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光烈想了想,却是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道:“我有话要与你说,你让她们先下去吧。”

卫氏点了点头,吩咐李嬷嬷带着丫环们都出去了,见贺林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卫氏便道:“如果是家事的花,让阿晚和小虎子也留下吧?”

在这种事情上,贺光烈向来不会反驳卫氏,所以他也没有反驳。

只是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的时候,贺光烈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他们,却又不说话了,眼中还含着几分内疚和无法启齿

贺林晚故意问道:“父亲要与我们说的可是秋香的事?”

贺光烈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秋香有什么好说的?”

贺林晚笑道:“既然父亲不是要商量纳妾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贺光烈抓了抓头,终于问道:“那我说了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当不了官了。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卫氏闻言问道:“相公这话是何意?”

贺光烈已经问出了口,就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索性光棍地道:“就是说万一皇帝撸了我的武职,让我成了一个平头百姓,你们会不会失望?”

贺林晚想了想:“丢了官职,爹就没有俸禄了?”

贺光烈点了点头,在贺林晚和小虎子的目光中羞愧地低下了头。

贺林晚立即安慰道:“没有俸禄也没有关系的父亲。我们不会介意的!”

贺光烈抬头。欣慰地看着贺林晚:“阿晚果然长大了,这么懂事……”

贺林晚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们还可以花娘的嫁妆啊!反正这几年在京中。花费的也大多是娘的嫁妆。”

贺光烈一愣,看向卫氏:“家里不给你们银子花?那我让人捎给你的银子呢?”

贺光烈的俸禄不高不低,不过平日里总还有一些其他的收入,所以一年下来也能攒下一些钱。这些银子足够他人情往来和日常花销。剩下的他便让人捎回去给卫氏,所以贺光烈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养家糊口。

贺林晚叹了一口气:“上有长辈。家中又未曾分家,父亲你捎回去的银子母亲那里敢私自留下?之前祖母当家的时候还好,母亲交上去的银子,祖母都退回来了。现在么……”

贺光烈看向卫氏,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不是让你自己收着吗,我娘又不缺钱!老太太你别看她那样。她绝对是贺家最有钱的!我给你银子是让你留着买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

卫氏无奈地看着贺光烈。

贺林晚笑道:“爹的心意娘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父亲你忘了你这边是谁在管账的了?你捎了多少银钱回去。老太太那里比娘还早些知道,她老人家问起来,你说娘是给还是不给?”

贺光烈立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疑惑道:“秋香告诉老太太的?可是我有多少钱并没有跟她交过底啊?”

贺林晚在心底暗自翻了一个白眼,继续给贺光烈上眼药:“银子只要经过第三个人的手,想要打听到还难吗?”

贺光烈想了想觉得贺林晚说得很有道理,这里整个内院都是秋香在管,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要给秋香脸面,就连他最为倚重的刀雷都是跟秋香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贺光烈抓了抓头,讨好地对卫氏说:“我之前已经跟你解释过了,纳了秋香实在是无奈之举。除了老太太那里很难缠以外,我的一些同僚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见我在这边孤身一人,总是想方设法要给我这儿塞人!别看蓬莱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地方,关系复杂的很!当初老太太送秋香来的时候,我正好遇到一个不太好拒绝的人要给我送女人,我就索性把秋香留下了。之后再有人要给我送女人,我就告诉他们家中长辈对这些事情管得严,不许我纳来路不明的人。而且我也怕家里的长辈为难你……”

卫氏点了点头,温声道:“我明白相公的苦心。”

贺光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就知道我与贞娘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贞娘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俄信任我的人,肯定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怎么可能误会我!难不成当我的誓言是放屁吗!”

贺林晚:“……”

卫氏缓缓吸了一口气,微笑道:“相公说的对,不过以后如果遇到这种事情我还是希望相公能先与我通通气。”

贺光烈不解:“为什么?”

卫氏凑到贺光烈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贺光烈立即看着卫氏傻笑起来。

贺林晚清咳一声:“父亲,你为何以为自己会被革职?”

