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涯,对不起,我…”

“够了。”

单薄的唇间,吐出两个充满了讽刺的字眼。

忽然,他从未变过的冷漠表情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慢慢的,一点点的,挑起了嘴角。

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笑容,笑得如此让人心寒,彻骨冰寒。

我看到他取下腕上的珠子,随意一扔,那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我怀里。

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嘴角更高得扬起,却很僵硬。他的背后,是张狂肆意的恶灵,似乎在嘲笑我们般,发出恐怖的大笑。

然后,他转身,瞬间便消失在我视线内。

黯然销魂别而已

爆炸,碎裂,坍塌。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世界仿佛裂了一个大口,所有东西都从穹庐上坠落下来。烟尘弥漫,黑暗席卷。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清。

只有护住我的那双手的力道如此鲜明,好像可以把一切灾难、危险和毁灭都抵挡在外。

我都没来得及喊那句:你别管我快跑!

就非常丢人得昏死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嗓子干得要冒烟,全身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痛的。

“柳闲歌?柳闲歌?…”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茫然得四处摸索。

还好,很快便发现要找的人就在手边。

“我在。还好么?”柳闲歌的手顺着我的肩膀滑下,把我的手握在他手心里。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些疲惫。

一片冰冷之中,只有那双手是暖的。就如同黑夜中的一点光,明明很微弱,却是支撑你的全部力量。

“嗯,没事。”

隐隐的感觉黑暗中有一点光芒,我眨了眨眼睛,发现不是幻视,“好像有光啊?”

“嗯。”柳闲歌不知从哪里摸来两颗珠子,放在掌心上,“夜明珠。”

我稍微失望了一下,还以为是外面透进来的光。

光很微弱,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也能大概看清周围的形势。

我们正在一处三角形的夹缝里,一块巨大的石板支撑住了重量,没有让我们被埋葬在碎石堆中。

隐约想起,好像是在坍塌的一瞬间,柳闲歌把我拖进了这个夹缝里。

我发现自己正半躺在柳闲歌怀里,于是赶紧起身坐好,拉着柳闲歌的衣袖仔仔细细端详他的脸色。

“你是不是受伤了?”

柳闲歌笑,摇头。

“有没有被洛风涯伤到?”

闲歌美人依旧是微微摇头。

我狐疑,自己动手,掰着他的肩膀仔细检查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严重外伤,只好作罢。

闲歌哥哥是国家保护动物,万一碰了摔了折旧了,我可赔不起啊。

“哦,对了,那串手珠…”我在怀里摸了一会,摸出那串莲花座罗汉珠。拉起柳闲歌的手,退开他那过长的衣袖,把它戴到了柳闲歌皓白的腕上。

据洛惊寒说,这是什么大有来头的定海珠,貌似能驱魔、辟邪、保平安、包治百病。这样神神叨叨的东西给柳闲歌带着,应该有些好处吧。

“这是什么?”柳闲歌看着腕子上那串剔透玲珑的珠子,抬眸看我,浅笑着问。

“这个…”我要是说这是定海珠,他这么有舍己为人精神,肯定会拿下来给我戴上。

于是我开始满嘴跑火车,“这是我的嫁妆,我娘说了,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也是价值连城。你刚才也看到了,你给我的那个玉镯子被毁得连个渣滓都不剩了,那么贵的东西我可赔不起,把这个给你抵债吧。”

柳闲歌有些含义不明得挑了挑眉毛,他抬起头来,那精致至极的如画容颜便在了我眼前。

那双眸子如若雾中翦水,撩拨得人心痒,但那表情却又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他有种慵懒而高贵的气质深入骨髓,这气质让他整个人平日里都显得不可亲近,仿佛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透过一双眼,杳然看透你的全部。

柳闲歌啊柳闲歌,我真是佩服你,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一线啊,你怎么还一直笑…

没经历过汶川地震的人啊!就是不知道这局面的严峻性!

(小三【嘴角抽搐】:是谁刚才一脸花痴当机了三十秒啊…)

我惊觉自己看他竟然看得饥肠辘辘口水直流,赶紧别开眸子问,“我们被埋多久了?”

“没多久。”美人意态闲适,答得轻巧。

我轻叹了一口气。

感觉上,我昏过去也有大半天了。的确,这时候不知道时间反而好,这样也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涵他们发现你不在了,一定会来救你的对吧?”

“嗯,我来之前已经交代了。”

“呃…堡主英明…你还真是做了万全准备…”

“你这丫头…”柳闲歌还是笑,云淡风轻,有日月在怀。

月落天涯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它是个什么规模的建筑我再清楚不过,古代即没机械也没工具,可能现在连人手都不够。要挖到我和柳闲歌这里,不知道还等多久。

一天,三天,还是五天?

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其实是如此脆弱。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柳闲歌都尽量少消耗体力,很少交谈。

他怕我冷,默默褪下外衣,都披在我身上。

“你的手也很凉…”我惊觉,立刻推开他。

“我没事。”他不顾我推脱,有些专横得把衣服按在我肩上。

眼神很凶,很像黑心煤老板。

后来,我体温还是在一直下降,他就总是不顾我挣扎,为我渡内力驱寒。

眼神依旧很凶,很像德国纳粹。

再后来,我实在支持不住,陷入昏天黑地的沉睡。

时间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它已经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身体越来越冷,饥饿和口渴逼得人几乎要发疯。

我非常鲜明得感到自己迅速衰弱下去,后来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令人疲倦,难以完成的任务。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些事必须说了,不然可能就没机会了。

“闲歌…”

开口很困难,声音干涩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子衿?”柳闲歌张开眼睛,小心翼翼扶起我,手指探上我的腕脉。

