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疚。

有多久没想过黎煊了?

似乎从云漓出现之后,想起黎煊的次数越来越少。

从马车窗望出去,玄溟正在教小宝怎么烤好一条鱼,烤鱼的香味在空气中惹人垂涎。

君无菲并不觉得饿。

“佐料涂在鱼上的时候,要均匀。”玄溟说。

君小宝把佐料洒在鱼上,洒做了一堆。

“不对,要这样,手慢慢松开佐料粉。”玄溟又示范一遍。

“爹爹,你烤的那条鱼看起来黄灿灿的,我这条鱼都烤焦了。我要吃你那条鱼。”君小宝嫩呼呼地说。

“不行,你要吃自己烤。爹烤的鱼要给你娘吃的。”他面无表情。

君小宝撒娇地摇晃着他的胳膊,“爹爹,先让我吃啦…”

“不行,你娘该起床了。”他不为所动。

君无菲看着他们,还真像两父子。

甩甩头,君无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君小宝是她个人的儿子,跟玄溟没有关系。

可偏偏,小宝确实是玄溟的亲儿子。

一种被人抢了玩具的醋味浮升在心里。君无菲沉着脸走出马车。

玄溟见她下了马车,冷淡地指了指小宝边上的一个面盆,“洗脸水打好了。”

君无菲脸上扬开一抹笑,摸了摸小宝的头,一边拿起盆里的毛巾洗脸,一边说,“儿子真乖,懂得帮娘亲打水洗脸了。”

君小宝摇了摇小脑袋,“娘亲,洗脸水是爹爹打的。只是正好放在小宝边上。爹爹说盆要是放在他旁边,娘亲肯定不领情,还要跑去远处的溪边洗脸。”

无菲动作一僵,想掀了脸盆,又觉得不好意思发作,“哪呢。你爹这么用心良苦,娘自然不好辜负他的美意。”

“爹,你猜错了哦。”君小宝朝玄溟说道,“娘亲愿意用你打的水洗脸。”

“是么。”玄溟语气低沉,听不出想法。

小宝又对君无菲说,“娘,爹爹对你真好,一大清早的,就去溪里捉鱼给你吃呢。爹说昨晚吃烤肉,今早吃烤鱼,给你换换口味。”

“大清早吃烧烤,太腻。”

“爹说知道你会这样讲,”指了指火堆边上的一个锅,“爹已经煮好了一锅粥,很清淡的。”

君无菲白玄溟一眼,他未卜先知么?连她会说什么,都给猜到了。

没道理跟自己过不去,有粥哪有不吃的道理?她只带了衣服银票什么的,没记得带了锅碗瓢盆,“这些锅盆哪来的?”

“本座命属下送来的。”他将舀了碗粥递给她。

君小宝羡慕地说,“娘亲,我刚才要吃粥,爹都叫我自己舀哦。爹爹对你真好,什么事都帮你做。”

君无菲脸色有点不自在,“那是他没事找事。”

“爹爹不是说要娘亲的心吗?”小宝豪气地一摆手,“娘亲你干脆把心给爹爹就好了。”

“瞎说什么。”无菲瞪小宝一眼。小宝有点委屈,“不就一颗心嘛,爱爹爹有什么不好。”

“爱你爹就不爱你了。”

小宝不上当,“小宝知道娘亲对爹爹的爱,与对小宝的爱是不同的。”

臭小子,叫他装着讨好玄溟,也不能什么都跟她对着干呐。君无菲堵气地喝着粥。

“吃慢些,小心烫。”玄溟嗓音冷冰依旧,冷魅的瞳光里带着不异察觉的宠溺。

君小宝嘟起嘴,“爹爹是有了老婆忘了儿。刚才我喝粥烫到了,爹爹都说我这么大人了,还不小心。自找的。唉!”夸张地一叹。

君无菲放下碗,伸了个懒腰,通体舒畅,“儿子,你是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爹那把刀,给你娘悬着呢。”

第九十二章旧爱出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君小宝挠了挠小脑袋,“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吧,娘亲?”

“你爹哪里像牡丹花?”

“这可说不好哦。”君小宝咧开小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娘亲不是说过,生得出小宝这么漂亮的儿子,爹肯定差不到哪去?”

“去把你爹的面具摘了。”

君小宝偷瞄玄溟一眼,他文丝不动地坐着,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恐怖,邪气无比,谁惹谁死,“娘亲,儿子胆小,不敢。”

“没种。”

“儿子那么小,是还没种的。”小宝一点不觉得羞。

“孬。”

“娘亲说过,做人要能屈能伸。骨气算啥子。”

“哎呀…君小宝!你个小兔崽子这么说就会顶撞我了。大了还得了!”君无菲柳眉倒竖。

君小宝乐呵呵地赞美,“娘亲,你生气的样子好好看。”

这话冒似很受用,君无菲还真生不起气来。

“说正经的,娘,我觉得爹爹不会伤害你。”君小宝圆骨碌的眼珠子在玄溟与君无菲身上各溜一圈,“我觉得爹跟娘亲很相配。”

君无菲随口说,“你不是很喜欢你师父吗?”

