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一怔“怎么?”

“夏铭要审讯丰正辉。”

“白骨的身份确定了?”

“就是张圆。”徐烁唏嘘道,“不过不管是谁,丰正辉都会被指控故意杀人罪了,现在警方还需要丰正辉口供笔录,丰正辉要求律师旁听,最好是心理咨询师也在场。但法律规定,心理咨询师不能在现场听审讯,所以夏铭的意思是,你在隔壁间,但你不能发表意见,左右审讯,等审讯结束如果有心理分析可以协助他们问出王竹的下落,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瑶默默听着徐烁转述,不知不觉喝了几口汤,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就只有汤勺碰到汤盅的声音。

顾瑶咽下嘴里的汤,不明所以的抬起眼,刚好撞上徐烁脸上的笑,他也没吃,筷子拿在手里却是干净的,米饭的盖子打开了,像是小山一样高,他放着一桌的东西不吃,只是看着她乐。

顾瑶问“你也想喝?”

“我一老爷们儿,不喝那玩意儿。那都是女人用来补身体的。”

顾瑶喝了小半盅的汤,胃里暖暖的,舒服多了“嗯,那你也多吃,这么晚了审讯丰正辉,会不会熬大半宿?”

徐烁夹了块肉塞进嘴里“没准,要是他配合,半宿就完事,要是不配合,得天亮,熬夜审讯是硬功,经历过这一出的嫌疑犯都知道这里面的深浅,不过还是会给他们饮食和必要的休息时间,否则就成逼供了。”

等徐烁和顾瑶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南区分局,已经是晚上七点。

丰正辉已经在审讯室了,正在接受问话。

审讯才开始几分钟,丰正辉不是很配合,但这种不配合是指他的话太少,几乎没怎么吭声。

夏铭带着两人穿过走廊时,还说“丰正辉似乎像是在等待什么,可能是在等你们,他问了两次时间。”

徐烁边说边走“上一次判刑,丰正辉选择自己辩护,以他对法律的了解和性格应该不会是在等我,他根本不需要律师旁听,还有他亲生父亲曾经做过协警,他很了解如何和警方打交道。”

夏铭“的确。所以我想,他或许是在等顾瑶。”

这话落地,走在后面的顾瑶突然站住了脚。

前面两个男人也不约而同的回过身。

顾瑶就站在走廊中间,仿佛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丰正辉是在等我告诉他答案。”

答案?

什么答案?

夏铭刚要发问,徐烁已经先一步开口“你是说,上次咱们去探监的时候,他提出的那个问题?”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可爱、可怜的女人,为什么我只要陈玉敏呢?

顾瑶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然后,她看向夏铭“但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夏铭一顿“所以?”

徐烁转过头来“所以,在那之前丰正辉一定不会配合。”

第77章Chapter 77

chater 77

徐烁很快进了审讯室里, 作为代理律师可以旁听,但不能打断审讯。

可即便如此,当徐烁进门时, 丰正辉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不,与其说是神情, 倒不如说是眼神。

丰正辉看了徐烁一眼, 随即就瞟向那片单向的玻璃墙,笑了。

顾瑶就站在玻璃墙的另一边,才接过夏铭递过来的耳麦, 就对上丰正辉脸上诡异的笑容。

顾瑶喃喃道“他知道我在这儿。”

夏铭没应, 测试好信号, 确定审讯室里负责讯问的警员可以听到, 这才说“他看到徐烁了,应该就猜到你也会来。”

不, 她不是这个意思。

顾瑶说“虽然我比你们接触丰正辉更多,可是这并不代表南区分局会请我协助这个案子的调查。”

夏铭一顿, 双手抱胸看向对面的丰正辉,他就坐在椅子上, 似乎笑得很开心。

“你是说,他猜到了我们会请你?”

