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鼻山别名情人岛,名副其实,沿路尽是俪影双双,在忘我地相拥相吻。陈玉从他们身边走过,故意踩出很大的动静,可是那一对对接吻鱼儿连呼吸的空儿也没有,自然更不会抬头看她一眼。

陈玉觉得寂寞。异乡的寂寞是更加刻骨的寂寞。

徘徊两个小时后,她有了主意。回到酒店拨通旅行社电话,预定了三天的“一加一”服务(一个导游负责一位游客),指明要年轻男性,并顺便定下了三天后的返程机票。她已经想定该怎样好好享受这次桂林游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艳遇的男主角出现了,不出所料,是一位长相俊朗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如雨后朝阳:“我叫龙冬冬,是你的导游,这三天由我为您服务。我们的行程是‘三山两洞一条江’,希望您会满意。”

陈玉妩媚地笑,随意地将手插入他臂弯,别有深意地说:“我一定会很满意的。”

龙冬冬微微愣了一下,脸色胀红,过了一会儿,悄悄松开手臂。

陈玉有些意外,这是个很保守的大男孩呢,这可和她想像中的导游有些距离。但是她的兴趣也因此更加高涨起来,她铁了心要引诱他。

三山乃是象鼻山、叠彩山、伏波山。陈玉前晚已经去过象鼻山,便将这一景点临时改为冠岩。

路上,她对龙冬冬讲起情人岛之游,笑着问:“你们桂林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热情奔放的吗?”

龙冬冬说:“这是被汉化的结果。其实桂林人谈情讲究是很多的。桂林主要有四大民族,壮、侗、瑶、苗。壮族的求爱方式是对山歌、抛绣球,电影《刘三姐》看过吧?瑶族姑娘都住在绣楼上,小伙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跑去爬人家的楼梯,姑娘喜欢呢打开窗子接进他来,不喜欢就一盆水把他泼下去。侗族最怪,叫‘坐妹’,男的坐在女孩怀里谈恋爱。”

陈玉笑起来,媚眼如丝地问他:“你是哪一族的呢?”

他有些忸怩:“是苗族。我们的风俗是踩脚,见到了合眼缘的人,就上前踩他一脚。如果对方还踩,就说明接受爱意。”

陈玉越发风情地笑,“是这样吗?”顺便踩他一脚。

小伙子的脸上有些涨红了,顿了一顿,避开话题开始讲解桂林山水。

陈玉心里一动,不禁想:他真年轻啊。会脸红的男孩子简直是稀有动物呢。

冠岩又称“亚洲第一洞”,设施很齐全。单是洞内交通工具已有小火车、船、直达电梯三种。游毕全程需一个多小时。龙冬冬一路上不住提醒陈玉在每一个转弯处小心碰头或是扭脚,安排坐车或是上船,指点如何使用船上的照明灯,又抓紧陈玉的手生怕她跌到水里去。

陈玉的手握在那大男孩的手中,只觉得今生今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轻松放心过。她想起她的高官丈夫,他也给过她诸多帮助与照顾,但从来是用钱不用心的,凡有困难,诸如父母生病,儿子入托,他都只会拍出一叠钞票说“拿它开路去吧”,或是打个电话命令手下代为周旋,但他绝不会愿意借他的肩让她靠一下,也不想了解她是多么渴望他的感情与一点点浪漫。他总是嘲笑她的那些小情小调,并且以为允许她定期旅游就已经是给予了极大的恩惠。他们在人前总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是私底下,他已经很少给予她柔情的爱抚了。

陈玉轻轻叹息,将头靠在龙冬冬的肩上。龙冬冬没有动,但是不再说话。

下了船,忽听洞中杂音大起来,似乎头顶有千军万马在奔腾驰骋。龙冬冬介绍:“前面有瀑布,水源就在我们头上。”

“什么?洞中也会有瀑布么?”陈玉匪夷所思,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地奔跑起来。水声越来越大,猛地,转过一个洞口,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迎面一道白练喷薄而下,在落点处砸出一个巨大峡谷,飞珠溅玉,气势壮观之极!它自一个极大的洞穴喷出,不知源自何方,落地之后,汇而成河,正是刚才划船经过的涵洞河水。

隔着峡谷与瀑布遥遥相望,连呼吸也要为之屏住,陈玉惊呼:“这样清澈,这样与世隔绝的净水!面对它,真是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忘掉了!”

