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平起身走了出去,元湘见状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出去给公主见礼,见贺林晚坐在那里没有动,元湘想了想便也就没有起身了。

慕婉平出去之后走到淳阳身前五步远便停了,冲着淳阳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刚刚跟几位友人聊天呢,没注意到公主驾到。”

说着慕婉平看了那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掌柜一眼,笑道,“既然公主喜欢我那间雅阁,就让给公主吧。我与几位友人坐在一处便罢了。”

掌柜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感激地应了。

淳阳公主往慕婉平身后的雅间看了一眼:“哦?慕姐姐的友人是何人?不知本宫认识否?”

元湘在里面听到了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这位一看脾气就不太好的淳阳公主治她们的罪。

第73章 公主所言甚是

其实按京中的规矩一般而言这种有雅间隔断的地方,里面的人不主动出去打招呼,就是不愿意会面的意思,算不上是失礼。

就像路上遇上了某个熟人,只要你拿手上的扇子轻轻遮一遮面,别人就知道你这是不方便或者是今日不想打招呼的意思,就不会过来讨人嫌,这算是一种贵族之间人际交往的修养。

也因为这样,元湘见贺林晚没有跟慕婉平一起出去,她想想自己跟公主也不熟,更没有与之结交之意,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坐着没有动了。

贺林晚心里倒是没有元湘的忐忑不安,她也没有注意到元湘的不安,贺林晚此刻心里正在想事情。

淳阳公主对她而言也算是个老熟人了,这位公主对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一见面就喜欢百般刁难,有一回她参加宫宴的时候,皇后娘娘命她弹奏一曲,她刚起身身上就被一个宫女泼了一身的酒水,淳阳公主好心道自己的身量与她相似,可以借她一身衣裳换换,她当着众人的面没有拒绝,谢过了淳阳。

不过贺林晚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淳阳让人送来的衣裳她没有穿,而是让人赶紧去拿自己准备好的备用的一套来,等她穿了自己的衣裳出去的时候淳阳看着她的身上的衣服脸色就沉了下来。

等宫宴结束之后,贺林晚让人仔细检查一下淳阳给她准备的那一身衣裙,结果发现上面的针线被人动过,只要稍微一扯,胸前那一块布料就会敞开一个很大的口。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她当时不谨慎一些。以至于当众出丑,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从那以后,贺林晚遇到有淳阳的场合就退避三舍。

一开始贺林晚还不知道淳阳这样针对她的原因,直到有一回范兰若冷冰冰地对她道:“都说你比你三哥聪明,我瞧着你倒是蠢材一个!别人都欺到你头上来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如去问问你那位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未婚夫,看看他知道不知道!”

世人都以为杨家三小姐杨唯真和范阁老的孙女范兰若是一对感情深厚的手帕交。其实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范兰若顶讨厌杨唯真,杨唯真也不喜欢范兰若。两人一见面也是明争暗斗不断。

杨三哥有一回就笑着打趣道:“看到你们两人,我算是明白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典故。”

贺林晚当时但笑不语。男子哪里会明白女子们那七拐八弯的心思?她跟范兰若之争,从来就不是“亮瑜”之争,可惜她三哥明明那么通透的一个人,偏偏就看不明白。而贺林晚也懒得好心去点破。

当时贺林晚听到范兰若那么一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位眼高于顶的淳阳公主之所以会处处针对她。怕是因为薛子叙的缘故,不过那时候的贺林晚压根儿就没将淳阳公主这种人放在眼里,因为她比谁都明白,薛子叙那样的男人。是不可能去娶一位公主的。

贺林晚对范兰若笑吟吟地道:“我再蠢薛子叙也是我的未婚夫,与她淳阳公主半分不相干。倒是聪明如范小姐,你的聪明与其用到与我的争锋上。还不如用到对的那个人身上。你以为你在我这里为他抱不平,他会感激你?”

范兰若当时脸色一变。拂袖而去。

贺林晚想到范兰若不由得有些感叹,当初那么讨厌的一个人,这么久不见倒是有些惦念了,也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贺林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外头的人的对话。

听到淳阳公主问起雅间里的人,慕婉平随意道:“是贺家和元家的姑娘,知真和康郡王他们也在,公主可是要见?”