顾瑶沉默了。

其实南区分局请她来, 无非就是因为她满足两个要素, 一是她了解丰正辉, 是最有可能走进他心理禁区的人, 会提高让丰正辉招供的可能性,二是她曾协助过北区分局分析犯人的画像侧写,在刑事案件有点经验,了解基本的门道。

这两者缺一不可,而她都满足了。

顾瑶再细想过去和丰正辉接触的过程,丰正辉一直拒绝接受监狱安排的心理咨询师,这次却主动指名找到她?他一开始用的理由是陈宇非,但换个角度说,就算陈宇非认为丰正辉需要帮助,丰正辉自己也未必认可,但他不仅认可了,还主动请缨,难道就是因为她满足了这两个要素,令原本就了解江城刑警队程序的丰正辉愿意赌这一把,就赌她一定会被南区分局请来当顾问?

丰正辉可以算到这一步,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正如先前她和徐烁的分析一样,丰正辉的计划部署周密,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布局,迟迟没有动作,只不过是在等一个适合的时机,一个适合的人选出现。

现在他等到了。

接下来每一个步骤,都要按照他的玩法来,因为他很了解警方的办事程序,必然也将警方介入后会如何做一并算计在内。

审讯室里,刑警正问到丰正辉,为什么要拘禁张圆。

其实这个问题刚才已经问过两次了,但丰正辉一直沉默,直到顾瑶和徐烁来了,夏铭在隔壁间提示一句,这才又被提起。

这次丰正辉听到问题,竟然配合了“是因为陈玉敏。”

陈玉敏和丰正辉的故事,已经在上次顾瑶做笔录的时候,将情况告诉了夏铭。

刑警“你怀疑张圆和陈玉敏的失踪有关?所以拘禁张圆,逼她吐露陈玉敏的下落,当你发现张圆并不知道的时候,就教唆她自杀。”

丰正辉没有立刻答话,转头看向徐烁。

尽管这话很多余,但徐烁还是提示他“如果你真想找到陈玉敏,前期的配合是必要的,兜圈子只会拖延进度。”

这一点丰正辉自然是知道的。

丰正辉点点头,对刑警说“我拘禁张圆,并不是为了打听陈玉敏的下落,张圆根本不知道,在拘禁期间我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她每天做过什么,都用一个记事本记下来了,那个记事本我没有改动过一个字,你们可以去核实。”

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拿出一七一中学陈玉敏那班的集体合照,合照上有五个人被圈了出来,转而问丰正辉,这五个人先后出事是否和丰正辉有关。

但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丰正辉是不会回答的,他的游戏才进行到一半,怎么肯老实交代呢?

坐在丰正辉旁边的徐烁,一言不发,按照程序规定他不可以打断讯问,只能在问题结束之后进行补充,这还要在讯问刑警的允许之下。

徐烁一边做着笔录,一边观察着丰正辉的神情,见他一直在绕圈子,消耗时间,心里也不由得起疑。

丰正辉不配合,那么接下来就还会被继续传唤做笔录,一次、两次、三次,任何嫌疑犯都不会喜欢这个环节,恨不得早点结束,但他却好像“乐在其中”,为什么?

而且他在做笔录时的不配合,将来也会影响他在法庭上的分数,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定罪,被判多重的刑罚。

终身□□,甚至是死刑。

可是为什么呢?

是什么原因令他连这样的后果也可以视而不见?

同一时间,顾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她摘掉耳麦,对夏铭说“看现在的情形,丰正辉今天什么都不会回答。除非可以找到另外四个人的遇害和他有关的直接证据。”

夏铭皱了皱眉,说“这样的犯人我们见多了,现在我们掌握的只有张圆的白骨案证据,就算起诉他,也是故意杀人罪这一条,他当然不会承认另外四个与他有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瑶解释道“丰正辉根本没想过逃避罪责,多一件少一件对他来说没有明显差别,如果他想逃避,张圆的白骨就不会被我和徐律师发现。对警方来说,这是一起人命案,但对丰正辉来说,这是个‘找人游戏’,每一步他都有安排,除非‘玩家’解开关键点,才会开启下一个关卡。也就是说,只有找到另外四个人遇害的直接证据,证明和他有关,这才是他要的关键点,只有把关键点给他,他才会配合。”

