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乖, 不过是随口一说。哪成想这丫头居然给他闹这一出。一句话惹出这么多乱子,这小姑娘家家的, 心思怎么就这么磨人。

郭满梗着脖子, 脸上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得意:“是你说的呀, 那我照你说的做。”

周博雅低头看着丝毫不觉自己做法有错的郭满, 只觉得心头火蹭蹭地往上冒。得亏他还不到老年, 身强力壮,否则都能叫这坏心眼儿的丫头给气中风。周公子手里还捏着笔, 这一笔将一张奏折给写废了。

其实郭满到底在气什么,静下心来,周公子心里也明白。

他从来就不是个笨的,郭满生气,不外乎气他态度敷衍。说实话那那日确实不太愿意提起谢氏,含糊其事被郭满抓到了, 只能说小媳妇儿不是个好糊弄的。

可是一想自己煎熬这半个月,周公子心口还是憋屈得不得了。

深沉地叹一口气,他丢下笔,蓦地将不认输的人儿拉怀里。郭满猝不及防跌倒在他怀里, 就一只如玉的大手掐着下巴抬起了头。周公子低头, 狠狠堵住这张令人气恼的嘴。小姑娘家家的性子这般要强, 就差骑到他脖子上了!

郭满脖子都要断了,却也任由他去。丝毫不知周公子此时心中咬牙切齿,不过就算知道怕也是毫不悔改的。她就要骑,周博雅能奈她何?有本事打她啊!

打,自然是舍不得打的。周公子单方面冷战了两天,然后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不过这件事对周公子的教育影响颇深,乃至他后半辈子都记忆深刻。

且说方氏那回被郭满提醒,就去找了大公主商议。

大公主听说了这事儿便着人去宫里打听。谢皇后传回的消息,惠明帝确实在犹豫。

一方面觉得和亲的话,皇室公主更能表示大召的诚意。另一方面,他又实在看不上四公主不着五六的做派。周钰娴无论品貌才学,都胜出京中贵女许多。祖母又是赵家正统公主,若是册封个郡主名号出嫁,这般出身其实也算相配。

两个人都有利有弊,犹豫来犹豫去的,惠明帝索性便搁置在一边。正巧北国使团会在皇家春猎之后回国,定亲人选确定不急一时。

谢皇后虽说本意是为了避免亲生女被送去和亲,但私心里,其实是盼着周家能舍得周钰娴这个姑娘的。毕竟二皇子借着淑妃盛宠,一路势头猛进。四公主若周家与北国皇室友好,对东宫也算一件好事儿。但周家实在不愿的话,她也不会做那等招周家烦的恶事。

争不争取,就等周家一句话。

耶律鸿这个孙女婿,不仅方氏满意,大公主心里其实也是满意的。一表人才,出身皇族,为人也赤诚爽朗。若非他家在北国确实路途太远,这就是一等一良婿的人选。大公主沉吟了片刻,命人把周钰娴叫去了福禄院。

若是有旁人不介意去和亲,那周钰娴要不要远嫁,大公主还是会听从孙女的意愿。

娴姐儿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想法。

原本祖父告诉她和亲必去不可,她才死了心平静接受。如今有了变动,她心里自然也有些动摇。沐长风毕竟是她自十岁起便心悦的人,虽说不曾得到回应,但放在心里多年。让她说割舍便割舍,这不太可能。经过这么年的单相思,娴姐儿其实也明白自己跟沐长风无缘,这般耗下去,不会有结果。

然而耶律鸿这个人,她心里其实是不讨厌的。

印象里这是个死脑筋的人,认死理且十分执拗。娴姐儿虽说不大在意别人眼光,但听家中长辈对他评价不错,心里多少有些期盼。长此以往地发酵,就算没见过长大后的耶律鸿,这个人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个影子。

一面是不必和亲,一面是风评还不错的夫婿。娴姐儿一个才十七的姑娘,哪里能拿得定这么大的主意?清雅的小脸儿都皱成一团,烦得都想说就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方氏见她眉头拧得打结,生怕她又钻牛角尖。

