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嗯”了一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徐烁“以后像是这种事,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要求见律师。”

顾瑶想了想,说“我是报案人,不是嫌疑犯,我也没有害那五个人,他们想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我多合作一点他们兴许还能尽快破案,早一点找到陈玉敏。”

话落,顾瑶走下台阶,一路走出警局。

徐烁就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半晌,他的声音合着风声一起追了上来“你这么配合,是不是因为丰正辉的那句话?”

顾瑶脚下一顿,回过身。

徐烁就立在三步外,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半个身子沉浸在光影中,显得比平日还要挺拔。

顾瑶没吭声。

徐烁提醒道“就因为那句——你在帮我找人,同时你也能找到你自己。”

顾瑶说“就算是,又如何?我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这很正常。”

徐烁向前走了一步,淡淡的质问“要找回自己的记忆是很正常,但是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在给你科普过去,你却还要自己找,这正常么?”

顾瑶皱了下眉头,忽然觉得他是在找茬儿“别忘了,一个月前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给我各种明示暗示,让我相信我对身边人的认知都是错的,现在你还反过来问我?”

“对,我的确是那么做了。可是顾瑶,丰正辉的事可不是我给你的明示暗示,是你主动要查的,也是你主动要找过去的,我只是在帮你。”

顾瑶沉默了。

徐烁又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其实,你已经开始质疑这一切了,没有人逼你。哪怕没有我的存在,现在的你也不会停止追查。”

顾瑶身体一震,倏地抬起眼睛,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

那双眸子就弯了弯,仿佛在笑。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正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打过来两束光,无比刺眼。

两人一同看过去,这才发现有辆车停在路灯下,仿佛已经很久了。

顾瑶眯着眼,抬手遮光,直到那辆车的车门开了,走下来一道颀长的影子,她这才仿佛看清楚来人是谁。

——祝盛西?

光束暗了。

祝盛西关上车门,面无表情的走上前。

顾瑶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来了?”

祝盛西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徐烁,随即对顾瑶说“听说你被叫过来做笔录,我来接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

顾瑶张了张嘴,一下子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尽管前一天她和祝盛西的谈判并不愉快。

然后,她说“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而且也怕你们担心。我只是来做笔录的,已经可以走了。对了,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顾瑶边问边看向徐烁。

徐烁耸了下肩“我可没多嘴。”

随即,他又笑着看向祝盛西“也许是祝总交游广阔,连警局里也有朋友。”

顾瑶更诧异了。

但祝盛西却没接这个茬儿,只侧过身,说“太晚了,先回家吧。”

顾瑶又看了他一眼,知道无谓在这里纠缠这个问题,随即抬脚走向车子。

谁知,顾瑶已经走到车子跟前了,祝盛西却一动没动。

然后,他转向徐烁。

徐烁跟着挑起眉“祝总有话要说?”

隔了一秒,祝盛西开口“徐律师,江城这个地方水深鱼多,你离开江城时间久,突然回来恐怕不习惯这里的水土。不过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六年,学会了一件事,可以和你分享一下——在这里,不管你是想赚名还是赚利,第一步都是要先学会游戏规则,并且要严格尊重不要玩出圈,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落地,徐烁慢悠悠的笑了。

“祝总这是在威胁我?也是,你找几个小混混来恐吓我却没有收到效果,反而还连累了自己的女朋友,让她对你产生怀疑,你心里一定很生气,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一秒的停顿。

祝盛西的颌骨咬紧了。

徐烁见状,目光略过他的肩膀,看向正站在车边,有些疑惑的朝这边看来的顾瑶,又道“201x年,你还只是一个济济无名的穷小子,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靠着高人一等的算计和运气成功接近顾承文父女,而后不仅顺利念完大学,毕业后还获得投资,在绝对合法合理的情况下成立‘江城基因’,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江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短短十年就已经呼风唤雨。你这盘棋下的可真是高啊。”

祝盛西倏地笑了“你做律师可惜了,应该去做编剧。”

徐烁扬起眉梢“当然,这里面还有你妹妹杜瞳的功劳,要不是她里应外合帮你演好这场戏,你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一阵沉默。

祝盛西眼里瞬间风起云涌,再开口时语气透着阴冷“原来你接近顾瑶,就是想让她听你编故事。”

徐烁仍在笑,双手插在裤袋里,仿佛还嫌不够火上浇油似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干掉顾承文取而代之,再顺便送顾瑶一程?”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响起顾瑶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这么久?”

