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御史都怔了,这个,这个也归自己管?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对了,但是想想,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干笑了一下,让人请右都御史过来,这是关于集体的事儿,还是大家合议吧。

右都御史姓纪,为人性子急燥,出身贫苦,最是刚正不阿的性子,所以他也最看不惯这些豪奴们,进来看到阿福哼了一声,就只跟左大人打了个招呼,就坐到左边的上首位上。

“纪兄,刚威武侯府上的老院公来报,佥御史柳大人重病,家中又颇有不便,您看,都察院要不要先派人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能帮还是要帮的。”左大人不得不说是人才了,这么会功夫就已经换了说辞,但更加合情合理了。这会他对阿福的称呼也变了,没尊称他为福总管了,而叫了一声老院公。叫总管,多少是对花镇身份的一种认同,而此时叫老院公,就是对着纪大人表明,他对这位客气,只是因为这位年纪大,该得到尊重。

“柳家的嫂夫人甚是贤惠,怎么会无人照料?”纪大人对于同样贫困的柳大人还是有好感的,两人平日关系也就比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好那么一点,于是下意识的就说道。

“休了!”阿福是那种你对我客气,我对你更客气的性子,但换过来,您眼里没我,不好意思,我对您也就公事公办了。凉凉的接口。

“啊,为什么?”问这话的是左大人,都察院是干嘛的?就是查百官事。柳大人作为佥御史,他的家庭自然也是被监控的范围。

他自然知道柳夫人甚为贤惠,柳大人是大孝子的事,都察院里就没有不知道的,家小都由柳夫人十指供给。大家对柳夫人的贤惠深为感叹,他们可不敢想,他们若敢如此,家里老婆得怎么样。但不耽误他们羡慕还有这种贤妻的。现在说被休了,这个,这个…左大人想了半天,觉得主要是这事真不合法。

“原由什么的,小的也不知,只是三日前,有人在郊外树林把已经自裁的柳夫人救下。送到我们府上时,人也就一口气了。包袱里除了一纸休书外,便只有几身单衣,连一个铜板也无。如今大娘子在客院里住着,每日织布,说不愿在侯府白吃白住。至于说休妻的原由,夫人没问,于是小的们也不敢打听。”阿福忙对着左大人含蓄的说道。

“休书可在?”纪大人大吼一声,直人就是这样,他和左大人想的一样,不管是什么理由,以柳夫人这样的情况若真的休了,就是不合法的行为,这事其实是可大可小的。作为柳御史的朋友,纪大人真心的不愿老朋友背上这事儿,还想着替他开脱一下,况且,他真的不觉得自己的朋友会干这事,包袱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这得多绝才能做得出来?

“救人时,小的又不在。大娘子总归是妇人,小的哪能靠前。只是听说,包袱之中,有休书一封罢了。”阿福忙退后一步,正色的说道,怎么说他们也是侯府,是讲规矩的。

“纪兄这事…这事,先派人去看看柳大人吧,先总得救了人再说。”左大人总算老诚,做事稳健一些。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人救回来了,才能查清不是。

“为何花将军让你来找我们?你们两家不是干亲吗?”纪大人按了一下,既然花家救下了柳太太,怎么到了柳大人这块就不管了,纪大人还是不愿把花家想得太好。

“我呸,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我们姑娘若不是太太从柳家救回,不被饿死,也被病死了,这些日子,姑娘吃的补药,都能比姑娘还高了。”阿福跳了起来,尖叫道。

阿福叫小小为我们姑娘也是有原由的,其实之前柳老太太大闹花家的事,官场内外已经无人不知了,而宏阳帝也不好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而把柳御史骂一通,于是就下了道明旨。柳小小改名为花晔,立于威武侯名下。当然圣旨说了一堆话,大家都是老官油子,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深究。

而纪大人此时问阿福这话,其实也是性子有些左了,他理所当然的觉得,由皇帝下旨,就已经是花家仗势欺人,抢了别人的女儿的铁证了。现在抢了人家的女儿,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还好意思在这儿!