在她看来,女子嫁近嫁远,不过是寻一个知心人。若是娴姐儿夫婿心好,夫妻和睦,就是一辈子不见面,她心里也高兴。耶律鸿对她家娴姐儿是有心的,那般殷切的态度,至少比往后随便择一个人叫她放心。

方氏于是便劝她道:“别的娘不多说,这女子的一生不过为求一心人。耶律皇子既然对你有心,与你也有过渊源,你便多考虑考虑。娘看那孩子的性子纯良,脾气你也拿捏得住,是个尚且不错的人选。你可想好了,错过了这孩子,往后想寻个差不多的就难了。”

大公主也是这个意思,但不会劝,只让周钰娴自己想通。

周钰娴实在想不通,大公主也不能逼她。只得无奈地让她回去再好好想想,不得马虎。

这般一晃眼就十多天过去。周钰娴自己实在取舍不好,可又无人倾诉。于是便一大早派人把好友沐长雪请来,把心事说与她参谋参谋。

两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闷,相携去梅林里走走。

郭满正巧闲来无事,打算摘些梅花制点心。带着摘花的工具一面走一面寻最好的花枝,不巧就碰到娴姐儿与小姐妹沐长雪说话。

说到人生大事,娴姐儿是一脸的愁容。沐长雪年前已经定亲了,定的仓促,信件与信物从北疆穿过来的时候,元氏为此大发雷霆。盖因镇北将军不靠谱,酒桌上酣醉一场,承口就把女儿指给手下一员名不见经传的小将。

酒醒又不能反悔,只好拿了信物,寄信到京城来。

沐长雪说起这事儿还十分随意,仿佛与谁成亲对她来说不算个事儿。娴姐儿听她胡言乱语,羡慕她潇洒,自己整个人却更阴郁了。郭满从旁看着,犹豫要不要上去说句话。

她作为局外人觉得耶律鸿是良配,那只是她自己觉得。娴姐儿若不喜欢,再好的良配也能变怨偶。

两人也没说多久,围着凉亭走了一圈,便相携回去了。

郭满站在树后看着两人背影走远,挠了挠脸颊,到底没上前。双叶挎着篮子,也顺着郭满的视线看过去。不懂郭满犹犹豫豫的,是在纠结什么:“主子?咱还摘花么?”

“摘,”郭满收回视线,抬头看了眼看着梅花。

或许是因天气太冷,梅花这时候还不曾衰败,开得极其艳丽。郭满指着其中一株叫双叶剪下来。双叶勾了半天没勾到,把手肘的篮子放到地上,准备爬树去剪。郭满觉得太危险,刚说要去寻个篙子打一下,双叶已经刺溜地爬了上去。

脚下一蹬,白.粉似的雪粒子就落下来,扑了郭满一头一脸。

郭满正噗噗地吐出来,院子的另一边,赵琳芳也带着贴身的丫鬟进来剪花。此时她一身靛青的修身袄子,领口袖口镶了毛边儿。肩上披着斗篷,恍若林妹妹葬花一般,迈着柔柔弱弱的步子从花树下走来。

清瘦的面孔,纤细的身子,白皙的皮肤,我见犹怜。

郭满好不容易吐掉了嘴里的雪粒子,就听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清脆如银铃,醉人耳。郭满眨了眨眼,抬头看她。就见赵琳芳弯着细长的眼,扶着丫鬟的手臂慢悠悠地走过来。边走边从袖子里取来一张帕子,递给郭满:“表嫂,快擦擦吧。”

郭满面上也挂起了微笑,接过来:“多谢表妹。”

“不必太客气,”快一个月不见,赵琳芳对她的态度,莫名热络了起来,“表嫂来摘梅花,是要制点心?”

双叶抱着树枝,已经在勾那一株梅花。郭满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让双叶小心再小心些,千万不要摔下来。耳边听赵琳芳说话,便一心二用地点头。

“好巧,”赵琳芳丝毫不觉得冷落,很有谈兴地继续道,“芳儿也是来摘花制点心的。不知表嫂要制什么样的?芳儿别的不精,就是在点心这上头有些小研究。”

“哦?”郭满回头看她一眼,“赵表妹打算做什么样儿的?”

