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沈小王爷在书房睡下。殷逐离半夜三更以短刃将门栓挑开,潜了进去。那沈小王爷在书房后面的美人榻上睡得熟,完全不知道狼来了。他的睫毛很长,肌肤白里透红,双唇丰盈饱满,不言不动的时候确实配得上长安第一美人的称誉。

殷逐离脱衣上榻,径直覆在他身上。沈小王爷睡眼朦胧,待察觉身上之人时,还以为是作了恶梦,及至发现是她,瞬时暴怒。她倒是淡笑着剥了他的衣衫丢弃在地:“今儿个听说九爷想要纳侧妃?”

沈庭蛟推她踹她:“那关你什么事!你如何进来的?寡廉鲜耻的东西,还不快给爷滚!”

殷逐离仍是掏出腰间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粉色的药丸咽下去,她还出言奚落:“就你这外强中干的模样,毛都没长齐就想纳侧妃?老子不夜夜战你三百回,你就不知道什么叫‘铁杵也能磨成针’!”

“啊,你……”

沈小王爷三日没有下床。

沈小王爷再没提过纳妃。

而三日之后,福禄王府再度鸡飞狗跳——沈小王爷离家出走了。当天上午殷逐离去往洛阳巡查殷家产业,晚上沈小王爷就卷了福禄王府的金银玉器跳墙跑了。

殷逐离接到消息,又连夜赶回长安,最后在长安城郊的天来居将其捉住。人被带回府上,殷逐离遣散了侍从,锁上门栓。沈小王爷便大感不妙,一个劲儿往后退:“你……你要做什么?本王是福禄王,是当今天子异母胞弟,你可不能乱来!”

殷逐离左右寻了一阵,发现家奴挑帘子用的镶金铜杆儿,她拿过来握在手里。

沈小王爷知道这下是真的不好了,他调头就往寝宫里间的浴池跑。但他的脚力如何是殷逐离的对手,殷逐离不消几步便追上了他,右腿一扫将他绊倒在地,顺势单膝跪压在他背上,死死摁住他。他拼命叫嚷,殷逐离左手扯了他的裤子,露出白白的臀部,右手持了那镶金铜杆儿,叭地一声重重地打下去。

沈小王爷喊声震天,殷逐离声音冰冷:“你要一辈子这样下去么?看你母亲在宫中受人白眼!看你最爱的女人嫁给你的皇兄!一辈子作个文不成武不就、狗都不理的浪荡王爷!”

她问一句打一下,沈小王爷的肌肤细嫩,很快屁股就红肿一片,沈小王爷更是哭得嗓子都哑了。连府里的何先生都被惊动,在外面直拍门:“王妃,王妃!九爷年纪小,您别同他一般计较王妃!”

殷逐离充耳不闻,还是最后唐隐赶过来方才制止。唐隐见沈小王爷哭得凄惨,也是气急败坏:“殷逐离,《女诫》都白抄了你!这成何体统!”

殷逐离重重掷了那铜杆,她不敢同唐隐争辩,待唐隐训完,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又一刻不停地赶往洛阳。万货行开张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贵人前去捧场,不能延期。

沈小王爷被揍得在床上又躺了三天,殷逐离走时托了殷家的医师柯停风照顾九爷,柯停风素有鬼医之称,殷逐离是放心的。她只担心沈庭蛟的性子,又命晁越严加看管。

沈小王爷捂着屁股,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转眼便到了清平二年十一月下旬,大荥帝都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便有朝臣奏报称此乃天降祥瑞。沈庭遥心情不错,于天兰阁宴请群臣,殷逐离同沈小王爷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及至下午,殷逐离替沈小王爷换了朝服,又替他梳洗。要说这个沈小王爷,着实是生得貌美,那肌肤晶莹通透,从黑发到脚趾甲,没有一处瑕疵。殷逐离见惯风月,却也难觅这般风情。

且他画得一手好画,犹擅美人,在秦楼楚馆,确实是很受佳人青睐。殷逐离其实是个挑剔的人,尤其是对男人。但这位沈小王爷……她至少不讨厌。与她同床共枕而不令她心生厌烦,这位九爷也算极为难得了。

待打理完毕,沈小王爷又成了白嫩嫩、粉嘟嘟的福禄王,时辰也已然差不多了。殷逐离自换了王妃礼服,又恐他冷,取了件白色的鹤氅替他披上,待家奴都不在房里方才冲着九王爷温柔相询:“成婚以后,臣妾待九爷如何?”