阿福也是世仆了,哪些话背后是啥意思,他能不知道,也不管右都御史是正二品了,直接就呸到了纪大人的脸上,根本就不让他有机会往歪处想。

“小小施恩,就夺人爱女…”

“我呸呸呸,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姑娘是人家的爱女?她是我们太太的爱女才是。我们太太当初不过是看姑娘太可怜了。你们家的爱女在厨房吃兄长父亲吃剩下的残羹剩饭?你们家的爱女明明六岁了,长得还没我们家四岁的三爷高;还有你们家的爱女身上的衣裳连下补丁的地方都是破的吗?你他|妈|的眼睛长得用来出气啊?”阿福气得对着纪大人连呸了数声,他还真一点也不怕这位,文人好面了,只要他敢说啥,他就赖在地上说这位打自己,看不起自己是奴才,耍官威!

纪大人还真拿这样的没一点法子,他再方正,其实还是迂腐的读书人,他和柳大人投契,但是真没去过他们家,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去了也是增加他们家的负担,哪里知道这些。

想想,之前觉得花家领了三个儿子,于是想要人家乖巧可爱的女儿。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对了,喜欢女儿,哪家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柳家的,想到刚刚阿福说的,虽说态度不好,可是说得却也合情合理,人家为什么让她吃药比吃饭多?就是孩子先病了,若不是花家的援手,孩子早死了。心里对柳家,也生出几许不喜来。

第三O一章 惹不起,躲着看八卦

“好了,老院公,纪大人不过是想弄清事实罢了,你也稍安勿躁。”左大人都觉得看不下去了,真是,好歹也是同级的朝庭命官,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他都跟着觉得脸上无光了。忙出言制止,不过呢,得到的不是纪大人那感激的眼神,而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棺材板脸,左大人都被腻味了,于是坐好不管了。

“正是如此,要弄清事实,这与威武侯之清誉相关,威武侯夫妇既是好心,为何又请皇上下旨过继?不是以势压人是什么?”纪大人正色的看着阿福,此时这位还真是为了好好的查清事实,实在也是想为了花镇夫妇正名。没办法,这些老头子们,都扒心扒肝的以为自己是包龙图了,不管是谁,他们都要以事实为准。

“这话您回去问柳大人去啊!这可是他们夫妇跪求皇上,让姑娘过继于侯爷的名下,这跟我们侯爷又有什么关系?若我们侯爷想要女儿,不知道多少人要巴巴的送来,何至于做夺人“爱女”之事?”阿福愤愤的说道,最后的爱女两个字,人家还说得掷地有声。

“纵是柳大人夫妇自求的,为何又闹成这般不堪?”纪大人冷哼了一声。他倒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有点问题是,若是真的是柳大人夫妇自己求来的,那么后面的事又是如何出的?把老太太送进京兆尹,让皇上下旨过继,这些事其实都是对不上的。

“您干嘛不问问柳大人为何变成这样?明明我们太太送姑娘回家过年。之前还怕姑娘好容易调养的身子再被拖累,特意送了一大车的年礼过去,柳家呢?连个布头都没送回过。那就算了。我们太太好心,亲自送姑娘回去,也是为了给姑娘做脸,让柳大人对姑娘好一点,别再重男轻女了。结果还没进门,就被柳家老太太抓着叫亲家。吓得我们太太进退不得!敢问两位大人,这是不是恩将仇报?谁人不知。我家太太膝下三子,这‘亲家’叫得好生蹊跷吧?”阿福能做总管。自是有他的本事的,一席话把纪大人吼得面红耳赤。

都不是傻子,合着柳家看到了花家的富贵,就急不可奈的想攀亲家。卖女儿了。

“好了,说这些干嘛。”左大人性子不左,他是老牌的士大夫,性子中平、温和,虽说听到这儿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觉得这也是人家的家事,他不想介入过深。

“话不能这么说,御史为监察百官之责,柳某身为佥御史。其身不正,凭何为官?”所以说,纪大人眼里不容沙子了。现在他真的已经把错归到了柳家了。

“您还真说错了。这真不是柳大人的错,柳大人当天就带着夫人到我们家道歉了,并且当着来串门皇上、太子的面,请求把姑娘过继到我们侯爷名下。其实过继这事,若没有他们家老太太,也根本不会发生。那声‘亲家’一叫。姑娘的名声完了,我们家几位哥儿的名声也没剩下。皇上可不仅是为了花家解围。更重要的是,我们太太还是在为姑娘着想,万不想姑娘才几岁的工夫被人害了,皇上才给了太太这个面子。”