两个男人同时转身,表情也在瞬间切换。

一个神情慵懒,一个云淡风轻。

徐烁“哦,只是有点事情在请教祝总。”

祝盛西“是啊,徐律师想多了解一些江城的事。”

顾瑶的眉头皱了起来“”

信他们才有鬼。

然而还不等顾瑶继续追问,祝盛西已经抬脚走向她,并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边走边说“好了,咱们回家吧。”

顾瑶依然皱着眉,看看他,又回过头看看徐烁。

徐烁立在原地,朝她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三人身后不远处的警队大门里忽然响起警笛,紧接着几辆警车就从里面呼啸而出,飞快的驶上大路。

三人同时望向路的尽头。

怎么,又有命案?

第68章Chapter 68

chater 68

顾瑶坐着祝盛西的车一路回到家里。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顾瑶却没有一点睡意, 车子开到半路上时, 她还问祝盛西刚才都和徐烁聊了些什么, 毕竟前一天小混混当街教训的事件她还记忆犹新。

祝盛西语气平缓地说“我只是希望如果他要做危险的事不要把别人牵扯进去。”

这个别人当然指的是顾瑶。

顾瑶说道“你误会了,今天是我叫他出来的,我有事要找他帮我忙。”

祝盛西轻叹一口气, 将后座和前面驾驶座相隔的板子升了上去,这才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徐烁只是个外人。”

这话落地,顾瑶良久不言, 她一直看着窗外, 隔了一会儿才把视线收回来,对上旁边祝盛西的目光。

后座没有亮灯,仅凭车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的灯光和一点月色。

他们望不清彼此的眼。

顾瑶再开口时,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在这件事发生的时候, 你难道不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么,为什么你的女朋友有事找一个外人帮忙, 宁愿相信在你眼中那个不靠谱的律师, 也不想多和你说半个字。”

祝盛西没有说话,甚至于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仿佛只是安静的接受指控。

顾瑶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之前找人教训他, 会对此有一点愧疚和后悔, 但你没有。我以为今天见到我, 你会问我为什么被带去警局,你也没有。不过这些都没关系,我倒是有个问题想知道——是谁把我在警局做笔录的事告诉你的?”

祝盛西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没有太久,他隔了两秒便回答道“是杜瞳。”

这倒是让人意外,但又有点不那么意外。

顾瑶不由得冷笑“她在监视我?”

祝盛西摇头“她有个朋友是这个分局的,那个朋友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也是出于好心告知一声。”

顾瑶“朋友?是谁。”

祝盛西“我不知道。”

顾瑶根本不信。

但她也知道,如果祝盛西不想说,她是逼问不出来的。

顾瑶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反正她迟早都会知道。

思及此,顾瑶再度转过头,似乎不想再谈了。

可祝盛西却开口了“你刚才说,你以为我找人教训徐烁,会有一点愧疚和后悔。我是没有。”

顾瑶一顿,眉头皱了起来,身体却没动。

祝盛西“在这件事情里,我不认为我需要有这两种情绪,我找人教训他,那是因为他欠揍,因为他对你企图不良,不怀好意,他搞出这么多事情目的不单纯,还想趁机找‘江城基因’的麻烦。我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涵养了。”

