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祝盛西抬起眼皮,望着雨帘,似乎没有接杜瞳话茬儿的意思。

但杜瞳说的事他是知道一点的。

那天也是在下雨,杜瞳有急事,他先走一步,萧零应该是和平时一样的时间离开的学校。

但他走的时候注意到,萧零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

直到第二天,萧零来到学校,那露在校服外面的皮肤和脸上都有点瘀伤,有男生问她怎么了,她说是下雨天摔了一跤。

可祝盛西见了,却一眼看出不是。

他和杜瞳自小在立心孤儿院长大,受尽欺负,也欺负回去,打架习惯了,自然知道那不是摔的,而是和人搏斗留下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人打的。

打她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如果是女生,应该是抓伤比较多。

如果是男生,就恐怕不只是打那么简单

可是看萧零走路倒是一贯如常。

那天放学,祝盛西没有早走,又恢复到原来的作息。

他走在萧零前面,心里想着,打她的人后来怎么样了,怎么就放了她,她遇到好心人得救了?

他想的很仔细,却一句都没有问。

他和萧零其实没什么交集,除了她主动告诉他杜瞳的进展,他偶尔问上一两句之外。

其实他完全可以这时候回过身,先问杜瞳的成绩,再问昨天的事。

但他依然在往前走。

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

几天后,祝盛西才听说,高年级有个男生被人打进了医院,他的父母来学校办理退学,走得很急。

那个男生祝盛西是有印象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打架勒索其他同学,还揩女生的油。

再后来,祝盛西在男生洗手间里听到人说,好像是那个男生一早就计划好了,摸清了学校里一个美女的下课时间和路线,趁着下雨天路上人少,就猫在角落里要偷袭她。

那男生嘴上没有把门的,行动前还拿出来炫耀。

结果第二天,男生进医院的消息传遍整个高年级。

祝盛西立刻想到了萧零。

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

但他知道,一定不是萧零把人打成那样的,她那个身板,没那个本事。

也就是说有人救了萧零。

祝盛西忽然间想到了杜瞳那天的话:“不过看那个男生挺结实的,我想下次要是零零姐再遇到危险,也不用怕了”

也就是说,救萧零的是那个少年。

渐渐的,萧零放学的时间也变了。

她不再那么晚才走,时不时也会往大路的方向去,没几步就会打上车。

偶尔她选择小路,路上也会有其他同学。

她走到小路的尽头,会有人站在路口等她。

那个少年的确够高,够结实,笑容也爽朗,一口白牙,萧零走在他身边只到他肩膀。

少年也被那些吊死鬼吓着过,还骂了一句“卧槽”。

萧零斜睨着他笑。

祝盛西倒是作息不变,如果没什么事就会在教室里看一会儿书,回到他那个廉租屋里看书很麻烦。

那里经常断电,他也不想交电费,只能点蜡烛。

可屋子里不透气,要一直开着窗户,风一吹,蜡烛就灭了。

他在教室里看完书,走在小路上,有时候走到一半,会突然停下来,盯着半空中的吊死鬼好一会儿。

然后他错开身,会下意识往后面看一眼。

空荡荡的。

他脚下一转,接着往路的尽头走,心里有个地方似乎也像那空荡荡的路一样。

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他在前面开路了。

其实这些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祝盛西很习惯。

孤儿院里见的多了。

人的性命就如草菅,脆弱的不堪一击。

孤儿院里那些性格恶劣的孩子,前几天还在欺负人,后面就突然人间蒸发,根本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尽量不惹事,希望和杜瞳都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平凡的度过这一生。

其它的,也没力气去在乎。

就这样,祝盛西和萧零的交际越来越少,越来越淡,到后来几乎没什么交谈的机会。

杜瞳的成绩飞速进步,他听了很高兴。

杜瞳有时候会问他关于“以后”。

他听了恍惚一下,以后如何,他没想过,十年后,二十年后,或者变老以后如何,那些太遥远了。

杜瞳又说:“也不知道零零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反正我希望,我和哥哥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永远是一家人。”

祝盛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杜瞳是崇拜萧零的。

他笑了笑,没说话。

如论萧零在他们兄妹心中,生活里留下怎样的痕迹,那些痕迹终会淡去,等到高中毕业,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眼下的一切也都会淡忘。

可这样的想法,最终只能证明是他太天真了。

许久后的某一天,萧零突然出现在他们兄妹的生命里。

那天,杜瞳杀了杜成伟。

萧零过来“善后”。

她有些气急败坏,却又出奇的冷静,她看他们兄妹的眼神像是那两件包袱,可她还是静下心来,布置了杜家的爆炸现场。

眼瞅着杜家在火光中坍塌,闻着空气里浓重化学气味,祝盛西站在山坡上时还有些晃神。

一切都来的太快,太突然,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和判断。

他和萧零一起走下山坡时,萧零给了他一笔钱,还对他说,让他回去收拾点东西就尽快离开。

他皱了皱眉,在昏暗中看着萧零的模样,感受着手臂上烫伤的疼,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他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和萧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产生交集。

回到廉租屋里,他将伤口挖掉,钻心的疼令他清醒过来。

他抽了根烟,想着萧零说的那些话。

她说,不用担心杜瞳,后面的事她会安排。

但祝盛西是不信的。

萧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正是这曾犹豫,拖延了祝盛西的脚步。

直到门口响起一道声音:“祝盛西。”

