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后者比较接近真相。

白翦瞳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存在?更何况,他们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洛风涯被收服之后,碧华夫人便被白翦瞳下药毁了内力,然后废了双手双脚,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被豢养囚禁在白翦瞳的身边,碧玉楼设有幻境掩护,寻常人难以接近,才逃过了被灭门的命运。

白翦瞳从高楼上走下来,踩着金红交织的长长地毯,一步一步自所有人敬畏和恐惧交织的目光中穿过,带着他一贯优雅的微笑,迈上高高的阶梯,走上英雄坛正中的高台,在众人仰望之处坐下。人们惊讶得发现,他的身边,坐着的,竟是半年都未现身的碧华夫人。

所有人都噤声,等待着这个武林新主人发话。

“诸位——自拜月魔教被灭,已有半年。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认为拜月教教主洛风涯作恶多端,理应伏诛…只是,不瞒各位,洛风涯现在已与死人无异。不信,眼见为实…来人,带他出来。”白翦瞳击掌两声,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此举,不过是白翦瞳想要炫耀一下自己那只金贵的宠物,让天下人对他更加恐惧的手段罢了。

忽然随着一声钢铁的粗糙摩擦声,场边一道玄铁牢门被打开。

场内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向那扇铁门。

窸窸窣窣的锁链摩擦声空洞得一声声回响着,一个脖颈、手腕、脚腕上皆被扣着铁锁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那人一袭黑衣,海藻一般略微湿润的长发松松束在背后。他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根本没有意识,一步步缓慢而步伐沉重得走着,最终,停在了高台的台阶之下。

“真的是洛风涯!传闻是真的!他变成行尸之后竟真的被驯服了!”

“天哪…真不敢相信…”

场内,果然是一片惶恐和哗然。

白翦瞳满意得俯视着那些惊皇失措的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而今武林祸患已除,再无忧患。我等自当齐心协力…”

“哈哈哈哈哈哈!”

高台上,陡然爆发出了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而疯狂的笑声,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白翦瞳的微笑僵在了脸上,他震怒得望着身边发疯一般狂笑这的女人,强压住怒意,冷笑着问,“碧华夫人!不知,到底有何如此好笑?”

“白翦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女子掩在面纱后的面容,仿佛枯骨一般的脸此刻扭曲而狰狞。她瞪大了眼睛,满眼猩红全是疯狂,“你还记得子衿是怎么死的吗?!”

刹那间。白翦瞳的脸上血色褪尽。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窜起,一刹那直冲头顶。

“是你!!是你那时候把子衿拉走,是你点了我的穴道!!她是你害死的!!”碧华夫人仍不住嘴,尖利的嗓音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碧!华!夫!人!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白某不讲情面!”

一声尖利的鸣响,长剑出鞘,剑锋紧紧抵着碧华夫人的脖颈,一丝丝的血丝从她薄得如纸一般的皮肤里渗出来。

碧华夫人却仍旧在笑,笑得更加张狂,“白翦瞳!你真是蠢,真是蠢啊!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

轰然。不远处一声鸣响,一道火光划开夜色,在幽蓝色的夜幕中,刹那间,展开成一朵艳丽的光花,将一片天空都染赤。

烟花从天空四散而落,众人仰头观望时,忽然看见那一朵美丽的花里,有一道刺目的光芒闪现——让那漫天的烟花都为之黯然!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望向高台的时候,只见那方才站在阶梯下被锁链束缚的黑衣男子,此刻竟然已经卸掉了全身锁链,站在白翦瞳与碧华夫人的面前。

鲜血在空中喷溅如画,妖艳得令人心惊。

一条握剑的手臂,自空中落下,重重摔在了诸人眼前,漾起浅浅一层尘土。

白翦瞳不可置信得望着自己忽然缺失了的右臂,他甚至都没看清面前那人出招的动作!白翦瞳重重跌坐在椅子里,瞪大了眼睛,恐惧得盯着面前的黑衣男人,“你…你们…”

碧华夫人嘲讽得冷笑,“你明白了?洛风涯,从一开始就没有为你所控制。”

“…你们、你们竟联手骗我?!”