贺光烈被拉回了注意力,严肃地看着他们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一定不能泄露出去。”

卫氏和贺林晚点了点头,小虎子看了看母亲和姐姐,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贺光烈低声道:“我怀疑这次我和公孙显被人埋伏之事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有人想要致我们于死地!另外……”

说到这里的时候贺光烈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道:“公孙老将军的之死也有问题!”

贺林晚一惊:“父亲何出此言?”

贺光烈明亮的目光中闪过暗沉。

第160章 贺光烈的烦恼

卫氏闻言首先也是震惊,然后意识到贺光烈接下来的话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立即起身想要去吩咐李嬷嬷守住房门。

贺光烈却一把抓住了卫氏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没事,我听着呢!院子里经过一只耗子都瞒不过我!”

卫氏闻言便又坐了下来,皱眉道:“相公,你说公孙老将军死因蹊跷,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贺光烈闻言沉默了片刻却道:“是何人所为并不要紧,我怕的是他们接下来会有后招。”

贺林晚开口道:“父亲是不是害怕若是现在再来彻查公孙老将军的死因,最后反而会害得公孙老将军落下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卫氏惊讶:“不是战死就是通敌?这从何说起?”

贺林晚想了想:“我听说栾市口一战一开始登州卫被大骥国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昨日在路上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登州周围的布防不可谓不严密,在这种情形下大骥国的军队要悄无声息的攻打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贺光烈闻言,看向贺林晚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惊讶:“你说的没错,之前我跟公孙显也有过怀疑!大骥国一开始能占优势可能是我们这边有内奸!”

说着说着贺光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高兴了起来,拍了拍贺林晚的肩膀对卫氏道:“阿晚不愧是我女儿,虎父无犬女啊!”

卫氏却没有理会贺光烈的嘚瑟,她皱眉道:“这么说陛下这次派人来山东定是会彻查此事?你这些年一直在公孙老将军手底下带兵,你是怕公孙老将军万一被查出有通敌之嫌,你会受到牵连?”

贺光烈被拉回了思绪。他难得地对着卫氏正色道:“公孙老将军绝对不会做通敌卖国之事!公孙家的男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贺林晚却是道:“可是父亲,公孙老将军已经死了,公孙家的下一任当家人公孙显也下落不明。我们相信公孙一家没有通敌卖国又能如何?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贺光烈被贺林晚说的哑口无言,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将卫氏之前帮他梳好的头型抓成了一个鸟窝:“想要什么结果?他们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诬陷一个为国尽忠了一辈子的老将军吗?”

贺林晚看了贺光烈一眼:“父亲。你知道他们会的。不然你也不会先把公孙显藏起来了。”

贺光烈闻言立即抬头,震惊地看着贺林晚:“你,你。你……”

贺林晚冲着贺光烈微微一笑:“我和母亲早就猜到了,公孙将军并没有失踪,是你救了他,让把他藏起来了对吗?”

贺光烈转头去看卫氏。卫氏笑了笑:“既然你没有中毒,那中毒的就是公孙将军了。”

贺光烈却是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对贺林晚道:“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救了他,是他救了我。若不是他替我挡下攻击,这会儿身中剧毒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人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贺光烈顿了顿。他有些羞愧地撇过了头:“不管如何,我欠了公孙显一条命。我……我是一定要救他的!对不起……”

卫氏轻声问:“相公为何要说对不起?”

贺光烈不敢看卫氏:“我明知道这么做是在跟上头的人唱反调,是有风险的。很可能会因此而丢了官职,甚至被治罪。我想过了。如果我真的会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那我也不会拖累你,你还年轻……”

卫氏将手轻轻覆盖在贺光烈的手背上,温柔地打断了贺光烈的话:“相公,你是一家之主,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我们是一家人,这一辈子都会祸福与共,你不用对我们说对不起,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陪你一起承担,所以有些话就不用说了。”

贺光烈抬头感动地看着卫氏:“贞娘,你真好……”

等贺光烈感动完了,卫氏冲着贺光烈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不拖累我,又为何要让我带着孩子来山东?”