阿福是谁,忙又为柳大人说起好话来。当然这话也是有用意的,一是解释了为何花家要过继女儿,这不是花家的原由,这是柳家逼的。当然,这也更加体现出,他们家这会来找都察院,而不是自己救助的无可奈何。

“唉!”左大人轻叹了一声,他比纪大人知道得多一点,因为百官奏事,都直接报到他这儿来的。所以后来,花夫人为何把老太太送官的原案卷,他也是看过的。

他其实对花夫人的印象比对花大人还深,因为那一次的登闻鼓事件,那时,他就觉得这真是将军夫人了,身上就带着英武之气。后来回家打听,结果却是相反的,夫人说花夫人不爱应酬,只知道长得极为美丽,但是性子什么的,还真不知道,可能出身低,于是有些小家之气吧?

等着他儿子上了贵族学院之后,儿子给他的答案又不同了。在儿子心里,花夫人才是真的母亲的样子。性子甚为温暖、温柔。没事时,还会去学里亲自做几个菜,然后笑着看着他们吃。

他们夫妇还想着,只怕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只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看不得孩子受苦,对孩子极其的疼爱。再想想,宫中女官出身,能在那地方混这么多年,其实真的说她小家子气,只怕天下就没有大家风范了。

所以说,连大行皇后的葬礼都能独自拿下的贵妇人,估计真是懒得与人相交,只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对这位从不出现在社交圈的夫人,倒是满满的同情了。

现在,他实际是比纪大人还相信,她是同情柳家姑娘,于是带回去照顾。况且,他接到的报告也是。虽说都察院的人进不了花家,但外面的消息并不少。所以花夫人在左大人夫妇心中,形像是很高大的,想到她被人污蔑抢人子女,他们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因为知道归知道,却真不能在外面说。不然为何同为右都御史的纪大人却不知这些事?

“好了,柳老太太已过花甲,依例遇罪不罪。至于说柳太太不在七出之条,柳大人无固休妻,按律休书无效。福总管回去告诉柳夫人一声,她可以回家了。”左大人觉得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说再说,有些话是不能放明面上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老爷,小的事,您当然是说啥是啥。可是大娘子的事儿,却不是小的能做得了主的。自是要回了大娘子,再做决断。所以这会子,您还是先给柳大人派个人去,省得真的死了,大娘子还是被休了为好,省得当寡妇了。”

阿福是谁,就算他跟柳家大娘子没什么关系,可是哪有让人走就走,让回就回的,凡事得有说法的,没瞧见柳娘子住谁家啊?

“正是,凡事得有说法,没有说赶就赶,现在说律法不通,于是就让人回去,现在她回去了,不是自取其辱吗?”纪大人也不知道左大人的想法,也跟着反对,而且,他说得比阿福还直白。

左大人觉得自己想掐死这位搭档了,早知道就不让他来了。想想都想抽自己大耳巴了。想了想,“老院公说已经送了医药过去?那…”

“回禀大人,三日前,大娘子被救回花家时说柳大人病了,于是太太好心,又看在大姑娘的面子,于是请了府里的窦太医去柳家探望。开了方子,我们就离开了。今儿窦太医去复诊时,发现柳大人根本就没吃药,柳老太太说药太贵,抓不起。才儿小的尊了太太的命,让长春堂给送了药去。想想,柳家这闲事,只怕花家也不好再管了。弄不好,到后来,不知道传成什么事了。请大老爷酌情处置。”

阿福终于把今天最重的话说了。之前只是铺垫,为的就是这一段。他们为何不敢再接着管下去了?只是看他们家姑娘可怜,结果一步步的被连累着。所以现在他们不是没善心,而是真的管不起。

此时左大人、纪大人张着嘴,半天也收不回来,连带着边上伺候着的小吏,小厮也一块张大了嘴,因为没钱,于是不给抓药?柳家竟然穷困致此?此时他们还真的没往歪处想,因为柳家毕竟是寡母独子,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母亲会因为舍不得,而不给儿子抓药的。