“想点儿梅花酥吧,”赵琳芳轻笑道,“姑祖母就好梅花这一口,觉得花香怡人。芳儿每日都要来梅林,摘些新鲜的梅花回去。不过这般日日只作梅花酥,想来姑祖母也腻了。不知表嫂要用梅花做什么样儿的?可否教一教芳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郭满点头:“当然可以,我待会儿写份方子送给你。”

“是吗?那真是多谢表嫂了!”

郭满含笑地说不用,牵起了裙摆就想结束对话。然而赵琳芳却好似没察觉她的态度,笑得格外灿烂,莲步轻摇地跟了上来。

她好言好语的,郭满就算不想搭理也不能搭理,只好耐着性子听她说。

然而等双叶都摘好了花下来,郭满发现,自己被赵琳芳给缠上了。她带着双叶走到哪儿,赵琳芳就跟到哪儿。还总能说出些什么引人谈兴,就是郭满不想搭理她都被她带着说了好些话儿。

这般聊着,郭满也摘了一篮子的梅花。

赵琳芳好似这才发现郭满摘好了,她看着,便夸了一句,双叶摘的花品相好。

然后回头看了眼自己丫鬟的篮子,也是满的。脸上当即浮现了纯洁如莲花的笑。她拉着郭满的手道:“表嫂不是说要写个新的点心方子给芳儿?正巧我也摘够了。西风园与福禄院离得不远,表嫂可欢迎芳儿顺路去坐坐?”

郭满看着她,须臾,挑了眉笑:“自然是欢迎的。”

第109章

梅林就在西风园的后面,确实离得不远。两人走得慢, 也不过一刻钟就到了西风园的后门。看门的孙婆子正窝在里间儿烘火, 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开了门迎郭满主仆进来。郭满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双叶落在后头, 顺手带上门。

孙婆子低声应是, 抬头看了眼天色, 阴沉沉地晃人眼。想着怕是一会儿又有大雪, 粗壮的身子往帘子后面一扭, 她琢磨着便拿了把伞出来。

果不其然,她伞还没撑开, 天儿又开始下雪了。

扑簌簌的雪粒子打下来,有些像小冰雹, 打得瓦砾轻响。一股子寒风吹来, 卷着风雪, 直冻得人脸颊冰凉。有那么几粒雪粒子掉进了脖子里,郭满缩了缩脖子,旁边赵琳芳便又笑了起来:“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这都快二月了,雪还没个消停的时候。”

郭满看着这古怪的天, 眉头蹙起来。

想着书中, 周公子的第二任就是在一场风寒中去的。她琢磨着该不会有那么巧, 这正月里不停的大雪是剧情想强行回归, 故意冻她生病吧?

胡思乱想的, 郭满嘴上也笑:“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怕是个丰收年。”

赵琳芳笑了笑说或许。

门外的积雪有些深,下人们只清出来一条小道儿,刚好够一个人走。孙婆子撑开伞便小跑着送来,把伞遮到了郭满的头顶。转头见赵琳芳还在雪外站着,孙婆子朝她歉意地笑笑,手下却丁点儿没有要把伞挪过去的意思。

赵琳芳站在风里,一阵风过去,她面上的笑意僵硬了几瞬。

贴身丫鬟小枫从方才就一直没出过声儿,此时见婆子行事如此偏颇,眉头一皱,就要指责。然而话没出口便被赵琳芳敏锐察觉,她狠狠一瞪,小枫到嘴边的指责咽了下去。郭满看过来,赵琳芳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头看着天空。

雪粒子越落越多,她袖笼里的手指渐渐捏了起来。

须臾,仿若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天儿真冷啊。”

郭满自然发现她站在雪中,寒风凛冽,赵琳芳的鼻头都冻通红。然而伞就一把,郭满抬头看了眼,觉得舍己为人的事儿她似乎是干不出来的。但又想着,自己打伞,把客人撂一边不厚道。她于是便张口叫赵琳芳先进来挤一挤,打发双叶再去取把伞来。

