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辆车,把那几床厚实的被褥装上去。”军机不是她能问的,见商陆满共没拿上几样东西,心里头放心不下,便出言吩咐颂平去帮忙,“茶具和汤婆子也带上,后厨不起烟的银丝碳装几袋子。”军帐里设的有碳盆子,不过供的碳烧起来烟熏火燎的,白日还能忍着,晚上睡觉若呛着怎能休息好。

沈昙没阻止她,给什么接什么,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拉着她进屋抱着会儿,喟叹道:“可算能碰碰你了。”

最近顾明宏虽在外头,顾青竹也恪守对四哥的承若,除了同桌用饭时见一见,其他再没进过沈昙的屋子,实在有个不放心,便让颂安帮着传话。

而沈昙亦没反对,就那么配合着她。

“这次过去可要小心点儿。”人都要走了,顾青竹便不扭捏,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道,“别碰水,洗漱时让商陆帮着你。”

沈昙捏着她脸笑了笑:“以后怕是要把你栓在裤腰上,不然你可怎么放心?”

院里车夫赶着马车往后门出,马蹄子声哒哒哒的响起来,顾青竹睨了眼窗户,抿嘴儿道:“你要是好好的,我又何必操那份闲心,快去吧,也照顾着点儿我四哥。”

沈昙这一走,宅子里又冷清下来。

好在程瑶安胎的不错,眼见着天儿暖和点,请来的奶娘说可以搀着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几株石榴树叶芽抽的茂盛,青青绿绿的一片,程瑶看着喜欢,便在给孩子绣肚兜的时候,想照着绣上去。女红得勤学苦练,顾青竹学了几年勉强出了师,陪她绣起小孩儿鞋袜,眼下又不知道男女,用的均是蓝黄这类的喜庆颜色。

这一呆小半个月过去了。

那天夜里,赵怀信没打招呼的突然跑回来,顾青竹正和程瑶吃着夜宵,孕妇容易腹饿,不能等到真饿的时候再想着吃,晚上加一回粥汤之类的是最好。

程瑶还不知道她和沈昙的事儿,见状捏起帕子擦了嘴,笑着催促她:“还在这愣着做什么,你俩都多久没见着面儿了,我这有丫鬟陪呢。”

过去不妥,不过去的话,在众人眼中看来更古怪。

顾青竹没法子,磨蹭了会儿叫上颂安跟着,在廊下看见端着碗的凤九,想了想,问道:“赵大哥歇下了么?”若是准备休息,她也不必凑这个节骨眼儿去问候了。

凤九是个聪明的,先是行了礼,然后笑呵呵的回禀:“主子晚上和京兆府的几位官员吃酒,有些上头,这会儿正坐着泡茶呢,我这就去告诉主子您来了。”

她嘴里头阻拦的话没得来及说,凤九竟然隔着门通报了。

赵怀信酒量很好,在酒桌儿鲜有人能敌,谈笑间便能将人喝趴下去,除了因轻敌在沈昙跟前吃过亏,还真没遇上过对手。不过他最近没日没夜的忙活,铁打的身子也要撑不住,再陪着西北这些高手一通豪饮,清醒是清醒,头却像要炸开似的疼起来。

说是泡茶,其实只把茶叶塞进壶里冲了热水,凉了直接往嘴里倒。

顾青竹一进门,便知道凤九的话太假。

赵怀信整个人歇躺在榻上,外衣散开着没顾上脱,半阖着眼儿,全然不像清醒的样子,听到动静才撑开眼,嘴角微微挑起来道:“稀客,凤九,再给七姑娘把茶重新泡一遍。”

人喝了酒,就多了那么些随心所欲。

他对顾青竹的早就直呼其名,显得更为亲近,眼下却带着情绪的改回了‘七姑娘’。

风轻云淡的久了,连凤九都以为主子在顾青竹跟前是绰绰有余,任谁也看不出,赵怀信心里头对沈昙早已醋劲横生,怨念至深。

“不用麻烦了。”顾青竹朝凤九笑着摆摆手,“方才在嫂嫂那儿吃过糯米汤圆子,这会儿也喝不进什么。”

赵怀信悠悠然的打断她:“赏脸陪我喝一杯,能行?”