“联手?不。不…”碧华夫人带着一抹疯狂而虚幻的神情,自顾自急促得说着,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夜空中烟花鸣泣的声响,落入每一个人耳中,“半年前那一夜,我催动恶灵,要将洛风涯的灵魂分食将他变为行尸,谁料,竟失败了。这个男人,竟然把自己的灵魂与恶灵一同封印在身体内…真是疯狂啊,真是太疯狂了!为此,他从那时起,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要忍受恶灵噬魂的痛苦!这种痛苦远非你们所能想象!跟这种痛苦比起来,魂飞魄散倒是要来的轻松地多!”

残废了半年的女人,忽然在白翦瞳震恐的目光中,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疯狂地叫嚣着,枯槁如同竹枝般的手指一一自每个人的脸上划过,“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他现在是比恶灵更加恐怖的噬人怪物!他会杀光你们所有人!哈哈哈哈…你们所有人都是杀了子衿的凶手,今夜,谁也无法逃脱!!我说过,我会报复!现在,你们谁也休想逃脱!!!”

然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洛风涯缓缓地,面无表情得抬手按住她的天灵盖,轻轻地一扭…

她的头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得一声,滚落在刚才的那只断臂边。她头颅朝天,瞪大了双眼,狠狠地,永远注视这个她夺走了她所爱之人的世界,她用鲜血用愤怒,在所有人身上,刻下了诅咒。

所有人都被震在原地,所有人都清晰得感觉到了那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凌厉之极的煞气与杀意。

清瘦的黑衣男人当风而立,他宽大的衣袖与衣摆,在凛冽的罡风中猎猎得飘扬。他背后,是一片蔓延盛开,如同燃烧的烟火。

“快保护教主!”

七杀教护法,持剑围杀而上。转瞬间,洛风涯雨燕掠水一般,悠然从高台上掠下,在他即将落地时,如同鬼魅般的身形一转,足尖在轻轻在七杀教护法头上一点,只听接连不断“嗑啦”四声脆响,四护法的头颅,竟然生生在那人足尖之下迸裂,被活生生踩得深陷进了双肩中!

洛风涯轻巧得落在了众人的中间。

那双眸子明明张着,却又同死了一般,动也不动,更映不出任何光彩。

周围的人,一时间,在巨大的恐惧中鸦雀无声。

接着,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尖叫着向外逃去。瞬间,所有人都以洛风涯为圆心,疯狂地向后退却。

“快!快跑!”

“会被杀死!”

“他是恶魔!是魔鬼!!”

洛风涯在一片混乱之中,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低着头,茫然得在地上找寻什么。然后,他看到断肢手中的那把剑。他慢慢得走过去,脚尖在地上轻轻一挑,全屏本能,挽剑在手上。

他身形微微一晃,人已站在了出口。从门向外逃窜的众人,被从中间截断。上一人还顺利得逃跑,而下一个人一抬头,竟看到了那如鬼魅般出现在面前的人。瞬间,所有人都又惨叫着往回逃去。

一场血腥的屠杀,在那沉默的男子指间上演。

剑光飞掠,鲜血喷涌。

试图反抗的人,都被用自己的配剑穿胸而过,双脚离地,整整齐齐在英雄坛半圆形的墙壁上被钉成一排。

银色的剑光,在满天的流光溢火之下,划出优雅而美丽的银色弧线。那无数的武林人士的血,如同烟花一般,在白玉石地面上四处散开,若一副巨大的朱砂泼墨。

最后,那个全身浴血的黑衣男人,剑尖拖地,一步一步,重新迈上了阶梯,向着御座中面色惨白的男子走去。

“洛风涯…”白翦瞳看着高高举起剑的男子。

男子的嘴角,居然慢慢仰起了一抹妖异的轻笑,那笑容竟是如此魅惑人心,带着一种杀戮的快意与残忍,又混含着一抹无端的悲悯与悲哀,两种矛盾的情绪完美的交融,一笑之间,山河分崩,天下倾倒。