左大人总归是老诚之人,于是很快反应过来,让小吏带上银子去看看,都查院再是清水衙门,还是有点公用金的。原本他还想着要不要让家里送点银子过去,但最终忍住了,连花家都受不了这家了,自己家还是别趟这浑水了。

不过,阿福是那种说完话就走的性子吗?显然不是。他看着纪大人,“要不您老也跟着去看看?没个做主的,只怕也不成的。”

纪大人跟左大人也不同的,左大人怕麻烦,而纪大人显不是那种怕麻烦的主,于是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小吏送银子过去,遇事还得回来禀报,自己看看,正好也印证一些事儿。霍的起身就去了。

左大人瞪着那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而阿福忙笑着给左大人行了一礼,乖乖的告退了。他自然不能跟着纪大人去,不过,他去附近偷看总可以的,谁让那里又不是什么豪门大院,想偷看还不容易。

纪大人不坐车,是坐轿的。所以坐马车的阿福自然比他到得早。就在柳家对面的茶寮的二楼坐下,人家二楼也就是个跳空的阁楼,上头一半堆了杂物,一半住人。不过是这家没内眷,于是在小窗户那儿给摆了一张桌子,收拾块地方,给沏上了茶,弄了点爪子、点心,就一脸八卦的站边上眺望着。

“你不做生意了?”

“没事,小的卖大碗茶,也赚不了什么钱。”店主还真是可以,直接就把门关了,陪着看八卦。不过也是,他一天卖的茶,还不如陪这会看一会八卦赚得多,现在八卦看了,钱也收了,他表示很开心。

第三O二章 这位老太太不简单

外头小吏与老太太已经交上了火,对小吏来说,他也就是来看看,把上锋交待的银子给老太太就成了。当然,为表达上锋的好意,他也得好好跟柳御史说说话,表达一下他们的关切之情。

结果一进院子,就差点没被薰出去,这是人该住的地方?小吏都鄙视起柳御史起来,您好歹也五品了,虽说知道您孝顺,可是把日子过成这样的孝顺,那是孝顺吗?

可这话谁也不能说,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只能默默的对柳家的其它人表示了哀悼罢了。也不进去了,只是在院外喊了一声,等着老太太来开了门,然后就在门口说话了,不过也是,若不是在门口说话,阿福他们看什么。

小吏把银子交给老太太,一共二十两。说了,都察院是清水衙门,公用金那是有数的,不过用这银子来给五品官,而是想着,给都察院做小吏,又没来往的灰色收入。做京官还有地方官吏的冰敬、炭敬当补贴,但这些是给有品阶的官员的。对于那些小吏就没有了。于是才设立了一个这么公用金,每年以补贴的形式给小吏们一点补偿,还有就是,哪家小吏有了点什么急事儿,就用这笔钱给他们救急用。

所以发给官员还真是第一次,虽说当时设立时,也有考虑小吏们的自尊心,没说这是专给小吏的,说是可以为都察院大家用。但明眼人也知道。这是给小吏们用的。

正是因为是给小吏们使用,于是金额当然不能弄得很大,弄大了。官员们也会不太舒服的。二十两就是这金额里,最高的一级,但再高,也不是柳大人能接受得了的,柳大人若知道他被部里救济了,估计得病上加病的。

二十两真不多,至少在阿福看来是不多的。窦大夫那方子抓四付就完了。但二十两对一般老百姓来说,是可以过一年的。比如现在茶坊就羡慕了。

“果然还是当官了了。看看,病了部里都能给送这么银子来,还不用还。”

阿福不说话,安静的等着看。等待着老太太的表现。

果然,老太太把银子揣袖袋里,回头就拉住了小吏,“这位小哥,进屋喝口茶,看看你家柳大人去。”

说着老太太还空出一支手来抹了一下泪,言语之间尽是哀涕。

“老太太,小的还要回部里交差,您给小的一个收条。有什么话,小的回头请大人们过来听您说。”小吏刚刚在部里听着他们说着话过来的,连威武侯府都不想沾惹的人家。他怎么敢多说,只想一心一意的快点拿了收条,回部里交差就完了。此时,他真的没有一分瞧不起柳大人的意思在里面。

