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家的事你打算从何处着手?”李毓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问。

贺林晚起身下车:“等公孙显和我父亲的消息。放心,战事刚结束。皇帝就算是想要卸磨杀驴也会再忍耐一阵。”

贺林晚下了车就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了原处,李毓的马车往前行驶了一会儿又停了了下来。直到贺林晚上了自己家的马车,马车缓缓驶入了正街,李毓的马车才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贺林晚回到贺府的时候卫氏还没有回来,不过她刚将外出穿的衣服换下来。小丫鬟薄荷就进来禀报说承恩伯夫人派人来请贺林晚过去佛堂。

自上次被承恩伯夫人叫过去一见之后贺林晚就没有再见过这位祖母了,贺林晚有些摸不透承恩伯夫人这次叫自己过去是要做什么。如果是为了贺光烈的事情,她应该叫卫氏过去才是。

不过贺林晚还是让春晓给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就过去了。

佛堂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院子里那一颗菩提树正是挂果的时候。两个小丫鬟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们不敢说话喧哗只是相互用手比划着交流,转眼看到贺林晚自己推门进了院子吓了一跳,匆匆行了一礼之后立即跑去禀报了。

不多会儿,小丫鬟就跑出来说承恩伯夫人让贺林晚进去。

佛堂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混合着常年烧香积累下来的香火气很是让人凝神静气,贺林晚看到承恩伯夫人正盘腿坐在窗下的那个矮几旁,还有一人与她相对而坐,因背着门这边,贺林晚看不清她的容貌。

承恩伯夫人朝着贺林晚招了招手,平和地道:“过来。”

贺林晚向承恩伯夫人行了礼,转向她对坐的那人的时候却有些踌躇,那人却是先站了起来:“见过贺姑娘。”

贺林晚这才看清楚了她的面容,这女子年纪大概在三十左右,容貌寻常,身上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梳的并不是已婚的妇人头,只别了一根檀木簪子做饰物。咋一看就是一个很寻常的朴素姑子。但是她起身说话的时候骨子里带着的那股沉静雅致的气质就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魏氏说:“阿晚,你回瑛姑一礼吧。”

贺林晚依言向眼前这位叫瑛姑的女子行了一礼,瑛姑也坦然受了,贺林晚起身的时候对上了瑛姑的目光,瑛姑点头一笑。

两人坐下,瑛姑依旧与承恩伯夫人相对而坐,贺林晚坐在了承恩伯夫人的右侧。

魏氏也没有跟贺林晚介绍这瑛姑是何许人,只是对瑛姑道:“这便是我刚刚跟你提到的嫡长孙女,名唤林晚。你瞧着如何?”

瑛姑闻言仔细打量了贺林晚一会儿,然后微笑着颔首:“不愧是伯府的姑娘,仁孝知礼,气度不凡。”

魏氏被拍了马屁脸上却并无喜悦骄傲之色,反而问道:“哦?今日不过是第一回见到她,你也只看了她几眼就能看出来?”

瑛姑却并无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笑着道:“贺姑娘刚一进来我先起身问好,她应该知道我身份不高,您让她向我这一介布衣行礼,贺姑娘二话不说就照做了,我仔细观察过她并无半分勉强不忿之意,这说明贺姑娘仁孝知礼。你未曾向她介绍我是何人,反倒让我评价于她,这个过程她一直淡定坦然,由此可见气度不凡。”

魏氏闻言终于笑了:“那你可愿意收下她这个徒弟?我是知道你的规矩的,若是学生不合眼缘,主家给的供奉再多也是不收的。”

贺林晚这才明白这女子的身份,上次魏氏说要托娘家嫂子给她寻个女先生,没想到还真的将人给找来了。

瑛姑道:“夫人严重了,贺姑娘如此资质,能教这样的学生是我的福气,还要看贺姑娘是否愿意要我当她的先生了。”

魏氏微微一笑,看向贺林晚:“这位是我给你请来的女先生,琴棋书画所有世家女子要学的那些东西她都可以教你。她单名一个瑛字,你便唤她一声瑛姑姑吧。”

贺林晚知道这事儿轮不到自己当场拒绝,便顺着魏氏的意思喊了一声“瑛姑姑”。

魏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贺林晚道:“等你母亲回来,让她在你们西院给瑛姑安排好住处,平日里要以待先生之礼待之。”

贺林晚应下了。

瑛姑对贺林晚温声道:“不必急,我要三日之后才进府。”

魏氏并无异议,贺林晚自然也没有反对。

之后魏氏还要留瑛姑说话,贺林晚便先离开了佛堂。

贺林晚回到西院的时候卫氏刚刚回来不久,见贺林晚进来了连茶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问:“你祖母喊你过去所为何事?”

