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被打断了思路,皱着眉看过来“在想刚才田芳的话。”

“哦,她说啥了?”徐烁边问边给面前的茶杯续了点水,拿起来就喝。

顾瑶盯着他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随即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茶杯。

“田芳说,祝盛西一早就知道她和连启运的关系,安排这层关系的人是杜瞳。”

徐烁半口水含在嘴里愣了愣,咽下去时还琢磨了一下“意思就是,杜瞳才是拉皮条的那个,不是立坤事务所?”

顾瑶点头,转而又看到徐烁拿起茶壶给两个杯子都倒满了,还把桌上的那个推到她面前。

顾瑶摇了一下头“我不喝了。”

徐烁“现在这泡味道刚好,快尝尝。”

顾瑶看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她安静地坐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吧台前又拿起一个杯子,折回来给自己重新倒上。

然后,她当着一脸茫然的徐烁,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评价道“嗯,是比刚才那泡好一点。”

徐烁没搞明白“你什么意思,嫌那杯是我倒的?”

顾瑶笑了笑“不,是嫌那杯你喝过了。”

徐烁“”

这都哪儿跟哪儿?

顾瑶示意他“你现在喝的这杯,是我用过的,而你推给我的这杯,是你用过的。病从口入,在这方面我是很讲卫生的。”

徐烁“”

什么?

她喝过的?

他拿错杯子了?

徐烁端着茶杯愣在沙发上,有石化的迹象。

直到顾瑶又拿起茶壶颠了颠,起身去蓄水,徐烁才缓慢的举起手里的茶杯,将余下的茶倒进嘴里,抿着唇认真仔细的品了品,脑海中跟着蹦出四个字——齿颊留香。

另一边,顾家。

祝盛西不到中午就来找顾承文“负荆请罪”,顾承文正沉着脸,在书房里看田芳案的连线直播视频。

李慧茹敲了敲门,探进来半个头,说“承文啊,盛西来了。”

很快,祝盛西就出现在门口。

顾承文扫了他一眼,祝盛西意会,便走进书房,合上门。

祝盛西听到视频里的声音,低眉顺目的来到顾承文跟前,一言不发。

顾承文关上视频,端起桌上的参茶,放到嘴边吹了吹,下一秒,手肘往外一扬,那杯茶就一滴不剩的招呼到祝盛西的脸上。

祝盛西下意识闭上眼,一声不吭的承受茶水的热度。

顾承文解了气,放下杯子说“这次的事,你让我很失望。一个小小的连启运,你竟然闹的满城风云,还让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律师踩着你上位,出尽了风头。”

祝盛西依然没说话,还是刚才的姿态。

顾承文瞪着他半晌,随即站起身,从身上拿出一块手绢扔到祝盛西脸上。

祝盛西接住了,将脸上的水渍擦掉一些,便听顾承文说“就你这样的办事能力,等‘江城基因’上市了,你能管理的好?”

顾承文边说边绕过办公桌“不过这个小律师还真是碍眼啊。”

祝盛西这时终于开口“徐烁的来历我已经查到了,还查到一个人是顾叔叔您的故友。”

——故友?

顾承文转过身。

祝盛西已经抬起头,目光笔直的望着他,薄唇吐出这样三个字“徐海震。”

顾承文的眉头几乎是立刻皱起来,连眼皮都在跟着抽动,他本能地排斥听到这三个字,即便过了十年还是如此。

气氛一时跌倒谷底,令人窒息。

直到顾承文沉声开口“难怪我上次见到他,就觉得很眼熟。这小子和徐海震还真是一样的臭脾气,宁折不弯,想不到现在还成了专门打刑事案的律师”

祝盛西“徐烁回来江城,目的很明显。他是想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也许当年的事他已经查出点什么。顾叔叔,需不需要我找人处理掉他,这一次我会处理干净。”

顾承文倏地笑了“过了十年还跑回来寻仇,徐海震生的好儿子。可惜啊,我就没这个福气”

祝盛西一顿“顾瑶对您和阿姨也是很有孝心的。”

顾承文摆摆手“得了吧,女生外向。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现在和瑶瑶走得很近,上回小混混的事你已经暴露了,如果现在让你做掉他,你就不怕瑶瑶知道?”

