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三……”徐广略微停顿,然后才直视外孙女婿的眼睛道:“大周积弱已久,百姓既盼望一位能让他们富庶起来的明君,更期盼一位能震慑邻邦、杀伐果断的英武帝王,对内施行仁政,对外以武扬威,方能得民心。”

民心,那是帝王在位最该考虑的。

领悟了外公的深意,景宜心中大骇,难道外公想让她……

看出她懂了,徐广重重地拍了拍外孙女婿肩膀,目光一点一点转为冰冷:“他害我失了一儿一女,害我损了一位爱徒,害我膝下无子香火无继,若非不想徐家几百年的忠君名声毁于我手,我早已亲手了结了他性命!”

提到母亲与舅舅,景宜垂眸,心底犹如压了一块儿大石,沉重却不知该如何排解。她明白外公对她的期许,但就算不考虑她的意愿,她一个驸马想登上那个位置,只能谋反。可她现在是萧家三公子,外公不想背负叛逆的骂名,萧家世代忠良,肯定也不愿意的。

更何况一旦失败,整个萧家都要受牵连,包括宫里的荣妃母女。

“外公,此事关系甚大,恕我……”

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景宜及时顿住,复杂地看向长辈。

徐广再次拍拍她肩膀,淡然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霆生放心,外公绝不会置萧家众人于不顾。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外公定能助你顺理成章……今日只是先提醒你一声,眼界要放宽,目光要放长远,免得日后机会在手,你却毫无准备,踟蹰不前。”

要想坐上龙椅,首先要有颗争夺帝位的心,徐广现在做的,就是在外孙女婿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他这边徐徐图之,外孙女婿心里的种子也会慢慢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京城有两位王爷,皇孙都有了,除了谋逆,景宜想不到其他办法。她没想过夺位,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不想萧家受她连累,更不想外公一时冲动选错路,落得个身败名裂。自古谋逆者,鲜少有好下场。

“外公。”景宜双膝跪地,诚心劝诫道:“我胸无大志,此生只愿与公主白头到老,一起在您与外祖母面前尽孝,求外公看在外祖母的份上,放下执念罢!”

一个自小深受皇恩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谋反?

徐广并不生气,笑着扶起外孙女婿,叹息道:“罢了罢了,我不逼你,但如果哪天你反悔了,尽管来找外公,外公随时恭候。”

这显然还是没有死心啊!

景宜头疼,可看着大步朝军营走去的背影依然挺拔的外公,她却想不到任何办法。自己劝说不管用,其他人,她连说都不能说,外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萧霆……

景宜更不能说,怕萧霆因此恨上外公,毕竟外公的计划会牵扯到萧家。

“说什么了,去了这么久?”听到景宜回来的脚步声,萧霆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盯着景宜问。

“没事。”景宜将大事藏在心底,脸上云淡风轻,叮嘱萧霆:“明早外公会单独进城,你随外公走吧。”除了外公与师兄胡武,军中无人知晓萧霆的真正身份,但明早要面圣,萧霆这模样,怕是逃不过延庆帝的眼睛。

萧霆点点头。

翌日景宜风风光光地接受帝王亲迎,萧霆随徐广从北城门绕路进城,先去探望外祖母。

高氏见到外孙女,先瞄向肚子,既盼望外孙女随军过去,趁机怀上孩子,又担心路上颠簸动了胎气,未料外孙女的肚子平平的,根本没怀孕。高氏有点发愁,两个孩子成亲一年多了,外孙女还没动静,萧家那边会不会着急?可这一年里外孙女婿先是去山里习武半年,又带兵出征半年,哪有时间生孩子?