“难不成这位小哥嫌弃某家贫寒…”老太太又哭又唱了起来。

阿福笑了,果然,这老太太真不是一般人。在侯府都敢摔东西的主,还有什么是也不敢做的。现在对着小吏这般拉扯。小吏果不是这位的对手。小吏也是分人的,若是刑部的小吏,习惯了对付重犯要犯,各种穷凶极恶,猖狂狡赖的主,他们自是比这些人更穷凶极恶,更猖狂狡赖。

但是都察院是清水衙门,而太祖皇帝一早就说了,不斩御史的话。于是进出的都是读书人,一般二般的武将权臣都绕着他们走,给他们穿小鞋是有的,但是也不会真的明刀明枪上手段。所以都察院的小吏,跟刑部的小吏就不是一个级数了。他们就笨嘴拙舌多了,对着这样的老太太,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老太太真是厉害,来了才几天,就把周围的人都得罪光了。儿子病了不管,尽觉得别人欺侮了他们。”茶坊不禁抿了一下嘴,一脸的不屑。

“之前的柳太太呢?”阿福对外面的争执没多少兴趣了,因为一切都是他所预知的,还有什么可看的,他期待的是等着纪大人来对着这个老太太“哦,那位柳太太倒是不错,不过内向了些,不怎么跟邻居只说话,每天进出都是匆匆忙忙的。不过也是,家里有孩子,是比其它人是要忙一点。”

“所以他们家的事,你们也都不知道?”阿福想想看,一个匆忙的女人,哪有时间跟人闲聊。于是想想看,那么他们家的是非,自然也不可能被人窥视了。

“也是,若不是这位老太太过来,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家的柳先生是官呢,之前柳先生很朴素的。”茶坊果然是个八卦的人。

“哦,那天柳太太被赶出去的事,你们看到没?”阿福喝了一口茶,看茶坊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再来一碟点心。”

茶坊飞快的跑下去拿了一碟子绿豆糕,轻轻的放到了阿福的面前,然后目光闪闪的看了外面一眼,“那老太太真不是东西。对不住啊,我真不是不敬老,不过这老太太真的很讨厌。这才来几天,这街上就没有不讨厌她的。”

“是够讨厌的,不过再讨厌也不至于把那么贤惠的儿媳赶出吧。”阿福是能被一下子就被楼的人吗,生硬的给拉回来是影响说八卦人的兴趣的,所以顺着说,然后呢,再不经意中把话题再拉回来。

“就是这么说啊!柳太太虽说长得不好看,也显得老,不过好歹也给他们家生了三个孩子,又贤惠,又能干,结果一纹钱都没给,拿了个破包袱皮就扔了几件衣服出来。真没见过这么狠的婆婆,跟您说,最近,我们巷里,媳妇都跟着老实了。”茶坊已经坐下了,就在边上热情的说着。

“喝口茶,吃点心。”阿福忙给他也倒了一杯茶,并把点心往他边上移了一下,“就那么扔出来?柳太太再怎么关也会有点首饰,有两件衣裳吧?”

“就是啊,柳太太再不应酬,还是有几件必要的首饰的,结果老太太自己就冲进屋里不让先柳太太进去,自己收拾了东西就出来了,往院里一扔,就说,‘快滚,丧门星,我儿子娶了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算命的说了,我儿子是宰相的命,就是被你连累的。’然后就把先柳太太给推出门口。先柳太太哭得啥也说不出来,在外头拍了半天的门,结果老太太就是不给开,先柳太太哭得实在没力了,周围的邻居的也拢了过来,于是她就只能走了。看着真是太可怜了。”

茶坊真的是太适合去演戏了,一人分饰几角,然后竟然还能唱念俱佳。看得阿福都呆了,为自己能想到在这儿坐而庆幸。

“后来呢?后来呢?”

