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是“公孙显”下葬之日,而真正的公孙显却躺在贺家的床上满脸的哀戚。

贺光烈见他如此好心安慰道:“等一切都成定局,你的伤也好了之后你就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公孙显闭上了双眼,难过地撇过头去:“我只是在遗憾看不到自己被将士和百姓们含泪相送,万人空巷的盛况而已!你别管我!”

贺光烈忍了忍才忍住了额头上冒出的青筋:“谁能看到自己死后的事情!而且什么万人空巷?等会儿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事先安排好的!你还真以为自己这么受人拥护啊!”

公孙显瞥了贺光烈一眼,轻飘飘地道:“嫉妒果然让人变得十分丑陋!”

贺光烈:“……”

眼见着贺光烈又要忍不住爆了,贺林晚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父亲,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老子办事还用得着你操心?”贺光烈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斜睨着公孙显道,“某些人活着的时候连自己应得的功劳都不敢要,死了反而要煽动众人为自己营造声势,就不怕陛下一气之下刨了他公孙家的祖坟吗?”

公孙显不屑地道:“你这莽夫懂个屁!活人能造|反。死人能吗?死人非但不会碍事,还能加以利用去收买人心!”

贺光烈闻言满脸鄙夷之色:“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多的心眼儿!”

公孙显哼笑一声,指着贺林晚道:“所以我说你把这丫头给我当闺女得了,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怎么可能下出这种崽子!”

贺光烈被公孙显这么一提醒,想起来这些都是谁出的主意了,立即把愤怒的目光投向贺林晚。

贺林晚预感要不好,卫氏此时并不在正房。她一边悄悄往门口边退一边笑着道:“我忘了娘之前让我得空了去厨房找她一趟。我先走了,爹你继续陪公孙叔叔聊着啊。”

贺光烈刚要起身来抓人,贺林晚已经闪身跑出了正房。贺林晚跑出老远还能听到公孙显爽朗的笑声和贺光烈恼怒的吼声。

“公孙显”出殡途中。城中的男女老少都自动自发的出城相送,大家都面带悲戚之色地跟在棺椁之后,还有人轻声啜泣。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些商户和富户人家设置在路边的灵棚。

贺家的马车也跟在后面送“公孙显”最后一程,贺林晚一身素服坐在马车当中。驾车之人是贺光烈的心腹刀雷。

等公孙显的棺椁出了城门,贺林晚本想找个地方停下马车的。不想她的马车却先一步被人拦了下来,贺林晚听着外头的动静坐着没动,不多会儿刀雷隔着帘子禀报道:“姑娘,五皇子殿下派人过来请您上城楼。”

贺林晚下了马车。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蓬莱城那巍峨坚固的城楼。

“殿下在上面?”贺林晚问道。

刀雷低头回道:“五皇子殿下刚刚在城门口摆酒送了公孙大人一程,之后由薛大人和闫大人陪同上了城楼。”

贺林晚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刀雷一眼:“我带着春晓上去。你在下面候着吧。”

刀雷对上贺林晚的目光,微微颔首。让开了路让贺林晚和春晓上城楼。

越往城楼上走风越大,吹得插在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贺林晚走上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五皇子以及跟在他左右的薛行衣和闫回。

五皇子见她上来微笑着颔首示意:“你是代替你父亲来送公孙将军一程的?”

贺林晚屈膝行了一礼,低声回道:“是的,殿下。原本应该由舍弟代替父亲前来,可惜舍弟年纪太小,只能我来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你父亲用过太医配的药之后好些了吗?”虽然解药还没有配出来,不过张太医他们每日都会送几副缓解症状的药过来。

贺林晚感激道:“还没有谢过殿下呢,用过殿下让太医们配置的药之后父亲夜里不像之前那般难受了。”

五皇子微微一笑,温声道:“喊你上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已经派人找到了那位孙神医的下落,明日就能派人将他送到你府上去给贺大人看诊。”

贺林晚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殿下!谢谢您!”

五皇子笑道:“说起来也是贺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原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孙神医正好出现在了山东,被子叙派出去的人打听到了,你要谢就谢这位薛大人吧。”

贺林晚闻言看向薛行衣,薛行衣一身黑衣站在五皇子身边,城墙上的风吹得他的头发与衣角飞扬,他整个人却一如既往的冷淡自持,不动如山。

“我也觉得十分巧合,贺姑娘以为呢?”薛行衣淡声道。

贺林晚神色一片诚恳坦然:“我觉得这是托了五皇子殿下的福。”

五皇子闻言一笑,正要说话,城墙下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五皇子转头一看,脸上的笑容一收,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贺林晚走到城墙边往下看去,公孙显的送葬队伍一路蜿蜒前行,已经离开内城一段距离了,还有不少人不愿意离开,一路跟着。

只是原本送葬的人都十分的安静,这会儿不知为何突然热闹了起来,整个队伍也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是有人在唱歌,即便远远听着,也能听出那震彻云霄的歌声里充满的阳刚之气。

存在感极低的闫回拱手道:“臣下去看看。”

