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便是五月了,安苑里卧室的日历上,言菡在六月十五日这一天划了一个圈,开始倒计时。

不管她从前有没有做错或是做错了什么,都将过去,这个日子之后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个念头让她重新充满了期盼和动力。

下半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北都市歌舞团的招考,离开了宁则然的庇护,她需要有生活下去的能力,她很明白自己,娱乐圈那样的光鲜亮丽并不适合她,她需要的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生活,歌舞团能给她这种安全感。

唐老师听说言菡要参加招考吃了一惊,原本她以为言菡要往娱乐圈发展了,毕竟这样好的开始千载难逢。不过,得意门生愿意重回魅力四射的舞蹈艺术的怀抱,她还是很开心的,为此特意准备从下个星期开始给言菡开几次小灶。

这阵子宁则然其实挺忙,下午的时候才结束了一个临时会议。

集团的一个巨额并购案出了一点纰漏,宁氏投资的高层紧急磋商,宁则然列席,听他们商讨如何解决问题并最后定夺。

回到办公室已经夜幕低垂,安娜替他叫了一份晚餐,他一边吃,一边听田皓宇汇报工作,心却一心两用,一半飞到了他的小情人那里。

今天是周末,言菡应该已经在安苑里等他了。

前几天醉酒的言菡真是可口极了,乖巧听话中又带了几分俏皮跳脱,鲜活而有趣,他连骨带皮一起啃了,不知餍足,今天晚上也不介意再啃一遍。

改天让她从宿舍里搬出来吧,都快大四了,实习开始宿舍里也没人了,正好可以住到安苑里,实在不行,再住回别墅去也不错。

“宁总…宁总?”田皓宇迟疑地叫了他两声。

宁则然回过神来:“我在听,收购投资的铬铁矿即将开采,华家的资源果然不容小觑。”

田皓宇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我说的有什么纰漏呢。”

“还有其他要紧事情吗?”宁则然心不在焉了起来,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言菡回家吃完了饭该回安苑里了吧?

田皓宇连忙道:“没有了。”

他收拾完文件刚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宁总,这已经五月了,需不需要开始替您物色另一个人选了?”

“另一个人选?什么人选?”宁则然诧异地问。

田皓宇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提醒:“这个…言小姐那里,两年的期限下个月就到了。”

宁则然的眉头皱了起来:“有说期限?”

田皓宇愕然,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好像是言小姐提出来的,她的意思是最好有个期限,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您,后来您说的,再好看的女人每天看也会烦,定个期限也好,省得到时候缠着您还要善后麻烦,最后定了两年。”

这种小事,宁则然早就忘了。

不过,现在他完全没有换的想法,他的小情人很合心意。

“不用了,她挺好的,换来换去太麻烦,碰上个糟心的就更烦了。”宁则然摆了摆手。

田皓宇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那…言小姐那里…”

“我会跟她说的。”宁则然不以为意,这几天偶尔打电话、微信聊天都感觉小情人的情绪不太高,不会就是在担心时间到了会被他抛弃吧?小情人这点很不好,就喜欢把心里话闷着不说。

田皓宇松了一口气,感慨着说:“言小姐的确挺不错的,真快啊,算起来她前几天应该刚过完生日,这都有二十二了吧,一眨眼就两年过去了。”

宁则然怔了一下:“生日?”

“我记得是,”田皓宇算了一下日子,“那会儿定下来的时候刚好她生日过了一个多月。”

开车回安苑里的时候,宁则然有些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这让他十分不舒服。

听说女孩子最在意各种纪念日,前几任短命的情人一到了各种节日都娇滴滴地明示暗示,别说是生日这种大日子了。而言菡为什么连生日都不和他说一声,要个生日礼物或者趴体?

