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宥定定地看着她,满眼都是无奈的悲恸:“没有用的,他们不会听你的,就连卡吉娜的家人都阻止不了,他们要给卡吉娜进行…割礼…”

割礼。

这个陌生的词汇跳入言菡的脑海。

言菡依稀记得曾经看过一个世界级名模的生平,讲述名模如何从一片愚昧贫困的大陆逃离,其中就提到了割礼。

“这是这个世界上对女性最残忍、最痛苦的仪式,我诅咒所有让女性进行割礼的人都下地狱。”在自传中名模这样说道。

一声惨叫传来,里面瞬息之间没了声音。

几滴鲜血溅在了门槛上。

言菡踉跄了一步,呆了片刻,忽然一下疯狂地朝里冲了进去。

院子里的人一拥而上,把她拦在了门口,贺文宥大惊失色,抬手就去拽她,她却不肯离开,哭着叫道:“你们这群疯子!卡吉娜要去安普顿的!她想去学跳舞,她要去工作,她才十二岁!你们这群凶手!”

怒喝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住手!你们给我把人松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带着威严和怒意,让人心中一凛。

这个声音是如此得熟悉,言菡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几乎就在同一秒,她挣开了贺文宥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着声音的来处奔去,泪眼模糊中,她几乎是本能地向他求援:“则然,则然你这么厉害,你一定能帮她!快救救她!”

第65章 碧光环(四)

一片混乱结束了。

跟宁则然同来的是一个中年人, 穿着和本地人差不多的传统服饰,用土语和和院子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叽叽呱呱地商量了起来, 最后松开了言菡和贺文宥, 满面尊敬地朝着中年人和宁则然行礼。

里面的割礼匆匆结束了,言菡和罗妮进去看了卡吉娜, 卡吉娜躺在床上, 脸色惨白, 神智昏迷,地上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旁边有个妇人坐着抹眼泪, 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应该就是卡吉娜的母亲。

言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一直盘踞在她的身体里, 她忽然明白了贺文宥那天说的话。

“要是能像国内一样…就好了。”

原来,生下来就被杀死,说不定是件幸运的事情, 有些事情, 生不如死。

心一直往下沉,她想要哭泣、想要呐喊,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出来, 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小菡,别难过了。”

“哭出来吧, 我就在你身边。”

“有我呢,一切都有我。”

一个低缓沉稳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萦绕着,身体被有力地抱紧,那恐惧和窒息的感觉渐渐被这低喃驱赶,渐渐消失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回到了学校,除了哭得红肿的双眼,言菡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贺文宥从车上跳了下来,和她解释着这割礼的来龙去脉,这里的女性,为了表示贞洁,都会在未成年的时候就举行这种仪式,割去女性全部或部分外生殖器,留待结婚时被丈夫检验,割礼越完整,这个女人的价值越高。

言菡今天这样的行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会被他们视为对他们尊严和习俗的挑战。

“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是这样…”言菡茫然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一丝怅然从贺文宥的眼中一掠而过,“小菡,就算你能救了卡吉娜,也救不了其他人,罗妮、还有你所有的女学生都要遭受相同的命运,只有从根子里改变他们思想,才能挽救所有的人。”

言菡凝视着他,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贺老师,你真了不起。”

一旁宁则然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只觉得这个贺老师十分碍眼,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从心头泛起:小菡…她不会被这个贺老师下了蛊,想要和他一样一直留在这个破地方了吧?

怀里失而复得的小白兔如此娇小柔弱,留在这里只怕要被那些愚昧可怕的土著给生吞了。

得赶紧让言菡离这个贺老师远一点。

搂着言菡的手臂紧了紧,宁则然放柔了声音:“别想这些了,你的房间在哪里?去休息一会儿。”

言菡的土屋十分简陋,一眼看过去,除了桌上放着的一盆绿色的小盆栽,都是灰扑扑的颜色,而宁则然高大的身影一进来,空间越发逼仄了起来。

言菡把散乱的生活用品收拾了一下,又把自己平常坐的椅子反复用毛巾擦了擦,这才请宁则然坐下。

“对不起,这里不太干净。”言菡局促地道。

“好点了吗?”宁则然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脸庞,一个多月没见,他的小白兔瘦了一些,下巴颌削尖了,不过,精神好像还不错,看上去在这个穷乡僻壤挺自在的,不像他,夜夜看着视频入眠,半夜被噩梦惊醒,满脑子都是言菡决然离他而去的身影。

言菡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她有些沮丧,又让宁则然看到她狼狈哭泣的模样了。

“不问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吗?”宁则然忍着胸口的冲动道。

言菡抬起头来,盯着眼前的男人,就算在这样逼仄的土屋中,宁则然也仿佛带着天生的王者之气,更别说是刚才在那混乱的场面中了,他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神祇,驱散一切魑魅魍魉。