五皇子点了点头,闫回立即快步下了城楼。

五皇子将手撑在城墙上看着那长长的送葬队伍叹道:“没想到公孙显的声望竟然如此高。听闻公孙老将军出殡当日也有不少人出城相送。公孙一族在登州的威望果然少有人能及。对了,公孙显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薛行衣道:“公孙显的妻子早逝,他之后并未再娶,无儿无女。”

五皇子点了点头:“可惜了。”虽然五皇子嘴上说着可惜,可是他的语气却并无半分遗憾之意。

闫回很快就回来了。

“殿下,下面那些本来只是这次大战之后山东的一些伤兵,他们来给公孙将军送行,后来登州卫的不少将士们也赶来了,现在这些将士堵住了送葬队伍上山的路。”

眼见着送葬队伍完全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在向前行的意思,五皇子皱了皱眉,看向薛行衣:“一直这么堵着道路也不是办法,子叙认为该如何?”

薛行衣看着城外,平静地道:“让他们让路,公孙将军该入土为安了。”

习惯了怀柔的五皇子想了想,又问闫回:“他们可有说为何要堵住上山的路?”

闫回闷声道:“将士们说公孙父子两人戎马一生,为国捐躯,却连个身后名都没有就要草草下葬,他们看着实在是替两位公孙将军难过。”

五皇子微微眯眼沉吟道:“求身后名?”

闫回点头:“将士们觉得公孙老将军只有公孙显一个儿子,公孙显又无后,眼见着公孙家的香火要断在这里,若是连个身后名都没有留下,实在是让人寒心。”

公孙老将军死后,皇帝原本是想要以叛国罪治罪整个公孙家族,自然没有给公孙老将军死后该享有的荣光,不想皇帝还来不及收拾公孙家,公孙老将军唯一的儿子也死了,这下皇帝省事了,更想不到给公孙显死后封赏了。

这时候下面的送葬队伍中渐渐传出了哭声,这哭声似乎像是会传染,不多会儿不少人都哭了起来。

一直看着城口下的闫回突然警觉道:“殿下,他们过来了!”

五皇子也看到了,送葬队伍中有不少人往城墙这边走来。

闫回将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刀上,一边警觉地盯着城墙下的人,一边低声道:“殿下,请您稍稍往后退一些,以防暗箭。”

眼见着那些将士们都聚集到了城下,五皇子忍不住皱眉想要后退的时候,那些将士们却朝着五皇子的方向齐刷刷地单膝跪了下来。

从城墙上往下望,那些将士们安静无声地跪倒在城墙之下,目光都望向站在城墙之上的五皇子,他们一个个目光坚毅,身材健壮,动作整齐迅猛,他们是守护华国疆土的功臣,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是铁骨铮铮的战士。

从未上过战场的五皇子瞬间就被眼下这种场面震撼了,这一刻他终于懂得了他的父皇为何会这么在意军队的军权。一群普通人跪在眼前跟一群铁血将士跪在眼前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贺林晚看到五皇子眼中那再也无从隐藏的满足和野心微微弯了弯嘴角,不想转眼就又对上了薛行衣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平静眼眸。

第168章 野心

五皇子静立了几息,然后转身快步下了城楼,闫回立即跟了上去。

薛行衣却站立在原地,他看着城墙下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地的将士,目光扫向了不知从何处走回来的刀雷身上。

“一只从小开始练的手和一只从三年前开始练的手是有区别的。”

贺林晚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薛行衣一眼:“我不明白薛大人在说什么。”

薛行衣表情清淡:“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贺林晚看着从城墙上走下去的五皇子快步走到那些将士们中间抬手扶起了领头的几个年轻人,对他们温和地说着什么。

贺林晚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撩到耳后:“我倒是愿意与薛大人井水不犯河水,就看薛大人如何行事了。有时候与别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不是么?”

薛行衣顿了顿,道:“我奉了皇命来此辅佐五皇子,君命不可违。”

贺林晚微微一笑,声音却十分冰冷强硬:“与我何干?你放聪明一些,大家相安无事,你若非要碍事,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这一句,贺林晚再不看薛行衣一眼,越过他,下了城楼。

薛行衣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垂下眼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只摸到了一枚冷硬的玉挂坠,并不是他熟悉的触感。

贺林晚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五皇子正被一群年轻的将士们簇拥在中间,贺林晚听到五皇子用温和的声音安抚他们道:“……公孙老将军和公孙将军的功劳谁也没有办法抹杀,对他们的封赏旨意很快就会下来,还有你们当中负伤的伤兵也都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将士们都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诉求,五皇子一直含笑听着。时而点头,时而说上几句,看上去与众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殿下深明大义,此乃社稷之福!”

不少人都跟着叫“殿下深明大义!”“殿下真是体恤我等!”连跟在后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不明所以的跟着他们喊了几嗓子。

等这些叫喊声渐渐低了下去,站在前面的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年轻将士恳求道:“我等虽然久在边关,却也听闻过五皇子殿下才华过人,文采出众!不知殿下可否答应亲自为公孙老将军撰写功德碑文?”

