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应周老太爷要求,这亲事娶是刻意往大了办的。

想当初周谢两家结秦晋之好,两家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周家嫡长孙与谢国公府四姑娘郎才女貌,最相配不过的一对璧人。原本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一桩亲,谁知不过三年,便以女方哭着求着谢皇后,她一道懿旨命周博雅写下和离书仓促结束,连嫁妆都没带走。那么厚的嫁妆,素来最重名声的周家因女方这般决绝也要和离的做派,落了个面上道貌岸然内里藏污纳垢的污名不说,周博雅更是为此备受指摘。

有讥酸者恶毒者私底下笑话,说谢家姑娘之所以死活要离了他周博雅,盖因这如玉公子中看不中用,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软蛋。谢四姑娘那般康健的女子嫁了他三年无所出,讨不找好,还硬被扣上跋扈的帽子!

周家名声是几代人经营出来,不是你一句两句话就能给说没的。周老太爷自然不在乎这点小事儿,他恼火的是后一条。

说来周老爷子这辈子就那么一块逆鳞,便是他这嫡长孙。

他家雅哥儿文韬武略,聪慧绝伦。三岁识千字,五岁能吟诗,他虽说嘴上不认承认心中却顶顶骄傲的宝贝金孙,怎么就被污蔑成了个生不出子嗣的软蛋?

郭家素来子嗣昌盛,郭家姑娘肚皮争气。今儿他孙儿娶继孙媳儿,周老太爷较这口劲儿,非将娶继孙媳儿这事儿给闹得全京城都知晓。往后他曾孙出世,他非得叫这些背后嚼舌根头的人瞧瞧,三年无所出生并非他雅哥儿不行,而是她谢氏不当用!

周家想大办,自然少不了人捧场。只见周家前院幽幽竹林之中,满满当当的席案。

男女的席面是分开的。周家重礼,于细微处比京城其他人家就更显分明。

竹林之中,周家的男丁在招呼。竹林向右转的玲珑水榭还特意放了两架大插屏,那一头,则是周家的夫人们招呼各府的女眷。南阳王府小王爷赵煜与镇北将军府嫡长公子沐长风两人此时正一左一右夹着周博雅,替今夜小登科的好友挡酒。

周博雅虽说性情疏淡,却有着不错的好人缘。

贵公子们举杯嬉笑着轮流敬他,这一圈子轮下来便是好一大帮子人。大喜之日又不能拒绝,于是便是有沐长风赵煜两大酒坛子从旁相助,周博雅也着实被灌了不少酒下肚。等回头再回内院,他身上全是酒气。

回内院之时,天色已然黑了。

好难得这帮人愿意放他走,喜宴也快接近尾声。周博雅立在院子前仰头看红彤彤的西风园,神情有些恍惚。这个院子,其实并非周家特意为嫡长孙媳妇准备的院子。嫡长孙媳妇的正院是南面的那栋落霞院,谢思思曾住过的院子。

不过因着谢思思人虽走,东西还未曾搬动,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的院子改了喜房。

院里已经掌了灯,天儿犹如泼了墨,黑得越发浓厚。摇曳的烛光将白纱门窗映得有些红,屋里人影晃动,看不分明。主屋廊下,两粉衣襦裙的丫鬟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前。两人身后,两排手捧新婚器具的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候着,四处静悄悄的。

他才将将上前走两步,两粉衣丫鬟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发现来人,立即挂了笑迎下来。

两人见他脚下蹒跚,上来就要扶他。

周博雅淡漠的眼睛跳动着廊下的烛火,一窜一窜的,显得不像白日那般冷清。他眼儿淡淡一扫,示意她们不用扶。清欢清婉搀扶的手一顿,遂又放下。

“公子怎地这时候回来,前院散席了?”