沈小王爷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打,知道讲真话的下场,立时低声道:“好。”

殷逐离吼一声将他吓一跳:“大声点!”

他哆嗦了一下,赶紧道:“很好!”

殷逐离点头,又柔声问:“九爷喜欢逐离吗?”

沈小王爷几乎要哭了,却仍是点头:“喜……”怕殷逐离又吼他,他赶紧提高了嗓门道,“喜欢。”

殷逐离浅笑嫣然,温婉如水般挽起他:“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进宫吧九爷。”

一个时辰之后,皇宫门口。落雪和凝冰都已被铲去,宫闱的小径一尘不染,前来赴宴的大臣三三俩俩结伴而行。当时大荥国力不昌,沈晚宴也不是个大兴土木的人,故而这天家皇宫虽然大气,却也不过是假山曲桥、楼阁参差,并无特别富丽堂皇的装饰。

沿着蓬莱池边的花砖小道前行,一路但见榕树冠如华盖,红枫似火。殷逐离揽着沈小王爷偶尔低声絮语,十分恩爱的模样。诸大臣自然也有上前打招呼的,然而寒喧之后,大家都感觉沈小王爷……嗯,没有往日活泼。

曲径九转,天兰阁远远在望,烟树隐隐间恢宏的宫殿如同坐落云宵的九重仙阙。沿着灰白色的石阶而上,暖意驱散了雪后薄寒。台阶两旁更摆放着宫中暖室培育的牡丹,暖风徐来,硕大的花朵在碧叶间翻涌,满目姹紫嫣红,暗香迭起。

入得殿中,殷逐离解了沈庭蛟的鹤氅递予宫女,转身时见他脸色微变,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看见了谁——曲凌钰来了吧?

果然,曲天棘带着曲凌钰一路行来,曲天棘仍是黑衣金带,气宇轩昂。倒是他身后的曲凌钰难得着了一身浅粉细褶的长裙,褪了将门虎女的英姿,隐透了几分贤淑稳重。

曲天棘自然也看见了殷逐离,他略略点头示意,殷逐离以微笑回应。待在矮几旁坐下,殷逐离恐沈庭蛟冻着,斟了酒给他,他目光倒是没再往曲凌钰那边看,只是端着酒盏仍然魂不守舍的模样。

殷逐离正欲揶揄他两句,忽有内侍尖声道:“皇上驾到!”

前方水晶帘子再次挑起,果然沈庭遥笑容满面地行来。他着一身九龙金袍,下摆以金线绣水浪山石,意喻江山一统,粼粼金光为华堂绮宴更添浮彩,群臣自是一番叩拜。

沈庭遥坐下后赐众人入座,待群臣坐定,他照例先行表彰功臣,仍是些天佑大荥的旧话。少顷,黄公公得沈庭遥旨意,尖着嗓子道:“开宴。”

天兰阁下爆竹烟花齐鸣,乐师奏宫乐,自有舞姬上得殿中翩翩起舞,歌舞中宫女穿花蝴蝶般上着酒菜,沈庭遥也不愿群臣拘谨:“今日君臣痛饮,拘礼扫兴者杖臀一百!”