顾青竹扭头看了他,知道对醉酒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他虽然没到醉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于是没硬抗下去,而是和颂安吩咐道:“去让人熬锅醒酒的汤。”

程瑶怀孕后,后厨的火随时有人看着,醒酒汤做起来简单,陈醋生姜熬好了就是,颂安去个来回,凤九的茶刚刚泡好。

“我喝茶。”顾青竹指指放小几上的醒酒汤,对他道,“那个你得喝完。”

赵怀信不置可否,自顾自的躺着,半晌才端起碗小口把汤送进嘴里:“过几日大营开拔,想去看么?”

顾青竹呆了呆,不知忽然转了话题有和深意,蹙了眉问:“边境不是已平了么?怎么又要拔营。”

“西夏总是蠢蠢欲动,边防空虚,圣人便想安排些人过去。”赵怀信笑了笑,“西北兵将众多,比御林军有看头。”每逢拔营,台上将领振臂一呼,台下众兵将喝喊震天,那场面只有这西北大营才称得起。

顾青竹当然不会一口答应,想了想道:“四嫂出不得门,我还是在家比较妥帖。”

赵怀信哂笑一声:“也好,才想起来,沈昙身为将领免不得露脸,带你过去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他出尽风头。”

顾青竹的脸儿略微变了色,但当着凤九和颂安的面儿,却不能多说:“天色不早,喝下醒酒汤便早点睡,我先回去。”

赵怀信没什么表情,头倒是更疼了,看她起身要走,猛然从榻上坐起来,一双手撑在桌子上向顾青竹逼近:“当初我们两人同时认识你,为何非要选他?”

明明帮忙救顾明卓时,他与沈昙机会相同,难道沈昙拜入顾氏门下,先接近了顾青竹,自己再怎么追便追不上了?自打定亲以来,赵怀信未曾再近过女色,连在勾栏瓦舍的应酬都能推则推,想着洁身自好能换来一星半点儿好感,结果人还是毫无反应,这让他如何甘心。

顾青竹侧过脸退了半步,眉心拢了起来。

赵怀信也没真想问出个究竟,半晌,烦躁的挥手让她走了。

如果执意要问,顾青竹却也敢说,自己先与沈昙相识,便在南屏山的残庙中,他拎着葫芦酒壶,行云流水作揖的时候,大约在她心里就埋下了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赵三作为男配,终于有点了正规男配的苦情样子...

沈昙冷脸:男主的戏份呢?

第134章第一百三十四回

所谓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只‘缘’这一字,真真儿没道理可讲,叫人无奈的很。

顾青竹见识过赵怀信周旋于众闺秀之间,举手投足是数不尽的风流,让这样的人日后对谁情深似海,莫说她想不到,换做旁人怕还要撇嘴嘲笑一句:痴人说梦。

可如今种种,想装聋作哑也不成了。

她亏欠赵怀信,情债难偿,其他的估计人家也看不在眼里,悔意层层叠叠的涌上心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次日困倦的连走路都好比踩在棉花上头。

卢家门第虽不高,但家业颇丰,卢氏疼惜长女,觉得姑娘出嫁金银傍身才算有底气,商铺田产大半给了她,明卓的那份由顾父代为看管,是以仅凭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她便可十里红妆风光嫁人的。

赵怀信在户部做官,仕途升迁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得是,按着原先的筹算,将其中一部分赠给他,也算表了自己的心意。

但他动了真情,这办法也就不再合适。

顾青竹思绪乱糟糟的,晨里去程瑶那儿还恍恍惚惚,心内纠结着见到赵怀信应说什么,结果他仿佛不记得前夜的咄咄逼人,像往常一样和煦有礼跟自己闲聊两句,用过早饭骑马往大营去了。