双叶手肘里还挎着篮子,梅花在风雪中,显得颜色极其娇艳。她私心里也是不喜这娇娇弱弱的表姑娘,总觉得这姑娘别有所图。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她低低应了是,转身便去取了。

赵琳芳出门特意打扮过,实话说,穿得十分单薄。身上这袄子,室内穿足够,室外却根本抵御不了风雪。盖是因她听说周公子今日沐休在家,也知周公子平素有去梅林舞剑的习惯。今日特地打扮的娇俏,就是为着偶遇。

然而没碰着周博雅,却叫她碰到了郭满,于是才有了后面这一出缠人戏码。

笑着挤到郭满的伞下来,赵芳琳只想着快点进屋里坐。

郭满不知她心中所想,就这么指着孙婆子的屋舍,说是进去避避风。等双叶取来新伞,再回屋。赵琳芳不愿进去,下人的屋子脏兮兮的,她怕进去污了自己这身新裙子。然而站在风口确实冷得厉害,又一阵风吹过,赵琳芳也只能僵笑着随郭满去。

等了会儿,双叶拿了把红纸伞小跑着过来。

郭满将伞让给赵琳芳,自己则钻入双叶的伞下。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主屋赶去。西风园不算小,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走了快一炷香。

赵琳芳却在打量院子里景致。

说来西风园的景,是周公子亲自布置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许多都有种着他这个人独特的心思。虽不奢华,但足够清雅出尘。郭满这么一个外行人看着,都得赞一句周博雅的审美高端。轮到赵琳芳这书画上尚且算有造诣的人看着,自然是推崇备至。

再一听知情人孙婆子说这里一草一木全出自周公子的手笔,抱着不能与人言的心思的赵琳芳,于是打量得越仔细,脸颊就红了起来。

喜爱恨不得摆在脸上。

到了正屋,周公子今日确实沐休,不过一大早便出门去了。似乎是案子那边又查到了关键处,前院来人紧急催促他赶过去,今日夜里怕是得很晚才回。屋里没人,下人们除了几个当值的在屋里守着,四下里没什么人在。

郭满要去换身衣裳,又不能把她单独撇下,于是没想太多,请赵琳芳进屋。

屋里烧着地龙,一行人一进门便感觉有一股子热浪狠狠扑在脸上。才从外面回来,这一冷一热的,郭满的脸颊都显出了绯色。管蓉嬷嬷立即命小丫头送来姜汤,这大冷的天最容易染病,姜汤去去寒。

郭满不喜这姜味儿,但莫名觉得这风雪是在等着要她病。于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赵琳芳也端着一碗姜汤,兰花指翘着,她心思却全落在屋里的摆设上。

宽敞的屋子,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极其别致的清雅。南边一个飘窗,窗扉半合着,柔和的光映照着漫天的雪色从外照进屋里,显得十分敞亮且舒适。大而化之的家具摆设,风格冷硬的屏风插花。这般大处看着是个男子的住处,于细小之处却透露出女子的柔软与娇俏来。比如挂在门上的珠帘,地上铺着的毛毡,以及书桌上摆着的点心。硬朗与柔软交相辉映,莫名给人一种这间屋子的男女主人感情十分融洽的感觉。

赵琳芳抿着唇,心里不大高兴。

但是这种隐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品,于是便又将目光投向了珠帘后半面墙的书架。

“那是夫君的小书房。”郭满注意到她的眼神,回头看了眼,淡淡地替她解惑:“冬日里太冷了,他在前院处理公务,夜里再回有些不方便。正巧屋里也敞亮,夫君便索性劈了个小书房,将重要的卷宗都搬来西风园。”

重要卷宗,言下之意,不方便让带她进去看看。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赵琳芳不由得便目露遗憾:“芳儿还以为能进去瞧一瞧呢,这么多书,真好!”说着她扭头看着郭满笑,“芳儿自幼读书习字,于书上有那么点儿痴。一时间太过于激动,还请表嫂不要见笑。”

郭满笑了笑,直说无事,“好学是件好事儿。”