席间多有武将,本就生性豪爽,当下便放开手脚,也不顾君王在侧,兀自痛饮高歌。沈庭遥亦下了王座,与曲天棘说话,群臣三五成群,或行令饮酒,或听乐品舞,殿中暖盆驱寒,酒香微醺,好一副君臣共欢的行乐图。

不多时,曲大小姐按捺不住,终是离了座。曲天棘本就留意着她,见状沉声道:“去哪?”

曲大小姐边跑边丢了句:“如厕!”

曲大将军亦带了无奈之色:“小女顽劣,日后宫中还须王上多多费心。”

沈庭遥自是笑容得体:“爱卿且宽心,凌钰的性子,朕省得。”

殷逐离此时正同一众大臣行酒令,古云语官商勾结,她同这帮大臣其实也挺熟。只因帝君在侧,猜拳未免失仪,便行射覆之令,即手中藏物,令旁人猜度何物。不中者饮。但凡常去广陵阁的大臣都知道她的本事,于是怂恿旁人上去,当下便灌得礼部尚书岳怀本钻了桌子。曲大将军与沈庭遥在一旁围观了一阵,也有了些兴趣。

沈庭遥浅笑:“殷大当家的射覆之令,行得真是出人意料,爱卿不妨也猜得一猜?”

曲天棘目光如刀,在殷逐离面上停留片刻方道:“西北月氏一战,还得感谢殷大当家提供粮草。曲某回京数日,一直未有机会言谢。”

殷逐离微微拱手:“曲大将军好说。不过这些小把戏,怕是入不了曲大将军法眼。”

曲天棘与她对视,太过熟悉的眉眼令他心绪不宁,但他仍温言道:“殷大当家言过了,既然王上都开了金口,曲某便是奉旨猜度,殷大当家可推脱不得。”

殷逐离闻言浅笑,以手理了理额边长发,指间留了一根青丝:“既是如此,还请曲大将军转身。”

曲天棘果是背过身去,殷逐离微侧身挡住众人视线,作掌中藏物的模样,抬头见曲大将军长身玉立,果是不曾有半分偷看,不由笑道:“曲大将军请转身。”

曲天棘侧过身,见她掌中微鼓,果似内覆有物的模样,只是目光所及,只见素手间残留半根青丝,再无其它。他细细地打量,见她左耳上的东珠耳坠不见了一颗,略一沉吟,却发现她左手腕间的手链上原本缀有一颗紫水晶,此时也不知去向。

他微微一笑:“曲某猜测,大当家掌中,想必是一颗紫水晶。”

群臣皆摒息凝神,便连沈庭蛟也是紧盯着矮桌上殷逐离的手,殷大当家以右手缓缓摊开左掌,见掌中果有一颗紫水晶,群臣顿时高声喝彩,自是赞曲大将军目光敏锐。

曲大将军却无得色,只是静默打量了殷逐离半晌,轻声道:“殷大当家高明。”

随即也不再多言,自入了座。

如此又玩闹了一阵,帝君沈庭遥不知何时离席而去。殷逐离称累,将庄家交给了工部尚书陈敏,自己仍回座上,四下一望,发现那沈小王爷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溜了出去。她自斟了半盏酒,正啜饮间,一个内侍借为其斟酒之机低声道:“王上请王妃西暖阁一见。”

殷逐离一怔,自上次广陵止息一谈之后,她对沈庭遥便多了三分戒备,此际他设此宫宴,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略作沉吟,片刻后起身行至曲天棘身边:“将军,殿外天寒,曲大小姐出去许久,只怕未带衣裳。将军不着人去寻么?”曲天棘微怔,她又若无其事地喃喃道,“说起来,我们家九爷出去的时候也没带件衣裳……”

曲天棘面色微变,他是个聪明人,怎不知殷逐离的意思,立时道:“殷大当家同福禄王实在是恩爱有加,既是如此,大当家怎不去寻福禄王?”