龙冬冬问:“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么?”

陈玉一愣,不禁苦笑,我这样的人?怎样的人呢?富有而美丽,自由而随意的人?她回过头,深深地望着他,不知从何说起。

龙冬冬被望得不自在了,不知怎地,忽然跨前一步,解下风衣披在陈玉肩上。陈玉一震,轻轻拉拢风衣领子,甜蜜地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表示好感。

第二天是游漓江。游船很新,分上下两层,下层是甲板,供游客观光山水;下层是客座,桌布椅垫都相当整洁。

漓江水碧如凝脂,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厚重,仿佛随时掬一捧在手心都可以捏扁搓圆,做一个碧玉坠垂在胸前。龙冬冬站在甲板上指点江山,那些奇峰秀石都有个形象的名头,什么蝙蝠山、望夫石、童子拜观音、张果老倒骑驴……陈玉满头雾水,只觉看来看去都只是些石头,完全弄不清到底哪座是龙头山,哪座是笔架峰,五指山指哪五个山头,月亮山又是哪一个洞口。

冬冬不可置信地瞪眼:“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女子!”

陈玉干脆放弃地发嗔:“本来嘛,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哪有什么九马画山,根本就是些石头。还有那个望夫石,哪有那么胖的美女,肥肥望郑少秋吗?嗯,可能是侗族女人,胖一点比较适合‘坐妹’。”

冬冬更加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么胡缠的女子!”

陈玉大笑,顺势倒在他怀中。龙冬冬本能地后退,陈玉越发笑不可仰,狂放地说:“管他是山是水,冬冬,看我给你跳舞。”不等阻止,已经踢掉鞋子在行驶的船顶旋转起来,虽然不成章法,却大开大合,浴在漓江的风中,裙摆渐渐被风鼓满,状若彩旗。

龙冬冬不禁感慨:“好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弃舟登陆,是购物胜地阳朔一条街,以出售各种土仪特色而闻名。

讨价还价地淘宝正是陈玉的人生至大乐趣,没十分钟已经找到一大堆宝贝,怀旧风情的缠丝银镯子,刺绣的香囊,手绘的油纸伞,钉满珠片的荷包,叮叮当当收获了一大堆,最后又将一件大红真丝蟠龙睡袍披挂上身,就这样一路招摇过市,蔚为奇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龙冬冬不住地笑:“我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女子!”一边不停地按动快门,也就是后来出现在陈玉博客上的那些照片。照片里的陈玉个个东倒西歪,那是因为她笑得太厉害了。

陈玉觉得自己一生人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快乐。异乡的时光,宛如醒着梦游,未饮先醉,连风里都流动着微醺的馨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灿烂,那鲜艳,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属于梦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来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她说:“我太快乐了,快乐得可耻,快乐得不像真的。我简直想飞起来!”

龙冬冬忽然走过来,大声说:“那就飞吧。”猛地抱起她旋转起来。四周的景物蓦地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一切都不存在了。哦,这样的快乐!

陈玉对冬冬说:“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呢?”

龙冬冬不语。陈玉俯下头,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涨红了脸,轻轻推开,后退一步。半晌,轻轻说:“你,可真是一个尤物!”

这天夜里,陈玉失眠了。半梦半醒间,耳边反复只是那一个声音:“你,可真是一个尤物!”

尤物!从没有人这样赞美过她,从没有人令她这样疯狂,这样自由,这样放浪形骸。酒店的床很软很稳,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仍在漓江之上,在跳舞,在飞旋。又似乎整个人浮在空中,如此轻盈,如此丰富。她有些恐惧,却不禁欢喜。她想起老公,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认真地将目光停留于她身上,有多久不曾衷心地赞她一句?