程瑶觉察出她的异样,把手缝的布头放在箩筐里,试探道:“这是怎的了?昨儿还好端端的。”

顾青竹不愿她为自个儿分神忧心,朝丫鬟要了盆热水,用烫好的帕子搭在眼上,略微精神了点儿:“也不知是不是隔壁的猫儿闹春,整夜的叫唤,扰的我没大睡好,晌午再歇会就没事的。”

巷子里偶能瞧见几只野猫的身影,程瑶倒知道,但俩人住得不远,没理由她听不见声儿,于是怪道:“那真是奇了,我却没听着。”

顾青竹莞尔笑了道:“嫂嫂是双身子的人,睡得沉才好。”

两人用罢饭,顾青竹先告辞回屋小憩,程瑶目送她出了门,放心不下又找来丫鬟,问夜里头是否听见猫儿叫,小丫鬟住的地方还隔着道院子,老实的摇头说没留意,

程瑶上了心,猜度着或许是那两人说话拌了嘴,所以想给他俩撮合见面机会,便和顾明宏商量着,拔营那日带上顾青竹散散心。顾明宏最先是不同意的,奈何娇妻接二连三的劝说,再考虑到顾青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了一个多月,整日照顾程瑶很是辛劳,只好改变主意应允下来。

******

大军出师祭祀的地方设在校场,中央瞭望台足有一丈多高,背后崇山峻岭,面前沃土辽阔,角角落落均提前撒过水,避免三军齐齐列队闹的狼烟动地。

这也是城中百姓唯一能踏入营地的时候,虽然仅仅开放外营,众人同样趋之若鹜,赶着清早乘车骑马的前去观礼,不仅男子,连姑娘少妇俱兴致勃勃,有些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保不准还能相中个力大能干的军爷,聘来做女婿呢。

顾青竹的身份不易抛头露面,且为着安全,做了寻常丫鬟的打扮。颂安和她身量差不多,借来身石青色的衣裤,梳了个垂挂髻,一边儿别着朵珠花,顾明宏从戏班子哪儿找来了颜色略深的脂粉,如此抹在手脸上,倒有几分像当地常常吹风日晒的姑娘家。

大营正门前站着两排佩刀的士兵,各个威武不凡,每当有军中要员经过,皆是抽刀行礼,顾青竹跟在四哥身后,被那晃眼的刀刃吓得一跳,顿了下脚步,才勉强继续跟着前行。

顾明宏见她的样子,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咱们一会儿站的位置靠前,没有外人。”

顾青竹点点头。

临近日出前一刻,东方云兴霞蔚,朝霞透过云层将其染成绚烂的金色,旗手迎风挥臂,随即一阵激昂的鼓声排山倒海响起。

按礼节祭拜天地,祭祀军神后,场面骤然热烈起来。将士们也有在京兆府安家的,家中亲属前来迎送,许多妇人去庙里求平安符,包在丝帕里塞给即将远行的亲眷,一时间挥泪离别的场景比比皆是。

京师也曾有御林军出征,不外乎是圣人登上宣德楼宣讲两句,城下的御林军穿戴鲜亮仪表整洁,场面是足了,但比起这西北风沙战场磨练出的钢铁之师,欠缺许多血性气。顾青竹此刻才深感此行不虚,略略踮起脚尖,往人群中眺望。

短暂辞行之后,远处城台上走上位身穿铠甲的男子,他步行缓慢却威严十足,每走一步,台下数万兵将便安静一分,待人站在城台正中,那人山人海间竟是鸦雀无声。

沈昙暂接沈将军帅印统领西北大军,先前几仗连战皆捷,若说从前凭借一身武艺勇冠三军,赢得众将士敬佩,那眼下执掌大权便是众望所归,沈家军部曲俨然将他视作老国公沈鸿渊的后继者,誓死效忠。