殷逐离命宫人将沈小王爷的鹤氅也取给曲大将军,状似无意般道:“王上不知何事,命逐离去西暖阁见驾。若将军出外遇着九爷,烦请将衣裳给他。”

话落,她转身出了天兰阁,那张公公见四下无人注意,也缓缓跟了出去。曲天棘望着手上白色的鹤氅,眸色略沉——她为何特意向自己透露去处?莫非王上会对她不利?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目前大荥国库空虚,王上断不至于在这时候动摇殷家。那么……

难道沈庭遥对她有所图谋?他紧皱了眉,如今曲凌钰即将嫁入皇宫,他自然不愿自己的女婿闹出与弟媳相通的丑闻。当然,他更不愿殷逐离动摇曲凌钰皇后的地位,殷逐离如今居心不明,他防她还来不及。

西暖阁,两盏琉璃纱灯孤伶伶地悬着,隔壁宫宴的繁华喧杂似乎只为衬托此间的寥落。层层纱幔之后,一只鎏金仙鹤香炉单足而立,鹤嘴里龙涎香袅袅而起。着一身明黄帝服的沈庭遥自斟自饮,待见到殷逐离,他微醺的眸子里似乎燃起一团火焰。

殷逐离着紫色的王妃礼服,在座前以礼参拜。沈庭遥伸手搀扶,五指灵活地滑过深紫色绣云纹的衣袖,握住了她的手。殷逐离目光微凝,心念电转,看来这沈庭遥果是存了别的心思,但殷家是商贾,他是君主,实在不能得罪。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王上诏草民来此,有何要事吗?”

沈庭遥灯下看佳人,见她气度卓然,言行间俱带着一代巨贾的沉稳内敛,他那一后宫妃子完全不能与之相比。他神魂澹澹:“上次广陵止息一别,朕一直不能相忘……”

殷逐离心下厌恶,面上却只作淡然:“可惜草民已成王上弟媳,无法承王上恩情。再者,不日王上将迎娶曲家大小姐为后,曲家小姐的风姿神采,又岂是草民这般商贾之流可比的。”

沈庭遥起身,握了她的五指细细亲吻:“她是她,曲凌钰不是殷逐离。”

殷逐离只觉那唇贴在她指尖,不由一阵恶心。她有轻微的洁癖,平日里沈庭蛟又惧她恨她,二人相处也都是她占主动,沈庭蛟从未露过半分急色、猥琐之态,且又不曾经过男女之事,她尚不觉厌恶。而沈庭遥素来强势,如今他君临天下,被人奉承恭维惯了,难免就惯出几分骄狂。是以他并不觉此举不妥,右手沿着殷逐离的胳膊向上,渐揽了她的肩头。她不似一般女子的削瘦,因常年习武,肌肉紧致,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唯胸前伟岸如峰。

沈庭遥似乎能看见那沟壑下无限风光,他呼吸渐渐粗重,轻吻殷逐离颈项。殷逐离身上无香,他只觉那气息清冽回甘,不由深嗅。殷逐离十四岁继承殷家家业,虽为商贾,可大荥也不会有人明着惹她,她又怎会习惯这般轻薄。

她握住沈庭遥的手,纵是再三忍耐也现了怒色:“王上,草民现在总归是福禄王妃,王上这般若叫人看去,成什么样子!”

沈庭遥却是低笑:“福禄王妃?哈哈,你以为九弟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野……”他突然想到什么,纵然色欲薰心,却仍是转了话题,“朕让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荣华富贵,公侯万代,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逐离,你就从朕这一次吧。”

那略微粗糙的五指在肌肤上游离,殷逐离抿着唇,手向腰际探了几次,却终究还是理智压下了冲动。今日杀他不难,但他终归是天子,而殷家再富有,不过也是商贾。用族人的性命去拼个人荣辱,不值得。

沈庭遥肖想她有些日子了,此时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就去解她的衣裳,唇瓣贴在她耳际轻声道:“逐离,你这样的女子庭蛟如何配得上呢。你信朕,朕不会委屈你太久的。”