他拿烟的手微微一抖,诧异的看向门口,他以为他幻听了。

等他打开门,对上那双冰冷清澈的眼睛。

他退回到书桌前,背对着风,看着风拂过她的头发和衣服,又是一阵恍惚。

再后来,他们被一伙人带走。

萧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为什么她说她可以安排杜瞳。

他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从那天开始,萧零变了。

她看他的眼神,时而不耐烦,时而厌恶,时而愤怒,时而带着憎恨,更多的时候,是漠然。

那后来的十年,他和杜瞳给萧零做牛做马。

她打过他,踹过他,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他一声都没吭。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在梦里又一次回到了一七一中学后门的那条林荫道上。

他走在前面,她顺着他的足迹跟在后面。

他被吊死鬼吓了一跳,她就会记住那个位置,适时地绕开。

他回过头,和她的目光隔空相交。

然后,他又继续在前面开路。

同样的事,他这十年一直在做。

他知道,她如果不报仇,她会疯。

他在前面走,听着她指挥,偶尔他回过头,对上她冰冷的眼神。

她挑着眉说:“真是妇人之仁,我要你有什么用?”

他依然不反驳,只是在心里笑笑。

虽然平安平凡的生活期望没有了,但起码这十年,他找到了人生目标。

五、暗夜

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人在十几岁时是最容易发疯、变态,甚至想不开的时候。

萧零时常都有一种预感,指不定哪一天,她会比顾承文,比李慧茹疯得更彻底。

她的心情在十六岁这一年也时常处于“颠狂”状态,但没有人注意到,她对人冷惯了,连吵架都很少,在别人眼里,她冷情冷性冷心冷感,任何失去理智的行为都与她无关。

她时常读《哈姆雷特》,试图体会那种弑父的心态,她也经常会去和萧绎琛探讨心理学,想着以后读大学,也要选这个学科。

她的心绪时起时落,基本上只有平静和波澜两种状态,不知道什么叫喜悦。

直到后来,她认识了徐烁。

那天,她又一次被李慧茹激怒了,李慧茹给她看亲子鉴定,让她认顾承文当父亲。

她气的夺门而出,叫了一辆车,去徐烁家。

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她和徐烁原本约在餐厅见面的,又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信息。

徐烁还没回来,她就蹲在门口,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下去,死等。

她闭上眼,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李慧茹的嘴脸,还有她那些聒噪的声音。

她心里住着一只猛兽,似乎要夺笼而出,她有那么一瞬间只想打车回家,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划破李慧茹的大动脉。

然后,她就叫金智忠进来收拾,等顾承文回来了,她会和他摊牌。

她都想好了。

可是当这些“计划”刚刚浮出水面,她的脑瓜顶就忽然出现一道声音:“嘿嘿!看我发现了什么,有个小仙女蹲在我家门口,诶,你是迷路了么,还是下凡历劫来的,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小日子?”

她愣了一下,脑海中刚才那些画面又一下子飞的无影无踪。

心里的阴霾被强光驱散。

她的眼角有些酸涩,她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好啊,我跟你回家。”

徐烁挑着眉,开始打趣:“巧了,老头今晚值夜班,不回来,你确定要跟我进门?进了你可就出不去了哦。”

她安静的想了想,安静的看着他,忽然歪着头,轻声应了:“我不想去餐厅,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

许是徐烁也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了,他很快带她回了家,先是嘘寒问暖,又给她沏了热茶,然后问她想吃什么,又念念叨叨的去厨房翻箱倒柜。

他很勉强才煮了一锅面,不好吃,卧的鸡蛋也糊掉了。

他们一起吃了小半锅,最多也就是果腹而已。

徐烁很懊恼,说要带她出去吃大排档。

然后,他又把余下的半锅面端进厨房里。

徐烁站在水池前,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半锅东西倒掉,或者留给他老子吃。

就在这时,萧零从他背后靠上来,她伸出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的腰身,脸就贴在他的背脊上。

徐烁手一松,锅就掉进池子里。

她的气息在他的背上拂过,她的声音闷闷的,说:“徐烁,我十七岁了。”

徐烁诧异的回过身:“我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你等着我去拿”

可萧零却挤在他怀里,密密实实的,根本不让他走。

她瞅着他,眼睛晶亮,那笑容淡淡的,却看得他心里一阵阵燥热。

然后,她说:“我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就怕你没胆子给。”

徐烁心里咣当一声,脑子有点懵。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又怕自己在做梦。

他轻咳了两声,说:“咱还没成年呢。”

安静了几秒。

萧零声音很轻的问:“你还是不是男人?”

徐烁一愣,顿时急了。

靠!

他双臂往上一托,把她整个人举起搁在肩膀上。

萧零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头就朝下了。

徐烁已经扛着她健步走出厨房,边走边笑道:“娶媳妇儿喽,入洞房喽!”

萧零惊魂初定,也跟着笑出声。

那晚,萧零躺在徐烁怀里,就着月色瞅着他,手指在他的五官上细细描绘着,感受着温热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

他的衣服上个,身上,床单上都是阳光的味道,她轻轻嗅着,仿佛植物吸取着养分。

“仙女。”徐烁叫她。

“嗯?”

他拨开她额前的发,低声道:“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