寂静中,我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绵长而清浅,让人安心。

够了够了。我撑到现在,真的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死了没关系…要是我死了,该放血该割肉你随便吧…要物尽其用知道吗?不管怎么样,你必须要活下去…你还有天下堡,韩涵和裴宝都在等你回去…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会娶到天下最美的女人,然后生一堆小闲歌…”我努力扬了扬嘴角,让自己这一刻看上去不会太难看。我不想柳闲歌印象里见到我最后一幕是个干尸一样的丑八怪。

柳闲歌皱着眉,耐着性子听我说到最后,却忽然笑了,“丫头你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有事的。”

只是那笑容仿佛是雨中的菡萏,美是美,却忧伤缱绻。

“你脉象很稳。”

我长吁了口气,翻白眼。说了句经典台词,“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一次他没有再笑,一字一句,每说一个字,他搂住我的手就更用力一分。

“别管我了…”我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然后,轻轻松开了指尖。

真的不用管我…

大不了就是再变成孤魂野鬼一只,重新投胎,老也好丑也罢…

你仍是你的旷世才俊,我仍是宅囧腐女一只。

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小三废话飘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啧啧,这音乐唯美的很,词写得也曼妙,把歌词也给大大们送上…】

竹影成双,相望两茫茫

笙歌响,堪怜盈盈拜月诉凄凉

横笛吹雪,十指乱斜阳

红袖伤,为征人拈花焚香

流光往,谁记谁眉间心上

雪落,月华亦婵娟人无双

芙蓉坊,一笑倾国压群芳

可曾记起呵手试梅妆

清风晓月,风过疏林朗

不思量 ,自君别后恨山高水长

子规残唱,金缕衣袂扬

唇点绛,为谁守盼染秋霜

烟花烫,奈何辉煌尽苍凉

浮生,手捻相思听雨楼上

自一方,谁为谁空负流光

何必一端红线怨断肠

浮生未歇

我非贪生而恶死。

相反,我恐的是,生之艰难。

这样说来,世间的胆小鬼之中,我还真是出类拔萃了。

其实夏子衿的身体并没有衰弱到要死的程度,只是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份罪,心里总想着实在撑不住了,真不如早点死了换个身体…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非常惊讶得感觉异常轻松,然后才发现自己灵魂半脱出了夏子衿的身体,处于半游魂状态,上半身漂浮在空中,还有一缕细细的魂魄留在夏子衿身体里。夏子衿身体里本来有我的魂魄吊着还好,我这一脱离出来,那身体已经一条腿迈进了鬼门关。

柳闲歌看不到我,我却能看见他。变成游魂之后,我的视线反而清晰了,周围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柳闲歌抱着“我”,一只在低声不断唤着“子衿,子衿”。那声音里全是焦躁,还带着一点让人疼痛的无助。

他不断按着“我”的脉门,竭尽力量得输送内力,想要护住“我”的心脉。

他脸色很差,原本羊脂玉一般的肤色现在却一片了无生气苍白如纸,眼底眉梢全是憔悴的痕迹。

他也已经在这样的地方撑了如此长久的时间,没有水,没有食物,他再怎样厉害,也终究是个人,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内力也早就衰竭。如果我再拖累他,恐怕…

我在他身边飘来飘去,看了看他怀里的人,又看了看他越发颓败的脸色。他艰难喘息的样子,让人的心一揪一揪的疼。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彻底放弃这个身体,别再拖累他了。

正在我犹豫时,忽然,他了开口。

依旧是低低的,挠的人心痒的声音,“夏子衿…”

我吓了一跳——当然我目前的状态是跳不起来的——还以为柳闲歌看到了我的魂,后来发现他只是在对怀中那个濒死的人在说话。

“我不知道为何你总是如此轻生…难道这世间真的就没有你值得留恋的东西?”

我被他问得一怔。

假如我重生,关于洛风涯关于柳闲歌的这一切记忆,我真的可以忘却么?我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得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么?

“子衿,醒一醒。即便你真的是无所牵挂,但这一次,请你…”

我看到那个落拓的男子低低垂着眼帘,眸子里流动着一种濒死的鹿一般哀恸的神色。他指尖细细抚摸着怀里女子干涩苍白的唇,嘴角浮现了一丝凄然的笑。

然后,他从袖底拿出一柄银色的短刀,琉璃翡翠的刀柄,精巧而玲珑,似一件掌间玩物而不似凶器。

我眼睁睁看着柳闲歌毫不犹豫得拔刀。

眼睁睁看着,那泛着淡淡冷光的刀刃,吻上了他手腕苍白的皮肤。

那一瞬间,我才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

不,不对!你不要这样做!为了我不值得啊!不要!!

柳闲歌你疯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活下去!!

你这样会死的啊!

我慌乱得想拉住他的手,却想起自己不过是魂魄,只能无力得一次次穿透了他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细腻的皮肉一点点在刀刃下翻开狰狞的伤口。

“这一次,为了我努力活下去吧…”他轻轻如是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平日里那些金山银山珠宝首饰,奢侈的宫室,华丽的衣服,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

然而,患难之中的滴血之恩,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人非草木之心,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不为之动容啊。

那一刻,我怔怔看着他,看着他把自己一滴滴灼热的鲜血全数给我了这样一个践弃生命的人。

他羽帘一般的黑睫下那双半垂着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光,越是落拓,越是清亮,在黑暗中耀眼得让人觉得眩目。

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让鲜血不断的一滴滴流下来。

他一字一句说着,那一字一句就在仿佛是刀子刻在我心上,“一定要,活下去。”

那一刻,我无措得在他面前,无话可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