顾瑶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祝盛西一直看着她的侧脸,语气低沉“至于你说,你以为我会问你去警局的原因,我没有问。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你,而是在我心里,无论你是因为什么事被带去警局,我都会赶过来,把你带回家。而且在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我也不认为你会对我说实话,我想倒还不如给你留一点个人空间。你说你有事要查,你说你有事要找徐烁帮忙,可如果这件事很危险,站在我的立场,就一定会插手。如果因为他再让你牵扯到其他的麻烦里,下一次我就不只是找人教训他那么简单了。”

听到这里,顾瑶终于转过头,有些震惊且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祝盛西没有回避,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嘴里喃喃道“你还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顾瑶却没接茬儿。

她之所以震惊,并不是因为祝盛西能做出比昨天的事更狠的行为,而是惊讶于现在的他连在她面前掩饰都懒得做了。

半晌过去,顾瑶才轻声说道“其实我很感谢他能出现,可以让我看清楚你。”

祝盛西一顿,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

顾瑶“过去这一年,我总觉得这样的生活虽然很好,却有点不太真实,因为一切都太完美了要不是徐烁出现,我也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

祝盛西仿佛叹了口气,缓缓看向窗外,同时问道“如果一年前你刚醒来那会儿,就知道这才是真实的我,你还愿意接纳我么?”

顾瑶没有回答。

她不是不知道“正确答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到车子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在通往楼上的电梯间门口。

顾瑶一声不吭的推开车门,下车了。

直到车门“碰”的一声合上,祝盛西才微微前倾身体,在隔板上敲了敲。

车子开走时,顾瑶就站在电梯间里,通过反光的镜门看到身后的车子离去,镜门里同时映出她冰冷的表情。

也许,她和祝盛西的关系,是到了需要调整的时候了。

顾瑶坐电梯上了楼,回到家里只打开客厅的一站落地灯,就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一口气喝掉半瓶,这才喘口气。

放在手边案台上的手机忽然亮了,顾瑶拿起来一看,是徐烁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吗?”

顾瑶回了一个字“嗯。”

徐烁“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如果你想继续追查张圆生前的事,就叫我一声。”

顾瑶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说“如果那具白骨是张圆的,刑事科学技术室那边最快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要对骨骼和牙齿里的dna进行提取,还要和她的亲人进行比对。或者对白骨进行三维颅面复原和颅相重组,复原白骨生前容貌,看它和张圆的生前照片是否重合。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都需要几天时间,没这么快。”

顾瑶说“对了,你今天不是在案发现场拍照了吗,先把照片传给我一份。”

徐烁“你还不准备睡?”

“今天受了这么大刺激,反正也睡不着,还不如想想案子。”顾瑶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明天上午十点,我去事务所找你。”

徐烁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遵命,仙女。”

顾瑶盯着那个表情,又看了看仙女二字,不由得抿嘴笑了。

这大概是今天晚上她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但它只在唇角停留了一会儿,就很快消失了。

徐烁很快将他拍下来的照片发给顾瑶,有案发现场的环境照片,还有白骨的照片,以及张圆的记事本和那四张照片的存影。

为了更清楚的看到照片里的细节,顾瑶将照片导入到笔记本电脑里,转而在书房里研究了两个多小时。

案发现场非常“整洁”,除了因为五年都没有人进地窖打扫而累积的灰尘之外,所有物品都没有碰到或者摔在地上,白骨附近也没有挣扎、缠斗的痕迹,也就是说张圆死前没有反抗过,她只是倒在地上,或许身体发生过抽搐,但并不剧烈。

白骨旁边的刀片应该是凶器,但是这么小的刀片如果要让人致死,无外乎就是朝动脉下手。

那么,张圆是自杀的还是他杀的呢?如果是他杀,动手的必然是丰正辉,那丰正辉又为什么要杀张圆?