她痴痴地看了片刻,鼻子有点发酸,用力地摇了摇头,有什么好问的呢?强硬如宁则然,想必是看到他的猎物没有经过他的允许逃走了,被深深地刺伤了自尊心,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要把她抓回去了。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她还满怀信心,能够开始自己的新生活,那么在今天经历了这场意外之后,她清晰地认识到了强权的可怕。

“我…能让我在这里把书教完吗…”她哽咽了起来,想起贺文宥曾经鄙夷的眼神,她还是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要提前离开了吗?“我以后不跑了…不会再和你对着干了…”

宁则然的心被重击了一下,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环视四周,黏土和石块夯成的房子简陋,没有碧水蓝天,没有月色星光,更没有烛光灯火,而且,刚才言菡还受了一场血腥的惊吓…

这可能是最差的表白场所,没有半分旖旎,非常不符合他追求完美的癖好。

可是他等不下去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小菡,”他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飞过了大半个地球,就是想第一时间亲口告诉你,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们的情人关系已经解除了,但是,从今往后,我想和你成为恋人,可以执手偕老、相伴一生的夫妻。”

这每一个字,言菡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她却茫然了。

“你…说什么…”她呐呐地问。

“我爱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每天晚上抱着你入睡,每天早晨起来看到的第一眼是你。”宁则然重复了一遍。

言菡晕眩了片刻,忽然一下慌乱了起来:“你…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飞到这里特意和你来开玩笑吗?”宁则然沉声道,“你不在的日子,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小菡,我现在是在追求你,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言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别戏弄我了,就算你想追求我,你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你都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了,则然,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我的小日子,你的家世,我高攀不上的。”

宁则然凝视着她,忽然问道:“是不是见过秦筱茗了?”

言菡怔了一下,那天的屈辱被她深埋在心底,此刻被宁则然忽然提起,她的双唇微颤了起来,想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可是,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宁则然的心仿佛被一只手反复搓揉,心疼莫名。

几乎是不加迟疑地,他抬手把言菡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地、仿如珍宝一般在那额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这么多天的煎熬、这么多天的等待,仿佛尽数释放在这肌肤短短相触的一秒中。

“我都知道了,”宁则然低喃道,“我爷爷很喜欢她,让她误会了和我的关系,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无尽的酸涩和悲凄涌上心头,言菡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瞬间便湿透了她的衣领。

“别哭了。”宁则然急急地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会重复着这命令式的三个字,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安慰,“等回去了,我让她向你道歉。”

言菡胡乱摇着头,飞快地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大口大口吸着气,想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那么狼狈。

宁则然抓住了她的手:“小菡,如果说,我以前的确有过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的念头,那是因为我太愚蠢,没有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现在,谁都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我爷爷也不例外。相信我,我宁则然不需要用婚姻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我都会解决。”

言菡泪眼朦胧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他的神情还是那么严肃,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沦。

要相信他吗?

相信他真的爱上了她,把她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平等的女人,再也不是他的附庸?

“笃笃”两声,门被敲响了,言菡迅速地离开了宁则然的怀抱。

怀里一空,宁则然有些生气,这么重要的时候,谁这么不识趣来打扰他的好事?

他回头一看,和贺文宥。

贺文宥朝着他友好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言菡:“吃饭了,你们是去外面吃,还是在这里对付一下?”

照宁则然的意思,当然是去外面找个干净点的好餐馆,庆祝一下他和言菡的重逢。

然而这个小镇还真找不出一个比学校更干净的地方,而驱车赶往安普顿显然太过匆忙了,宁则然只好勉强在这里对付了一顿。

下午宁则然想把言菡带走,言菡委婉地拒绝:“不行呢,明天我还要上课,这么随便走了怎么行?”

“这里这么可怕,你还要呆着?”宁则然诧异地问,他原本以为,胆小的言菡在经历了这样血腥的事情后,会迫不及待地离开。

言菡没有迟疑,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的确害怕,可是,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希望能为卡吉娜这样的女孩出一份力,而不是因为这点害怕而彻底逃离。

“那你要呆多久?”宁则然有些不悦。

“原定计划是呆到八月二十五日,这里女老师很缺,我走了会给学校带来很大的困扰。”言菡解释道。

这还不简单,宁则然抬手就要打电话:“那我去给他找几个女老师来。”

言菡飞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欲言又止。

宁则然只好耐下心来哄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则然,”言菡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红通通水汪汪的,仿佛能把宁则然的心都给看软了,“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要追求我,不是要强迫我?我们之间要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平等的关系?”

“当然是真的。”宁则然被她看得一阵心醉神迷,脱口而出。

“那…”言菡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手晃了晃,软软地恳求:“则然,我不要走,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想留在这里…”

好久没有听到小白兔这样的声音了,宁则然一阵心醉神迷,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算了,她喜欢就由她去吧。

这样坚强的小白兔,让人意外之余,好像也挺让人入迷的。

也就只有十多天的日子了,这一个多月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十多天的日子?