“您果然是内行,真的,老太太看没声了,等了一会才出来,先开门偷看,然后呢,看儿媳妇真没在,忙出来又哭又唱,说什么媳妇儿败家,家里被儿媳败得什么都没有了,儿子还病着,再被克下去,儿子就要死了。”

“没人说说,他们家有什么可败的?”阿福忙问道。

“就是啊!柳太太他们搬来时,连一车东西都没有,家里只怕就是柳太太那架织机值点钱,每天我都看到柳太太没日没夜的在那儿织布,我跟您说,柳太太织的布可能卖钱了,柳太太从来不出去卖布,都是各家老板到家里来催布。有时还会拿着绸缎来请柳太太好好织。跟您说,我当时就跟四邻说了,这家没有柳太太,就算是真完了,那老太太一看就是败家娘们,啥也不会做,看看他们家那院子,之前有柳太太时,哪会成这样。该!”茶坊跟着愤愤的说道。

正在这时,外头又传来老太太的哭腔了。就是边哭边唱的那种艺术,广泛流传于中老年妇女身上,不知道从何学来的。反正,老太太那嗓子,直接就把茶坊的话给堵了回去,两人一齐看向了外头,刚听茶坊说得太开心了,于是把老太太的正戏给忘记了。

“大人啊,我媳妇嫌弃家里贫困,自己跑了,现在我儿子也病得快死了,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办呐。”老太太哭着拉着可怜的纪大人嚎着。

纪大人的到来,总算是把小吏给解救了,小吏看到纪大人也快哭了,不过,他没老太太速度,于是,让老太太占了先。

纪大人倒是想甩开老太太,不过没机会,只能看向小吏,“你跟她怎么说的?”

“小的什么也没说,只让老太太给小的开个收条,小的好回去报账,结果老太太就拉着小的,反正就是不给收条,小的连说话的机会都没。”因为老太太太吵,于是小吏说话都要吼的。

周围的邻居也都来了,这里的人就是这样,谁家有点啥,都迅速的奔走相告,然后聚成一堆,让大家一块分享,邻里关系好极了,若不是带着那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更好了。

“大人,别听这老太太的,她儿媳妇是被她轰出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跑了,之前他们家媳妇在时,这家可好了。”某位正义的邻居出来打抱不平了。

“你说,他们啥时候会想起柳大人快病死了?”阿福问茶坊。

第三O三章 古人的精明

“那个,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阿福觉得这茶坊是人材了,这种眼力劲儿不是一般二般人能有的。

“是啊,我老爹留给我的,这块地太小,想做什么都不成,不然我开个大点的店就好了。这小茶寮,养活我都够戗,更别提娶媳妇了。”茶坊一脸无奈,看向外头,又兴奋了,“那大官要发火了。”

阿福忙看向外头,果然,纪大人果然已经抹开了老太太抓住袖子的那双手,因为太用力,袖子都被老太太扯破了。这种贫民的房子离得都挺近的,阿福都能听到那丝绸被扯破时的嗞啦声。

阿福笑了,纪大人也不是有钱人,要知道第一套官服是上头发,但要换新的,要去专门店里定做。那个,跟垄断行业一个性质,是同等绸缎店里做的价钱好几倍。

而想自己在家里做,也是不允许的。私制官服,是犯法的行为。跟现在自己在家做一套警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所以纪大人身上这件官服,颜色其实已经有点旧了。现在撕了,想不换都不成了,他好意思穿着带补丁的官服吗?就算纪大人回家不被跪搓衣板,只怕也不会得老妻的好脸了。

想想侯爷当初把好衣裳空出,烂衣裳穿回时,太太也不会给好脸的,就算他们家一点也不缺那点做衣裳的钱。这就是原则问题,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穿衣裳呢?

阿福开心的看着外头。果然,纪大人看着那掉着摆的半截袖,脸果然黑了。

“柳老太太。老夫敬你是长辈,不与你计较,你却也不能为老不尊,看看这院子,您给柳大人煎了药没,为老不尊,对子不慈。还有污蔑贤媳,就算是律法有定。遇罪不罪,但也不是凭你这般为所欲为的。”纪大人气势全开,对着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只被短暂的吼怔了一下罢了,真只有一下。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就坐在院门口,对着街坊四邻哭唱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位的哭唱功夫一流,因为神情专注,唱念俱佳,那词都是随机的。而且能唱得那么顺溜的,这绝对的人才了。

本来这屋里就聚了不少人了,那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老太太再哭,其实人该来的都来了。想想看,老太太看看没人欣赏,果然左右看看,人家不哭了。

“这老太是人才。”穆慧已经爆笑半天了,轻轻的叹息道。

但心里。她其实觉得阿福才是人才。从来就不知道阿福有这种口才,于是真心的觉得。给自己当大总管,实在有点屈才。这位到了二十一世纪,她说啥也得给他独处开部戏,绝对超过《泰囧》。