“爹爹毕竟是爹爹。不是师父可以代替的。”君小宝小大人似地一叹,“我觉得爹爹跟师父一样好。要是爹爹跟师父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无菲在玄溟眼里看到一抹稍纵即逝的感动,任他再冷魅,也不过是人。

只是小宝似乎喜欢他不像装的。难道真的是父子天性?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是小宝真喜欢玄溟,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儿子不就被抢了?

“你要去哪里?”君无菲向玄溟望过去。

“你去哪,本座就去哪。”

“我去洛月国,你也跟着?”

他微颔首。

“你身为遮月宫主,不是应该很忙?”

他目光凝视她,冰冷的眼瞳里蕴着坚定,似乎在说,遮月宫不如她重要。

她微垂眼睑,脸上升起一股不自在,“我不喜欢你跟着。”

他扫了小宝一眼,意思很明显了,用小宝威胁她。

“就不信,你真会毒死小宝。”她站起身,准备独自走。

他忽然抽出一把匕首,向小宝直直掷过去。

小宝惊讶地瞪大眼。

眼看匕首就要射中小宝的心脏,千均一发之际,君无菲手里立即射出一枚暗器将匕首击落,哐啷一声,匕首与暗器一同落地。

“你…”她面色惨白,愤恨地瞪向他。

“你不听话,本座就会要君小宝的命。”他的嗓音冷得比寒风更刺骨,像从地狱里传来的催命符。

“你练的至阴至寒的邪功,在这个世界上,只能碰我一个女人。小宝若是死了,将断了你唯一的血脉。”她提醒事实。

“血脉?”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妖异的瞳里升起不屑,“本座从不在乎血脉,断子绝孙又如何?敢逆本座,就是亲生儿子照杀!你忘了过去五年,本座根本就无视君小宝的存在?”

她无言以对,缓慢地走到君小宝身边,将小宝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小宝一言不发,真的被吓着了,“娘亲,原来小宝在爹心里没地位,爹要杀小宝…”

“小宝是娘的心肝宝贝,是娘亲的一切。”差一点就失去小宝了,天知道她的心有多害怕,多惊惧!可她不能表现出来,不想在他面前泄露情绪,努力维持镇静,亲了亲小宝的头顶,拥着小宝的力道有点颤抖,“以后娘亲再也不会拿小宝冒险。”

他面具下的神色充满复杂,没人看得见,妖冷的瞳眸始终没有情绪。

她抱着小宝走入马车厢内,冷淡的声音传来,“赶路。”俨然在命令马车夫。

锅碗盆什么的都不要了,他过来驾车。

马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除非必要,她不再开口与他说一句话,君小宝也不再理会他。

他冷硬的心里罩满寒霜,及一丝淡淡的苦涩。

接下来的几日,天黑总能找到落脚处,没再露宿。

如此走了半个多月,到达了天启国边境的小镇——青河镇。

这个镇子规模很大,比邻洛月国与大宛国,三个国家的往来的行人商队都会经过,因此,青河镇很繁荣热闹。

一入小镇,君小宝显得很兴奋,“娘亲,我们现在去客栈住宿么?”

“不。”君无菲摇首,“我们去市集附近看看有无出租信息。租个地方住。”

“不赶着时间去跟外公团聚了?”

“不急。娘亲得想办法先解你身上的毒。这个镇够大,药材够齐全,我要的药基本都可以买到。”

“噢。”小宝点头,娘亲怎么说,怎么是,“那娘亲先托人送个信去给外公,免得外公担心。”

“真是个好孩子。”君无菲抚了抚小宝粉嫩的脸颊,越来越喜爱小宝了。

“市集。”她转而朝马车外的玄溟说了句。

他也没反对,按她说的做。她租住了幢屋子,是带院子的那种,付了点押金与二个月租金。

房东把钥匙给她之后,就走了。君无菲带着小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还算宽敞,种了一颗大树,有一口井,青石地板,然后是一幢居住的屋舍,里头有三间房,一个大的客厅,屋子边上是厨房。

请零工打扫了遍屋子,君无菲立即又去药铺里买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药物。

她买的药专门堆在腾出的一个房间里,另一间房给玄溟住,她与小宝住一间。

玄溟独自站在屋外的院中,幽邪冷魅的目光望向屋内,门窗闭着,看不见君无菲与君小宝的具体动作。

她打算帮小宝解毒,也没瞒他,他并不阻拦。只是感觉有点无力。从租房到搬进来,她都一手操作,把他当隐形人,有点不是滋味。

足足在房里三个时辰,君无菲突然打开房门,走向他。

他一挑眉,幽冷的视线淡漠地瞧着她。

“借点东西。”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

“什么?”

“你的血。”她说。

他眼里闪过一抹奇异,“你要本座的血做何?”

“借还是不借?十滴而已。”

“头一次听说血也有的借。”他唇角微撇,“你用什么还?”

“你想我怎么还?”