绚丽的剑光一闪而过。

虚空之中,仿佛刹那间,有无数火红的曼殊沙华,悄然无声怒放。

前生一笑 执手来世

人烟稀少的山间小城,城郊荒废已久的宅子里,搬来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从不与外人交往,也不见有任何营生手段,日日紧闭着门扉,从内而外散发着浓浓的疏离而神秘的气息。

城中,曾有瓦匠、卖炭人进过那间宅子,只说自己仿佛做了个梦一般,那庭院内是仿佛仙境般的奢华;廊前往来的人,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俊秀摸样。而那家的主人更是有谪仙般的风姿,只是看上一眼,就能使人七魂丢了六个。

于是,经过街坊大婶们的添油加醋,小城中渐渐流传出了流言——那宅子,其实是悠游此地狐仙的洞府。

于是,在某日,城中人在神秘的宅子外悄悄垒起了一座小小的祠堂,时常有人去祭拜…

而事实上,蛰居于此的人,乃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巨富,天下堡堡主,柳闲歌。

····

五月,已入初夏。庭前的玉兰片片凋零,白色的厚重花瓣落在阶前,发出轻微的声响。

水榭里,一袭白衣如莲的男子,静静立着。他脚边,满池的荷花婷婷袅袅高出水面一尺,在轻微的风中悠然得摇曳,染了他衣摆微红,清淡之中略显旖旎。

他仍兀自望着晴空,看轻若蝉翼的云丝儿在风中涡卷、消散,变幻出无数景象。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不知是什么牵动了他的念想。

树的繁影下在池边摇曳,忽的,一阵凌乱的扇翅声,扰乱了他的心绪,那念想便忽儿化作了缭乱的蝶舞,消失不见。

柳闲歌抬手,一只红腿的信鸽落在他的手指上,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素笺上短短几行字,他却看了很久。

“洛风涯…”末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不经意间从唇边泄露。

每一次,他想起这个男人,就会不可抑止想起那个大雨瓢泼,为鲜血所染红的夜。

那一夜,他抱着虚弱濒死的女人,出现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那时,他背水一赌。

赢了,她便会得救;若是输了,他自己与她的命便会终结于那个男人的手中。

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完满,都可无怨无悔;而对于洛风涯,无论哪一种,都是残忍而致命的。

他承认,是他,把那个男人逼上了绝境。

最终他赢了,但是却赢得如此不能甘心!

为何那个男人能够如此绝然的对待自己,毫不犹豫的放弃生命,放开手,放了他们。

柳闲歌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个叫洛风涯的男人,的确是用生命在爱着自己所爱的人。

洛风涯,这三个字,从此,竟变成了他心中无法解开的结,错综得纠葛缠绕着,让他无法安然。

逃亡的那一夜,女子在他怀中醒来,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定海珠,忽然发疯一般挣脱了他的怀抱,从马上摔下来,跌倒在地上。

他又是心疼又是惊愕得去扶,却被女子狠狠推开。

“洛风涯呢?!洛风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定海珠会在这里!!没有这个他会死啊!”她跌坐在泥泞的路上,崩溃一般得叫喊着,愤怒得质问着自己。

“他…”迟疑,真相这样的残酷,最终,他却仍旧冷静得说出真相,“他留下,替我们阻挡碧华夫人和白翦瞳的劫杀。”

“为什么要丢下他?!你怎么能这样做!”女子奋力得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她盯着他,充满了愤怒绝望和悲哀…

雨大得,几乎让人张不开眼。

“我要回去,我不能留下他…”她忽然仓皇的后退,转身,踉跄着,像丢了魂一样在雨里一脚深一脚浅得向前走。

“红豆!”最后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不顾她发疯了一般的拼命挣扎,不顾她又抓又挠的踢打,强行把她束缚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你救不了他!你什么都做不了!”