果不其然,接下来但凡涉及到张圆白骨案的讯问,丰正辉都非常配合,一五一十的交代他是如何绑架张圆,将她拘禁在老宅里,每天是什么时间给她送水送饭,并且无论张圆如何哀求他,他都拒绝与她对话,甚至看着张圆一点点精神崩溃。

丰正辉还说“到最后几天,我估计张圆已经差不多了,而我也刚好有点事要外出几天。所以我就在张圆的饭里下了药,等她昏迷,我就把锁住她的镣铐解开。我还将足够消耗一个礼拜的食物和水放进地窖,等张圆醒来了她可以自己分配。但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外出的事。”

那么,张圆醒来后,见到那么多食物和水,自己的镣铐也被打开了,她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跑。

可是地窖的门锁住了,外面也铺上垫子,隔音很好,李家老宅和其他人家又有短距离,无论张圆怎么嘶吼喊叫,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张圆自己又无法破门而出,她力量不够,还要自下而上用力,根本不可能,所以当她陷入绝望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些食物和水的用意——丰正辉不会再回来了,等食物和水被她消耗光了,她就只能等死。

听到这里,刑警问“我们在现场找到一枚刀片,已经证实是张圆用来结束生命的凶器,这也是你留下的。”

丰正辉笑道“我只是给她多一个选择,其实我只出去了几天就回来了,但她耐心不够,等不及我回来,就自己抹脖子了。”

这番心机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攻心为上,丰正辉就是要让张圆在绝望中自己了结。

凌晨过后,审讯步入尾声。

和预料中的一样,丰正辉只交代和张圆有关的所有细节,关于其他四个人的问题他就一概保持沉默,而警方除了一张圈起人头的集体照照片,也没有直接证明和他有关。

笔录结束之前,刑警又问一直旁听的徐烁有没有补充。

徐烁这才放下笔,安静的对上丰正辉的目光。

丰正辉似乎有点期待他会说出什么。

徐烁笑了一下,转而将话题扯到案件之外“青梅和竹马,听上去很美好,很多人也都经历过,不过并不是所有人在失去对方之后,都会像你一样心存执念,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代价也要找到对方。”

这话虽然和白骨案没有直接关系,却引起了丰正辉的好奇心。

“哦,那其他人都是怎么做的?”

“有的人会选择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有的人会选择向前看,将对方的失踪事件交给警方处理,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想念她。”

丰正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徐烁淡淡道“你的选择真的很与众不同。”

直到丰正辉反问“那么你呢,徐律师。”

“我?”

“你有没有过喜欢的女人,青梅竹马的那种。”

“谁年少时没躁动过呢,自然有。”

“后来呢,分开了?”

“嗯。”

“为什么分开?”

徐烁没有回答,他只是垂下眼,安静了。

玻璃墙另一边,顾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试图看的更仔细,虽然她不知道徐烁为什么沉默了,但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难道是丰正辉问对了什么?

这时,徐烁低声说道“其实我没有你这么幸运,可以在最单纯天真的年纪,守护喜欢的人。不过你这份执念,我很明白。最在乎的人突然离开了,好像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影响,但自己心里却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想讨一个说法。”

此言一出,丰正辉安静了。

丰正辉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徐烁,徐烁不闪不躲,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和刚才一样双手放在桌面的姿势。

半晌,丰正辉轻轻点了下头,像是确认了什么,这才说“徐律师,下回见面记得把委托书带上,你我好像还没有正式签合同。”

徐烁笑了“好,一定。”

丰正辉很快就被刑警带出审讯室。

顾瑶摘下耳麦,跟着出门,追上去几步。

丰正辉转身的瞬间,夏铭已经及时阻止了顾瑶“你不能靠嫌疑犯太近。”

顾瑶点了下头“丰正辉!”