不过她还是得提醒提醒傻愣愣的外孙女了。

先不管老头子,高氏将外孙女拉到内室,窃窃私语了一番。

萧霆左耳进右耳出。他才不着急怀孕,真怀上了,挺着大肚子干什么都不自在,而且大哥二哥都没娶媳妇,他当老三的着什么急。以前没太在意这事,现在高氏一提醒,萧霆终于上心了,辞别高氏,仗着一身男儿打扮,他一个人偷偷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医馆。

“公子哪里不舒服?”郎中笑眯眯地问。

萧霆知道他现在的声音、个头装不了大男人,便尽量捏着嗓子,学十几岁的小厮口吻道:“我家王爷……主子派我来您这儿问问,有什么方子可以避孕?贵没关系,但切不可伤身。”

他故意说完“王爷”才改口,郎中脑袋转得快,信以为真,态度立即恭敬起来,沉吟一番道:“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对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损伤,但只要中间隔些时日,用之倒也无妨。老夫这里有一方丹药,事后服用可避孕,只是您千万记住了,两次服用之间,至少要隔五日。”

萧霆煞有介事的点点脑袋。

认定他是某位王爷派来的,郎中还体贴了写了一张方子,上面提了几个不服药也能避孕的办法,只不如每月服药更灵验。

萧霆如获至宝,藏好两样东西,窃喜地回了将军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宫中设宴,景宜快一更天才归。萧霆殷勤地服侍“驸马爷”沐浴,夫妻俩在浴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主子们走了,阿顺进去收拾战场,就见地上都是水,连浴桶旁的四幅屏风都溅了水,也不知道公主、驸马是怎么折腾的。

南疆战事平息不久,八月初,匈奴吉利单于突然派使臣来拜见延庆帝,称其阏氏病逝,匈奴欲迎娶一位大周公主和亲,并邀请延庆帝与诸位公主到草原赴宴,匈奴将盛情款待。

景宜身为御前侍卫,带刀立于御座之后,听完匈奴使臣所言,她难得情绪外露,脸色十分难看。那位吉利单于五十多了,比延庆帝还要老几岁,这样的年纪,居然想娶公主?二公主最长,也才十八岁而已,景宜虽然与三个姐妹情分不深,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公主,一听到“和亲”二字,她依然觉得遍体生寒。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先命人带匈奴使臣去休息,延庆帝目光扫过诸位大臣,悠悠问。

萧御最先出列,沉声道:“皇上,据臣父之前所报,这半年匈奴各部落内战不断,乌渠率领的乌孙部族日渐强盛,极有可能成为匈奴下一任霸主。吉利向来觊觎我大周,这次主动提出和亲,分明想借我大周之势震慑乌渠。依臣之见,皇上不必理睬吉利,任他们鹬蚌相争,大周只需静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延庆帝摸摸胡子,没有吭声。

萧御的声音刚落,户部尚书出列,朗声道:“皇上,吉利手中握有三十万匈奴大军,兵强马健,乌渠归拢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论实力远远不足与吉利抗衡。臣倒觉得,吉利是看我大周痛击大理,不敢再小觑朝廷,故诚心和亲交好,所以和亲之策可行。然,吉利过于狂妄,他邀请皇上与诸位公主同去赴宴,分明是想亲自在公主里面挑选,我大周公主岂可容他轻视?臣以为,按长幼之序,派二公主和亲便是了。”

三公主是他亲外孙女,他舍不得,四公主嫁了,五公主有萧家撑腰动不得,二公主没有母族倚仗,正是和亲的好人选。

朝廷主和派的臣子居多,户部尚书一说完,立即获得一片支持。

萧崭没有萧御的好脾气,突然喝道:“二公主才十八,你们竟然要她嫁一个匈奴老头子?”

萧御暗暗瞪他,延庆帝与吉利年龄相当,二弟这话延庆帝恐怕不爱听。

御座之上,延庆帝神色果然冷了下来,淡淡道:“太后最是宠爱几位公主,此事朕必须与太后商量,今日先退朝,明日再议。”

言罢径自走了。

回乾元宫的路上,延庆帝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他目前唯一的女婿:“霆生怎么看?”