下面有人跟着道:“殿下乃真龙之子。天生贵气。您亲笔所写的碑文才能镇得住公孙老将军那一身杀将的戾气!”

“公孙老将军一生戎马,最终战死沙场,若是能得皇子殿下亲手书写的碑文。想必也是死而无憾!”

“求殿下为公孙老将军撰写碑文!”

“求殿下为公孙老将军撰写碑文!”

五皇子见众人如此刚想说什么,薛行衣却从城墙下走了下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殿下!”

见薛行衣来了便笑道:“其实说到才华和文采,又有几人能及得上这位年纪轻轻的薛大人。”

这是五皇子自谦的话,薛行衣原本是应该客套一句。顺便再抬一抬五皇子的,不过薛行衣却没有接五皇子的话。而是低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林晚只是淡淡地看了薛行衣一眼。

因皇帝的交代,五皇子对薛行衣还是比较看重的,所以他也没有生气。而是跟着薛行衣往旁边走了两步。

“子叙有何事要说?”

薛行衣垂着眉眼低声道:“您此次来山东是陛下特派的钦差身份,您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陛下。若是您亲自为公孙老将军撰写碑文,就意味着朝廷和陛下承认了公孙老将军忠诚良将的身份。殿下可知盖棺论定一说?”

五皇子闻言却道:“公孙老将军和公孙显已死。就算是给他们盖棺论定了又能如何?公孙家已经翻不出大浪来了。”

说着,五皇子将视线投道那些将士们身上。眼中闪烁着一道名为野心的光芒:“若是一篇碑文就能收买整个登州卫的人心,这又有何不可的!我来山东的主要目的可不是区区一个公孙家!”

薛行衣的语气依旧清淡,半点听不出劝谏之意:“殿下,这是彻底铲除公孙一族的最好机会,您确定要放弃吗?”

五皇子闻言有些犹豫。

这时候贺林晚看了刀雷一眼。

刀雷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朝着人群中的某人打了一个手势,下一瞬,人群中就有人喊道:“五皇子殿下不肯答应为公孙老将军写碑文难道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莽夫粗汉?”

立即就有人跟着喊:“是啊,殿下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啊?”

五皇子立即走上前道:“并非如此。”

“那殿下就答应了吧!”

“是啊殿下,您就应下吧。”

五皇子想了想,笑道:“好,我来为公孙老将军写碑文。”

将士们闻言都欢呼出声,五皇子见此情形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薛行衣看着眼前的情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贺林晚则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

有人注意到了薛行衣,对五皇子道:“殿下,您不能同时为两位公孙将军写碑文,那小公孙将军的就由您刚才夸过的这位薛大人来写,如何?”

还不等薛行衣回应,五皇子就冲着薛行衣这边颔首笑道:“如此也好。”

薛行衣当场没有提出异议。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之后,送葬的队伍继续,这场大戏也终于落了幕。

贺林晚则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五皇子和薛大人要为两位公孙将军写碑文的事情,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登州,再然后整个大华国就人尽皆知了。

送葬的第二日,五皇子的人依言送来了那位传说中的孙神医。

孙神医是一位长相普通的老者,衣着穿戴寻常,若不是跟着他的药童身上背了一个大约有半人高的装了不少瓶瓶罐罐和草药的大药箱子,怕是没人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孙神医。就连他的白发白眉白须都没有给他增添几分仙风道骨。

神医不愧是神医,他在为公孙显把脉过后言简意赅地道:“配置解药需三十日。”

贺家人闻言都不由大喜。

尽管大家都愿意相信公孙显可以撑下去,从神医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意义毕竟是不同的。

公孙显心情也不错,还对孙神医贫嘴道:“听说毒药都是甜的,神医的解药可别太苦,最好能多加点蜂蜜。”

孙神医是个刻板严肃的人,闻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良药苦口,你若是实在怕苦,到时候我给你几枚自制的蜜饯。”

神医给公孙显看完诊之后就回去安心配药去了,并放言这三十日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扰他,他把药配好了之后会送过来。

这段时日,五皇子和薛行衣分别为公孙老将军和公孙显写好了碑文,五皇子文采斐然,将公孙老将军的一生写得波澜壮阔端严大气,更是对他此生的功绩做了十足的肯定,迎来了不少人的赞颂。

相比较而言薛行衣写得那一篇就有些平淡无奇了,众人以为有五皇子在前,薛行衣是故意如此的。

五皇子将碑文内容誊抄了一份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给皇帝过目,皇帝看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给了公孙家厚厚的赏赐,也是承认了公孙父子的功绩。

公孙老将军和公孙显两代功臣良将的事迹就随着五皇子的那篇碑文被传颂开来,之后还有那唱戏说书之人特意写了以他们两父子为原型的故事

一个月过后,孙神医的药童来到了贺宅,孙神医本人却没有来。

年纪不大的小药童将一只白玉药盒交给了卫氏,叮嘱道:“我师父出门采药去了,让我把药给你们送来。四枚解药都在此,每日服用一粒,早上空腹用温水服下便可。将药服完,贺大人的毒就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