“正是!”阿福浅笑起来。

“纪大人很厉害的,咱们也就只能把老太太送衙门;结果纪大人根本不搭理老太太,直接让小吏进去背了柳大人出去看大夫。”阿福含笑的再一弓身。

“果然厉害,这是釜底抽薪。”穆慧点头,眉头微皱,但很快舒展开来。

果然那个所谓刚直的纪大人很聪明了,人家直接把老太太的依仗带走了,然后呢,老太太纵是追了过去,但是在柳大人心里,母亲不怎么管他,想拿他换钱的疑心种子却已经种下了,纪大人一向刚直,柳大人不信谁也不会不信纪大人,所以这事果然阿福做得极好了,只要老太太失了依仗,那么以后,柳家就该有变化了。

“影子!”花镇叫了一怕,花镇也不非吴下阿蒙,更何况穆慧还说了一句,‘釜底抽薪’四个字,忙叫了一声。

影子也不知道在哪,但是却飞快的出现了在他们的面前,若不是看他绯红的脸,只怕就要以为,他就在外头了。

“快点传话回去,让人来告状,老太太强占民田。”花镇呵呵的笑着。

影子懒得说啥了,再次不见。穆慧又抿嘴笑了,歪着头看着花镇,“你真坏。”

“有吗?我是知道老太太遇罪不罪,连谋反,她都能逃得过,所以,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关系。我是帮着柳大人看清事实,看清老太太的真面目。”花镇一脸的无辜。

大家一块都笑了,阿福夫妇现在也不觉得侯爷夫妇不靠谱了,他们反而觉得日子过得开心极了。

“对了,太太,小的在集上还发现了一件事儿。”

阿福回来这么晚,并不是真的把全部心思都放到了老太太身上,对他来说,他不是白在茶寮吃茶,跟茶坊说话,倒是得了不少信息,跟着纪大人去了医馆,知道柳大人被留了医,纪大人让小吏找了个婆子来照顾后,对着假哭的老太太再怒斥了一番,这还是当着医馆众人,没留下一丁点脸面。

阿福看到这儿,也懒得再看了,这边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但他到另一件事上了,于是去查证了。

“柳太太的布吗?”穆慧也不白听,她注意到阿福特意转述了茶坊的对话,其中很着重说过柳太太在家没日没夜的织布,还有老板到家里来求布,送些织锦料子,这不是一般的手艺了。

“是,之前咱们也派人去买过,当时不在意,今儿再去,发现上回咱们买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柳太太织的。柳太太织的整布根本就没有做过衣裳,而是配衫着上好的缎子,做成了一小件,一匹布如此这般身价百倍,甚至千倍。柳太太还以为自己的价钱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是织工中价格最高的,但是与真实的价值比起,实在不值一提。”阿福点头,一脸的动容。

“咱们家也买过这些小件?”穆慧看总管这样也知道,他不是替柳太太心疼,而是为自己心疼了。

阿福随手一指,穆慧看看桌面上的茶盘,眉头一挑,自己都笑了,真是傻子啊!天天自己见的东西,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啥眼神啊!

茶盘上都会盖上一块茶巾,除了挡灰之后,更重要的是装饰作用。其实真的喝茶,她是要喝热的,啥时候也不会真的动手去桌上去倒茶的。所以,这里茶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纯装饰了。而这块是穆慧很喜欢的,上下两层,上层是暗纹的布艺,里而衬的是上好的丝绸。两层又用丝线勾边,突出了上面那层布艺的暗纹之华贵。

穆慧想起,自己屋里类似的小玩艺不少。因为上面的布艺很难得,那暗纹看着甚有立体感。府里虽说不是做不出来,但是,织不是暗纹,只能就用满绣,那么又没有那么平整细滑,所以只能买。现在看看,如果自己身上自带着十五娘的欣赏水平,还有技艺之后,还能觉得惊艳,还要去买的玩艺,这得多了不起。

“那个老板了不起!”穆慧摇摇头,自己虽说从来就没有小看过古人的智慧,但是这回,她真的叹服了,想想能在一匹花布里找到商机,那头脑得成什么样。

“小的也这么看,所以小的自作主张与之攀谈了一翻,那位也觉得烦恼,因为柳太太不见了,他手下的织娘又不成,正烦着呢,好些达官贵人都订了货,结果他没东西交,快要急得上吊了。”阿福笑着看着穆慧。