顾青竹当然认得出他,遂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的仰视着台上那人。

拔营前主将大都会激励属下一番,可沈昙巍然直立许久,没有只字片语。

他左边臂弯拖着盔甲,目光逐一扫过各处,随后扬起右手,站在后方的沈靖将偃月刀远远抛起来,沈昙轻而易举的抓在手心,睨了眼身边立着的大旗,臂膀骤然横起,刀过旗杆应声而落,被沈靖接个正着。

晨风卷起旗帜猎猎作响。

沈昙将偃月刀回转一圈,刀尖儿轻轻点地,嘴边那抹笑意若有似无,清冽浑厚的声音从嘴中倾泻而出:“拔营!”这两字仿佛燃起兵将们胸中的无限战意,无数刀枪被高举至头顶。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顾青竹看的胸中激荡不已,手也紧紧的攥住。

书上看的再多,如今才真正见识到男儿保家卫国,誓守边疆是个什么情状,转而再观汴梁那些纨绔子弟,整日声色犬马无所事事,真应该仍他们进军营磨练,吃吃这苦头才对。

此次出兵阵容极大,目的为着震慑外族,计划在岷州几座城池长期驻扎,既没什么严酷战役要打,百姓们多是欢愉送行,几万大军及车马陆续驶出校场,请来的官员们也从观礼台退至内营中。

文官身边有一两个丫鬟很平常,顾青竹双手交叠,眼观鼻鼻观心的随着小丫鬟们站在一处,装的像模像样。

校场上人群逐渐散开,沈昙带着十来位将帅从城台而来,范大人和赵怀信他们则起身相迎。大营中不像皇城,有城楼将闲杂人等隔在下面,这会儿子朝廷要员聚在一起,周围佩刀兵将把守一圈,百姓自觉地绕道而行,人潮密集时,偶尔三五个人误闯到近处,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但就是在众人准备离开时,事情陡然生变。

先是俩坦胸露乳的大汉起了争执,没骂两句便开始拳脚相向,兵长一见,赶紧挥手指了士兵前去拉架,怎知话还没说上,大汉忽然从腰间拔出把刺刀,直直捅向那小兵的胸口。殷红的血顺着拔出去的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有些胆子小妇人的当即惊叫往后退,这一退不当紧,那么多人推推搡搡,场面顿时有点儿失控了。

西北临近边疆,时常受到各种突袭骚扰,大营的将士见怪不怪,但像范大人这样不会拳脚的大有人在,免不得要分心保护他们,故而沈昙一声令下,侍卫们齐齐上阵,捉拿那些趁机作祟的贼人。

顾青竹这两年也算经历些风浪,比着小丫鬟们最是从容,她拉了颂安的手,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顾明宏。赵怀信也立刻把凤九派去看护她,当愈来愈多的贼人现身时,顾青竹已然在安全的地方站定了。

就算大部队拔营,留守在京兆府的兵将也有近万人,这么百十号人前来刺杀官员,岂不是鸡蛋碰石头,傻到家了?

这事情委实诡异。

她能想通的关键,沈昙自然早一步料到了,目光如利刃般的巡视四周的制高点,果不其然,瞭望台一带有人手持弓箭,箭头明晃晃的指向范大人所在的位置。

箭矢如疾风骤雨的从天而至。

侍卫们用盾牌遮挡,但箭还是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射入,沈昙提前并不知道顾青竹来了,只是谨守职责的让范大人他们先行。

赵怀信作为知情人,见缝插针的挤到她身旁,沉着脸对凤九道:“看护好七姑娘,我去范大人那里。”

凤九武艺不差,手里不知从那儿顺来了盾牌,听到托付重重答道:“请主子放心。”