“行吧。”宁则然慷慨地答应了。

言菡很高兴,不用对贺文宥食言了。她快活地领着宁则然在学校里兜了一圈,一一和他介绍着学校简陋的设施,还有她教的这些孩子们,提到了卡吉娜,她忍不住敛了笑容,黯然神伤。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言菡见宁则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小声提醒:“天快黑了,晚上开车不安全。”

宁则然诧然看着她,挑了挑眉:“怎么,你以为我要走?”

言菡愕然瞪大了眼睛:“不走…你住哪里啊?这里…太不干净了…”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宁则然气得牙痒痒的,真想把言菡按在床上好好地教育一番。久别重逢,就算不能小别胜新婚耳鬓厮磨、香艳旖旎,也不能这样赶他走吧?

言菡不明所以,一路走了出去,却看见学校的操场上停了一辆大卡车,好几个人正吆喝着往下搬东西,领头的正是田皓宇。

“这…这是干什么啊…”言菡瞠目结舌。

田皓宇笑了:“哎呦我的言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宁总要在这里住两天,我们跑个腿。”

第66章 碧光环(五)

言菡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替学校的新客人整理了一间土屋,宁则然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忙忙碌碌的,纡尊降贵地想要搭把手, 结果没帮上忙还净添乱, 被她轰了出来。

土屋虽然简陋,不过胜在田皓宇想得周到, 带来的日用品都是从酒店里直接取来的, 再加上言菡的巧手, 布置得很是简洁大方,勉强能入宁则然的利眼。

言菡还把贺文宥送的碧光环放在了宁则然的房间里点缀, 两片肉叶子仿佛长高了一些, 更像俏皮可爱的兔子耳朵了,那绿色新鲜水嫩的, 仿佛能掐出水来,让人心情舒畅。

宁则然第一次注意到这样可爱的多肉盆栽,简直有些爱不释手, 把它放在言菡的脸庞左右看了看, 一本正经地道:“和你很像。”

“哪里像了?”言菡有些莫名,“我难道难道有这么长的耳朵吗?”

宁则然盯着她的脑袋好一会儿,嘴角勾起, 露出了一丝玄妙的笑容,还没等言菡再问,他抬手一把把人搂进怀里, 摩挲着言菡头发低声道:“你是我的小白兔,就只有我能看到你的长耳朵。”

窗外圆月高挂,屋内空气如蜜般流淌。

那男性的气息将言菡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她伏在宁则然的胸口一动不动,任凭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的肌肤,融入了她的呼吸。

“小菡,”宁则然在她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我可以亲你吗?”

言菡怔了怔,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眉眼。

宁则然的呼吸一窒。

那双眼睛雾蒙蒙、水汪汪,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那双让他朝思暮想的唇瓣微翕,仿佛在做无言的邀请。

他有点不太确定。

不会又是自己自作多情看错眼了吧?

要不要亲下去呢?会不会让言菡觉得他太过急躁、太重欲望,不够尊重人呢?但他真的已经忍了很久了,从见到言菡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像亲她、占有她,在她身上烙上自己的印记…

脑中正在挣扎,唇上一凉,言菡柔软的唇瓣轻触在了他的唇上。

仿佛一丝电流划过,顺着血脉骨骼直击心脏。

宁则然迅速地捕捉住了那柔软,缓慢地、轻柔地摩挲吸吮着,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那唇齿交缠的味道是如此美好,宁则然猛然扣住了言菡的后颈,不知餍足地加深了这个吻,他霸道地追逐着深处的香舌,梭巡着那久违的领地,仿佛要将言菡整个灵魂都占据了。

言菡无意识地低吟着,呼吸都被掠夺殆尽,只能被动地随着宁则然的深吻而沉沦。

猝然之间,身上一松,清新的空气重新灌入胸腔,宁则然狼狈地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言菡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脸颊绯红:两个人相拥的部位,可以清晰地察觉到宁则然身上的某种变化。

她迅速地推开了宁则然,后退了两步:“很晚了…该该…睡了!”

宁则然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然他的小白兔又该吓跑了。

“晚安,”他哑声道,双眸一霎不霎凝视着言菡,“晚上记得梦到我。”

言菡慌不择路地跑回了自己的土屋。

躺在床上,她睁大眼睛盯着屋顶,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

宁则然找来了,不是抓她回去,而是想要追求她。

宁则然说,以前的关系结束了,现在想开始的,是一段崭新的关系。

宁则然想要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

那个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着撩人情话的宁则然,让人怦然心动。

她该相信宁则然吗?

她也不知道。

会不会明早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呢?

言菡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犹豫,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凌晨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言菡起床,打开门,宁则然已经神清气爽地站在了门口。

“早。”

不是梦。

宁则然的背后是空旷的天空和低矮的土屋,不是北都林立的高楼,他真的从天而降,到了这贫瘠的异国小镇。

言菡的眼底有些湿润,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