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之中无法自拔的贺光烈:“……”

贺光烈被卫氏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凉凉目光看着有些尴尬,不由得偷偷伸出脚碰了碰贺林晚,朝她使眼色。

贺林晚憋住笑,清咳一声帮贺光烈转移话题:“不管如何公孙将军现在不露面是好事,否则那通敌叛国的罪名早就安在公孙家头上了。”

卫氏终于放了贺光烈一马,跟着转移了话题:“可是总这么‘失踪’也不是办法,人家要是有心,一个罪名安在活人头上和安在死人头上又有什么区别?”

贺光烈立即接话:“活人自然是比死人有用。公孙家族在登州经营多年,又战功赫赫,若是公孙老将军和公孙显都在死了之后被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肯定没有人会相信,至少登州卫的将士是不会信的,反而会让朝廷失去威信。所以当时我们中了埋伏之后,那些杀招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公孙显那边反而并不凶险,他们是想要活捉公孙显!想必是想要让将他的罪名坐实了才让他死!毕竟公孙家还有不少的人马呢。不过你说的对,我总不能把公孙显藏一辈子……”

贺林晚道:“公孙将军救了父亲一命,再加上若是公孙家被定了叛国罪罪父亲肯定也会被牵连,所以公孙将军肯定是要救的。”

贺光烈闻言立即点头,看着贺林晚的目光很是欣慰,接着他又看向卫氏。

卫氏对贺光烈笑道:“我说了不会反对你的决定,所以现在重要的是要怎么救。”

贺光烈苦了一张脸,这些日子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除了算一算卫氏什么时候能到登州就是在想怎么救公孙显这件事,可惜一无所获。

一家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贺林晚突然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第161章 公孙显

贺光烈猛然转头看向贺林晚:“什么办法?”

贺林晚想了想:“如果让父亲在公孙显和自己的名声之间做一个选择,父亲会选择哪一个?”

卫氏闻言愣了愣,欲言又止地看了贺林晚一眼,贺光烈却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名声算个屁!自然是选兄弟!”

卫氏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轻声叹了一口气,咽下了要出口的话。

贺林晚轻轻拍了拍卫氏的手,对她道:“娘别担心,只是暂时的。”

贺光烈迫不及待地道:“到底是什么办法,你倒是先说来听听!”

贺林晚没有回答,反而又问:“父亲,公孙将军在哪里?”

贺光烈看了看卫氏和贺林晚,轻咳一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就在我们家,我把他藏在外院的马厩。”

贺林晚闻言并无太大的反应,她其实已经猜到了贺光烈肯定不会把人藏太远,昨日她在内宅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可疑之处,便猜测人有可能在外院的某处或者这周围的某一座宅子。

“公孙将军是否还清醒?有些事我需要当面和他说。”

贺光烈皱眉:“应该还算清醒吧,不过离着不清醒也不远了,你跟他说还不如跟我说呢!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啊!”

贺林晚摇头:“父亲,你不是公孙家的人,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亲自与他确认才行。”见贺光烈露出失望的表情,贺林晚又道,“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父亲你来做了,你才是救他的关键之人。何况公孙将军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要让我们带来的大夫给他看看才行。”

贺光烈这才点了点头。

卫氏却有些为难:“这些大夫虽然有些是我们自己请的。但是还有两个皇后娘娘派来的御医,这要怎么瞒住他们?”

贺光烈却是不在意地道:“没事,让他们把公孙显当做我就成了,反正公孙显那张脸因为中了毒早就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了,加上他身形与我极其相似,不熟悉的人根本就分不出来。”

贺林晚挑眉:“那熟悉的人呢?比如说这些日子里见过父亲的人,这要是万一泄露了出去。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贺光烈抓了抓头。嘿嘿一笑:“其实一开始我脸上带了伪装的,就是你们来了我怕吓着你们才把伪装洗掉了,就连外头的丫鬟婆子都以为我是中了毒。另外那个……秋香虽然以为我中了毒。不过她是见过我洗掉了脸上的伪装的,想必只会以为我伤得不像是对外宣称的那般重……”

贺林晚意味深长地看了贺光烈一眼:“父亲很信任秋香?”

