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文这话落地，就已经侧过身，抬脚走向病床，摆明了是做结束语，无谓再聊。
谁知徐烁却在这时开口“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真相都已经被掩埋了。事在人为，又有什么是人类做不到的？”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顾承文一顿，又一次转头看向这个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年轻人。
站在徐烁身后的祝盛西，脸色也冷了下来。
李慧茹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这一刻，唯有顾瑶是清醒的，她仿佛一下子就成了这团复杂关系的局外人，除了站在过道里的杜瞳她看不见之外，这里每一个人的肢体动作和细微表情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无数个细碎的疑点也一股脑的浮出水面，此起彼伏的冒了泡。
比如，她一开始就认定徐烁针对的目标是父亲顾承文和祝盛西，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顾承文讲话的颁奖典礼现场。
比如，在介入田芳案的时候，她多次发现父亲和祝盛西之间的密切来往和超出寻常的信任关系，仿佛在利益捆绑之下还有更深层次的联系？
还有，每一次当有□□出现时，父亲就会动用媒体的关系制造有利的一面帮助祝盛西。
这些紧密地结合其实她是可以理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问题是，徐烁为什么要插一脚进来，他借助田芳案搅混水，动机又是什么呢，得罪了“承文地产”和“江城基因”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在顾瑶试图抽丝剥茧，找出一个由头的时候，顾承文也再一次开口。
“刚才我还不觉得，现在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是听你的口音，又不像是江城本地的。”
徐烁忽然笑了，目光如炬“或许我和顾先生不是第一次见面呢？其实我也是江城人。”
顾承文“哦？”
也便是这一刻，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李慧茹连背脊都挺直了。
她睁大了眼睛，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有个男人差不多也是这样站在灯光下，五官深刻，颌骨棱角明显，一脸的深沉，每一道线条里都藏着精明，没有人可以逃过他的法眼。
李慧茹心里一抖，手心也跟着渗出汗。
一直握着她双手的顾瑶最先发现，下意识看向李慧茹，却见她嘴唇轻颤，一脸惊讶。
顾瑶又跟着看向徐烁，越发不明白了。
刚才徐烁和她父亲顾承文的对话有什么深意么，为什么会刺激到李慧茹？
直到李慧茹将手抽了回来，站起身说“听你们说话，我都听迷糊了。这位先生是”
祝盛西笑着上前“阿姨，这位是徐律师。就是他把顾瑶送到医院来的。”
李慧茹“哦”了一声，看向徐烁“那真是多谢了。呃，不知道你的全名是xu是那个xu呢？双人徐，还是言午许？”
徐烁笑着应了“阿姨你好，我的名字叫徐烁，双人徐，闪烁的烁。”
李慧茹动了动嘴唇，没声了。
这时，顾承文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翻出来一看，很快朝李慧茹比了个手势，随即往门口走。
祝盛西见状，神色一敛，也跟着出去了，经过走道时，却朝杜瞳使个了眼色。
杜瞳意会，很快走进病房，低声说道“徐律师，顾小姐你已经看过了，我们知道你忙，就先不耽误你的时”
杜瞳明显是在下逐客令，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李慧茹打断了。
李慧茹的说话对象是徐烁“你是律师，那你家里人也都是律师吗？”
徐烁一怔，说“不，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是律师。我母亲去的早，父亲是警察。”
另一边，顾承文已经来到病房外的走廊接电话，脸色很难看。
祝盛西跟出来时，顾承文刚刚撂下一句“办事这么不小心，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电话那头的人唯唯诺诺的道着歉，保证一定尽快善后。
顾承文却懒得听，直接切断电话，回过身看向祝盛西。
祝盛西站得笔直，眉眼低垂。
顾承文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嘴巴子，声音清脆，但祝盛西却只是随着惯性歪了下头，身体一点没动。
顾承文神色冷峻“你什么时候办事这么毛手毛脚了，要教训人就不能利落点？瑶瑶好在是没事，要不然唯你是问。”
祝盛西依然是刚才的表情，低声道“是我的疏忽。”
顾承文吸了口气“田芳的案子也是，处理得一塌糊涂，一个外来的臭小子，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还有本事横插进来，这是你的无能。”
祝盛西这回没吭声。
直到顾承文说“那小子来江城，很明显目标就是你的‘江城基因’，否则也不会管这个案子。你仔细回忆一下，是不是在哪里留了把柄让他抓到了？”
祝盛西有一秒的停顿，低声回道“他曾经去单挑过历城的紫晶宫。”