祝盛西垂下眼皮,似是自嘲的一笑,说“顾瑶和我已经分手了。”

这倒是没想到。

顾承文转而又笑了,方才的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分就分了,年轻人么,分分合合很正常,你是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女人偶尔耍点小脾气就哄哄她,不要一般见识。”

祝盛西没吭声。

“等事情平息了,再把瑶瑶追回来就是了。”

“是,顾叔叔。”

“至于姓徐的小子,先别动他,他一个人翻不出这么大的浪花,背后一定有人帮忙,先利用他把这条线的人都挖出来,再清理干净。知道么?”

“我明白了。”

第75章Chapter 75

chater 75

中午过后, 顾瑶就一直留在明烁事务所和徐烁讨论案情,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资料看到一半就会走神, 说话也会打岔。

直到徐烁轻叹一声, 抽走她手里那叠仿佛摆设一样的资料,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研究丰正辉的案子, 说吧, 有什么想不通的,咱俩聊聊。”

顾瑶没有立刻说话, 吸了口气,又安静了几秒才说“我又走神了。”

“在想田芳临走前的话?”

“嗯。”

“说来听听?”

顾瑶闭了闭眼, 无声的叹出一口气, 内心就像是沉浸在一片黑暗的湖面,表面平静,里面却暗潮汹涌, 那些暗流冲刷着暗礁, 汇聚成黑暗的轨迹线, 在她心里深处翻涌。

而徐烁的“开门见山”就像是一个突破口,让那些暗流冲到湖面上来。

其实有些事情,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徐烁意有所指道“有时候就算想明白了也未必真的明白, 或者是不能接受,非得写下来或者说出来才行, 这种方式既能帮你梳理思路, 又能缓解心里的压力。”

“我知道。”顾瑶安静笑了一下“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日记总是一篇一篇的。”

徐烁没说话。

顾瑶又道“我开始想过这个问题, 结论就是,因为你想在前期隐瞒某个人的身份。从一开始我就很想知道祝盛西的妹妹到底是谁,这个小女孩从小就有暴力倾向,到最近这篇已经我基本确定她是潜在的反社会人格,这和先天基因以及后天生活环境影响都有关,这样的人通常很难做到不犯事,除非她一早就把自己玩死了,或者她有很好的保护伞,再不然还可以有人教她,如何克制而且有选择的发泄,而不要被人发现。”

徐烁笑了一下,他的坐姿笔直,翘着二郎腿,看上去仿佛漫不经心,却又好像正在克制着身体里涌动的细胞。

他似乎有些兴奋,似乎一直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了。

顾瑶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说“其实你一早就知道答案,但你不说,你在等我自己找。前面的日记里没有提过日记本主人的名字,但我想后面的部分应该有透露,也许透露的不是名字,也许是一个姓氏——比如,那个老头也许姓‘杜’。”

姓杜,那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毫无疑问就是杜瞳。

尽管顾瑶一点都不希望她猜对了,可是种种迹象都摆在眼前,她对自己的分析判断和专业也有绝对的自信。

徐烁没有立刻接话,但他的眼瞳却及不可见的敛了一下。

顾瑶注视着他,直到他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杜瞳的。”

顾瑶说“虽然祝盛西和杜瞳一直在我面前装作不熟,可是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每一件和祝盛西有关的事,都是杜瞳冲在前面解决的。一开始,我还可以认为杜瞳是我爸的助理,我爸让她在连启运的案件上帮他分忧,她难免就会和祝盛西有接触,但那都是公事上的交接。可是后来,你给我看了他们一起看比赛的照片,我觉得很奇怪,两人原来私下里很熟么?紧接着,那天晚上我和你去南区分局做笔录,出来的时候就遇到祝盛西,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他的?这件事很快就在第二天有了答案,杜瞳和夏铭之间有点交情,在南区分局门口你也看到了,所以应该是夏铭把消息告诉杜瞳,杜瞳转而告诉祝盛西。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趣了,杜瞳到底是我爸的助理,还是祝盛西的助理,她的表现甚至超出了一个助理应该做的事,关心的面也太广了。其实这些疑问一直在我心里,但我一直在想丰正辉的案子顾不上,或许也因为我在潜意识里不想去深挖这件事,直到今天田芳的那些话,令我不得不面对——杜瞳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也就是祝盛西的妹妹。”