淳阳公主闻言兴致缺缺地摆手:“不必了。”

元湘松了一口气。

兰姑姑见周围有不少视线若有似无的往这边探看,便低声道:“公主,不如进雅间入座?”

慕婉平笑让道:“公主请。”

淳阳公主矜持地点了点头,正要进雅间,却听到楼下有人大声道:“邱先生来了!”

还有人惊讶道:“咦?那位与邱先生一同前来的可是薛公子?”

淳阳公主眼睛一亮,立即就想要往楼下去,却被兰姑姑拦住了,小声劝道:“公主不可,您忘了出宫之前德妃娘娘交代的话了?”

淳阳公主闻言皱了皱眉,还是停下了步子,不过却怎么也不肯再往雅间迈步了,只是站在那里,眼睛定定地盯着楼梯口。

慕婉平见状,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挡着路实在是有些失礼,就先进去了。”

兰姑姑闻言怕淳阳公主就自己杵在这里不太好看,可是她也知道现在想要把公主给劝走是根本不可能的,兰姑姑便想要让慕婉平也留下来陪着公主在一块,至少没有公主自己站在这里那么显眼,可是慕婉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自顾自地进了原本的那个雅间。

兰姑姑看着慕婉平的背影皱眉,觉得这位世子夫人谱摆得太大了,回宫之后一定要在娘娘面前告她一状。

慕婉平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坐下,元湘小声问道:“真是邱先生他们来了?”

慕婉平点了点头,然后似笑非笑地透过珠帘看着外头,似是在等着看什么笑话。

邱先生一行很快就上来了,邱俞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头,穿了一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衣,相貌也是平平,只是他生得鹤发童颜,面色红润,如果不看他那满头的银发,瞧着倒像是个中年男子。

跟在邱先生身旁是是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这男子虽然是一身黑衣却身姿俊雅,眉目如画,即便是在与邱先生说话,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冷漠,仿若是九天之上最不可触摸的那一片云,双眼之中没有沾染上半分这世间的尘埃。

淳阳公主一看到这男子,眼睛就再也若挪不开了,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将他看着。

那男子注意到了淳阳公主的视线,看了过来,淳阳刚想露出一个自己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自认为是最为完美的笑容,那男子却是视若无物地转开了眼,继续与邱先生说着什么。

淳阳公主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站在那里竟有些手足无措。

兰姑姑在一旁看不过去了,便清咳一声,面无表情一脸矜贵地提醒走过来的那两人:“淳阳公主公主尊驾在此。”

邱先生被打断了对话皱了皱眉,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淡然地拱手行了一礼,薛行衣也跟着朝淳阳公主这边拱手一礼,淳阳公主立即笑道:“不必多礼。”

可是邱先生和薛行衣行了礼之后连半个字的寒暄都没有,就从淳阳公主身边走了过去,邱先生继续刚刚被兰姑姑打断的话题:“刚刚你说的那几项举措,可有实证过?”

薛行衣淡声道:“未曾,过阵子我会请求圣上将我外放,这些举措可以先在南方某一中下等县内实施,若是证实确实可行,便可推广到多个州县。”

邱先生闻言意外地看了薛行衣一眼:“你打算请求外放?你是今科的探花郎,按理不是应该入翰林院吗?‘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薛阁老会同意你外放为官?”

薛行衣淡声道:“自己脚下的路任何人都不能替我走。”

邱先生嘿嘿一笑,又看了薛行衣一眼:“虽然我同样不怎么喜欢你,不过你小子有些地方倒是值得称赞,与你父亲不同。”

听到邱先生直言对自己的不喜,若是旁人早就大惊失色了,薛行衣却是一脸淡然。

那边淳阳公主听到这段对话却是大惊失色,忘记了兰姑姑的交代,三两步地追了上去,情急之下还一把拉住了薛行衣的衣袖:“子叙,你要离京?这,这怎么行?”