景宜单膝跪地,抱拳直言道:“臣承蒙皇上与太后宠爱,自小与几位公主相识,臣宁可带兵出征匈奴,也不愿任何一位公主沦落到匈奴蛮人之手。”

萧御讲过道理了,景宜便想动之以情,希望延庆帝怜惜几个女儿,拒绝和亲。

但景宜还是不够了解延庆帝。

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婿,延庆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女婿的意思,莫非他同意和亲,就成了心狠手辣,罔顾公主们的下场吗?

“霆生还是年幼,军国大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延庆帝转转拇指上的龙纹扳指,意味深长地道,最后看眼女婿,直接回了乾元宫。

景宜抬头,目视那位父皇的背影,猜到她的劝说也没管用,她眉头深锁,目光渐渐投向慈安宫。事到如今,只有太后能劝皇上了。

延庆帝确实去了慈安宫。

“你真要送一位公主去和亲?”太后念了一天佛了,见到儿子,她盘腿坐在榻上,手里依然转着佛珠,苍老的脸比平时要白几分。

延庆帝振振有词:“此次南疆之战几乎耗空了国库,五年内朝廷承担不起别的战事。伯严大夸乌渠,朕却觉得乌渠手下全是乌合之众,吉利才是大周的威胁,不如就听他的,安排一位公主和亲,为大周争取十数年,休养生息。”

太后冷笑,闭上眼睛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来找我做什么?”

这个儿子,少时还听几句她的话,登基后越来越固执,她越劝他越要反着来,太后已经死心了。

延庆帝咳了咳,看着地面道:“母后,朕欲派常宁去和亲,您看行吗?”

常宁,是二公主的名字。

太后苦笑,沉默良久,才睁开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延庆帝:“你送哪个公主去和亲,都无异于在我的心头割肉。我不管你送谁,我只管一件事,此去草原,你把她们姐妹三个都带上,除非到了必须告诉她们的时候,我不许你提前传出风声。”

一起去,孙女们心里还能多留几天希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父皇带去草原,亲手将她交到匈奴人手里。都去了,姐妹们之间也算是践行了,去送一送,不然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见的机会。

想到那情形,太后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了泪。

延庆帝劝慰两句,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多久,宫里旨意便下来了,九月初一,延庆帝将携三位公主亲赴草原。旨意上没提和亲,但所有臣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景宜一眼都不想再看延庆帝,回到陶然居,她也浑身堵得慌,像被人埋进砂层,每次呼吸都要费全身之力。她心寒,为几乎内定的二公主心寒,更为自己心寒,如果不是与萧霆的阴差阳错,这次去和亲的人选,一定是她这个最不受宠的四公主。

“难受是不是?”

枕边人呼吸都比平时沉重,萧霆慢慢坐起来,轻轻地替景宜揉胸口。

景宜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

萧霆也挺气愤的:“如果我有女儿,将来哪个老头子要碰她,我才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单于,先一刀砍了他!”还有一句骂延庆帝的话,萧霆说不出口,不是怕景宜生气他骂她父皇,而是不想给景宜添堵。

景宜对着床顶,鬼使神差地,记起了外公的话。

如果,如果她坐在那个位置,她绝不会答应和亲。

“对了,我今天跟太后说了,月初跟你们一起去草原。”

正出神,忽听萧霆用一种他明天要去逛铺子的闲适语气道。

景宜立即看过去。

萧霆赶在她开口前俯身,一下一下地抚她眉毛,看进她眼睛道:“说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第54章 @054

圣驾走得慢,月初出发,下旬才到北疆要塞青城。

威远将军萧伯严出城相迎,起身后迅速扫过延庆帝、昭王、恭王,视线终于落到了家中三子身上,见带过兵的儿子比去年更壮实了,萧伯严心中十分欣慰,微微颔首,随即恭请延庆帝进城。

青城自古便是北疆重地,历代帝王常到此巡视,因此城中建有行宫,延庆帝带着王爷、公主们直接去行宫住了。萧霆凭借一张厚脸皮从并不怎么宠爱他的延庆帝那里求得特许,然后带景宜去将军府住。

晚上一家三口在行宫陪延庆帝吃席,散席后,一同回将军府。

萧霆坐在车中,透过帘缝偷偷看自己的父亲,一晃一年多没见了,萧霆也挺想父亲的。萧伯严五感敏锐,知道公主儿媳在偷看他,不过现在大家是一家人,儿媳妇好奇他也说得过去。

萧伯严若无其事地问儿子:“你祖母、母亲可好?”