第三天,是在桂林的最后一天了,陈玉抓紧最后时机,邀请冬冬到宾馆里来坐坐。

龙冬冬已经走到楼下了,却又吞吞吐吐地问:“你,结婚了吗?”

陈玉愣住了,从没感到以一个少妇的身份出来调情是这么难堪的一回事。她知道如果承认已婚就会失去龙冬冬,可是她又不愿意对他撒谎。她只有沉默。

龙冬冬明白了,说:“那我就不上去了。要不,我们去附近走走吧。你不是说上次去象鼻山没玩好吗?要不我陪你再去一次吧。”

陈玉也不舍得这么快就分手,当然没有异议。

她再次来到了情人岛,岛上情侣如云,旖旎如画。有小贩上前兜售鲜花,龙冬冬选了一对玉兰,替陈玉簪在襟上,玉兰的幽香在静夜中浮泛,若有若无,是不可告人的快乐与悲伤,隐秘而且依稀。

陈玉幽幽地想,在别人眼中,他们也是一对深深相爱的金童玉女吧?她有些不甘心地问:“如果我年轻十年,你会追求我吗?”

“当然!”冬冬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十年,五年足矣。”停一下又说,“再退一步,只要你未婚便行。”他笑着,可是眼睛渐渐严肃,“或者,离婚。”

陈玉又一次愣了。她知道自己是不会离婚的,更不会让一个大男孩给自己的双胞胎做父亲。她要的只是一场艳遇,而不是另一场婚姻。

在桃花溪畔,龙冬冬站住了,终于说:“那么,就在这里分手吧。”

陈玉不语。

龙冬冬嗫嚅地问:“我,可以同你吻别吗?”

陈玉一惊抬头,心中无限感动,深知他问这句话的艰难。她知道这孩子是认真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长叹一口气,终于忍心地一字一句:“在我离开桂林之后,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同我联络。”

龙冬冬先是一愣,接着也就了然,相视许久,终于点头,忽然走前一步,提起脚,轻轻踩在陈玉的脚上。

陈玉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那一晚,他们终究不曾相吻。

4、

回北京的飞机上,陈玉泪水涟涟,悲伤地想:如果她未婚的话,会嫁给龙冬冬吗?

答案是不会。但是,她一定会跟龙冬冬展开惊心动魄的一次热恋。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是她的三位女友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呢?岳可意大概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她太在乎身份与分寸,生怕传出绯闻,永远是只敢想不敢说,说出来也不敢做;阮咪儿是绝对要痛爱一场的,她以恋爱为毕生追求,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遭遇激情的机会;至于陆雨,那很难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已婚的人,婚姻于她非但不是枷锁,反而成了放荡不羁后顾无忧的通行证。

这样想着,陈玉便不甘心起来,甚至有点愤愤不平,人的一生中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更不可能遇到两次同样珍贵的恋爱机会,她今后大概是不会再去桂林的了,就是去也未必会再见龙冬冬,就是见了也再找不回同样的感觉,因为龙冬冬可能已经不是龙冬冬了,他不会永远那么单纯、热情、深沉地等着她的。

陈玉为自己没有开花的爱情哀悼,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经留在了桂林,再也找不回来……

与此同时,岳可意正与卓越坐在北京开往大连的火车上,热烈地讨论着关于服装节花絮的采集与拍摄。他们两人的观点惊人地一致,几乎每当有人提出某种建议,另一个人就立刻可以领略并把它细化,从而又引发出更新的灵感。他们对彼此的比喻心领神会,并将隐藏的幽默感尽情发挥,在为对方的口才便给感到赞叹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妙语如珠深觉惊讶。

对话的乐趣有时候可以超越任何一种具体的感官享受,因为它是不断深化并迅速升华的,会使人有如喝酒一样感到醺然欲醉,而头脑又比任何时候更加清醒。那种纯精神上的愉悦难以言喻,而在事情发生着的同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快乐的不可重复性,因此对瞬间的珍惜更使他们将这快乐夸大了十倍。