邱先生惊讶地看了淳阳公主一眼,又看了看被她扯住了衣袖的薛行衣,摇了摇头:“老夫先进去了。”说着就丢下薛行衣自顾自地走了。

这边雅间里正听热闹的慕婉平讽笑一声,小声道:“这位公主想必是从来没有来过太白楼这种地方,以为自己还在空旷的宫殿里呢,殊不知有多少人在珠帘后看戏。”

看着慕婉平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贺林晚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薛行衣眼睫微微下垂些弧度,抬手将淳阳公主扯着他衣袖的手轻轻拂开,虽然没有见他如何用力,淳阳公主却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薛行衣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柔和:“公主有事?”

淳阳公主怔怔地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如玉容颜,话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太利索:“子,子叙,你,你是薛阁老的独子,又有功名在身,父皇还很看重于你,你何必外放呢?外头的那些地方官哪个不想当京官啊。”

薛行衣拂了拂自己的衣袖,垂着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淡声道:“公主,所言甚是。”

说完这一句,薛子叙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4章 挑徒弟的眼光

淳阳公主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扯住薛行衣的衣袖时的触感还没有消散,她又抬头怔怔地看了会儿薛行衣的背影,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有些高兴地转头问兰姑姑:“子叙他说我说的对?那他的意思是他留京不走了吗?”

兰姑姑见公主一脸高兴的样子,虽然她觉得薛行衣这人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不过她还是道:“应该是吧,公主都发话了,谅他也不敢违背。”

贺林晚在雅间里突然噗嗤一笑,惹得雅间里的人都朝她看去。

元湘好奇地小声问道:“贺妹妹笑什么?”

慕婉平往珠帘外瞟了一眼,冷笑道:“还能笑什么,她自然是笑那可笑之人。自以为身份高贵,走到哪里人人都得捧着她让着她,殊不知就因为她的身份,她看上的那人就万万不可能钟情于她。”

贺林晚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

慕知真有些无奈地看了慕婉平一眼:“姐姐,小心隔墙有耳。”

慕婉平冷哼了一声:“就算让人听到了又能如何?我就不信宫里那位能因此就治我的罪,反正我是横竖看她们不顺眼的,就如同她们看我们不顺眼一样!”

淳阳公主听从兰姑姑的劝告进了雅间,她所在的雅间与贺林》 晚她们的仅仅是隔了几道屏风而已,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就能听到。

中间的花厅里,因为邱先生的到来。原本因为公主驾到所引起的骚动便平息了下来,那些书生才子们都上前去与邱先生打招呼,想要在薛先生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正在热闹的时候,外面有人禀报五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驾到。

“邱先生可来了?今日被太傅留下抄了半个时辰的书,所以来迟了,还请诸位见谅!”几位皇子人还未至,众人就听到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道。

没过多久,一位身穿锦袍的少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少年生得眉目秀致,嘴角微微上扬。即便是不笑的时候看着也带着三分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五皇子。”花厅里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招呼声。

在这少年身侧还跟着两人,一人是八皇子,另一人与五皇子差不多年纪,长得面目温润。一看就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因五皇子先出声。这两人便不由得被忽视了。

众人给五皇子行了礼之后才注意到另外两人。不由得又连忙道:“六皇子,八皇子。”

六皇子笑着颔首,站在五皇子身边并不多话。八皇子在五皇子面前也很收敛。

邱先生朝着三位皇子拱手一礼,五皇子赶紧上前几步双手将邱先生扶住:“先生快别多礼,当时学生施礼才是。”

说着五皇子就对邱先生恭敬的行了一礼,等直起身之后,五皇子又与在场诸位士子们拱手,笑着道:“诸位也是一样,有邱先生在此,今日在座就与我们兄弟以同窗论交吧。”

众人虽然都道不敢,也没有人将五皇子的话当真,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皇帝最为喜爱的儿子的士子们无不对他心生好感。

一位姓周的士子道:“殿下也会被太傅罚抄书?”