清欢两手自然地交叠放在小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清欢清婉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大丫鬟,从他七八岁起便伺候在身边。知道他的规矩,并不太敢随意触碰他。清丽的笑脸笑语盈盈,“喝了不少酒吧?瞧这一身的味儿,肚子可是难受的紧?奴婢备了醒酒汤。”

“不必。”

才出竹林时是有些微醺,但方才叫晚间的凉风一吹,他已经醒了。

周博雅一人走在中间,身影被烛光拉得老长,投到地上更显身姿颀长优雅。他低低地垂着眼睑,说句不中听的,烛光迎面照下来,一个大男人堪称冰肌玉骨。

“后厨备着热汤,”清婉贴在周博雅另一侧走,一双水杏眼胶着在自家公子的身上。与清欢同等的身量,以及一致的衣裳发饰,在这麻麻黑的天儿里叫人瞧着分不清谁是谁,“公子可是要先沐浴?”

周博雅捏了捏鼻骨,头有些疼。他这两丫鬟素来都这般体贴,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太腻歪了些。不过想着方才酒席上沐长风那厮喝多了,不小心将金樽打翻,一杯酒一滴不剩洒在他袖子上。仔细嗅,味儿确实有些重,便点了头。

清婉双眼儿一亮,斜了清欢一眼,俏生生福了个礼转身去备水。

清欢没理会她,只扭脸继续道:“今日主子大喜,怕是酒席上没用多少吃食,光顾着饮酒。这般最容易伤身子,王妈妈在灶上温了鸡汤,奴婢这就叫王妈妈下碗鸡汤面来。公子夜里不爱进食,可这鸡汤面易克化,不碍事的。公子多少用些?”

酒水灌了一肚子,他腹中确实一阵一阵火烧,他哪儿还吃得下?

正要摆手拒绝,见纱窗上一个黑影又晃动了,屋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呢。念着屋里人,他突然问了一句:“今日少奶奶可曾用了吃食?”

清婉温柔的声音卡了下,似乎没想到自家公子会突然这么问。

不着痕迹抬眼瞥了眼周博雅的脸色,见看不出喜怒,她牵起嘴角道:“喜娘今儿临走前交代过奴婢。说是新嫁娘嫁进夫家这日,是水米不能乱沾口的。奴婢们其实也不懂,听说是规矩,怕不吉利,万万不敢打破…”

那不是一整日都未曾进食?

这怎么行!想起郭满那副风大点儿都能被当风筝放着玩儿的身板,周博雅皱了眉:“去备些易克化的吃食来。”

清婉面上笑一窒,顿了顿,屈膝应是。

人一走,周博雅也到了门前。

郭满顶着十几斤的凤冠仰着脖子靠在双叶身上睡,要不是双喜扶着,都能睡他个四仰八叉。只见两丫鬟听到门口动静,立即刷一下站起身。可怜郭满冷不丁失去依靠,差点没一脑门磕床柱上磕死自己。

她慌里慌张坐直,凤冠将将扶正,那头周博雅推了门进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心。双喜双叶一人捧着喜秤的托盘一人捧着合卺酒的托盘,一左一右地站在床柱边,低头完全不敢看他。

周博雅款款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形落下的影子一下子便牢牢将榻上娇小人影罩了起来。虽然带着酒气,却意外的不会惹人厌。他先是看了一眼双喜再看了一眼双叶,不疾不徐地伸手取了喜秤,然后对准了盖头。

轻轻一挑,露出底下一张脸来,周博雅见了心里猛地就是一咯噔。

没他一只手大的小脸儿,瘦巴巴的,脸颊没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显得十分醒目,大得离奇。好在肤色白皙,灯光下,仿佛一只白皮的猴儿。

他第一个反应是,丑,第二反应是,矮小,第三个发应是,前后一样平。

作者有话要说:郭满:无毛猫了解一下=。=

第9章

绣马踏飞燕绣面的屏风后,一双身着大红喜服的人影儿在隐隐绰绰的晃动。

桌案边床榻旁立在古朴雁足灯,将屋里映照得亮堂堂的。两根婴儿臂粗的龙凤烛燃着,烛火摇曳生姿。凉风从半合的门窗缝隙钻进来,一股甜腻的香味从烛火中飘出。两人隔了一杆喜秤静默相望,四下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郭满倒吸了一口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早在上辈子便赏略过中外小鲜肉美男不知凡几,像眼前这样随意一个眼神就令人失神的,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真是真人么?不该吧?哪有如此夸张的容?苍天不公啊!