顾承文一怔“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祝盛西“不过他没有撞上老金，只和老金放在紫晶宫那边的负责人张翔接触过。”
顾承文“张翔？他可是知道紫晶宫所有业务的人。”
祝盛西缓缓抬眼“您的意思是，料理张翔？”
顾承文又吸了一口气“他是会办事，可是他也有嘴可以说话，老金也用了他有些年头了，也是时候更新换代了。”
祝盛西“是，我明白。”
另一边，病房里。
徐烁刚刚说道“我父亲是警察。”
李慧茹脸色一紧，又上前一步，甚至有点紧迫盯人的感觉“你刚才说你也是江城人，那你父亲也是在江城做的警察？”
徐烁注意到她脸色的紧绷，心里觉得奇怪，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是，他是江城人。”
李慧茹“那他是民警、交警，还是”
徐烁“是刑警。”
李慧茹神情一阵恍惚，半晌才说“真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是刑警，你现在是刑辩律师，看来你父亲把你教育得很成功。”
徐烁笑了一下“我父亲是个好警察，他帮助过很多人，破获过很多悬案，不过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律师，他以前常常说，他接触过的律师大部分都在帮坏人说话，还很会装腔作势，黑白颠倒。所以我从很小就励志要做一名出色的刑辩律师，只为真相说话，绝不让我父亲失望。”
李慧茹听了越发怔忪，嘴里喃喃道“那你父亲现在一定很以你为荣。”
徐烁却微微垂眼，轻声道“我也希望他在天有灵，会这样想。”
什么
别说是李慧茹了，就是一直专注听两人对话的顾瑶也不禁怔住。
徐烁的父亲曾是江城的刑警，而且已经去世了？
第60章Chapter 60
chater 60
徐烁并没有在病房里多逗留, 很快的他就接到章叔打来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时，先是一怔, 随即明白过来, 一定是小川通知了历城那边。
徐烁和顾瑶、李慧茹打了个招呼, 就离开病房。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顾承文和祝盛西站在角落里，顾承文脸色很沉, 祝盛西背对着走廊，只能看到他低着头, 被顾承文教训。
徐烁扯了下唇角，向反方向走的同时, 接起电话“喂, 章叔。”
章叔一上来就说“是不是还在医院呢？”
徐烁轻笑“章叔, 我没事, 连擦伤都没有。”
章叔“我知道，我都听小川说了，受伤的是当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行了, 你赶紧下来吧, 我的车就等在外面。”
“外面？你们来江城了？”
“哎, 自家的少爷在别人的地盘上被当街追打, 我们能不来吗, 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 也得为你保驾护航啊。”
徐烁被章叔这么一噎, 半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能加快脚步，来到医院大门外一看，果不其然，医院对面的马路边上停了三辆黑色轿车，车外站着七、八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晚上的还带着墨镜，一脸肃杀之气。
徐烁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穿过马路迎上去。
其中一辆轿车的门开了，章叔从里面出来，刚好迎上徐烁。
两人抱了一下，徐烁开始吐槽“章叔，你们怎么搞这么大阵仗，我又不是什么政要。”
章叔让徐烁先进车里，然后才说“都是你姑姑的意思，她发话了，要拨一队人过来，由我带队，以后我们别的不干，就负责给你当司机、保镖、保姆，不管你去哪儿，我们都会为你扫平前方一切障碍，给你开路，绝对不会再发生徐家少爷被几个小毛贼追着满街跑的事件。”
徐烁“”
徐烁脸上已经开始掉黑线了，他知道尽管章叔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可这事儿恐怕是很难转圜了，他十六岁时没了老爸，姑姑徐海清这辈子也没生过一个孩子，拿他当是徐家的独苗宝贝疙瘩。
当然，徐海清也知道男孩子不能圈养的道理，所以从那时候就开始训练他，给他洗脑，让他具备自保的能力，但是遇到危险决不能冲动，要斗智不斗力，斗勇不斗气。
他在来江城之前也多次保证过，这一趟只会走法律途径，绝对不会出事，没想到这才一个月过去，他就被人当街追打，这就等于直接告诉徐海清，江城之行有多危险。
徐烁无力的闭上眼，抬起一手揉着眉心“这事儿还能商量么？”
章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能，你回去啊多跟你姑撒撒娇，她一向最疼你！”
一听这话，徐烁身体一僵，随即有些不能置信的放下手“回去跟我姑撒撒娇？她也来江城了？”
章叔“啊对啊，就在你事务所呢！”
徐烁“”
也就是说，章叔这一趟不是来接送他的，而是压着他回去挨训的？
另一边，顾承文和李慧茹也嘱咐完顾瑶，一起坐车回家。
祝盛西没有回病房，和杜瞳一起送两人到医院大门口。
等车子开走，祝盛西半晌没动，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街道的尽头。
直到杜瞳问道“你挨打了？”
祝盛西看向杜瞳“没事。”
