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丰正辉的母亲当时已经改嫁,凶徒大约也聊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本事将断臂藏起来,所以才没有节外生枝。

也亏了丰正辉这么多年都能沉住气,对此只字不提,直到生命走到尽头,才将断臂拿出来,而且确保不会牵累到其它人。

想到这些,徐烁脚下再度踩实油门。

他心里藏着愤怒,关了十年,不敢翻出来,一旦出闸必然视同猛虎。

他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变成被愤怒操纵的傀儡,不要逞一时只能,给父亲翻案势必要抽丝剥茧,每一步都要稳,一片一片剥开真相,探索藏在最深处的要害。

是的,在那之前,即便他已经明白了真相如何,也不能轻举妄动。

证据,一切都要跟着证据走。

徐烁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车速也跟着降低,车子刚刚经过江城医院的门前,正准备往事务所开。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徐烁定睛看了两秒,将电话接起。

对面出现一道令人意外的男人声音“我是祝盛西。”

只有五个字,透着疲倦。

徐烁倒是有点意外。

这要是换做以前,徐烁可能还会“寒暄”几句,但眼下他却没这个心情。

“有事?”

祝盛西也没有废话“有没有时间,见面聊聊。”

聊什么?

徐烁面色不善的挑了挑眉。

当然,祝盛西绝对不会在电话里聊,他怕录音。

徐烁很快就想起前一天偶然在电台里听到的新闻,祝盛西被送进了江城医院。

“你现在在江城医院?”

“对,1605病房。”

徐烁没应,直接切断电话。

随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路面,快速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回转,开往江城医院。

几分钟后,1605病房门前迎来了不速之客。

杜瞳刚刚离开出去买早餐,还要给祝盛西办理出院手续,门口只有男助理一个人在。

徐烁来时面容疲倦,发型凌乱,原本定制的一身衬衫、西装都已经皱巴的不像话了,领带也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

男助理一见徐烁,便立刻上前,阻止他再往前。

“这位先生,请问你找谁?”

徐烁淡淡扫了男助理一眼,虽然一身邋遢,但周身气场却带着锋利的棱角“是祝盛西约我来的。”

男助理一怔,很快说“请你稍等,我先去问问。”

谁知男助理刚转身,徐烁已经迈开长腿,直接越过他,一把推开病房门。

男助理急忙要阻止,同时呵斥“这位先生,请你配合!”

徐烁已经进了病房。

祝盛西就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跟着抬眼,跟着就闻到一股异样陌生的气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徐烁就站在几步外,迎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身上带着一点戾气,一身风尘仿佛刚从地狱里回来。

男助理有些慌乱,一边要将徐烁轰出去,一边试图对祝盛西解释。

祝盛西却说“行了,人是我约的,你先出去吧。”

男助理一愣,有这个行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男助理欲言又止的又看了徐烁一眼,心里打鼓,却也不敢反驳,很快就出了门,同时拿出手机快速联系上杜瞳。

病房的门刚一合上,静谧的空间里就响起一声轻笑。

徐烁漫不经心的勾着唇,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病床前。

“你想聊什么?”

事实上,徐烁在脑海中已经把眼前这个病怏怏的男人揍过无数遍了,他的情绪还没能从断臂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只要一想到父亲死前的惨状和遭受的折磨,随时都涌起波澜。

偏偏祝盛西还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挑衅。

呵,这不是找打么?

当然,徐烁也知道,祝盛西约他不会是为了找茬儿挑衅这么无聊,而且还是选在这个时间。

所以一坐下来,他便将双手插进裤袋,想着先听听他放什么屁也好。

而就在徐烁说服自己不要用暴力问候病人的同时,祝盛西也将他这一身狼狈和波动起伏的戾气尽收眼底。

随即,他落下三个字“聊合作。”

第93章Chapter 93

chater 93

——聊合作?

徐烁先是扬了扬眉, 随即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夹杂着一点嘲弄, 一点讥讽,仿佛听到多么有趣的笑话。

面部线条有一瞬间的舒展,却又很快收敛。

他翘起二郎腿,倨傲且背脊笔直的坐在那儿, 这样说道“你病糊涂了,我建议你转去精神科。”

祝盛西没什么变化,声音依然很轻, 同时透出一丝坚决“我的合作要求并不过分,也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但我却可以给你你要的东西。”

徐烁没有急着反驳,略微思忖片刻, 随即职业病就冒出来了。

他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尤其是一开始就认定的事,但对于这样的事态发展也会觉得很有趣, 有挑战性,尤其是遇到一些试图扭转局面的对手。

徐烁直直的盯着祝盛西的眼睛,许久才开口“那你说, 我要的东西是什么?”