回去得好好做做规矩,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瞒着他,事无巨细都要一一和他汇报。

前面的马路边开着一家蛋糕店,明亮的灯光把橱窗里的精美甜点点缀得特别漂亮,宁则然一下子踩下了刹车。

从有记忆起,他就没来过这种蛋糕店,又不知道言菡的口味,看着橱窗里好几种蛋糕,不知道该选什么。

服务员很热情,介绍着道:“这是慕斯水果蛋糕,很松软可口;那是翻糖蛋糕,非常漂亮,味道也不错…”

顺着服务员的手宁则然看了过去,只见那精致的翻糖蛋糕做的是一个粉蓝色的城堡,城堡里有一个美丽的公主,正和王子一起手拉着手,甜蜜地对视着。

非常适合言菡。

他的小情人,就应该像城堡里的公主,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

给补过一下生日吧,顺便问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他宁则然的情人,连生日礼物都没有,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拎着蛋糕开了门,客厅里灯都亮着却空无一人,练功房里传来了音乐声,言菡在跳舞,跳得很投入,居然没有听到他进门的声音。

紧身的练功服把言菡妙曼的身段勾勒了出来,一双纤足被舞蹈鞋包裹着,分外好看,那舞姿优美舒展,让人心旷神怡。

宁则然悄无声息地欣赏了好一会儿,言菡一个转身,这才看到了他,慌忙关了音乐跑了过来:“你回来了?”

她的鼻尖渗着几滴细密的汗珠,胳膊和肩颈的肌肤上都润着一层光泽,显然刚才的练舞让她的体力消耗很大。

“跳了一天还不够吗?”宁则然淡淡地道,“歇着吧,都有汗味了。”

“我去洗澡。”言菡立刻应道。

等她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顿时愣住了:餐桌上放着一个漂亮的蛋糕,上面插了两个“二”字的蜡烛。

“这…我生日…已经过了…”她小声道。

宁则然瞟了她一眼:“这笔账等会儿跟你算。过来,先点蜡烛,生日重新过过。”

言菡有点不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还要我亲自给你点吗?生日居然不告诉我。”宁则然不高兴了。

“你这么忙,我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打扰你,”言菡低声解释,“又不是大生日,我在家和我妈他们已经吃过了。”

“那能一样吗?”宁则然板着脸问。

言菡连忙快步走了过去,点好了蜡烛。烛火摇曳,蓝色的翻糖城堡被烛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公主穿着粉色的蓬蓬裙美丽而幸福。

“谢谢…”言菡喃喃地道,除了道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和宁则然在一起以后,这两个字,是她对宁则然最常用的。尤其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宁则然对她可以说是非常用心,让她心里满满的感激都快要溢出来了。

此刻,她心里有些酸楚,却也有些庆幸。

幸好,才只有一个月了;幸好,就要离开了。

要不然,她怕会守不住自己的心,从此万劫不复。

宁则然的表情终于放缓了些:“好了,怎么又要哭鼻子了?快许个愿吹蜡烛,明年生日,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替你办个趴体热闹一下…”

言菡怔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明年…我们应该不会在一起过我的生日了吧?”

第45章 瀛洲玉雨(八)

这一瞬间, 宁则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眼前的小白兔依然乖巧动人,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感动, 怎么说出来的话忽然不对劲了?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

言菡有些害怕,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然而, 她不能再这样胆怯了,听这口气,宁则然好像把期限完全给忘了, 到时候贸贸然提出来,宁则然只怕会生气。

她鼓起勇气提醒道:“下个月…我就到期了吧…”

宁则然定了定神,哂然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 皓宇今天提醒我了我才知道,别把这个放在心上,只要你还像以前一样, 我就不会不要你, 不会有什么期限的…”

言菡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双手在身侧揉捏着衣服的下摆,双唇微翕着, 想要反驳, 可却又不敢说话。

宁则然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言菡的样子, 不像是欣喜若狂,更不像是如释重负,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停住了话语,眉头皱起,目光犀利地落在言菡的脸上:“你怎么了?有话就说。”

这一句话给了言菡勇气。

一定是在开玩笑的, 像宁则然这样身份的人,身边永远都不会缺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让她永远呆在身边呢?