景宜如实回答,就像当初她向住在宫里的萧霆陈述萧家之事一般,挑了几件趣事讲给萧伯严听,“……淳哥儿也想过来,母亲担心路途遥远淳哥儿吃不了苦,没准,淳哥儿赌气不吃晚饭,后来还是被母亲哄好了。”

萧伯严想象妻子哄幼子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们俩聊得热闹,萧霆这个亲儿子有点吃味儿,突然挑开帘子,低声问道:“父亲,青城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跟驸马想在这边多待几天,您有空带我们四处逛逛,驸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特别惦记您。”

景宜偏首看他,目光复杂。

萧伯严没料到公主儿媳说话这么……直白爽快,愣了愣才笑道:“好,等圣驾归京,为父陪你们好好逛逛青城。”

萧霆咧嘴笑。

萧伯严见儿媳笑得那么开心,不由想到儿媳妇是公主,在宫里憋了那么久,难得可以出京,自然对什么都新鲜好奇。转念又记起其他可能会被吉利看中选去和亲的公主,萧伯严心头的轻松又荡然无存。

下马前,萧伯严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景宜点点头,送萧霆回跨院后,叮嘱萧霆早睡:“父亲叫我去他书房,回来可能比较晚。”

她神色沉重,萧霆猜到父亲要谈的多半与这次和亲有关,只叫景宜快去,但他也没有睡觉,钻进被窝等景宜回来,一等就等到快二更天。

“说什么了?”萧霆打着哈欠问。

景宜一边更衣一边道:“父亲问我在南疆的情况,问问家里,还嘱咐我……好好待你。”说到最后一句,景宜中间顿了顿,本来不想说,但这句是萧伯严对萧霆的关心,萧霆应该喜欢听吧?

低头瞧,对上萧霆翘起的嘴角,景宜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就没说别的?”萧霆不信,掀开被子让媳妇先进来。

刚九月,青城这边已经转冷了,看着暖炉一样挤到她怀里的萧霆,景宜本能地抱住他,扯好被子才轻叹一声,低声道:“父亲让你多照看照看五妹。”五公主到底是萧伯严的亲外甥女。

萧霆心生疑惑,夫妻俩说悄悄话:“不是已经定了二公主吗?”

三公主是延庆帝最宠爱的女儿,表妹既有太后护着又有自家当靠山,延庆帝糊涂了才会送表妹去和亲,所以虽然公主们都带来了,但随行众人都清楚谁才是那个倒霉鬼。特别是三公主跟表妹,整天叽叽喳喳的,根本就是把这次草原之行当游山玩水了。

“那是皇上的意思,吉利未必会选二姐姐,一旦意见不合,父亲觉得,皇上可能会妥协。”景宜不无讽刺地道。

萧霆皱眉。可不是,就延庆帝那窝囊样,匈奴要和亲他就乖孙子似的带公主们过来,忌惮匈奴跟忌惮天兵天将似的,真到了取悦吉利与宝贝女儿必须二选一的地步,便是吉利看上三公主,延庆帝可能也会把三公主送出去。

丽妃受宠又如何?当年景宜母亲庄妃更受宠,延庆帝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我知道了。”身为表哥,萧霆绝不会让亲表妹落到一个糟老头子手里。

吉利在距离青城百里的月湖旁边安营扎寨,作为宴请延庆帝之地,而且他只带了五百亲随,算是诚意十足。

公主们都坐在马车中,景宜近身守在延庆帝一侧,远远看到几个匈奴人从营帐中走出来,个个身体魁梧,丝毫不逊于萧家二公子萧崭。为首的男人年纪最长,腮边胡须浓密,几乎遮掩了大半张脸,更显得男人那双眼睛犀利如苍鹰。离得近了,景宜骑在马上,清晰地看见男人左眼边上有道陈年疤痕,为他增添了肃杀之气。