祝盛西平稳的吐出两个字“真相。”

徐烁没应。

祝盛西继续说“你要查出你父亲被害的真相,你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你都不会放过。”

“”

“可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就算有证据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的差不多了。那些人敢动一个刑警队队长, 就说明他们不仅有权有势, 而且骨子里都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敢做,你父亲当时一定是查到了核心的东西,才会被杀。十年前,那些人有本事掩埋真相,十年后,他们只会更狠。你一个人可以做多少事,你根本触及不到核心,只要稍稍动到皮毛,随时都会丧命。”

徐烁依然没应,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听着祝盛西这些话,脑海中却飞快闪过父亲徐海震的断臂。

现在能确定的是,断臂是他父亲徐海震交给了李协警,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一定是徐海震本人,绝对不可能是第三者。李协警不会相信另外一个人的话,其他人也不会提出让李协警带走断臂的要求。

徐海震要这么做,主要是因为断臂上可以采集到环境证据,可以检验出遇害的时间和砍下时他的年纪,还可以做dna测试,如果只是让李协警带走一小包毒品,毒品本身是没有丝毫指向性的。

方才在路上,徐烁只想到这么多,如今安静地坐下来,又被祝盛西这么一提及,忽然就想到一个关键点——从父亲徐海震让李协警带走断臂,这中间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这个中间人未必是出主意的,但一定是帮忙的。

比如,徐海震的手臂被人锯下来,身体稍微差一点都会因为失血果断而休克,但他会挺过来,这里面还需要有人即时帮他止血。

再比如,徐海震的四肢被人先后切下,这中间是相隔了一段时间的,切下后也没有立刻身亡,所以凶徒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拷问,目的并不只是要他的命,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或是一枚子弹就够了。

还有,李协警是怎么发现徐海震的?发现之后怎么没有被那些凶徒发现,是不是有个中间人帮他打掩护?又或许李协警根本没见到徐海震呢,而是只见到了那个中间人,拿走了断臂?

无论哪种情况,似乎都需要一个“中间人”做粘合。

那么,这个中间人是谁?

徐烁想到这里,思路渐渐被拉了回来。

直到祝盛西那句“你根本触及不到核心,只要稍稍动到皮毛,随时都会丧命”涌入耳中,他忽然抬起眼。

徐烁低声问“我很好奇,你指的核心是什么,皮毛又是什么?”

祝盛西一顿,却没应。

徐烁缓缓笑了。

“我父亲是刑警,能和他有冲突的基本都是情节严重、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在我父亲的案子上,显然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在中国,贩毒像是□□、□□那种,五十克以上就可以判死刑。为什么刑法这么严,那些毒贩还要一意孤行?是利益驱动,还是因为无知,侥幸心理加上一点丧心病狂?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被抓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反过来说,他们也会为了一线生机而不惜犯下更重的罪。反正都贩毒了,也不在乎多杀一个警察,绝不能被抓捕归案。你指的核心,是不是这个?”

祝盛西沉默了。

徐烁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随即身体前倾,向祝盛西靠近了一点。

“你要和我谈合作,你知道我要的是真相,那东西埋得那么深,你真的可以给我么,你又凭什么给我。”

祝盛西的呼吸很轻,被子虽然盖到了他的腰腹,但他却还是觉得这屋里有点冷,他的手背上在打点滴,那些营养液注射进来带着源源不绝的凉意。

可面对徐烁的逼近,祝盛西只是说“虽然徐队的死和我无关,但不管你需要什么证据,人证、物证,或是案件还原,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病房里气氛紧绷,安静的不可思议,仿佛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徐烁眯起眼,揣度着祝盛西的“大方”。

祝盛西也在此时提出自己的条件“这次的合作,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顾瑶牵扯进来。”

徐烁缓缓坐直身体,再度恢复到刚来时的神态。

半晌,他说“你要她置身事外,当个傻白甜?”

祝盛西咬了一下牙关,说“如果不是你出现,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徐烁顿觉好笑。

“你以为能欺骗她多久,有没有我,她早晚都会知道,以她的性格,越晚知道就会越愤怒,到时候她第一个要质问的就是——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

“真是可笑。”

徐烁话落,就站起身,迈开长腿朝门口走,同时说“谈判失败。”

“等等!”祝盛西及时出声。

徐烁站住脚,侧身朝他看去,脸上是淡淡的不屑。

祝盛西吸了口气,说“顾家的光鲜只是表面,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何况这颗大树的内部已经腐化,外强中干,倒下是迟早的事。无论顾瑶是不是想起十年前的一切,到时候她都要面对很多麻烦,要收拾顾家的烂摊子。”

“原来你已经预见到了。”徐烁的脸色渐渐沉了,说话时带着一点愠怒,“你觉得这样的处理方法可以逃避现实?她在处理那些烂摊子的时候,难道不会问你们一句‘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瞒着她一个的那种滋味,会让她觉得好受么?顾瑶,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她做决定。至于我父亲的事,我自己会查,还犯不着和一个嫌疑犯做交易。”

这话方落,与此同时病房门就被人急忙推开了。

杜瞳很快冲进来,说“现在不是探病时间,请你离开!”