赵琳芳红着脸连连摆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浮出两团淡淡的粉色。少女含羞,煞是好看。她轻道:“哪里哪里,芳儿只不过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称不上好学,跟出身书香世家的表哥表姐是没法比的。”

郭满呵呵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姜味儿盖掉。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似乎有些尴尬。赵琳芳看了眼书房,又笑说自己是个小书虫。在福禄院的时候,偶尔钻进小书房,半天都舍不得出来。

即使她这么说,郭满依旧淡淡,丝毫没有让她进去一观的意思。

赵琳芳不禁有些恼火,多看了几眼书柜,心里暗骂郭满不会看脸色。她不过想看看,看那面墙上是否有她喜爱的诗集。又不是去翻表哥的卷宗,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然而不论她如何拐弯抹角地表示,郭满都是一幅听不懂人话的模样。

不能直言的赵琳芳憋半天,脸都憋青了。

郭满却只当不知,转头进了小书房。就着周公子平日里批复卷宗的笔墨,她落笔飞快,写了一份梅花制点心的方子拿出来。

递到赵琳芳手中的时候,她客气一下,问赵琳芳是不是在西风园做点心。

赵琳芳特地跟上来就是为了能偶遇周博雅一次。小书房里那杯茶水还隐隐冒着热气,显然之前的人走没多久。赵琳芳便想着多待会儿,或许就等到表哥回来。她于是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浅浅地笑着点头。

郭满:“…那表妹便随我去小厨房看看吧。”狗皮膏药!

双叶这篮子梅花其实方才已经处置过、此时满篮子的花鲜艳欲滴,香气四溢,别提多好看。端着篮子出去的时候,双叶经过赵琳芳主仆瞄了一眼小枫。小枫一看她的篮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这才恍若回过神来。

她于是跟赵琳芳说了一声,端着篮子跟双叶一起下去。

郭满正准备尝试一个新花样,怕是要在小厨房待很久,于是进内室换旧衣裳。等她换好了出来,赵琳芳不知何时跟进内室,手里正拿着郭满的胭脂盒。

见郭满看着她,她于是阖上盖子,笑着站起来。

“表嫂用的胭脂是桃扇庄的么?”赵琳芳问道。

郭满的胭脂都是下人采买的,又哪里知道出处,不确定道:“应该是吧。”

“桃扇庄的胭脂成色好,但最易花妆。若表嫂不嫌弃,”赵琳芳的手伸进了袖子里,染了红色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腰间帕子上擦了擦。而后掏出一盒胭脂递给郭满,“可以试试芳儿的。这胭脂是我磨制的,表嫂若觉得好,回去我可以送你一盒。”

然后当着郭满的面儿打开,里头还剩半盒,显然是她平日里随身携带用的。

郭满看了眼梳妆台上自己的胭脂,盖得仓促,盖子盖错了位子。她什么也没说,接过赵琳芳的胭脂盒看看,夸了句好,然后婉拒了她的好意。

这日直到午时赵琳芳也没等到周公子回来,只好带着新型点心,回了福禄院。

郭满回屋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梳妆台前又拿起了胭脂盒。自从知道剧情,郭满对赵琳芳这朵黑莲花从原来的单纯磁场不和上升到处处警惕。只要她动过的东西,郭满总疑心是不是搞了小动作在里头。然而打开来看,除了有手指印子,别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不知道赵琳芳搞什么鬼!

第110章

几日后,赵琳芳果然派人送了一盒胭脂来。成色香味儿都十分上乘, 郭满心里存疑, 兴许是受了赵琳芳这一举动的启发。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在用的那套胭脂水粉送去苏太医的住处,请他帮忙查查。

苏太医本身就是宫廷妇科圣手, 阴司手段见得多, 不必郭满多说便熟门熟路地替郭满查验了一番。

几日后, 苏太医便将查验的结果告知了郭满。这一套胭脂水粉, 胭脂, 口脂, 水粉若单件儿来瞧,均是没有毒性的。然而每一样里头都点特殊成分,一样用着不显。合在一起,则会造成女子极难有孕的恶果。长期以往用的话, 对女子的身子损害极大。

这个结论一经传送到西风园,西风院里上下都吓着了。

盖因郭满用得这一套胭脂水粉,可是府上管家通过正经渠道,从京中最负盛名水粉铺子的桃扇庄采买回来的。府上大半的女眷都在用,用了三四年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怎地郭满这才一用便查出这么大的事儿?