殷逐离掐着时间,一手撑在沈庭遥肩头,一手解着他身上的衣扣,她的目光倒映着一殿灯火,语声似乌香,剧毒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其实能够伺候王上,是草民几生几世都盼不来的福分。”她的手沿着那明黄的领口伸进去,游走如灵蛇,“但是王上,草民是个商人,商人讲究明买明卖,偷偷摸摸这种事,殷某不感兴趣。若王上当真对殷某有意,除非扫东宫之榻以待。”

烛火摇曳,她半倚在仙鹤状的鎏金香炉上,炉内白色的龙涎香烧得正旺,熏着她的衣裳,她眸色深浅变幻,沈庭遥心中积火更甚,眸子都泛了些赤色,倾身压在她身上:“想不到殷大当家也是个妙人儿,不过东宫嘛……朕还得先看看殷大当家的表现!”

他倾身解着殷逐离的衣扣,殷逐离含笑看他,一双眸子如同烟雨晚晴色,右手不动声色地扣着腰间短笛,那是唐隐赠给她的兵器,名黄泉引,同唐隐的碧落阶是一对,在江湖排名第三的神兵利器,锋利可切金碎玉。她长年佩戴,从不稍离。

正当此时,外殿突闻脚步声,一个声音清朗洪亮:“臣曲天棘有要事求见王上。”

殷逐离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沈庭遥眸中欲火仍炽,但曲天棘如今手握重兵,沈庭遥为固皇权,必须拉拢于他。他匆忙放开殷逐离,急整衣装。殷逐离整衣时心中微动,微一用力扯断了内衫的系带,仍由张公公领着,自后门出了西暖阁。

回到天兰阁,曲天棘仍未回来,倒是沈小王爷已经坐在矮几前,见到她很有些心虚。殷逐离无心多管,在一旁坐下来,一口气饮了三杯酒。

沈小王爷见她神色有异,不敢吭声,半晌实在忍不住,突然轻声道:“你去找我皇兄了?”

殷逐离转头看他:“你如何知道?”

沈小王爷眉头都皱到了一起:“龙涎香,你同他做了什么?”

殷逐离心下略宽,沈小王爷虽然单纯,但也是极聪颖的。她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袖,腕间还有红痕,殿中宫乐掩盖了她的声音:“你皇兄让我同他行苟且之事。”

说这话时她神色坦然,甚至还带了三分笑意,又自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沈小王爷怔了许久,终于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你是本王的王妃。这怎么可能?”

殷逐离转头看他,含笑握了他的手,挡过众人的目光,徐徐探进自己衣里,去触那根断裂的衣带,她目带嘲弄地道:“你可以不信。”

沈庭蛟面上第一次现出一种屈辱,跟平日被殷逐离戏耍时的愤恨不一样,那是男人骨子里的血气,他霍然起身:“我去找他!”

“回来!”殷逐离轻声道,“你找到他又如何?”

“我……”沈小王爷满面通红,殷逐离重又握住他的手,将他揽入怀里,语声带笑:“好了,不生气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臣妾给九爷唱曲儿。”

沈庭蛟不能明白,发生这种事之后她居然还有心思唱曲儿:“你不难过?”

殷逐离伸伸懒腰,淡笑道:“我纵然痛不欲生,又能如何?总不能趁着夜黑风高,找根麻绳吊死在金銮殿前吧?九爷,古人总说以死明志,实际上死并不能明志,不过添个糊涂名而已。人活着,总得自强方能不教他人所欺。”

那时候沈庭遥不在殿中,群臣皆十分随意,殷逐离不再多言,她怀抱沈小王爷,伸手取了案间银箸,也不拘什么曲子,信手敲来,唱腔低沉婉转:“骚人与迁客,览物尤长。锦鳞游,汀兰香,水鸥翔。”