当两个人唱和的韵律严丝合缝到了密不透风之际,便自动转入了高潮之后的潜流暗涌——谈话的内容不可避免地从纯观点的议论转换为各自经历的叙述,而这分明孕育着另一种更加刺激更加危险的可能性,即情感的攀升。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并激动万分地期待着,期待着另一个谈话高潮的来临。

可是他们的潮水在未及交汇时便提早分流了——婚姻便是他们各自不可逾越的分水岭。他们谁都不愿意率先提起自己的家庭,可又都知道他们分明不是自由而独立的,他们各自背后都拖着拉拉杂杂的一大家子人。

这是一个崇尚证件的时代,当他们讨论时尚时,各自手持的是自己的大学文凭和艺术作品;而当他们叙述经历时,拿的却是户籍本儿与结婚证。

火车转了一个弯,隆隆地向前开去;话题转了一个弯儿,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陆雨的新茶会主题是品味“大红袍”。

茶水免费,因为无价。但是来宾需要预办明年的金卡,成为茶楼的金卡会员,即八千八百元办卡,可以在一年内消费一万两千元。

真正的茶人都知道,“大红袍”为茶中极品,生长于武夷山天心岩,统共四棵半茶树,年产量只有一斤左右,每两茶叶的拍卖价高达十万元以上。平常茶馆里所喝的“大红袍”,不过是从那四株本树上嫁接出来的第二代或是第三代,正宗的“大红袍”,普通人别说喝,就是见也没见过。因此茶会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仍然趋之者众,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名望有地位,并且是真正的茶道中人,才可以有幸参与今天的盛会——而陆雨茶会之所以久负盛名,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成为座上宾。

茶叶是一位茶楼的熟客送的,真正的京中名流,因为欣赏陆雨茶楼的品位而特别属意于她。他曾经将陆雨的茶会比作古时名妓鱼玄机的诗会,虽然寓意里不无轻薄之意,却也不掩倾慕之情。

而陆雨向来是对所有的恭维不求甚解而照单全收的,她的理论是:每件事都有正负两面,每句话都有正反两听,每个心思都有明暗两种,所谓意识与潜意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正是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可意和卓越也参加了这次茶会。可意早已习惯了陆雨的做派,只是顾自品茶;卓越却是初次参加这种沙龙茶会,对陆雨的交际手腕十分赞叹,悄悄对可意说:“她竟然可以同时照应十几个人而不冷落任何一个,应酬得水泄不通又不显得过分热闹,简直好像设计图里常说的那句:疏可跑马,密不透风。”

可意笑:“有人喝了酒会写诗,有人喝了酒会做画,颠张狂素也都靠酒,可是陆雨,只要手中有茶,就可以把自身魅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古人形容美女‘人淡如菊’,我说陆雨却是‘人淡如茶’,有山有水有乾坤。”

卓越正想答话,恰好陆雨应酬了一圈客人转回头对可意说:“你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茶楼,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大红袍,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大连,简直是打劫。”

可意笑:“你有这么风光的一个PARTY,如果不能让朋友见证,也应该很无趣吧?而且高朋满座,经商的从政的都有,铜臭冲淡了茶香,说什么也得有我这么一个卖字为生的清贫文人增添几分书倦气是不是?不然也太缺典了。我这么卖力助兴,当然应该分一杯茶慰问自己。”

陆雨失笑:“你好算清贫文人?我们私下里都把你的电脑叫做印钞机呢,每次看你打印新稿,就仿佛看见钞票哗啦啦流出来。”

卓越有些过意不去:“无功不受禄,不如我照规矩买一张金卡吧。”

“不要。”陆雨一口回绝,“我是把你当成可意的朋友来邀请的,如果逼你买卡,就成敲竹杠了,倒好像我和可意窜通了来坑你。敲你竹杠不要紧,可是陷朋友于不义就过分了。”

卓越肃然起敬:“女孩子能这样讲义气又有原则的,真是不容易。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比喝到大红袍还难能可贵。”

陆雨笑:“能拍马屁这样肉麻而又不着痕迹的也算难能可贵了。”

可意越发大笑:“两位的应酬功夫都够瞧的了,堪称以茶会友,半斤八两,英雄惜英雄。”

晚上,陈玉急不可待地上网与女友们交流旅游心得。

咪儿直奔主题地问:“你们上了吗?上了没有?”