贺林晚给卫氏奉了一杯茶,见她喝了才将瑛姑的事情说了。

卫氏听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贺林晚安慰她道:“娘不必担心,就算祖母有什么安排我现在年纪还小呢,五年后的事情谁有能说得准?”

卫氏想想也是,只是她还是担心地看了贺林晚一眼:“听你说这位瑛姑待学生应该比较严厉,娘担心你适应不过来。”

在卫氏的印象里,贺林晚就是那种练武能练上三天三夜都不会累,但是一遇上读书弹琴写字绣花这样的事情她是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的。以前贺林晚是卫氏亲自教导的,卫氏在别的事情上虽然不算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但是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就难免有些下不了狠心了。

贺林晚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瞧着瑛姑姑脾气挺好的,何况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像是小时候那样使性子的,娘您安心啦。”

贺林晚问卫氏去山东的人安排得怎样了,卫氏道:“我找到了以前我娘留给我的一个老管事让他带着他两个儿子亲自跑一趟,只要有消息就捎信回来。”

瑛姑果然在三日之后来到贺家,她所带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包袱,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个伺候她的哑巴小姑娘。

卫氏虽然并不想要接受承恩伯夫人的人,但是与瑛姑聊过之后对她这个人并无恶感,也没有反对她留下。卫氏让人给瑛姑安排了住处,原本卫氏还想给瑛拨一个丫鬟使唤的,瑛姑却是拒绝了,说自己有哑妹随身伺候就足够了。

第140章 有信来

瑛姑开始教贺林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可能是听说过贺林晚以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瑛姑都一样一样的从基础开始教。

一段时日的观察下来,贺林晚不得不承认瑛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的学识在女子当众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难得的是脾气极好,耐心颇佳。贺林晚有时候在一些问题上故意装作怎么也学不会,她也不会生气,依旧心平气和地一步一步启发和引导。

瑛姑是承恩伯夫人特意请来的先生,她与贺家并无主仆关系而是雇佣关系,她的身份在西院是特殊的,不过她与院子里的婆子丫鬟的却处得很好,但是她从不插手内院之事,每日里除了教授贺林晚之外就带着哑妹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练字,偶尔还会帮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写写信,性情平和谦逊。日子久了,连卫氏都喜欢时不时的叫瑛姑过去聊天饮茶。

这一日下午,卫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庭院的树荫下纳凉,也叫了瑛姑一起。

瑛姑给卫氏母女说一些自己早年的见闻,瑛姑一直没有嫁人,她走过许多地方,从她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女子,所以很多时候连贺林晚都喜欢听她说话。

小虎子坐在石凳上专心地剥着莲蓬,他喜欢自力更生不愿意让丫鬟们代劳,努力了许久手边的小木碗里已经堆了白花花的小半碗了。小虎子吃莲子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喜欢把莲子芯一起吞了,好在莲子芯是去火的,卫氏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每天也只许他吃一小碗。

小虎子手里的一粒莲子没拿稳滚到石桌下。他想跳下凳子去捡,不想这时候哑妹正巧提了一壶茶水过来倒茶,一时没有料到小虎子会突然动作,被小虎子一撞,眼见着茶水就要浇到小虎子肩膀上。

贺林晚见了吓了一跳,可是她与小虎子隔着一个石桌要救也来不及,哑妹大惊失色之下立即用双手抱住了茶壶并迅速背过了身去用整个身子挡住了洒出来的热茶水。

哑妹的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大家这才想起来她是不会说话的,自然不能呼疼。

卫氏惊道:“烫到哪里了?”

