,我们已经谈够了。微微颔首,不再说下去。

也许是这番谈论的缘故,我忽然没了赏风景的兴致。

倒不是觉得魏郯的话太露骨,而是无论过往还是现今,裴潜都背负得太多。我每每想起他,总像有些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

魏郯也不多说,没多久,程茂和几个军曹又来同他议事,我识相地走开。

在邺城的时候,公羊刿等人的衣服多有磨损。阿元闲来无事,就帮他们补衣服。

我也和阿元一起缝补,不过或许是怀孕之故,虽然睡了整日,可是月上中天之时,我又打起了哈欠。

出乎我意料,我回到舱里不久,魏郯也回来了。他浑身的,跟个水人一样。头发上还淌着水,葛衣湿贴贴地粘在身上,勾勒出健壮颀长的身形……

船好像荡了一下。

“夫君怎弄成这般?”我移开目光,忙给他找来干布。

“去河里洗了个澡。”魏郯语气轻巧,说着,三两下脱了上衣下袴。

袴腰滑落的一瞬,我转过头去,装作给他收拾干衣,掩饰耳根的热气。

脱衣服也不事先说一声,也不看看门关严不曾……流氓,心道。

可等身后那窸窣更衣的声音没了,我回头,却发现魏郯精赤着上身。烛火下,健硕的胸膛泛着麦色的光泽,紧实的腹部延伸之处,袴腰松垮垮地系着,引人遐想……

“方才已经入了新安。”魏郯一边继续用干布擦拭头发一边说,“明日便可到汝南。”

“嗯。”我应着,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那背上有个疮疤。

“你受伤了?”我忙上前,吃惊地问。

“嗯?”魏郯转头,往背上瞥了一眼,淡淡道,“嗯。骐陵出来时中了一箭,幸得有甲胄,伤得不深,已经好了。”

我却没法轻松,将手抚在那创痕上,问:“疼么?”

魏郯一脸满不在乎:“征战在外,挂些伤有何奇怪……嘶!”他还没说完,我捏了一下那伤口。

“你这女子!”他瞪我。

我没答话,鼻子却一阵发酸,望着他,眼眶里又起雾气。

“嗯?……怎么又哭?”魏郯愣了愣,忙伸手来擦我的眼角,苦笑,“真的不重,这伤得了才月余,未好全罢了……别哭。”

我上前环住他的腰,上前把头埋在他怀里:“我那时日日担心你……怕极了……”

魏郯没有接话,手臂却将我紧紧地拥住。胸膛里,只听得心跳的声音有力而沉稳。

新安是魏傕的地界,来到此处,船上的人再也不用防着什么人来偷袭。魏郯甚至陪着我,在舱里一夜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晨,船上的帆再度张满,往汝南进发。船行飞快,一日千里。到了傍晚之时,汝南的城池已经在望。士卒停船靠岸,只见江边车马齐备,汝安县长领着县丞和县尉一道前来迎接。

“县长多礼。”魏郯道:“某近日有宾至此,不知县长可曾望得。”

县长露出了然的微笑,道:“宾以致,十里外江上,有楼船停泊。”

作者有话要说:鹅的感冒好些了,谢谢大家的关心!

这章其实是昨天的任务,汗,然写了两章……

谢谢zzhmqlqy大人的长评!谢谢浮萍大人的长评!谢谢小狮子大人的意见!谢谢一直以来留言支持的各位!(肿么好像要谢幕了一样)

汝南

“大公子现下就去么?”程茂问。

魏郯看看他,淡笑:“他们比我们急,明日再谈。”

汝安是个小县,城中供我们歇宿的屋宅与邺城的那间差不多大小。不过走进去,心境却很不一样,踏实安稳与先前提心吊胆相比,乃是天壤之别。

用膳之后,魏郯去堂上与部将和县长等人议事,我则留在后院。

韦郊是个称职的扁鹊,说我一路奔波,一定要给我把脉。

“如何?”我问。

“胎象平稳,只不过夫人还有些气虚,当时近来奔波所致。”他胸有成竹,“待某拟个方子,做些补汤便是。”

我颔首,抬眼,看到魏安站在院子里面,不知在望什么。

“四叔在等夫君?”我走出去,问道。

“嗯。”魏安说,片刻,望向我,“长嫂,我听说崔公子在城外。”

我颔首:“正是。”说罢,看着他脸上露出的喜色,笑笑,“四叔是想讨回那些工具么?”

魏安挠挠头:“嗯。”

我想再提点提点,让魏安离崔珽远一些。可看到魏安期待的神色,又觉得我这个长嫂说多了反而不好。

魏郯回来得不算晚,沐浴过后,他吹了灯,上榻来。

我还不想睡,黑暗里,望着他问:“夫君与崔珽谈好之后,就回雍都么?”

“嗯。”魏郯枕着手臂,道,“雍都事不少,还须尽早回去。”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骐陵之战,虽然魏郯没有跟我多说什么,可单是魏贤、魏朗之死,对魏氏的打击已经不在话下。朝中对魏氏不满的人向来不少,魏傕之所以能压制,乃是军权在握之故。而如今魏军受创,朝中庆幸的人大概不少。

我忽然想到了天子。

魏氏事败,他,也许是最高兴的一个吧?