在没见到人之前一直以为是双喜双叶夸大其词的郭满此时只想跪谢老天爷。这婚结得太特么值当了!

双叶适时举起托盘凑近:“合卺酒,请公子少奶奶交杯共饮。”

周博雅淡淡收回了视线,眼睑垂下,鸦青色的纤长眼睫在高挺的鼻梁处拉下一道黑影。将喜秤递回托盘,他转身便取了两杯酒递一杯给郭满。郭满接过来,眼巴巴盯着大美人,终于体会到古人云‘色授魂与’的含义。

小心肝儿砰砰跳,郭满连忙扶着厚重的袖子站起了身,举杯。

然而站得笔直,她也才到周博雅胸口的高度。就算算上凤冠,撑死了也只周博雅的脖子,还是看不见脸那种。郭满眨了眨黑黢黢的大眼儿,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两人之间呼吸着不同层面空气的差距。

不仅她,双喜双叶也早早注意到。

这事儿真没法子,她们姑娘自小病弱,难免长得比旁人矮小些。不过姑娘家娇小些可人疼儿,何况她们姑娘年岁还小,往后有的长,算不得什么短处。只是这喝个合卺酒都要姑爷弯下腰来迁就,姑爷该不会嫌弃她们姑娘吧?

两人偷偷觊了周博雅一眼,心中有些惴惴。

洞房花烛夜是她们姑娘与姑爷的大日子,马虎不得,两人不敢乱说话。见自家姑娘还愣愣地举着杯子,暗地里连连给郭满使眼色。

郭满哪儿还注意到两丫鬟的眼色,一直屹立海拔上层的她第一次直面残酷的现实,她有点怀疑人生。仰头看看周博雅,再低头瞧瞧自己个儿,两道眉毛自然就拧了起来。原来她这么矮的么?明明跟双喜双叶她们比着也没见着多矮,怎地突然就这么矮了呢,她不接受。

郭满思索之时,会习惯性地垂下眼睑,眼皮子自然地就耷拉了下来。

本就眉眼没长开,黑白分明大眼儿一团孩子气。眼睑再这么一低垂,配着她这幅小身板儿就十分弱小与可怜兮兮。

周博雅嘴角一抽,顿生一股莫名自己欺负了人家的错觉。

淡然无波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移开,不看她。周博雅弯下腰,将酒杯慢慢举到小女孩儿面前。当真不是他以貌取人,实在是这么小的姑娘家,他稍稍贴得近些都有些良心难安。况且,就算他原本便没对新妇的美丑抱多大期望,但也没料到会这么丑。

眼角余光注意着小姑娘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他心中叹息,罢了,丑就丑些吧,娶妻娶贤。

如此告诉自己,周博雅抬了眼帘看向郭满的眼睛。

他有一双静得如含远山,广袤且淡薄的双眼。静静睇过来,若有情似无情,十分特别。郭满正思忖着既然这么矮那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趁年岁尚小拔高身量之事,就突然落入了这么一双眼睛之中。

她的脑子有那么一瞬卡顿,见大美人已然款款举杯至她跟前,她色令智昏地连忙嘴凑过去叼着杯沿就喝了一大口。

猝不及防,周博雅:“…??”

辛辣的酒味儿刺激得小郭满没经过酒精洗礼的咽喉如被针刺,猴儿脸瞬间皱成苦瓜。酒水咽下肚,郭满楞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我去,他这是要交杯的意思吧她这个脑子!!

周博雅挑起了一边眉,疏淡的神情变了变,突然意味深长起来。

双喜双叶冷汗冒出来,恨不能化身郭满耳边的苍蝇,非到她耳朵里抽着鞭子地耳提面命。好好儿的合卺酒,能不能别在惹出纰漏?女子这一生就这么一次洞房花烛,再小心都尚嫌不够美,能不能走点心啊她家姑娘喂!