贺林晚起身走过去,见小虎子没有烫到就讲他推给春晓牵着。她上前查看哑妹的伤。

哑妹忍着泪朝贺林晚摆手,贺林晚见她两只手掌都红了,胸前的衣裳也湿了一片,好在因为酷暑。卫氏和她都喝不惯热茶,所以茶水提上来的时候没有刚烧开的时候那么烫了。

瑛姑也走过来看了。抬头对卫氏和贺林晚道:“没事,没有烫出水泡,我带她回去擦擦药,过两日就好了。”

卫氏过意不去:“我那里有上好的烫伤膏。画眉带她去屋里——”

画眉不等卫氏把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过来拉着哑妹往正房去了,哑妹见瑛姑点了点头就没有挣扎。

卫氏看了看哑妹的背影又看了看小虎子,叹了一口气。

小虎子知道自己闯了祸。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卫氏招手让他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了几句。将那一碗莲子放到了小虎子手里。

卫氏对瑛姑道:“哑妹跟在先生身边多久了?”

瑛姑道:“六年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只有小虎子这般大,被牙婆领着,原本我想买个年纪大一些的丫鬟的,没想到最后买了她回去。”

卫氏叹道:“先生心善。”

瑛姑摇了摇头:“她虽然年纪小却乖巧懂事,一点点大的时候就抢着要帮我干活儿,等再大些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她都会干,连下厨都要比一般的厨娘强一些,她一个能抵好几个丫鬟,谁也不信她今年只有十一岁。”

哑妹的长相只能算清秀,个子长得也不高,平日里安安静静的跟在瑛姑身后,瑛姑来教贺林晚的时候她就乖乖的站在外头守着,瑛姑回去自己屋里看书了她就跟在一旁做些针线活儿。她人很勤快,总是帮着院子里的姐姐们干活儿,所以卫氏房里的丫鬟们都很喜欢她,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她留一份,卫氏怜惜她是个哑巴,也会赏她一些吃食和衣裳鞋袜。

不过听瑛姑说到哑妹这么懂事能干卫氏还是有些惊讶,对她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贺林晚问道:“哑妹在跟先生之前就不会说话?”

瑛姑颔首:“是啊,我带她去看过大夫,大夫说她是天生的,治不好。”

这时候有人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贺林晚让春晓过去看看。

不多会儿,春晓拿了一封信回来对贺林晚道:“赵家姑娘刚刚让人捎来给姑娘的。”

贺林晚接过信一看,上头却不是赵青青的字迹,她立即就明白了。见卫氏和瑛姑都朝她看了过来,贺林晚面不改色地将信递给了春晓:“你先收好,我等会儿再看。”

瑛姑问道:“这位赵姑娘就是夫人之前提到过的仙客来的少东家?”卫氏平日里跟瑛姑聊天也会聊一些贺林晚的事情,所以瑛姑知道跟贺林晚交好的有一位元姑娘,还有一位赵姑娘。

卫氏点了点头:“是的,赵姑娘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个能干的,听说赵家的账本都是她在管着。”

这时候画眉带着哑妹出来了,她烫伤的地方都被细细地上好了伤药。

卫氏叫她过去看了看她的伤,问她疼不疼,哑妹摇了摇头。

卫氏对瑛姑道:“我另外指个丫鬟去服侍你几日吧,让哑妹养养伤。”

哑妹闻言却立即摇头,用手比划了许久,可是她比划得又急又快,卫氏没有看懂。

瑛姑在一旁道:“她说她伤势不重,屋里只有一些小活儿,她都是能干的。随她去吧,这丫头生怕别人会抢了她的差事。”

卫氏见哑妹坚持,也只有作罢。

这时候小虎子端着他那碗剥好的莲子爬下了凳子,他走到哑妹面前将手里的碗递给她,哑妹呆了呆,没有接,小虎子不耐烦地将碗往她手上塞,可是见她手上抹了药膏似乎不方便拿东西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在那里一副想要发脾气又不知道该对着谁发的样子。

贺林晚走过去摸了摸小虎子的头:“小虎子是要把这碗莲子给哑妹吗?”

小虎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哑妹,点了点头,一副你们真愚蠢,这都看不出来的样子。

贺林晚不由得好笑,又问他:“小虎子这是为了刚刚不小心害哑妹烫伤了,所以送礼道歉吗?”

小虎子给了贺林晚一个后脑勺,不过过了会儿他又迟疑地点了点头,只是不肯把头转回来,举着碗的小手也固执地不肯收回。

贺林晚将他的小碗接过去,对哑妹道:“既然如此你就收下好不好?”