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丰正辉从张圆口中问出陈玉敏失踪前遭受的种种不堪,甚至问出她的失踪和这五个人有关,一时出于愤恨而下手,二是丰正辉什么都没问出来,张圆的确不知情,只是参与了迫害陈玉敏的行动,但是丰正辉既然已经拘禁了张圆,就不可能放她出去,因为她出去了一定会报警。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种原因都存在矛盾的地方——如果丰正辉真从张圆口中问出了始末,绝对不会让张圆这么轻易的死去,不将她大卸八块绝不能解气。反过来,如果丰正辉杀了张圆是为了怕她出去报警,那他为什么不多做一步,处理掉尸体呢?留一具白骨在地窖里不就成了对他最不利的证据么?

想到这里,顾瑶叹了口气。

绕了一圈,分析来分析去,真相似乎还是更接近她今天在现场的第一直觉——丰正辉不是杀张圆的凶手。

那么,张圆是自杀的?

顾瑶皱着眉,将照片放到一旁,又拿起记事本的存影,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这应该是张圆被关在地窖之后用的记事本,上面清晰地写着日期和当日发生的事。

不过在地窖这么狭小且一成不变的环境里,还能发生什么事呢,张圆坐的记录也都很简单,大多都是起床,吃饭,恳求丰正辉,睡觉,哭,这些一成不变的“行程”。

但记事本里却提到一个细节,是他们今天在案发现场忽略掉的。

就是在地窖里间和外间相连的角落里,墙上安装了一个金属扣环,金属扣环上有一条铁链,用来拴住张圆的双脚。

顾瑶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拿起刚才的现场照片,根本没有看到任何铁链,墙上倒是有一块斑驳的痕迹,如果没估计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扣环被撬下来造成的。

也就是说,张圆生前是被锁起来的,而且这个铁链的长度刚好足够她在外间和里间活动,所以她的洗漱用品放在外间,床放在里间。

顾瑶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翻看记事本,却越看越不对。

刚看前几篇时,她还没看出来,因为张圆是这样写的“我求他放了我,但他不理我,只是给我食物就走了。”

这样一句话如果只是出现在前几天还算合理,可是当它仿佛复制黏贴一样出现在每一天的笔记当中,那就非常可怕了!

顾瑶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一边翻还一边数着时间,张圆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有几页甚至是写到一半就被她抓皱了,笔迹也断了。

前前后后长达半年,每一天都是如此,丰正辉送食物下来,然后离开,他和张圆之间没有一句交谈!

看到这里,顾瑶已是不寒而栗。

她闭上眼,靠近椅背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张圆从最开始的无助哭喊,到后来的哀莫大于心死,再到后来的崩溃发疯,可关押她的人既没有对她进行身体上的虐待,也没有在言语上刺激她,他只是不和她说一句话。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不可能独自生活,这地球上所有生物都是需要交流的,如果将一个人困在一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不给她期限,那么这个人一定会疯。

这样的精神折磨远远胜过身体上的疼痛。

顾瑶甚至可以想象,在这个过程里,张圆一定主动和丰正辉说了很多,比如哀求,比如坦白,比如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陈玉敏的一切都告诉他。

可是这些话里,都不是丰正辉要听的。

丰正辉只是给她一个记事本,张圆很怕自己过忘了时间,所以每天坚持记录,但是到了后来她的精神已经极度脆弱,她连记下时间和今天做过的事都不愿意再做,持续半年记录自己的“生活”,而且每天都一样,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丰正辉这招,是真的够绝的!

同一时间,南区城郊。

夏铭又一次带队出警,这次的地点是一个工厂的外面污水道口,赶到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工厂的负责人和几名工人听到警笛就很快迎了上来,把情况交代一遍。

原来,这个工厂这段时间出现污水泄漏的情况,被附近居民投诉,相关部门也来做过检测,证实污水的确污染了附近的水源,导致大批居民身体出现不适,长此以往还会致癌。

工厂面临重额赔偿,负责人是忙的焦头烂额,除了请律师之外,整天都要四处奔走,和居民们赔礼道歉,协商赔偿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