贺光烈闻言立即解释道:“我要瞒过众人,需要有人帮我在内院打掩护,身边只有一个不会伺候人的刀雷外头的人肯定会起疑。想来想去只有秋香合适了,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不过公孙显藏在府里的事情除了我、刀雷还有一个老门房外谁也不知情!”

卫氏和贺林晚都不说话了。贺光烈以为这是要秋后算账,陪着笑表态:“现在既然你们来了,我也用不着秋香了,我马上把她送走!”

卫氏看了贺光烈一眼。微微一笑:“暂且不必把人送走,不过大夫来看诊的时候还是先把她支开吧,免得公孙将军代替你的事情泄露出去。你上次来信的时候不是说在不远的黄城县置办了一处庄子?就说你打算搬到庄子上修养一阵。让她先过去收拾收拾。”

贺光烈对内院之事从不过问,见卫氏这么安排自然是立马举手赞同:“嘿嘿嘿!还是贞娘安排得好!就这么着!”

贺光烈立马把秋香叫进来。吩咐她带着丫鬟去黄城县的庄子上收拾收拾,他打算过两日就去庄子上修养。秋香原本不愿意离开,可是卫氏说她要是愿意留守在蓬莱镇上也是可以的,她可以另外派人过去收拾。秋香怕贺光烈之后去了庄子上不带她,想了想还是带着丫鬟走了。

秋香一离开,贺光烈就准备把公孙显从马厩里转移到内院来,现在内院里伺候的除了瑛姑姑主仆之外都是跟随了卫氏多年的人。

因贺林晚提出要见公孙显一面,大大咧咧的贺光烈二话不说就把将公孙显弄进来的任务交给了贺林晚,卫氏原本是不同意的,最后还是被贺林晚说服了。

贺林晚在刀雷的带领下,来到了外院的马厩。

贺光烈口中的马厩其实是一个废弃的马厩,贺光烈是一个爱马的人,他自己的专用坐骑就有五六匹,而这宅子原本配置的马厩十分狭小,贺光烈不忍心让自己的爱马受苦,所以另外赁了隔壁的一块地方重新建了个宽敞的马房,旧的马厩就废置了。没想到现在这马都不住的地方便宜了公孙显。

贺光烈之前一直是住在军营里的,所以外院除了刀雷和一个瘸了腿的老门房之外并无其他人,这些时日公孙显都是刀雷和老门房在照顾,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刀雷用钥匙打开了上了锁的马厩,当先进去查看了一番,然后才转身请贺林晚进去。

马厩因是半露天式的通风也顺畅,所以并不昏暗潮湿,贺林晚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干爽的稻草香,原来靠着墙的一面堆了一层膝盖高的稻草,不过贺林晚并没有看到有人。

刀雷见怪不怪地走到了那一堆稻草边,弯下身在稻草里摸索了一阵,突然从里面掏出一只人手出来,紧接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被他顺藤摸瓜地扯了出来。

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可以让我再睡会儿吗?昨晚被一群耗子吵得一夜没睡。”

贺林晚这才看清楚这个叫做公孙显的人,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贺光烈敢说没有人会认得出公孙显。此刻的公孙显脖子以上的地方都乌黑发青,还有些肿,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五官。

刀雷低声道:“公孙大人,恐怕您要换个地方睡了。”

第162章 不速之客

公孙显又黑又肿的眼皮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双带着血丝的浑浊的眼睛,他的视力合听力似乎也受到了毒素的影响,直到贺林晚走到了他旁边他才发现马厩里有第三个人。

“谁来了?”公孙显努力睁开眼睛,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贺林晚屈膝行了一礼:“侄女贺林晚见过公孙叔叔。”

公孙显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贺林晚?哦,你是贺光烈家的姑娘,我听他说过。”

公孙显似乎想想要对贺林晚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可惜因为此刻他的脸又肿又僵,这个笑容失败了,反而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的狰狞。

“公孙叔叔这次出门出得急了点没带见面礼,先欠着啊,下回给你个好东西。这里又脏又乱的不好玩,娃娃你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