丰正辉却只是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顾瑶还想追问什么,徐烁却一把将她拽住。

“没用的。”

的确,顾瑶也知道没用。

只要她没有找到丰正辉要的答案,他就不会多说一句。

可知道归知道,心里的挫败感却并不会因为知道而减少,反而还会加重。

丰正辉指定的游戏规则非常严谨,甚至是油盐不进,凭他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根本不可能打破他的规则,只能按部就班。

顾瑶心里有些泄气,一言不发的和徐烁一起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大厅。

两人就坐在夏铭的办公桌对面,徐烁塞了一杯水给她,她拿在手里却半天没喝。

徐烁和夏铭正在交谈案情,时不时会扫过来一眼。

顾瑶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夏铭被其他刑警叫走,徐烁终于叹出一口气,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顾瑶手里的杯子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响。

顾瑶醒过神来。

徐烁一手撑着太阳穴,将手肘架在桌上,就那样侧着身瞅她“下一步,夏铭他们会进一步调查张锐、邵晓风、王竹和方奇的生前,他们会尽量去查和丰正辉有关的证据。不过我接了丰正辉这个案子,所有调查我都不能参与,只能等警方掌握到证据之后按照程序和我交接。”

顾瑶点了下头,却没吭声。

徐烁继续道“如果警方认为有必要,会找你去案发现场,但你要量力而为,如果身体不允许,就不要去,等他们收集回来证据,你再分析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顾瑶问“白骨案你怎么看?”

徐烁努努嘴“不乐观,罪名成立几乎是一定的。”

“故意杀人罪?”

“嗯。而且丰正辉毫无悔改之意,他在笔录里也等于亲口承认了,他是明知道张圆会自我了结,还故意那么做。情节太严重,争取量刑是不可能的。不过,身为他的代理律师,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他争取权利,不会先入为主的预判他死刑,但我最多也只是尽力。”

顾瑶没应,她歪了歪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徐烁。

徐烁挑起眉梢“看什么?”

顾瑶“看你。”

徐烁慢悠悠的笑了,透着一丝慵懒,一丝不正经“看我魅力无穷、英俊潇洒,帅的天怒人怨?”

这要换是平常,顾瑶一定赏他一个白眼,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配合他的玩笑。

“是啊,颜值一哥徐大律师,真是非同小可。不过你已经有点黑眼圈了,你没发现么?”

徐烁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顾瑶笑了“你还说让我保持睡眠,注意休息,你自己呢?”

徐烁眨了下眼“你是在关心我?”

顾瑶却没接这个茬儿,转而问“刚才在审讯室里,你最后回答丰正辉说,有些人,是你自己心里却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想讨一个说法。你指的是你父亲?”

徐烁笑容一顿,点了下头。

但很明显,他不愿多说,薄唇下意识微微抿起。

顾瑶注意到了,遂将话题转移开“也许,正是因为丰正辉和你有同样的执念,他才愿意信任你,请你做代理律师。”

“即便如此,这个案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顾瑶笑了一下,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却咽了回去。

或许,丰正辉自己也有预感,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阶段。

长达二十七年的孤独人生,只不过遇到了一个陈玉敏,彼此相知。

自陈玉敏失踪后,丰正辉就一直生活在绝望之中,他不信任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上一次走上法庭会选择自己辩护。

若非徐烁和他有同样的执念,恐怕他也不会主动提到委托书。

不管怎么说,有人能理解他这份执念,他心里总算能好受些吧?

时间过了凌晨一点,徐烁开车送顾瑶回到家,等顾瑶上了楼,他才开车返回事务所。

小川已经在自己房里睡下了,但徐烁的办公室却灯火通明。

徐海清一直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