“则然,”她迎视着宁则然的目光,声音虽然略带颤抖,却很清晰,“对不起,我…不想继续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窒息。

宁则然的神情从愕然到盛怒,瞬间又回复到黑沉沉的面无表情。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言菡走去,抬手捏住了言菡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

在他满心欢喜地计划着和小情人继续相亲相爱的这一刻,“不想继续”这四个字,就好像一记耳光,清脆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言菡居然会不想继续了,这让半夜三更买了生日蛋糕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我…”言菡的脸色惨白,眼中透着惊惶,本能地抓住了宁则然的衣服,宁则然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指尖在发抖。

为什么,就算这样害怕,也要说出“不想继续”这句话来?

自成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忤逆过他的意图。

满腔的怒意无处发泄,他猝然松手,转身抓起了桌上的翻糖蛋糕用力摔在了地板上,大步地离开了公寓。

是谁说言菡胆小温顺的?

她不仅不胆小,而且还胆大包天;她不仅不温顺,还任意妄为!

再在公寓里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捏死这个任性狂妄的小情人!

“砰”的一声闷响传来,铸铁门被关上了 。

隔得老远,言菡都能感受到宁则然那无法抑制的怒意。

刚才那一刹那,她甚至害怕,宁则然会不会抽出皮带来揍她一顿。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随着那关门声被抽了个精光,她的腿一软,打了个踉跄,扶住了餐桌这才没有摔倒。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蛋糕,蓝色的城堡半边被摔得糊了,粉色的公主没了手臂,王子倒在了蛋糕糊糊中,蜡烛熄灭了。

胸口那一处骤然无法呼吸,泪水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了下来,她捂住了脸,无助地哽咽。

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都是宁则然发火了,用了各种手段惩罚她。

第二天早上起来,言菡已经不记得梦里面有什么可怕的手段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梦中害怕惶恐的心情。

宁则然昨晚没回来,今天也不见踪影,言菡一个人在公寓里呆了一个上午,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阳台上茁壮生长中的虎尾兰也没能让她心情舒畅起来。

来做饭的钟点工阿姨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言菡连连摇头,不过她知道她不能再一个人待在这里了,要不然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怕宁则然还没罚她,她自己就先把自己吓死了。

五月的天气,居然已经热得发闷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好多都穿了短袖,而她却还披着一件风衣,看起来有点不合时宜。

据说购物买买买、美食吃吃吃是消除不愉快的两大法宝。

言菡身体力行,买了好多发卡、手机壳、挂绳等小玩意儿,还在一条小吃街上买了烤串和小丸子,末了捧了一杯鲜榨汁在广场里闲逛。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手忙脚乱地掏了出来,屏息一看,不是宁则然的消息,而是刘昊发过来的:美女,一个人逛街啊,赏脸过来喝杯咖啡吧。

言菡困惑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只见一家连锁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里,刘昊正朝着她招手。

刘昊和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坐在一起,一见她进来,便朝着身旁的美女努了努嘴,示意她暂时离开一下。

言菡连忙撒了个小谎:“不用了,我待会儿…还要去看电影呢。”

刘昊哪能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笑着道:“咱们老同学聊聊天,她杵在这里多膈应,行了,不耽误你几分钟。”

美女嫣然一笑,在刘昊脸上亲了一口,随即从他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了信用卡晃了晃:“你们慢慢聊,多聊一会儿才好。”

刘昊揉了一下她的臀部,笑骂道:“滚蛋。”

言菡垂下眼睑,只好当自己是个隐形人。

挥手让服务员上了一杯卡布奇诺,刘昊解释道:“朋友介绍的一个玩玩的伴儿,也就这两年可以潇洒了,等毕业就要去我爸那里上紧箍咒了。”

言菡的嘴角弯了弯,浅浅地笑了:“不用对我解释,我明白的。”

刘昊仔细打量着她:“今天怎么看起来精神不佳?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言菡摇了摇头,掩饰着道:“昨晚没睡好。”

刘昊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问:“你男朋友是不是宁氏集团的?”