一路有惊无险,顾青竹不停搜寻着沈昙的身影,待他弯弓将瞭望台上的贼人逐个射下,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冲锋陷阵的事情由副将军代劳,沈昙碍于小腿有伤,无法行走太快,在几步远的地方跟着,她还没完全安下心,便敏锐的察觉前面几个侍卫神色异样,旁人在奋勇抗击,他们倒像调转方向朝里挪动。

而那几名侍卫恰恰围绕在沈昙周围。

顾青竹开口喊他名字意图提醒,仍然晚了一点儿,沈昙只用偃月刀挡住前面几人,身后却无暇顾及。眼见着寒光一闪,那枪直愣愣的冲着他后心呼啸而去,她来不及多想,跨出去两步把沈昙扑到在地。

事发毫无预兆,赵怀信心神都放在防卫上头,根本没能拽住她,眼睁睁的看着长/□□中了顾青竹的肩甲。

沈昙更是惊得肝胆俱裂,倘若慢上两息伤到要害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青竹,青竹。”无数战场都未曾惧怕过的沈昙,翻身将她护住,眼睛被怒气灼的布满血丝,一把将自己衣袖撕开来,斜着捆上她伤口的地方止血,“看着我,还有别的地方伤着么?告诉我哪儿还疼。”

枪头拔出去疼的彻骨,顾青竹嘴唇都咬烂了,趁着脑袋还存着一丝清明,对他道:“没有,只有肩膀,快把我交给我四哥。”她扮作丫鬟来的,一个丫鬟为小将军挡枪就够惹眼了,如果叫人识出身份,赵大人的未婚妻为着沈昙不顾性命,传出去再解释不清的。

顾明宏倒是不避讳,蹲下身拼了死劲把沈昙推开,瞧见他的表情,不禁顿了顿,劝道:“你冷静点,青竹我带走,残局还等你收拾。”

局面逐渐好转,也有在慌乱中受伤的百姓,军医闻声而至,顾青竹便被人抬着往小镇的医馆送,鉴于是姑娘,到了地方换做医女来诊治着。

沈昙的脸冰冷的如同寒霜,一腔愤怒统统泄在了行刺那人头上,类似这种案子,捉拿到犯人必须关押审讯,但此刻他怎能忍着留他活命,连看都未看,大刀扬起便把对方脑袋给割了。

“公子,还要留着人询问。”沈靖怕他失控,在连杀三人后,开口提醒。

沈昙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扯起嘴角冷笑道:“百十人,还怕无人可审?传令下去,不管用什么刑,一天一夜给我把主谋抓出来!不然全拖出去军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青竹救沈大的行为刺激到赵三,随后想法也有了些转变。

写这些打杀场面着实费脑细胞,吃点草莓补一补(痴汉笑)。

第135章第一百三十五回

由于大部分百姓提前散至营地外,这偷袭也没造成许多人员伤亡,伤势重的就近抬去军医那儿,其他的有官府出面统一安排诊治。

为着掩人耳目,顾青竹也随另外几个丫鬟去了医馆,沈昙在京兆府广结善缘,小镇上的人提起他便没有不熟的,为顾青竹治疗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妇,正是沈昙找来的可信之人。

肩胛处刺入了将近两寸深,万幸的避开了骨头,老妇人行医问诊多年,熟练老道的剪开顾青竹的衣袖,在看过伤口颔首道:“捆扎得不错,倒是能少受点儿罪,我瞧着像沈昙那孩子手笔。”

沈昙和老妇是故交,这止血的位置和打结方式,只教了他一个人,大营里可没其他人会。

顾青竹被单独安排在医馆后院的屋舍中,顾明宏守在门外,屋内除了老妇和她带的学徒,就只剩下颂安了。

颂安握住顾青竹的手,脸色铁青的答道:“是沈公子包扎了,我...我妹妹这伤怎么样?”