哑妹看了看贺林晚手里那一碗被细细剥好的莲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瑛姑。

瑛姑笑道:“你瞧我做什么?这我可帮不了你。”

卫氏也在一旁笑着看着,并不插话。

小虎子偷偷转过头来看哑妹,皱着眉头,既有些不解又有些不耐,不过他耐着性子并没有跑开。

哑妹终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要来接贺林晚手里的碗,贺林晚避开了,将碗递给了画眉:“你的手上有药膏,让画眉帮你拿回去。”

画眉笑嘻嘻地接了,还打趣道:“奴婢们伺候了小少爷这么久,还从未从小少爷手上讨到吃食呢,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这个福气。”

惊地哑妹立即冲着小虎子鞠了一躬。

李嬷嬷笑骂道:“你个死妮子!瞧你那张脸圆的像个大肉包子,还整日里念叨着吃吃吃!连少爷的东西都敢惦记了!”

画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深受打击,低声嘀咕:“哪里像肉包子了!最多是个汤圆!”

惹得大家一阵笑。

瑛姑笑道:“时候不早了,太太今日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吧?我就先回去了。”

卫氏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有一些家务要安排:“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贺林晚也想要回去看信,于是大家便散了,卫氏去了明善堂,瑛姑带着哑妹回了自己屋,贺林晚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贺林晚将信拆开来一看,信上的字迹是毫无特点的左手字,贺林晚便知道了这信果然是李毓送来的,信上的内容让贺林晚脸上的表情立即严肃了起来。

李毓在信上说,已经有了贺光烈和公孙显的消息,两人应该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在一处隐蔽之地养伤。

原本他们是想要在第一时间与外头联系的,可是他们很快发现有几股势力在暗中搜寻他们的踪迹,这几股人当中有要报一箭之仇的大骥国人,另外那些人的却是山东和京城口音,且这几队人中并不止是大骥国那些人对他们怀有杀心。

因伤势很重,外界的形势又不明,所以他们便躲在一处地方养伤。几日前公孙显向自己家族偷偷送了一封信,李毓这边便立即得到了消息。

第141章 贺光烈的心思

主帅重伤之后大骥国的军队陆续后撤,华国军队开始乘胜追击,很快便将大骥军队彻底赶出了华国疆土,东北边境现在已经慢慢安稳下来。

贺林晚拿着信坐在书案前思考良久,现在最重要的是于贺光烈取得联系,她就怕贺光烈和公孙显不知道形势的严峻,一出来就给皇帝抓到把柄,找个借口给杀了。毕竟他们躲着疗伤这么久,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贺光烈还活着这件事是一定要告知卫氏的,一是贺林晚不想卫氏再担忧难过,二是如果要与贺光烈取得联系必须通过卫氏才行。

贺林晚刚打发人去请卫氏回来,春晓却又拿着一封信匆匆进了书房。

“姑娘,赵姑娘来信了。”

贺林晚接过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想李毓为什么不在一封信里将事情说清楚了,非要分成两封信送过来,也真是够闲的。

不过等她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上洒然秀致的字迹时立即明白过来,这封信真是赵青青送来的。

贺林晚将信拆开后打开一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上次她让春晓送信给赵青青让她利用家乡的人脉帮忙打听贺光烈的下落,她原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的,因为就算他们能得到贺光烈的消息,但以赵家在京城的低调也不见得就愿意暴露出来。

可是赵青青现在写信告诉贺林晚,她父亲应该只是重伤并没有死,因为她的人查到有人曾经在汤泉镇上的几家药铺里分批买过药,那些药有治疗外伤的也有治疗内伤的,从药方用量上看受伤之人伤势不轻。而这个买药之人很可能是贺光烈的一个亲兵。

但是他的人并没有追踪到贺光烈的藏身之所,而自从药铺开始留意那买药之人之后,他便再没有去买过药。

贺林晚有些摸不透赵家的意思了,赵家即便是在山东有些根基,但是仅仅因为一个抓药的亲兵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贺光烈的消息,这是普通的商户怎么也不可能做到的,就连李毓能得到消息也是因为借助了罗老将军尚存的那点人脉。现在赵家将这些暴露在她面前就不怕引人怀疑?

或者这只是赵青青私底下在帮助她。并没有惊动赵家的人?

贺林晚正有些犹豫不解的时候。卫氏回来了。

“可是你父亲那里有消息了?”卫氏一进来就急忙问道。

她刚去明善堂处理了几件事情贺林晚就派人去叫她回来,卫氏想到赵家刚刚送来的信立即想到了贺光烈头上,只是她其实并不大相信赵家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所以有些不确定,但是她微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贺林晚立即道:“母亲别担心,父亲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