言菡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你…你怎么知道的…”

刘昊长吁了一口气,那天同学会太忙了,加上喝了点酒,他被吹捧得有点晕,可事后一想,爱莎大酒店这样的招待规格简直闻所未闻,他便心里起了疑惑。稍稍打听了一下,主管也不肯多说,只是暗示说他们班里有人和集团的大佬认识。

把同学逐个排查了一番,加上那天言菡最后走得很神秘,刘昊大概心里有了数,今天这一试探,果不其然。

他心里五味陈杂,好一会儿才道:“小菡,你小心一点,宁氏集团里的高层,见过的世面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你这么单纯别吃了亏。”

言菡咬着唇,强笑着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以前一杉伤害你很深,”刘昊感慨着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们到最后还会在一起,没想到…”

“怎么可能…”言菡失笑,“他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刘昊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忽然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小菡,一杉一直不肯让我说,但我有点憋不住了,这样对一杉实在有点不公平。”

“啊?”言菡愕然。

“当年,他是为了保护你才不得不离开的,”刘昊轻叹了一声,“他妈当时发现了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很生气,一杉当时也太天真,容易冲动而不知道转圜,和他妈拧着来,他妈太厉害了,说是你勾引一杉,还把你妈牵扯了出来,说的话很不堪入耳,要让你在这所学校待不下去,让你和你妈身败名裂…”

言菡呆住了,那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抗争了几天,却没有办法,最后找我喝了一场酒酩酊大醉,决定放弃了,”刘昊很难过,为了好友那逝去的爱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的表情,小菡,他真是很爱你才这样割舍了你,他说,这件事情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唯有变强,才能有资格去爱人。这些年他在国外过得很辛苦,跟苦行僧似的,没有女人,没有娱乐,只想快点强大起来。看到他那个样子,我都不敢谈恋爱了,还是醉生梦死没有感情来得快活。他以前和我说过一次,说是要是等他毕业回国了,你要是还没有男朋友,那他就继续追求你,可现在…”

一连几天,言菡在跳舞的时候偶尔便会出神。

很多事情都已经被刻意遗忘得差不多了,唯有一些小小的细节顽固地盘踞在记忆的深处。

下雨的时候打伞,曹一杉总是把伞往她身上靠,到了后来自己淋得落汤鸡似的,而她却干干爽爽。

中午从食堂打完饭,两人偷偷躲在教室后面一起吃,曹一杉总爱先把她碗里不爱吃的都挑走。

学校的法国梧桐下,刻了曹一杉永远爱她的戏语;手指根处,曾经用水笔画下的戒指却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她最美好最真挚的青春,虽然最后以惨痛收场。

而那天刘昊的话,让她明白,当时的她并没有完全错付自己的感情,曹一杉并不是存心玩弄她,这终于让她对那段过往释然。

或许,他们只是没有在对的时候相爱。

“言菡,怎么开小差?”唐老师严厉的声音传来,“这段动作不对,腰要收住,注意下巴颌!”

言菡吓了一跳,立刻屏息凝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跳了半个小时,总算下课了,同学们都大喘着气,脸上汗涔涔的,唐老师满意地拍了拍言菡的肩膀,又训了两句话,这才施施然出了舞蹈教室。

余欢忍不住做了个鬼脸:“我的天,每次上老唐的课都要脱一层皮,这三年下来,咱们都形销骨立了。”

言菡忍不住捏她的腰:“刚才唐老师在你怎么不说?我看你还可以脱两层。”

“好啊小妮子,你胆肥了你!”余欢去呵她的痒痒肉,两人闹成一团。

舞蹈包里的时候忽然震动了起来,言菡一不留神失了先机被余欢挠了好几下,笑得喘不过气来连声求饶。

取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安娜的名字,她顿时一凛,飞快地接通了电话。

这几天宁则然一直没有联系过她,她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后来也想通了。

宁则然生了这么大的气,要罚她也是应该的,不过宁则然照理不会用上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别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等到期限到了,如果她坚持要离开,宁则然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不会怎么为难她吧?她这样的女人,好也就好在乖巧听话上,随便一扒拉就能找上百八十个的,宁则然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也不可能非她不可啊。

“言小姐,下课了吗?”安娜在手机那头客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