一旁两丫鬟越看越着急,若非这合卺酒非得夫妇亲自交杯,她们都恨不能以身替之!

双叶连忙又换了个杯子,满上酒。用眼神催促着郭满赶紧替周博雅换掉,郭满不知道为啥有点慌。开头出了错,后面就更容易出错。顶着一张慌到懵逼的脸,赶紧把手里的一杯送到弯腰的周博雅嘴边。

她的本意是换一杯再交杯,心想反正周博雅手里的她已经喝了,自己自然不会嫌弃自己。然而手怼过去又意识到不对,这不还是互相喂么?

眨眼的功夫,手又收回去。

郭满这万年城墙拐的厚脸皮,藏在凤冠下的耳垂破天荒地灼热了起来。周博雅饶有兴味地瞧着,郭满是硬是撑住了才面无表情地换过来换过去,就是换不对。

周公子终于出声:“罢了,就这么着。”

于是低头弓下腰,胳膊穿过郭满的手臂将杯子递到她嘴边,自己则学她咬着杯沿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郭满被他这举止暖到了,简直热泪盈眶。

真是个好人,人真好,她以后一定好好对他!

磕磕绊绊喝了交杯酒(…),姑且算交杯吧,周博雅弯了弯眼角说了句郭满感动到想为他高歌一曲的话:“这凤冠斤两怕是不轻,你们奶奶辛苦了,去服侍她摘了吧!”

双喜双叶连忙扶着郭满起身去了屏风后头。

清欢清婉正巧送了热水与吃食过来,轻轻扣门。周博雅淡淡说了声进来,转身去了飘窗变的软塌坐下。取了一只玉盏,心情颇为放松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轻啜一口,茶水放了一天没人换过,早已凉了透,喝进嘴里有些涩。

他不以为意,就见那头粉襦裙的清欢清婉迈着碎步进来,身后是一排抬水拎食盒的绿襦裙。两人压低了嗓音,一人指使小丫头兑水熏香,一人亲自布菜。

“不必,”周博雅就着冷茶,“你们奶奶还在里头,先伺候她梳洗了再来。”

清欢清婉低声应是,转身袅袅婷婷进了屏风后头。

郭满拿掉盖头才看清楚了两大丫鬟的相貌。清欢是一幅圆脸圆眼睛的娇俏相貌,人中有些深,一双眼睛咕噜噜的,十分伶俐的模样。清婉则长得颇为温婉清丽,秀挺的鼻梁配一双棕色的杏眼,举止之中透露着文雅,不经意便流露出高傲来。

两人立在一旁看双叶手脚麻溜地替郭满拆头发,手束着垂在小腹前,并不搭手。

双喜双叶也不需要她们搭把手,替郭满拆了头发,就立马弄了湿帕子替她擦脸。郭满今儿只上了淡妆,撑了一天其实也不剩下什么。只是没了口脂的点缀,显得人更苍白些罢了,总的来说算不上丑。

然而这般相貌对于清婉清欢来说,还是太差了。

且不说拼不过前头那个,连她们两都比不上,当真是误了她们公子!清欢有些生气,怒气都摆在脸上,直接表露出看不上郭满。清婉看向一边,转而又将视线转回来,听不出喜怒地说一句:“奶奶,奴婢备了些鸡汤面,可要用些?”