“做得好,跟他谈谈,柳太太按技术入股,咱们家也出点本钱,生意可以做做大,跟柳太太说,我们家入的份子,我不要,我是给我闺女当陪嫁。”穆慧抽下茶巾扔给了福嫂。

福嫂根本就不用穆慧再说啥了,能坐稳总管的位置,都不是一般人。

“侯爷,小的能收一义子吗?”阿福看向了花镇。

花镇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句来,不过也知道他们夫妻跟自己一样,没孩子,于是忙点头,“看喜欢的抱回就是了,爷不用他入藉,回头长大了,让他也去学里读书习武。”

“爷!”穆慧摇头,真是被他气死,刚刚还以为他学聪明了,结果一下子就露了,“是那个小茶坊吗?若是喜欢了,也不要明说义子之类的,先招回来,放在手边好好栽培,真的心地纯良了,再说其它才好。”

“是!”阿福明白穆慧的意思,感激的点点头。

“爷说的话你和福嫂想想,依着我和爷看,抱一个小一点回来,不是真的说什么图个养儿防老,只是体会养育之乐,你看我们陪着三位小哥一块长大,各种开心的事儿,能让我和爷回味一辈子,这比养老重要得多。”

阿福一怔,他没想到,夫人会这么说,养儿不是为了防老,而只是为了陪伴他们长大的这段岁月,看看坑上的小小胖,爷会不经意的伸出手指去逗他一下,那种温柔不是装出来的,这位不可能过给爷和太太的,那么他们此时不过是享受带孩子的乐趣罢了。

“是,小的回去和家里的商量一下。”阿福点头。

“爷答应的,我们都会做到,放心,放心。”穆慧对能干的人,从来就不会手软,甜头总会一次给足,让人死心踏地。果然,得到了阿福再一次真心的伏地不起。

第三O四章 嫉妒

晚上,在穆慧他们散步时,跟在后头的来报,柳家娘子求见。

穆慧不喜欢晚上和丈夫独处的时间与人分享,摇摇头,“请她今儿好好歇了吧,有事明儿再商议。”

下面的人也知道,太太和侯爷散步时,连跟的人都不想要,要不是上回在花园里灭了灯,让下头人来救,只怕他们还是不想让人跟的。所以想想看,现在他们才出来,就让他们回去,怎么可能。

外头柳太太还诧异了一下,竟然不见,这些天,她没再求见,而穆慧也没说去看看她,就好像家里没有这个人一般,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的。就算知道,真的侯府热情的接待,她也会不舒服。处于这种境地之下,其实怎么着受者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若不是存着想在这儿等着见见女儿,柳太太真的想走了。就算无处可去,但她也是有手艺的人。虽说才织了三天布,但是,人真的平静下来了。想着要不要跟侯府借点钱,去租个小屋,然后靠着织布养活自己。等着孩子们长大了,自然能知道自己的冤屈的。

结果现在福嫂却告诉她,她的布竟然可以做得这么美,她倒没有福婶他们想的,是布庄老板欺骗了自己,因为对她来说,她卖到哪家都会整匹的卖,至于他们怎么做,那就是他们的事,他们能把自己织的布变得这么美,价格超过千倍。那就是他们的本事,与自己何干?

自己就算现在知道了,其实照样还是没法。所以只有侯府出面。让自己以技术入股,布庄老板出人脉;然后,侯府出钱。让那布庄变大,变强,让自己的布变得更值钱。若不是背后有侯府撑腰,她就算有这个手艺,又凭什么跟人谈这条件。

此时福嫂才明白为何太太要说老板是人才的话了。还说要跟老板合作的话,福嫂不是不精明。而是,她生在理国公府,然后一路顺风顺水,后来到了花府。其实不管到哪儿,她就算是出身奴仆,但他是豪门的奴才。相府丫头七品官,更何况,他们还是在爷们面前说得上话的管家娘子,走到哪都是被巴结的。所以想想看,她们上位太久了,这些生意人敢这么对他们,就是欺骗了。跟下位者和同是生意人的穆慧想法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