五皇子请邱先生先入座,然后才笑着道:“在太傅面前,我也是学生,做得不好就认罚,与诸位在书院中是一样的。”

一旁的八皇子插嘴道:“太傅罚的是我,五哥只是陪我受罚而已。”

五皇子温声道:“我是你兄长,你做错了便是我这个榜样没带好,理应同罪。”

众人闻言,觉得与这位没有丝毫架子的五皇子不但平易近人还兄友弟恭,感觉上又亲近了不少,与他搭话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五皇子都一一回了,六皇子也偶尔说上几句,不过并不抢五皇子风头。

李恒在里面的雅间看了半天热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偏着头嗤笑道:“假,真假!假得我牙都酸了!”

雅间与花厅不过是屏风之隔,李恒这话又没有刻意放低声音,所以不少人都听到了,厅中不由得一静。

八皇子李嵘当即朝屏风这边看来,冷声道:“李恒!你骂谁假呢!一个大男人还藏头藏尾的。”

李恒嘿嘿一笑,抓了一把瓜子起身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谁藏头藏尾了,小爷生得玉树临风,用得着藏么?我不过是抱怨了一句这瓜子儿坏了,这楼里以次充好弄虚作假,你急着对号入座干嘛呀?”

五皇子拦住了八皇子想要反唇相讥的话,对李恒笑了笑温声道:“康郡王也在?晋王世子今日可也有前来?”

八皇子笑道:“五哥,这里是诗会,不是百花会,晋王世子怎么会来?”

周围有人想起那位晋王世子的风流荒唐,不由得会意地笑了。

李恒立即瞪向了那些发笑的人,怒道:“笑什么笑!这里是诗会,不是百花会,要你们卖笑么?”

有士子不满道:“郡王,这里是谈诗论画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口出恶言!”

李恒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地道:“你们在这儿吟了半天的淫诗,小爷都没有嫌你们污了小爷的耳朵,你们倒是挑起小爷的理来了?”

邱先生原本正与薛行衣说着什么,此刻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士子见邱先生也注意到了这边,不由得气愤地道:“还请郡王慎言,我们什么时候吟……吟那不堪入耳之音了!”刚刚最后一个吟诗的就是他,他不由得被李恒这污蔑的话气得脸色通红,生怕被邱先生误会了,留下个轻浮的印象。

李恒皱眉想了想,一脸疑惑;“刚刚那个什么‘百两御之……百两将之……百两成之’的不是淫诗?”

士子压着怒火。尽量维持着自己的风度吟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郡王是说这一首?这首诗出自《诗经.国风》,说的是……”

李恒将瓜子一扔,拍了拍手打断道:“甭解释了,小爷知道!这首诗说的不就是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去妓院嫖|妓。还厚着脸皮跟人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两人以百两成交了?这还不是淫诗?”

李恒说完了之后还一副你别蒙我,我识字的样子趾高气扬地看着那士子。

花厅里突地就是一静,然后便是哄堂大笑。

那士子羞得满脸通红,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又想要跟李恒好好理论一番。可是看着李恒那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突然就有些词穷。

坐在雅间里的女眷们也都忍不住想笑,可是却不敢笑出声来,怕被人说不端庄。于是雅间里传来了此起彼落的咳嗽声。

元湘也是憋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好意思,不由得低下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慕婉平嗤笑一声,低声骂道:“这蠢货又出去丢人现眼了。”

贺勉对元渐挤眉弄眼,小声道:“看不出来,李小恒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啊?知道有巢是有家室的男人的意思。”

元渐一脸赞同:“我听了半天就一个字都没懂,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五皇子忍着笑,正想要说几句将话题引开了,不想邱先生却是道:“你是康郡王李恒?”

众人闻言都不由地惊讶地看向邱先生,奇怪他怎么会与李恒这样不学无术的草包搭话。

李恒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地看向邱先生:“啊,难道这京中还有第二个李恒不成?”

邱先生对他的无理不以为意,反而是笑着道:“你这解释倒是有些意思。”

众人闻言都面色古怪地沉默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贺林晚却是笑了,她一早就知道邱俞此人脾气古怪,虽然身为圣人弟子,却绝不迂腐,反而还有些离经叛道。

李恒原本就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也没觉得被邱俞夸奖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愣了愣,就点了点头:“哦,难怪他们都想当你的学生,你果然有些见识。”

邱先生哈哈一笑,却是说了一句让在场之人都大惊失色的话:“那你可愿意当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