郭满整整一天就靠袖子里藏的几块点心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即点了头。

清婉款款屈膝福了一礼,垂手出了屏风。

清欢默默嘟了嘟嘴,心里埋怨清婉鸡贼。明明说好了一起给新奶奶下马威,结果临了事儿就她乖巧知礼,图落她一个冲锋陷阵。

双叶不着痕迹地扫了清婉的背影,转头小声问郭满要不要沐浴。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新妇自当要沐浴熏香,以示尊重。只是外头姑爷还在等,她们太磨蹭了也显得怠慢,于是才问郭满的意思。郭满骨头都要酸得散架,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便在双喜双叶的搀扶下,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周博雅也是耐心,等她梳洗好都已然戌时了他也不慌不忙,拿了一本书在打发。

鸡汤面早已糊了,郭满饿过头突然什么也吃不下,于是就这么撤了膳。

夜渐深,等周博雅也洗漱过,丫鬟们携着洗具抬着污水退出去,屋里就只剩郭满与周博雅两个人。合上书起身,他看着丁点儿大的新妇犯了难。

这么点儿的小姑娘,若是要动,他实在下不去手,不动的话,明日福禄院里不好交差。

周博雅坐在床沿,眉头皱起来。

郭满眼巴巴看着大美人,似是猜到他心中顾虑,无辜地吐出了一句话。而这话一出,叫拿不定主意的周博雅瞬间就绿了脸。她说:“我初潮还没来。”

周博雅:“…”

…既然如此,那便歇了吧。

周博雅放了心躺下,郭满见他躺也跟着掀了被子躺。褥子是新的,缩进去却嗅到满鼻的清冽松香,干净又清新。仔细闻却是从男人身上传来的…真是个讲究的男子,陷入黑甜梦乡之前,郭满如是想到。

与此同时,城南谢国公府玉兰阁的地上,满地的碎片。奢华的闺房摆设东倒西歪,墙上的帷幔被扯得凌乱破烂,处处一片狼藉。

谢思思伏在软塌之上,一面不住地抽噎一面却死咬着嘴唇不出声,纤纤玉手一直在颤。

“姑娘…”

锦瑟瑟缩着脖子,看着那哭得眼肿的女子十分担忧又不敢上前,“您这又是何苦呢…”

谢思思没有理她,恶死死盯着桌案上一盆开得徇烂的茶花,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

周博雅那个人,看似温柔,其实最无情。她这辈子定不能就这般被他的温柔糊住眼,大意地以为他对她体贴是爱她,那不过是他习以为常之举罢了。他不会为了她如何如何,也不会为了她改变,因为周博雅他根本不爱她。

谢思思经过了上一次血淋淋的现实教训,如今已经看清了。藏在温润如玉谦谦公子表皮下的那个男人,其实骨头都是冷的。

他不在意她谢思思会怎样,即便夫妻三年。他不在意任何人,他甚至连自己的事儿也可有可无。

谢思思是怎么也不会甘心,她天之骄女,凭什么不配周博雅的一颗心?她一定要得到周博雅,不择手段!

这个时候她必须忍住。如今周家给他娶了郭氏那般丑陋的女子,他心中定然会因比较而生出失望来。这样最好不过,人都是这样不是么?尤其是男人。有了对比,才知道谁才是最好的。她的好,这辈子,她要他刻骨铭心!

所以要忍,忍到周博雅开始怀念她。

第10章

“快!快来人!”

一个煞白着脸的婆子跌跌撞撞从南边竹林冲出来,满头大汗,因着着急上拱桥脚下一个没踩稳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去。身上体面的褙子刮破了,她诶哟诶哟地爬起来,衣裳都来不及理一理道:“里头出事了,快禀告老太太!”

今日是周府老太君,也就是大公主六十岁大寿,举府欢庆。正巧借醒酒出来,捏了把鱼食在拱桥上喂鱼的太子妃听见动静。偏脸一瞧,这不是大公主身边伺候的王嬷嬷?她有些好奇,疑惑到底出了何事,叫王嬷嬷这等素来稳重的老嬷嬷给慌成这样!

皱了皱眉头,想着是不是去竹林里头瞧瞧。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妃您不能进——” 王嬷嬷一瞧是她,面色大变。

宋明月本还有些迟疑,毕竟再身份高贵,这儿也是周家不是东宫。她一个外人越俎代庖不好。可一看王嬷嬷这般惊慌,心里当即一咯噔。

拦都拦不住,带着人一拥就进林子。

王嬷嬷看着她背影,猛一拍大腿,坏事了!