这事儿一出,不止西风院,芳林苑, 福禄院都惊动了。

大公主即可派了王嬷嬷取走郭满的胭脂水粉,又亲自问了苏太医。得到同样的结果, 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桃扇庄是近来京城才兴起的胭脂水粉铺子, 因着脂粉种类繁多, 制作技艺精湛,每一样都很是得人推崇。当初周家就是谢思思带头得用,觉得好,央着方氏给落霞院的脂粉供给换了采买渠道,就改用这家的。后来郭满嫁进来,便也沿用了谢思思的胭脂供给。

大公主尤其震怒,怪不得当初谢氏三年无所出,原来症状在这儿。

胭脂水粉采买本身,不过小事一桩。

但无论多小的事儿,一旦连累世家大族的子嗣,便成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素来笃信签文的大公主此时免不了就想多。若这水粉真对谢氏的身子损害颇深,那她金孙这几年饱受无子的非议,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般一想,大公主心中更是恼怒。若前头谢氏无子是被这脂粉给害了,那她当初同意谢氏与雅哥儿和离岂不是和离错了?

盛怒之中的大公主于是一面吩咐管家彻查,一面直接命人将桃扇庄给抄了。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郭满整个人全程都有些懵。

她原本不过顺从了直觉,把胭脂送去查验查验。谁成想随便一个举动,就挖出来个大事情。郭满眼睁睁地看着大公主不查则已,一查起来便越挖越深。将采买这里头的阴司,藏污纳垢的事儿全部抖露了出来。

贪的人,不论哪里都有。就是周家这样规矩的人家,因着方氏为人宽和,下人们贪起来才肆无忌惮。且不提采买的管事从中昧下了多少银两,就说这胭脂之所以出事儿。就是下人图便宜,用了次品,意外凑出来这么个恶果。

查出来之后,自然是严惩。

且不提采买乃至后厨的管事换了一波,打得打,发卖得发卖。就是管家的方氏也被大公主叫去臭骂了一顿。

夜里郭满跟周公子说起了这事儿,周博雅正在屏风后更衣。

这几日大理寺穷追不舍,楚河堤坝贪污案终于水落石出。工部尚书一脉全员落马,膳清吏司全员打入天牢,大理寺卿一纸奏章将案情详情呈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几日夜不归宿歇在府衙的周公子,更是被特准了十日的休假。

郭满抱着小手炉嘀嘀咕咕的,眉头皱得打结:“博雅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请苏太医来一趟?虽说这脂粉平日里用得少,但也用了一个月。该不是我早已中毒了吧?毕竟…”

“钱财迷人眼啊,没想到咱家也有这样的事儿!”

郭满说着,很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

周博雅慢悠悠地系上衣带,从屏风后头出来。经过郭满之时,忽而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而后自然地堵住了她的嘴。郭满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唔了一声,她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

就见周公子眯着眼,带着几分挑/逗意味地又吮了吮。正当郭满以为他想干什么。他却在双喜等一众下人进门的瞬间从容地退开,恍若无事地走到了桌边。

双喜端着郭满新捣鼓出来的一壶蜜花茶,垂头敛目地端过来。

郭满眨了眨眼,被周公子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给惊着了。抬头看了眼道貌岸然地倒杯茶轻轻啜饮的某人,目光着重落到了他沾了她口脂的唇上。若非唇齿间濡湿还在,郭满怕是都要以为方才的一番是她的错觉。

茶是郭满用前几日摘的梅花特制的,甜口的,入口之后满嘴梅香。

双喜为周公子斟了一小杯,瞥着软榻上面色古怪的自家姑娘,心想俩主子这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然而在瞥到神情清淡的姑爷嘴上沾的口脂后,脸蹭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飞快低下头,她不敢多看,端着托盘便匆匆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