心底勾起上巳日之时的事,想起他那花白的头发,我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不想回去?”魏郯的脸很近,嗓音低低。

我弯弯唇角,看着他线条隐约的侧脸,片刻,朝他挪进一些,轻轻握住他的手。

“若是再无战事就好了。”我说。

“嗯?”魏郯的气息拂来,似乎笑了笑,“若无战事,夫人欲如何?”

我忆起小时候的那些幻想,来了兴致:“将来若是太平了,妾就乘车从长安往东游一遍。”

“往东?”魏郯道,“游到何处?”

“游到海边。”我说,“若是四叔造得楼船,还可出海去看仙山。”

“哦?”魏郯笑了起来。

“夫君见过海么?”我问。

“见过。”魏郯道,带着打趣,“浩瀚是浩瀚,不过海边尽是滩涂巨石,我也不曾望得仙山。”说罢,他道,“夫人去游玩,为夫做甚?”

我把玩着他的手指,亦打趣道,“妾还差一名驭者兼护卫。夫君若肯,妾亦可带上夫君。”

魏郯忍俊不禁,把手搂过来,慢悠悠道:“就这些?”

我想了想,道:“嗯。”

“孩子呢?”他的手游弋在我的腰上 。

“一个孩子有何难,妾带上便是……”我说着,连忙捉住他要探进衣底的手。

“一个不够。”魏郯反手将我的手臂捉住,俯身而来。

吻来得久违而热烈,我和他分开许久,对这温存之事亦是企盼。我用唇舌回应,享受耳鬓厮磨的欢愉。待二人喘息,他弓起身,一边细细吻着我的脖子,一边伸手解我的衣服。

他的手掌抚摸在我的皮肤上,厚茧挑逗着我的敏感之处,与缠绵的吻相配,依旧美妙。可当他朝我的腿间探入,我一下从从沉醉中清醒过来,连忙抓住他的手。

“孩子……”我嗓音干涩。

魏郯低头咬着我的耳垂,声音含糊:“我问过韦郊,他说可缓缓来,轻些无事……”

我张张口,正要说话,魏郯低低道:“阿嫤……”那声音很轻,几分温柔几分魅惑,我的话语卡在干热的喉咙里……

马车辚辚驰过县城的街道,我倚在凭几上,望着街景和行人。

“夫人怎不说话?”阿元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夫人,听说过两日就回雍都,是么?”

“嗯。”我答道。

“夫人昨夜睡得不好么?”阿元看着我。

“尚可。”我说。

“那怎会有无力之态?”阿元有些紧张,伸手摸向我的额头,“难道着了凉?”

我拿开她的手:“无事,无事。”说罢,再度倚着凭几。

身上的确有些无力,嗯,确切地说,是酸。

脑子里掠过昨夜的事,我的耳边微微发热。我虽也早有缠绵之心,可是为了孩子,这些日子,我极力避免与魏郯亲密太多。可惜功力终是不够,因为魏郯那流氓,然学会了撒娇……

魏郯十分有耐心,他把我放在膝上,慢慢进入,缓缓地动,还问我疼不疼。我又羞又臊,一心想着孩子,觉得快了或是力气太大,我就连忙出声。这般麻烦,魏郯却毫不缺失兴致。他吻我的背,轻轻咬我的脖子,双手握在我的胸口……而那过程磨人而缓慢,我的身体却仍旧敏感,发着烫,与他汗腻相贴……

“夫人,到了。”正神游间,马车停下来,外面传来从人的声音。

阿元扶着我下车,只见前方江水平阔,一艘楼船停在上面,正是崔珽的船;岸边古树如盖,奇石清泉相映成趣,而树下人影绰绰。

前方,魏郯已经下了马,朝我看来,目光中似带着笑意。或许是觉得心虚,早晨起来的时候,他笑眯眯地对我说,汝安城外是汝南有名的景色绝佳之地,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我虽觉得累,可是留在宅中也并无乐趣,便跟了他出门。

魏安也跟了来,才下车,就朝那些人影张望。

“大公子,四公子,傅夫人。”到了泉边,只见崔珽坐在一块天然的石台旁,微笑行礼。

“崔公子。”魏郯含笑还礼。

他们二人都以公子互称,像故交偶遇。不过四周环绕的军士,却将这会面衬得不同寻常。

“珽闻得四公子与夫人全身而出,心中甚慰。”他看向魏安,神色平和。

魏安看着他,颔首:“嗯。”

崔珽笑笑,对魏郯道:“忆昔在云石先生宅中,珽曾与大公子对弈,僵持无果。今日再遇,不若再战。”说罢,抬手向石台。只见石台上刻着棋盘,上面黑子白子掺杂密布,俨然是一局未下完的棋。

魏郯目光平静,莞尔,“却之不恭。”

崔珽到底出身名门,摆起场面亦是名士做派。泉水潺潺,他带来的两名童子,一人执扇,一人弹琴,硬是将这刀兵环绕的去处整出几分雅致。

琴声淙淙,和着泉水之声,惬意闲适。

我坐在茵席上,倚着凭几,看着那棋盘上风云对垒。

二人皆正襟危坐,凝神专注。他们下得很慢,每一步皆是深思熟虑。只听落棋之声轻微而清脆,那黑白相错之势,即已变幻。

魏安似乎比我更喜欢看棋,他坐在石台旁,跟对弈这二人一样,目光一瞬不移。

“崔公子,承让。”魏郯缓缓道,落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