到此,屋里出现一阵冗长的沉默。

阳光洒进屋里,午后的日头有些刺眼,温度也高,横过两人中间,清晰地照出空气中细微的尘埃颗粒。

顾瑶垂着眼睛,看着那些在空中浮动的尘埃,心里竟然额外的平静。

很奇怪,她原本应该感受到愤怒,或是惊恐的,可她没有。

直到徐烁开口说道“有些事,即便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接受与否而改变。”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虽然音量不高,却透着坚定的力量。

顾瑶抬眼间对上那双黑眸“你在前期隐瞒这件事,是因为如果一开始就由你亲口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接受,我会排斥,还会和你对抗,那么你以后再说任何话想让我听进去,都会变得很难。还有,你是刑辩律师,你很懂得和人交流的策略,你也有专业的辩护技巧,你绝对清楚将一个事实强行告诉我,和让我自己一步步看清楚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是我自己看清楚想明白,那么我在心里上会自己做调整,我会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从而缓解这个‘打击’对我的冲击力,我会适应的更快,也会更倾向于站在你这一边。”

最重要的是,若非今天是她自己看明白了,亲口把这些话说出来,徐烁是绝对不会把这背后的故事告诉她的。

比如,为什么徐烁要一直针对祝盛西?

事到如今,顾瑶知道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是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她索性直截了当的问“现在这个‘事实’我已经接受了,你是不是应该把日记本后面的部分全都交给我,让我自己去了解呢?”

徐烁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太快,顾瑶没抓住,直到他说“日记本我只有一半。”

顾瑶愣住了。

这一点她是真的没想到。

“你只有一半?”

徐烁点了下头“我一篇一篇的塞给你,除了是不希望你太早知道杜瞳就是那个女孩之外,也是因为我没有拿到全部的日记,我的筹码不够多。”

“所以你一开始才会那样故弄玄虚。”

徐烁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那另一半呢?”顾瑶追问,“还有,这一半日记是谁给你的?”

“是我父亲生前在刑警队的同事,这些年他一直保管着这半本日记。”

“你父亲生前的同事?”

顾瑶忽然想到,在邵晓风的案发现场,徐烁曾经为了证实丰正辉那个当协警的亲生父亲身份,给了一个他叫“刘叔”的人打电话。

顾瑶问“就是你叫刘叔的男人?”

“嗯。”

“那他又是怎么拿到日记本的?”

“十年前,我父亲去世之后没多久,有人寄给他的,不过他没有追查到那个人是谁,他也没有把日记本交给任何人。直到这几年我和刘叔联系上,他才交给我。”

顾瑶听的有些糊涂,这里面还有一些关系她没搞明白。

比如,徐烁的父亲生前是刑警,十年前去世,按照她之前的猜测推断,因病而亡或是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和他的工作内容有关。

比如,徐烁为什么要一直抓着这个日记本不放,还利用日记本从她这里下手?

还有,他刚才说,那个叫刘叔的人十年前就拿到了日记本,却一直没有给旁人看,他收藏了多年,到了近几年才给徐烁这听上去像是隐藏了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否则干嘛如此小心翼翼?

顾瑶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恐惧,那不是因为对某个危险事物的未知而感到的惊恐和畏惧,而是明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深渊面前,凝望深渊,同时也被深渊凝望的感觉。

真相似乎只相隔一层纸了,现在只看她是不是敢伸出手拨开它

顾瑶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

徐烁没有打搅她,只是给她的杯子里续了热水,然后递到她手边。

顾瑶一抖,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手指,那热度传递过来,越发衬托出她的冰凉。

顾瑶接过水杯,紧紧握在手里取暖,随即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徐烁前倾的身体正要往回收,却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直到顾瑶说“我能不能问你,你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徐烁平静的眸子里似是划过什么,很淡“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顾瑶心里一紧“那个案子和祝盛西、杜瞳有关?”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案子了。一天晚上,北区发生了一起爆炸,爆炸地是一户姓杜的人家,房主杜成伟当场炸死在屋里,他女儿杜瞳因为外出买东西而逃过一劫。”