根据这道疤,景宜便确定,此人便是匈奴霸主,吉利单于。

因为吉利是唯一一个躲过外公长枪的男人,那道疤,就是外公留下的,吉利视为奇耻大辱,曾再三叫阵要与外公单枪匹马比试,不过外公当时已经辞官,一心在家耕地,对外一概不闻不问。

“皇上,多年不见,您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啊,跟当年一样英姿飒爽。”

吉利站定,朗声朝延庆帝寒暄道,声音洪亮,一口汉话竟十分的流利。

延庆帝停马,没有急着下去,而是手攥缰绳,气定神闲,坐着同他说话:“单于过奖,本来朕没觉得自己老,看到单于,才知道朕这些年还是懈怠了,跟年轻时候没法比。”说完了,才不急不缓地翻身下马。

景宜等人紧随其后。

延庆帝向吉利介绍两个儿子,儿子们没什么出彩的,延庆帝又把刚立过战功的女婿叫过来,拍着女婿肩膀对吉利道:“这是朕的驸马,伯严家的老三。”

吉利没将昭王、恭王放在眼里,看到徐广的嫡传弟子,吉利眼里终于浮现兴味,摸着胡子上下打量景宜:“驸马爷气宇轩昂,果然英雄出少年,不知护国公近来如何?”

景宜淡漠道:“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吉利不以为杵,回头介绍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巴顿,一个叫巴鲁,兄弟二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巴顿为长,肤色黝黑,巴鲁白净点,眼睛细长,看起来比他兄长显得有城府。

“巴顿跟我一样喜欢中原武术,最拿手的是枪法,有机会还请驸马爷指教指教?”吉利笑着对景宜道。

景宜尚未说话,巴顿突然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景宜一眼:“我儿子跟他一般大,要切磋让两个孩子切磋,我不奉陪。”他的汉话有些生涩,但还是能听清楚的。

吉利沉着脸训他:“驸马师从护国公,便是年少也比你强,你少在这里说大话,一会儿比武切磋输了,有你丢人的。”看似在教训儿子,话里却表明了他要儿子与景宜切磋的决心,同时也有一丝挑衅之意。

景宜不屑与匈奴人争强好胜,延庆帝却想借此给吉利一个下马威,笑着应道:“既然巴顿也使枪,一会儿霆生便陪巴顿比试比试,谁胜谁负不要紧,你还年少,多与高手过招,对以后枪法精进大有裨益。”

他也不傻,先把理由找好了,就算女婿输了,也是年纪太小的关系。

皇上下令,景宜只能答应。

但比武并不着急,大周这边先去休整,稍后要用午宴。

这边有匈奴将士,景宜奉命时刻守卫延庆帝,脱不了身。公主们的马车陆续停在营帐外,萧霆自己下车,进账休息,只是想到下午景宜要与一身精肉的巴顿比试,萧霆心里就特别乱。景宜夜里威风,他还觉得景宜够强壮了,但景宜与巴顿站在一块儿,简直像个孩子,枪法再妙,力气也比不过人家啊。

都怪延庆帝!

萧霆想吃了延庆帝的心思都有了。

生了不知多久的闷气,账外忽然传来二公主的声音,萧霆深深呼吸,理理衣裙,装得心平气和去见人。

“妹妹准备好了吗?宴席要开始了。”二公主面带浅笑,娴静似水。

萧霆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二公主又不傻,怎么可能猜不到。萧霆只会对景宜怜香惜玉,但二公主人不错,对景宜有几分姐妹情,萧霆就忍不住同情,而且即便他们夫妻与二公主没有私交,一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要亲眼目睹二公主羊入虎口,萧霆心里也堵得慌。

男人没用,才会让女人遭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坦然接受和亲。

“走吧。”心里可怜二公主,萧霆语气比平时柔和了很多。

二公主垂眸,遮掩了眼中的感伤。她是公主,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父皇心意已决,她哭哭啼啼的也没有用,哭了,只会让幸灾乐祸的人看戏,只会让为数不多可能关心她的人,更加难受。