徐烁却看到都没看她一眼。

杜瞳又道“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直到祝盛西开口道“行了,杜瞳,是我请徐律师过来谈事情的,你先出去吧,我们还没没聊”

但他的话却被徐烁打断“不好意思,我已经聊完了。”

话落,徐烁就抬脚离开病房。

他走得并不快。

足以听到身后追上来的脚步,以及祝盛西的那声呵斥——“杜瞳!”

杜瞳没听劝,在走廊里追上徐烁,将他拦住。

徐烁眉梢未动,只是淡淡道“你们兄妹俩想轮流轰炸?”

杜瞳绷着脸,说“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回来江城,不过徐队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应该找顾承文报仇,你们兄妹是无辜的?”

“”

杜瞳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徐烁双手插在裤袋里,唇角划出一抹淡笑,眼里却是风起云涌“如果你们真的足够清白,就不应该怕我查。顾承文养你们,是为了看家护院,没想到十年都没养熟,一出事急着跳出来撇清。呵,我今天可真是开眼了。”

杜瞳没接话,但脸色却极其难看。

直到徐烁越过她离开,她又定定的站在走廊中间良久,随即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

“老金,你给我”

只是她刚蹦出五个字,视线就对上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祝盛西。

他默默看着她,眼里有着不认同和失望。

杜瞳心里一咯噔,听到手机里老金的声音,只得喘了口气,说“没事了,以后再说。”

电话切断。

杜瞳攥着手机向前一步,刚要解释。

祝盛西却已经别开视线,转身走回病房。

第94章Chapter 94

chater 94

就在徐烁离开江城医院的时候,顾瑶也刚刚睡醒。

天已经大亮。

这是一天工作日, 早高峰很快开始, 车水马龙涌入城市中心, 早间新闻一如既往地提到城市交通的堵塞和管制。

顾瑶和往常一样, 先起来冲了个澡,她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开空调,睡到半夜总会出一点薄汗,早上起来身上有点发粘。

洗了澡出来,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一条她上心理学课的那个学校的主任办发来的信息, 说是希望找个时间约她见面,聊聊再开课的事。

原本顾瑶代表心理咨询师协会和这个学校签订了一个短期授课协议, 客串讲一个学期,谁知因为陈宇非的案子,王盟一状把她告到心理咨询师协会,还把她叫去当众检讨, 她直接当场宣布离开协会, 而后王盟就代表协会联系校方,终止和顾瑶的授课协议。

顾瑶那时候刚刚认识徐烁, 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抛出来的钩子, 接到校方通知的信息也没当回事, 反正也不用抽时间去学校了, 她也乐得轻松。

怎么想到这才过了两个多月, 校方又改变态度。

顾瑶盯着信息看了片刻, 回道“校方和我的协议已经终止,现在已经临近学期末了,也不是开课的最好时间,我想就没必要谈了。”

回完信息,顾瑶就拿着手机来到开放式小厨房,做了两个煎鸡蛋,煮了咖啡,就将一整宿都没有关的电视声音调大,坐在电视机前看时事新闻。

中外消息扫了一遍,早餐也进了肚子,杯子里剩下一口咖啡,顾瑶又转到江城的新闻频道。

主任办回复信息了。

“是这样的顾老师,上次的协议终止,是协会那边和我们提出的,因为协议的签署方是协会,他们要求换掉老师,我们也只能按照合同办事。可是这两个月新换的那个王盟老师业务水准实在不够,好多同学都投诉他了,半个班的学生还罢课,说宁可不要这个选修课的学分,也不想再听他的课。所以我们学校也是基于各方面的考虑,希望先和您谈谈下学期的心理学选修课,这次我们想单独和您本人签约。”

顾瑶看完信息,皱了下眉头。

要不是学校提到王盟这个名字,她都要把这个人抛在脑后了。

还有这里面的内容,也实在好笑。

王盟的业务能力不行,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协会也是心知肚明,他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怎么打人际关系上了,心理学的硬功早就生疏了,又不懂得勤能补拙的道理,就算蹦的再欢也是秋后的蚂蚱,偏偏王盟自己还沾沾自喜,协会还不懂得遮丑,要把这样的低能安排到学校里去误人子弟,他们真当那些学生好骗么,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精。

顾瑶想了一下,回道“你的提议我考虑一下,稍后再联系。”

与此同时,新闻也播出结束,很快进入到下一个节目,是一个法制的谈话采访节目。

节目的女主持人四十来岁,名叫蒲明妍,穿着干练,讲话犀利,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带着棱角,言谈中透着咄咄逼人的精明,而且身材过瘦,笑容也不多,并不属于有观众缘的那种主播。

但蒲明妍主持的节目角度就和她本人一样的犀利,专踩社会痛点,所以每次播出都会引起话题和热度,听说一直都是这个台的王牌节目。

顾瑶对蒲明妍的节目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看,她印象中,这一年来蒲明妍的主持内容已经越来越飞,加上这一年江城事多,成社会热点的新闻随处可抓,蒲明妍每次都能抢到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