杜瞳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类似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听他说，下一步想安排‘江城基因’上市。”
祝盛西语气很淡“无论他想这么做，咱们就得配合。”
“这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了，我有哪次没有照办？”杜瞳突然话锋一转，不免嘲讽“只不过他的野心这么大，想吃下整个江城，就真的做得到么？”
祝盛西垂下眼，没什么表情的评价“野心大，但手段和年龄都越来越跟不上了。”
杜瞳“这样下去，迟早要翻车。”
祝盛西转过头“你是打算提前把他推下水？”
杜瞳没接茬儿，但她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祝盛西显然不能认同“他自己翻车，是自作孽。这和旁人动手是两个概念。你、我最好都不要沾手。”
杜瞳动了动嘴唇，好像又想说什么，却撞上祝盛西略带警告的目光，只好点了下头。
从小到大，她最听他的话。
很快的，杜瞳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个徐烁到底是什么来历，江城的是非他未免掺和的也太多了吧。他只是一个律师，现在律师都这么好管闲事么？”
祝盛西“他的目标是‘江城基因’，至于为什么，老金还在查。”
“我刚才在病房里听到他说，他爸以前在江城是做刑警的，不过人已经不在了。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祝盛西一怔。
“杜成伟的事情之后，不是有几个刑警找你问过话吗，其中一个好像就姓徐？”
杜瞳点头“是有那么一个人，不过徐这个姓很常见。”
祝盛西眯起眼睛“那就要看有多少姓徐的当过刑警了。”
病房里只剩下顾瑶一个人，空气安静地不可思议，她靠坐在床头，拿着自己的手机，一直在思考。
很多东西都已经初现端倪。
徐烁的父亲曾经当过刑警，还是在江城，现在人已经不在了。
这么多年徐烁都只待在历城，没有回来过，那么他这次突然回来，是不是和他父亲的死有关呢？
徐烁回来了一个月，都没听他说过给家人扫墓的事。
当然，这是他的私事，没必要告诉她。
可是按照常理推断，刑警这份工作的危险系数很高，在执行公务时出什么岔子，谁都说不好。
按照徐烁的年龄判断，他的父亲应该和她父亲顾承文差不多大，也就是说差不多是在五十岁上下。徐烁这么多年都不在江城，说明他的父亲不是这几年才去世的，应该是很多年以前，可能走的时候只有四十岁？
一个四十岁就失去生命的刑警，要不就是因为案件，要不就是因为突发急病，绝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但是一般来说，刑警的体魄都很强，急病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在执行公务时出事的可能性更高。
如果这样推断没错的话，那他父亲的死就很可能和某个案件的歹徒有关。
还有，徐烁一来江城就一头扎进田芳这样的疑难案件，她一提到丰正辉的悬案，他就表示出强烈的兴趣，还要掺和进来，这是一个律师应有的好奇心么？没有钱都肯干？
显然，案件本身的吸引力大于一切。
而且徐烁说他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律师，多半是以前曾经发生过抓到歹徒，但因为刑辩律师的介入和辩护技巧，令歹徒轻判的事情。
可现在徐烁偏偏就成为了一名刑辩律师，按照这些表现来看，徐烁这趟回来的目的会不会是想挖他父亲的事呢？
当然，这个结论的前提一定是他父亲的死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
想到这里，顾瑶翻出手机里徐烁的聊天窗口，很快发了两个字过去。
“在么？”
这个时间，徐烁正在回程的路上。
他尚在惊讶姑姑徐海清竟然带着人马杀来江城，就接到了顾瑶的微信。
“怎么了？”
顾瑶快速打了一行字——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方便说么？
只是这句话打完了，她又盯着看了两秒，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儿，平白无故的问人家隐私，遂很快又删掉了。
顾瑶最终只是说“算了，没事，以后再说吧。”
徐烁挑了下眉梢，问“顾小姐也有含蓄的时候？”
这要是换做以前，顾瑶一定怼回去，可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也没有心情耍嘴皮子。
反正以后在丰正辉的案子里还会碰头，不如再找机会试探好了。
想到这里，顾瑶回道“我明天想去监狱再见一次丰正辉。”
徐烁有点惊讶“明天？”
“是啊，你不是也建议我再找他谈一次么？”
“可你明天才出院。”
“我没事，我只是晕倒了一下，这不影响我的判断力。再说，丰正辉的案子我也想早点查清楚。”
隔了几秒，徐烁问“因为那个失踪的陈玉敏认识萧零？”
顾瑶“这只是一个原因。”
至于另外一个
丰正辉那天在探监室里对她说“我认识一个人，他知道你的过去。”
她曾经想过，这或许就是丰正辉的虚张声势。
可是种种迹象联系到一起，她这一刻又忽然觉得，像是丰正辉这样做事带有目的性，双商都很高的罪犯，他绝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时候随便扔出来这样一句话给她。
也许，丰正辉真的认识这样一个人，那个人真的知道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