“二姐姐,四姐姐。”

身后传来五公主的声音,萧霆转身,震惊发现他的傻表妹竟然穿了一条艳丽无比的长裙,而被她亲昵地挽着胳膊的三公主就奸滑多了,一袭豆绿裙子,在满眼是绿的草原特别不起眼。

“表妹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萧霆扔五公主一记眼刀,转身回了他的帐篷。

五公主莫名其妙,但还是跟进去了。

帐篷分内外,萧霆将傻表妹拽到里面,扯着她身上的衣裙低声骂道:“谁教你穿成这样的?外面都是匈奴蛮人,你打扮成天仙给谁看?生怕吉利看不上你是不是?”

在五公主眼里,对面的红裙女子不是她表哥,而是她并不喜欢的四姐姐。本来想发火的,听到最后一句,五公主才暂时按捺住怒火,谨慎问道:“你什么意思?母妃跟我说了,父皇会送二姐姐……”

“万一吉利看你貌美,指定要你呢?没看你的好三姐姐打扮地跟宫女似的?”萧霆狠狠戳傻表妹额头,用了十分力气。

五公主又疼又气,但她总算听明白了,瞅瞅身上的裙子,慌了,“那我现在去换,是不是太显眼了?”好端端的为何换衣服?传出去匈奴人猜透她的心思,会不会生她的气?五公主害怕。

萧霆低头沉思,目光恰好落到桌子上,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抓起茶壶,随手就泼了五公主一身茶水。五公主差点叫出来,但下一刻就懂了,嘴一咧,跑出去回自己的营帐换衣服。

裙子不小心被茶水打湿了,当然要换。

她有借口,账外的二公主、三公主却也不是傻子,二公主神色淡淡,三公主瞟她一眼,轻笑道:“二姐姐把四妹妹当姐妹看,可惜咱们四妹妹眼里只有五妹妹,毕竟现在她们才是一家人。”

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词,二公主但笑不语,三公主还想再说两句,听到里面四公主的脚步声,她及时闭上嘴。反正和亲人选怎么都轮不到她,她安心在一旁看戏好了。

因为五公主换裙子耽搁了时间,公主们来到席上,延庆帝、吉利等人已经坐好了。

吉利与延庆帝同坐主位,终于能够看到公主们的庐山真面目,吉利不加掩饰地盯着那边看,一边兴致勃勃地问延庆帝:“大周美人多,皇上的公主们更是天姿国色,能否请皇上为我介绍一下?不然我分不出谁是谁啊。”

女儿们都带来了,延庆帝自然不介意多说几句,待公主们行到近前,延庆帝依次道:“这是朕最宠爱的二公主,温柔端庄……这个是三公主,娇气顽劣,常给朕惹麻烦,这是五公主,年纪最小,还是孩子脾气……这是四公主,已经许给霆生为妻。”

吉利的大脑袋朝延庆帝那边歪,作聆听状,一双犀利的眼睛兴趣寥寥地扫过二公主等人,很快就落到了一身红裙的四公主身上,一边看,左手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眼角的伤疤,那道徐广留给他的伤疤。

四个公主,四公主是最美的,眼角眉梢有徐家人的影子,无论从外貌还是与徐家的恩怨讲,吉利最想要的,都是这位四公主。一想到他可以恣意凌辱徐广的外孙女,徐广却无可奈何,吉利便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掳走四公主,好好去快活一番。

男人目光如鹰,直勾勾地盯着他,萧霆感觉到了,一抬眼,见吉利果然眼露淫邪,觊觎的还是他,短暂的震惊后,萧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吉利一眼,径自对延庆帝道:“父皇,我们可以入座了吗?”

心里早已将吉利千刀万剐。

延庆帝笑着颔首。

萧霆的席位跟公主们摆在一块儿,但萧霆正在气头上,绷着脸吩咐席位后面伺候的宫女,“我要与驸马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