“没有。”陈玉斩钉截铁,“连接吻都没有。”

咪儿泄气:“那算什么艳遇?”

陈玉不理她,兴致勃勃地隆重推荐:“你们都应该去享受一次‘一加一’服务,且不管有没有艳遇,单是那种不用自己操心的感觉就已经值回票价。试想想,如果可以将自己的一生视做一次长途旅游,这样放心地交付给一个陌生的导游,然后由他安排指引,再不必费心思量,斤斤计较,那有多么轻松。”

咪儿却仍然在纠缠情与欲的问题:“你说他已经爱上了你,那为什么不跟你上床呢?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上床。更何况,很多时候我是跟一个人上床后,才真正爱上他的。”

可意这天晚上住在陆雨家,用陆雨的电脑上网,两个人看得一起笑起来。

陈玉说:“这才更能体现出他是真正爱上了我。因为爱得认真,才不愿意轻易用性来将爱情物质化。”

咪儿笑:“你是说,爱得认真是性冷淡的理由?”

陈玉有些生气了,她很在乎这次纯美的恋爱体验:“这和是不是性冷淡无关。这是情与欲的问题。他对我的是情,不是欲。”

“你是说他对你只有情爱却没有欲望?”咪儿故作天真不解状,“你没有吸引力吗?”

“当然不是。”陈玉有点气急败坏,“你弱智还是怎么着?”

可意和陆雨又笑。

可意劝和:“好了,别逗她了,咱老陈难得装一回嫩。”

陈玉不领情:“什么叫装嫩啊?我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统共也没谈过几次恋爱,本来就嫩着嘛。”

咪儿继续逗她:“对,你是圣女贞德行不行?两个孩子他妈的圣女贞德。”

陈玉恫吓:“你再这么说,我砸电脑了。”

“砸吧,反正是你们家电脑。”咪儿虽然这么说,却也不再逗她了,改了话题问,“陆雨,可意在大连没什么风流韵事吧?”

陆雨笑:“她刚到,还没来得及发展。”

咪儿说:“那这水平太次了。跟咱老陈简直不是一个级别。卓越是多好的一个现成人选呀。陆雨是PARTY高手,什么八分钟约会、黑暗约会,光替别人忙活了,就不能帮可意演一出茶为媒?”

可意说:“我结婚了,他也结婚了。我们两个要是有什么绯闻,那可不是一段艳遇,而关乎两个家庭的幸福。我可不想玩火自焚。”

咪儿笑:“别看可意表面上没行动,心里面已经把整个过程都进行完了,连后果都想到了。”

陆雨也说:“这就是可意的最大问题所在,她老是口头上喊着好想谈恋爱,可是总在事情开始之前已经像写小说拟大纲似地一直想到结尾了,那又怎么可能开始一场恋爱呢?整个晚上,光看见她和卓越斗口才了,要知道:当一个男人欣赏女人头脑的时候,就会失去了对她身体的渴望。有时候欣赏反而是爱慕最大的敌人。”

咪儿做恍然大悟状:“难怪你在派对上总是卖弄口才和幽默感,又说自己是‘卖艺不卖身’,原来是想搜罗男人的欣赏而拒绝他们的爱慕啊。”

可意总结说:“情人关系最重要的就是适可而止。最美的分手,也就是陈玉和小导游这种了。”

陈玉很抒情地说:“我也觉得这次和以往不同。那种感觉,好想化成一条蛇,在漓江里游了去。我真不想回到北京来。不光是想和他在一起,而是他让漓江变成了我梦里的桃花源,我想留在那儿,永不回头。”

“那就不是桃花源,成槐花国了。”可意说,“小心南柯一梦,双胞胎老矣。”

陆雨问:“如果没有双胞胎,你肯为他离婚吗?”