这不是宋明月第1回来周府做客,哪里都熟得很。怕真出了大事儿,心下着急便脚下加快小跑了起来。她这一快,下人自然跟着更快,眨眼的功夫便到小亭的台阶下。然而还没踏上台阶,便一个个看着上首,震惊到失语。

就见不远处旷天的石亭中,一男一女忘情地纠缠。

两人衣物料子华贵非常,此时俱都扯得七零八落,可见战况之热烈。那女子昂首娇吟,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却丝毫掩饰不了此时她十分迷醉。细白的两条腿朝天岔开,上身全露在外头,随男子凶狠的冲撞一颤一颤,场面十分不堪入目。

似乎听见动静,两人的脸不经意偏过来。一个是本该在花厅招呼女客的周府嫡长孙媳谢思思,一个则是不该出现在后院的当朝太子赵宥鸣。

谢思思两颊酡红,正眉头紧蹙咬着唇一声一声地娇.喘,一幅不堪忍受的模样。男子侧站着,身下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两人冷不丁对上下首被下人簇拥在中间脸色刷白的太子妃宋明月以及一大群震惊的东宫宫人,沉迷且痴醉的两双眼睛,渐渐瞪了开。

“谢思思,你的廉耻之心呢!”

一声尖利夹杂着愤恨的怒喝,仿佛一把无柄的利刃向她的刺了过来。静谧的夜里,绯色纱帐中谢思思突兀地长长‘啊’了一声,然后夹紧了双腿,不住地打颤儿。双目紧闭的小儿脸跟着拧成一团,渐渐转变成羞耻又难堪的神情。

紧接着,梦中画面跟着一转,福禄院的正屋。

“谢氏,雅哥儿今日休了你,你可有话说?”一道威严沧桑的女声从上首递下来,低沉沉的,却令人不能辨明喜怒。

谢思思跪在地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污成一团,当真十分狼狈。她恍若不觉,只狠狠瞪着大公主身边垂头敛目的娴静姑娘,恶狠狠的:“有!孙媳当然有!”

“哦?你有何话说?”大公主拄着玉杖,森冷的眉眼,目光如刺。

“孙媳跟太子表哥之间当真是清白的!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周府的老太君,乃当今圣上亲姑母,正统的皇家血脉。自从长媳进门,将掌家之权交于长媳手中之后,二十多年不插手府里任何事。然而年前从五台山礼佛归来,带回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姓孤女便变了样。开始处处针对与她,处处挑她刺儿,嫌她举止不端。以为她不知道么?谢思思真恨毒了心,就是这赵琳芳背地里使得坏!

此次休妻之事,定也是她从中作梗。

谢思思十分不齿她,每次她们夫妻去福禄院请安,这女人一双贼眼儿就黏在周博雅身上。欲语还休,半点不晓得遮掩。当真是,无耻之极!

“上次竹林醉酒,孙媳根本就是冤枉的!”她说着,纤纤素手一指赵琳芳,“祖母怜惜赵姑娘孤苦无依寄人篱下,孙媳能大度理解。可她堂而皇之地觊觎周家长孙,使那恶毒手段陷害长孙媳,妄图鸠占鹊巢,祖母难道要就要任她施为?”

她哭着看向右侧端坐饮茶,仿佛毫无触动的周博雅吼道,“周博雅,你说话!”

周博雅没说话,倒是他旁边离得有些近的赵琳芳脚下晃了两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谢思思,仿佛谢思思怎能说出这般污蔑他人的话,难过与委屈的身子都在颤。

眨眼间,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你住口!”大公主拍拍赵琳芳的胳膊,漠然的脸上终于染上怒意,“你说清白就清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事儿到你嘴里也成旁人的错?”

当初太子妃为了东宫和太子的颜面把丑事给遮掩下来,她为了周家和雅哥儿,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当着不知内情的人谢氏称一句冤枉还能糊弄,这连太子妃都求到她身边,就差自个儿亲眼所见,谢氏也敢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