语落。女子忽然突兀得停下了挣扎,失魂落魄,僵站在原地。

雨一直不停不停地落,绝然得自天空坠落大地。

任谁,也无法逃离那铺天盖地的,刺骨冰冷,与悲伤。

很久之后,终于,才有细小的抽噎声微不可闻得响起来。

“闲歌…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我们不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雨水和泪水在她的脸上斑驳阑干,模糊成一片。她哽咽着,不断地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纤弱的身体不可抑止得颤抖。

那一刻的她是如此的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用尽力量抱着她。她就在他的怀中,他却如此的恐慌和无措。

·····

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她明白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往日的权势和力量,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自救尚勉强更不要提去解救别人。

从那一日起,他带着她流离失所得逃亡,她便不再提起另一个男人。她依旧每日微笑着,和他开心得讨论日后的宝宝要取什么样的名字。

只是,她明明笑着,那笑容却那么的苍白。

她的身体,却一日一日,更加衰弱下去。他看着她那原本温润如玉的皮肤,日渐苍白憔悴地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看她的脸瘦得颧骨愈发明显,让那双如同黑夜般的眼睛显得更加大,甚至都显得有些可怜。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之后,便再也拼不回去。

他们之中,已有一条深深的裂痕横亘,无法磨灭。

一个月前,她早产了。血俱虚,阳气衰微,气虚不摄,无力促胎外出。

她阵痛了整整一天,却始终无法顺利生产。

他在门外几乎快要疯了。

他听到她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低声的哀泣,她听到她痛苦的喘息和挣扎,看到一波一波进进出出忙碌的婢女端着一盆盆的温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

他只能无能为力得站在一旁,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已经虚脱的她把他叫到了房间里。

满目都是猩红。他那一刻几乎有些站不稳,那么多的血,仿佛她身体里的血都已经流尽了。

她全身都是湿的,仿佛被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面色灰白如纸,没有血色的唇上印满了被咬得翻起的伤口。

“闲歌,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我不能让他死…所以,大概我又要死一次了…”她轻声对他说,仍然微微笑着,那么的云淡风轻。

他只能沉默得握着她的手,无法回答。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坚强的人。只是,他不知道,她竟已到了坚强如斯的地步。

“下一次,你一定要第一个找到我…不要被风涯抢了先…”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这个孩子…是你的…”

那一刻,他怔在了原地。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看着她嘴角那抹无奈的微笑,竟然希望,那个孩子是最好不要是自己的!

这个生命的诞生,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最后。

她为了让那个孩子活了下来,而剖开了自己的肚子。自己却因为大出血而死。

·····

风过。荷影摇曳,竹林发出“哗哗——”的空洞声响。

柳闲歌慢慢阖上了眼帘,让眸中那一抹沉重的痛在黑暗中隐去。

他再次张开眼,不再犹疑得转身。潇洒穿过曲折的回廊,走向门厅。

那里,有人在等他。

客厅中在等待的人,等得都已焦躁,有的在来回踱步,有的在不停地喝茶。

终于,一袭白影姗姗迟来,出现在门边。

只见那人一袭白银织锦云烟长衫,身影飘逸如同云间白鹤。那眉宇间所流露出的六分清傲三分孤高一分狂荡不羁宠辱不惊,让他恍若一位谪世狂仙。

“柳堡主!总算是找到你了!”来人纷纷沾起,对柳闲歌抱拳,言语与神态都显露出庆幸和焦急。

他们正是此时江湖幸存门派的执掌者们。

柳闲歌目光淡漠得自所有人脸上滑过,他微微颔首,显得冷漠而客气,“不知诸位如此兴师动众前来鄙舍,是有何事?”

“想必柳堡主已知洛风涯在武林大会上发难,杀害了诸派掌门与高手共一百二十八人,此时江湖正面临浩劫!我等皆无力对抗洛风涯,普天之下,能拯救天下武林于水火之中的,也唯有柳堡主您了!”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拜月教现在疯狂反扑,现在中原武林如同一盘散沙,我们对魔教毫无招架之力!请柳堡主出来主持大局!”

柳闲歌闻言,轻微摇头笑道,“我?诸位也不是没看见,天下堡与魔教勾结为天下不齿,早已衰落。而今的我,也不过是藏身于市井之中的罪人罢了。何德何能,能够但此重任?”

众人皆从柳闲歌话中听出了嘲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