“不会。”陈玉很痛快地回答,“他经济基础太差了。而所谓上层建筑的精神享受,是建筑在经济基础之上的。”

陆雨说:“你太现实了。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不管他是穷还是富,是已婚还是未婚,只要他肯为我放弃一切,我就会选择爱他。”

咪儿说:“那个魏剑名不是挺爱你的吗?为什么你只肯与他有性无爱呢?”

陆雨说:“他的爱并不纯粹。他一直在相亲。”

这是女友们都没想到的,一起惊叫:“什么?”

陆雨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未婚,而我已婚。我又没打算为他离婚。他当然有结婚的自由。他一直都有结婚的打算,所以要做结婚的准备,这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玉故意拱火:“可是他一边口口声声说爱你,一边马不停蹄地相亲,这爱就太廉价了。”

陆雨说:“反正他的爱是我不要的,管他廉价不廉价,我弃人取,各取所需。什么时候他真结婚了,我们的关系就结束。没准儿不等他结婚,我已经厌倦他了呢。”

陈玉立刻便改了观点,很没立场地说:“那倒也是,反正享用过了,就不算吃亏。”

可意不能接受这种观点:“没有爱,也可以肌肤相亲吗?”

咪儿反驳:“没亲情还能相濡以沫呢。别少见多怪了。你的思想比老陈还保守。”她转过来问陈玉,“如果那个导游跟你联系,你会同他做情人吗?”

“那……大概也不会吧。”这也是陈玉一直在想的问题,她不大确定地说,“他是未婚男孩,而我是已婚少妇,保持情人关系好像很不公平,甚至不道德。婚姻好比我脸上的红字,已经是不可能洗掉的了。”

女友们都沉默了,因为她们也都有那样一个红字。

第四章 隐私

1、

在陈玉第三次重复她这次爱情有多么纯洁时,阮咪儿不耐烦了,顶撞说:“你要真觉得自己纯洁得一尘不染,一塌糊涂,跟《列女传》女主角似的,就把你在桂林的事儿一字不落地说给你老公听。你要敢那么做我就服了你,打一座贞节牌坊送给你。”

陈玉有点挂不住了:“我对爱情是否纯洁的标准和你不一样,只要是真心相爱,而又能发乎情止乎礼,就是纯洁的爱。和能不能公之于众是两回事。陆雨倒从不隐瞒她和魏剑名的事儿,难道他们是纯洁的爱吗?”

陆雨笑:“别算我,我当然不是,我不要贞节牌坊,搁在古代,我应该被浸猪笼。”

咪儿说:“别急着审判自己。上床与不上床,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陈玉急了:“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么说吧,我们常常说初恋是纯洁的,那是因为初恋多半与性无关。”

陆雨总结:“老陈的意思是:不上床的才是爱情,上床的就是奸情。”

陈玉仍不满意:“别说奸情那么难听行吗?”

陆雨想一想:“私情吧,这个词比较中性。”

陈玉却说:“不如叫隐私。”

对词意与词性最为敏感的岳可意今天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在想:既不上床,也不肯公之于众的是什么?她和卓越都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好感与进一步交往的渴望,可是他们即使在对方面前也羞于启口,更不要说坦然对人了。这隐忍而羞怯的情感是爱情吗?抑或这强烈而恐惧的欲望是奸情?

陈玉先发现了可意的反常,呼道:“大作家,你今天不做总结发言了吗?”

可意愣了愣,想说点什么,却又打住,顿了一顿,说:“还记得咪儿结婚前夜我跟你们玩的测试题吗?”

“半夜敲门的那个。”咪儿先想起来,“你还没说答案呢。刚选完就有人敲门,我们猜了半天是谁,结果是限时专递和酒店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