“你父亲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

徐烁点了下头。

顾瑶一时沉默了,她心里已经基本上可以拼凑出七七八八。

按照日记本里的描述,那个小女孩不太可能会晚上出门买东西,而且被叫做“老头”的杜成伟似乎也不是一个警惕性低的人,他在房子里制毒,一定会小心翼翼,做好自我保护的措施,那么多年都没事,怎么会这么巧忽然爆炸了呢?

思及此,顾瑶轻声问“你父亲认为这件事很可能和他们兄妹有关?”

徐烁没有说话。

顾瑶盯着他,又问“徐烁,为什么你要接近我。”

徐烁一顿,转而垂下眼皮,盖住了眸子里的所有情绪。

“我最初认为,那是因为我和祝盛西的关系,你想从我这里挖到他的事,利用我对他的怀疑,看是否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一些关键性的证据。所以你三番两次的想向我证明,祝盛西在感情上对我不忠。但接触了这么久,你也应该清楚了,我是真的不了解祝盛西和杜瞳在背后做什么,他们一直在隐瞒我可是到了现在这一步,你依然没有放弃和我接触,为什么?”

徐烁依然没说话。

“按理说,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也无法帮你拿到十年前的证据。为什么你还不放弃这条线,徐烁。”

顾瑶的语气无比清晰,而且疑惑中还带了一点逼迫,甚至是即将戳破窗户纸的洞悉。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劈中了徐烁。

其实他原本对所有计划都想得很清楚,包括顾瑶会自己一步步看清事实,他们会联手合作,顾瑶也不会被祝盛西一直瞒在骨子里。

可是,他偏偏就是忽略了顾瑶的洞察力。

他甚至想不到,顾瑶会这么简单直接的“逼问”他,甚至逼出某种令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

这样的“铁证如山”,还真是让人难堪。

“你就当我是正义爆棚吧,看你无辜受骗,想拉你一把。”徐烁故作轻巧的笑了一下,语气还透着轻慢“和你合作也挺愉快的,虽然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利用价值了,但你的专业分析很厉害,其它的事我还用得着。而且你也说了,你和祝盛西是青梅竹马,你现在虽然失去记忆,但以后要是想起来了呢,也许你可以帮我找到证据。”

顾瑶“只是因为这样?”

“不然呢?”徐烁勾微笑反问,又道“不过我也不想勉强你,如果你和他还有感情,或是出于其他理由,你不想掺和进十年前的案子,这都没关系。眼下,咱们还是先解决掉丰正辉的事,如何?”

顾瑶还想说什么,但停顿两秒,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我的确需要考虑。”

徐烁说的对,这样的事换作任何一个人,本能上都会拒绝介入。不管是前男友还是现男友,一旦坐实了祝盛西牵扯进人命案,身为他的女朋友第一反应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顾瑶不是一般人。

可这也不代表她一定要掺和进来,她完全可以抽身在外的,这事和她也没有关系。

有些细思极恐的东西正在往上涌。

十年前,祝盛西和杜瞳还只有十六、七岁,以他们当时的心智和定力,怎么就走到了炸死杜成伟这一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动机是什么,会不会有人帮他们,毕竟靠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很难完成。

还有,如果那不是意外,那么两人在做下这种事之后就需要安排退路,他们是怎么躲过警方的追查的?徐烁的父亲因此丧命,会不会就是和背后帮助他们的人有关?

那个人是谁

甚至于,她和祝盛西也是高中同学,他们的初恋也是发生在那个时期,那么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杜成伟炸死之后,还是炸死之前?

最主要的是,她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一想到这里,顾瑶的情绪就无法安定,手脚发凉,头皮发麻,她只好拿起丰正辉的资料,皱着眉逼着自己读进去,但她的脑子很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方才好像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被她问出来了。

那个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如果今天祝盛西的女朋友不是她,而是田芳或是其他什么人,徐烁还会这样费尽心机的接近对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