殿中的谈笑声俱都安静了下来,银箸敲击着杯盘或几案,其声铿锵。殷逐离这几杯酒喝得太急,略有了些醉意,声音仿佛也渗了酒,一字一句浓郁醇厚:“波澜万顷碧色,上下一天光。皓月浮金万里,把酒登楼对景,喜极自洋洋。”

曲天棘领曲凌钰进得殿中时,正见满堂静默,殷逐离醉醺醺地抱着沈小王爷,唱腔带了点秦腔的苦音,微闭目反复哼唱:“忧乐有谁知?宠辱两皆忘。”

一直到宫宴散去,沈庭遥再没出现,殷逐离拥了沈小王爷出宫,见他仍闷闷不乐,冷不防打横抱了他,大步流星往蓬莱池行去。沈小王爷这才慌了手脚:“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放手……”

殷逐离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宫人仍领着路,这边光线便暗了下来,她将声音压低:“别动,我要是一个没抱稳,真掉下去了。”

沈庭蛟不大习惯她这般凑在自己耳边说话,歪头避了一下方道:“你快放我下来!”

殷逐离突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不是第一次,但沈庭蛟仍如遭雷击,瞬间呆滞。她今天喝了些酒,唇齿之间也带着淡淡的酒香,宴罢后曾用薄荷水漱过口,仍残余着清爽的味道。动作更是温柔异于寻常,如春风过麦田,又仿佛冬阳眷长空。沈庭蛟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他尝到过鱼水之欢的滋味,当即便有些把持不住。静夜中他的呼吸声渐渐明显,身上反应更明显。

殷逐离却将他放了下来,顺便伸手摸了摸沈小王爷的尴尬之处。沈小王爷悖然大怒,一把打开她的手。殷逐离若无其事:“九爷有没有听说过这蓬莱池的故事?”

沈小王爷方才有些兴起,又被她撩拨了一下,这会儿闻言也心不在焉:“什么故事?”

殷逐离搂住他的腰,让他靠前去看湖中自己的倒影:“你难道没有想过,前朝北昭国圣武帝荒淫,这宫中嫔妃大约三千六百多人,更兼宫人无数,而国破之后,她们去了哪里?”

沈庭蛟仍旧望着那湖,只见黑糊糊一片看不真切:“去了哪里?”

殷逐离瞅着他,阴森森地露齿一笑,幽幽地道:“都在这湖底,每逢月黑风高之夜,便附上池边行人,化作厉鬼——向人索命——”

她越说越阴森,沈庭蛟也不知是冷还是怕,当即就微微发抖:“殷……殷逐离?”

殷逐离靠前一步,黑暗中语声透着莫名的诡异幽怨:“湖里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监,都很寂寞。你这样美貌的男子,东西又有分量,姐妹们一定喜欢……”

她极慢极僵硬地伸手,五指曲起成爪状向沈庭蛟迎面抓来,沈小王爷一身酒气都化作了冷汗,方才心中的积愤早已抛到九宵云外,一张俊脸直吓得面无人色,眼看那爪子已伸至眼前,他惨叫一声:“有鬼啊!”然后掉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沈小王爷跑走后,殷逐离独行。曲天棘有意落后几步与她并肩而行,目光阴沉:“方才射覆令,你手里究竟是什么?”

殷逐离一脸不解:“将军何出此言?方才殷某手中正是紫水晶,将军目光如炬,草民不敢欺瞒。”

曲天棘冷哼:“曲某纵然眼拙,但也不至于看不出你中途换物。”

殷逐离只得干笑:“草民实言。方才小民掌中……其实是一根发丝,一般人射覆,大多先看庄家身上少了什么。普通人第一眼猜的肯定是耳边东珠,因为这个最明显。但也有一些心思细腻的,不肯轻易相信,是以肯定是猜紫水晶,因为手镯很少有人留意。都是些街头市井的小把戏,将军一时想不到方是常理。”

曲天棘敛眉:“可是那根发丝,你露了一半在外。”

殷大当家笑得自谦:“正是露在外,所以众人皆猜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