“本座要你的吻。”他话方说完,她点起脚,凑上他的唇亲了下,四瓣唇相触,柔软滑嫩的触感,如电击般,憾动了彼此的心。

她身躯轻颤了下,立马退开几步。他幽邃的瞳眸盯着她不自在的神情,能断定,她此刻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

只是过了三秒,她表情恢复冷淡,掏出一把匕首与一只小瓷瓶,“伸手。”

他照做,她将小瓶子放到他食指下,匕首在他指上划一刀,血流进瓷瓶。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居然刚好十滴血,血就自动止住。

她注视着血的颜色,他的血是黑紫色的!

“刀法真准。”他唇角微撇,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讥诮。

“你吃了血蚕。”她语气肯定。是了,他被她的银针扎中死穴,就算因为内功深厚侥幸不死,她在银针上萃了巨毒,也够要他的命。

血蚕乃至毒之物,以食毒物生存,到血蚕的血呈黑紫色,已是毒中之最。

“普能人吃了毒血蚕,必死无疑。要破解我下的毒,唯有以毒攻毒。幸运的,就能活下来,不幸的,还是会死。看来你算很幸运。”她淡然地陈述事实,望着他邪魅的双眼,无法从他戴着面具的脸窥知一点表情。他一定很恨他。忽然,她明白了,想要她的心,是他报复她的方法。等他真的得到她的心,他就会弃之如荸荠、狠狠扔在地上糟蹋。

他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

而他,是个很好的猎人,传门猎心,有的是耐心。

她的心里一片寒凉,亦觉得正常。

“你在想什么?”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那种透彻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也觉得有点无措。

“我的心,你永远得不到。”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绝然的背影。

一门之隔,他与她似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他的心无比的沉重,还夹杂着微微的痛感。

房间内,君小宝赤裸着全身,小小的身子趴在床榻上,背上扎满了银针。

每一根银针上尽是黑紫的颜色。

见君无菲进来,君小宝出声问,“娘亲,爹爹的血取来了么?”

“嗯。”她点头。

“娘亲,虽然你要爹爹的血做研究,找出为我解毒的方法,可是我不想爹爹受伤。”

“我知道,要不是你交待过,我就狠狠划他一刀。”君无菲拿出小瓷瓶给小宝看,“喏,只有小半瓶,娘亲只取了你爹十滴血。”

“那就好。”君小宝颔首,朝君无菲露出个会心的笑,“就知道娘亲最疼小宝了。”

君无菲淡问,“他对你下毒,还想杀你,你不恨他?”

“不知道为什么,小宝想恨爹爹,也恨不起来。”小宝想了想说,“我老是想起爹爹在林中教我打柴、捕猎。那时候,爹爹的眼神好温柔。”

玄溟站在窗外一隅,听见房里的对话,冷硬如冰的心里升起一缕难得的愧疚。

君无菲叹息,“儿子,在这个世道,太过仁慈,是无法生存的。”

“他是小宝的爹爹。”小宝咕哝着,闭上双眼,累得睡着了。

君无菲将瓷瓶里的毒血分别装在两个小杯子内,用银针儼了点,又从君小宝背上拔出银针,开始浸在另几罐药瓶里,再逐一进行比对,分析出,玄溟给小宝服的毒是他的毒血!

该死的玄溟,他吃了血蚕已经变成个毒人,别人吃了他的毒血会死。

小宝为什么会没事?玄溟说过在给小宝下毒时,顺便给了五天的解药,所以,每隔五天,小宝得服一次他的解药。但据她所知,他这种毒血是以毒攻了毒的混合品,根本无药可解!

懊恼浮上眼帘,对着满室的瓶瓶罐罐,她心头升起无力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儿子,面色有点苍白,那么乖巧可爱,虽然小宝不是她造人的结果,但是她这具身体生的,她早在不知不觉中把小宝当成了亲生儿子。

“小宝,娘亲一定会治好你!”她郑重地承诺。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君无菲每天都在室内研究各种药方,用几只关中笼中的小老鼠试药,老鼠死了一笼又买一笼。

这段时间,她与小宝的膳食叫了外面的小店伙计送过来,小宝一直陪着她研药,顺便学习医术。至于玄溟,一直都住在同幢屋,但与君无菲母子几乎没了交集。

第二十天,君无菲总算带着小宝从研药房里走了出来。

好久没有见到太阳了,君无菲站在房门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君小宝站在她身边,出声问,“娘亲,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去大宛国。”

“是去找师父么?”小宝兴奋地说,“师父写信给小宝,说已经回到大宛国云王府了。”

“不找他,我们去找药引。”小宝身上的毒可以解了,但还差一味药引。

“娘亲顺便去见见师父嘛…”君小宝摇晃着无菲的胳膊撒娇。

“我不反对你去。”君无菲捏了捏小宝粉嘟嘟的脸,目光放到玄溟身上。

他一袭黑衣站在院子中央,脸上戴着黑色兽皮面具,眼神冷魅如冰,阳光照在他身上,非但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反而像置身于冰窖内,阴冷得发寒。

不想跟他说话,君无菲低首对小宝说,“儿子,我们明天就启程,今晚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