虽说是自己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边没人点破顾青竹的身份,老妇人也半点不好奇,只做自个儿分内的事儿:“需要缝几针,不过落疤却少不了的,姑娘心里头有个数。”

最疼的那阵儿已经过去了,大概失血的原因,顾青竹手脚有点儿发凉,意识也迷混不清,看见老妇人嘴巴开开合合,可始终听不大清楚说的什么。

闺秀们对伤疤很是在意,但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那些,颂安忙不迭的点了头,哽咽道:“好,好的。”

老夫人吩咐学徒拿了壶烈酒给顾青竹灌了几口,又用不知名的叶子在石臼里头捣出汁液,仔细抹在伤口周围,顾青竹隐约觉得半边臂膀都是麻的,疼痛愈发轻了,针刺进肉里头微微疼了几下,不会太难忍受。

缝针完后敷药包扎,顾青竹顶不住困意昏睡过去,中间顾明宏和赵怀信进来看过一回,见她睡的安稳也没多坐,留下颂平在旁边伺候着。

沈昙在大营忙碌至深夜才脱身,卸下盔甲战袍,换上身不起眼的衣裳,骑马抄小路疾驰到的医馆。

医馆后院乃是座两层的小楼,除了老妇人自己住的地方,其余俱用来存放药材和书籍,顾青竹被安排在二楼的隔间,此时院中重兵把守。

他把缰绳扔给商陆,抬头便看见了倚靠在栏杆上的赵怀信。

圆月高悬,房檐下的圆灯笼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赵怀信手中端着碗,脚边儿放了坛西北烈酒,正垂眼看着沈昙,脸色晦暗不明。

沈昙脚步不停的上了二楼,擦身而过时两人均未说话,却在将要推开门的那瞬,赵怀信猛然伸出胳膊挡在了他面前:“她刚喝完药睡下,咱们先聊聊?”

“待我先看看她。”沈昙眼皮子都没抬,拨开他的胳膊就要往前走。

赵怀信从未看他如此不顺眼过,顾青竹冲开人群扑倒沈昙的那一幕不断在脑中重复着,仿佛一把利刃来来回回在心头磨砍,掺杂着震撼、酸涩,原本辛辣的烈酒简直像泡过了黄连,满口苦涩。

“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赵怀信凉丝丝的开了口,伸手指向窗子道,“青竹的伤能立刻好了?还是她可以不知疼痛?”

若说心疼,沈昙比赵怀信更痛上几倍。

回想对顾青竹初有好感时,他便是藏几分掖几分。

不为别的,沈家如今的境况,即便老国公健在,沈昙也必然会从军做武将,军功拿命搏的不说,年轻将领常年驻守在外,像京兆府这种地方还算近的,若真分到南北两地,光来回路程就要月余,哪个名门闺秀甘愿忍受聚少离多,独守空闺的日子。

再往远了说,即使选择随军常住,吃苦受累的也是女人,除了这些,每次出征还要牵肠挂肚,甚为辛苦。

沈昙思虑过很久,才下定决心追求顾青竹,可他却没有料想过,她会因自己而受伤,差点儿失了性命。

沈昙沉默了下,语气十分的强硬:“我现在必须进去,你了解我,所以别逼着我动手。”

赵怀信虽打不过他,但却不畏惧,可惜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肆意打架泄愤的好时机,于是勉强按捺下心里头的冲动,退两步让他进去了。

医馆后院并不临街巷,屋子里安静的很,离门近的立柜上放了盏油灯,床榻挨着窗子,朦胧的月光透过木窗洒进来,顾青竹侧躺着蜷缩在被子里,蹙起的眉心便没舒展过。

颂安听见声音就起身朝他行了礼,沈昙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走到床前盯着顾青竹看了半晌。

在大营时想了很多,真看见人,脑中又是成片的空白。

受重伤加上失血,她的手脚冰凉,脚底放着个汤婆子,沈昙好似捧着件易碎的瓷器那般,屏息将顾青竹的双手拢在掌心,许久尤觉不行,干脆俯身用唇含住她的指尖,一点点尽力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