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顺水多年的谢国公,陷入来从未有过的打击。

他素来最是自命不凡的。毕竟掌管谢家偌大的一个家族,他自认为能力是十分出众的。然而这真正一遭遇事儿,他方才发觉自己往日高估了自己。白日里他疲于走动都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女儿?

谢家上下都是跟着谢家长房走。看谢国公如今为了护住家业□□不暇,都自觉夹紧了尾巴,再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谢安礼私心里挂念妹妹,然而也知家中状况,悻悻然地闭了嘴。

王氏原本只当她脾气骄纵有些小毛病,有她们顶着出不了大事。可这人转头就给她捅出这么大篓子,眼看着连家里都搭上去。如今心里对这女儿,说不上是疼爱还是厌烦。自那日从未央宫回府,她已经有两日没提过谢思思了。

儿女都是讨债鬼,她这个女儿俨然是讨债鬼当中的讨债鬼。如今就是她,也收不了场。

存心叫谢思思受到教训,王氏这回没再急吼吼地上周家接人。反正皇后娘娘已不接她的宫牌,谢老太君昨日也被谢皇后寻了借口接进宫去。显然娘娘也恼了她们,王氏心里凉得跟三九的冰凌子似的,嗖嗖地冒着寒气儿。

不过再如何心生疲累,该求人的还是得求。未央宫求不得,她转而又求去了东宫。

说来太子妃宋明月对谢家,本就对颇有厌恶。一是看不惯谢家人的行事,二来是膈应太子对谢思思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因着太子的看重,她耐着性子与谢家人打交道。但如今赵宥鸣自个儿都避而不见了,她自也乐得对外称病。

王氏求助无门,几乎转遍了京中谢家的世交。

然而往日称姐道妹的,真遇着事儿,竟没一个施以援手。王氏接连几天处处碰壁,气得头风病都犯了。然而就这样了,谢家却还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且这风波,还是谢家承受不住的。

就说那日,大公主一怒之下,一纸诉状告到了御书房。她素来与惠明帝颇有些情分在,难得开口,这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的。

惠明帝正愁没处收拾了近来行事越发张狂的皇后,瞌睡了刚好有人递枕头。他于是不仅借此发作了谢皇后,更是金口玉律地直接以‘教子无方,纵容子嗣袭击朝廷命官,藐视皇威。素来行事乖张,德行缺失,不配其位’为由,下旨夺了谢国公的一等国公爵位。

圣旨下得毫无征兆且十分蛮横,谢家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次日一大早,天才刚熹微,谢家的大门都还没打呢。惠明帝的人就已经到了谢家门外,传旨的偏还不是一把人,是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陶公公。

陶公公亲自带人,敲响了谢府的大门。谢家门房开门就看到一队身着玄色禁卫军服的禁卫齐刷刷站在门口。立在前头的大太监手里浮尘一甩,这群人跟不知此处是堂堂一国之母母家似的,浩浩汤汤地就进了谢家。

将圣旨送至谢家,等人慌不择路地赶来前院,陶公公则立在前院的台阶之上直接将圣旨念了。他宣读之后,在场鸦雀无声。陶公公却眉头都不太,当着谢家众人的面儿,十分直白地提了惠明帝的口谕。

惠明帝要求谢国公谢琦,三日之内,务必将爵位册书交还。

谢家跪在前院领旨的人全听到这个话,然而,一个个的都傻了!

其中心头剧颤快颤得喘不上气的谢国公谢琦,尤其得不能接受。他身居高位多年,哪怕并无实差,却是当真高不可攀。如今不过是女眷之间一点争风吃醋的小纠葛,就叫他从人人尊着的一等勋贵,落到了白身的地步!

谢国公跪在地上,半天没能起得来。他四肢打颤,整个人摇摇欲坠。

“陶公公…”

谢琦实在不相信,惠明帝会这般惩罚他。于是抬起头,看向抱着浮尘的陶公公。陶公公面上一直淡淡,看不出喜怒。他张了张口,嗓音都在打颤,“这,这不过是小女一时糊涂。往日小女也胡闹惯了,陛下从未管过。这回怎会,怎会布下如此的重罚…”

陶公公眉头动也没动一下,手下一甩浮尘,掐着细嗓音儿却笑道:“谢老爷说笑了。谢家的这爵位来得容易,去的自然也就容易。”

谢琦面上的血色,顿时就褪尽了。

…是了,谢家当初这国公之位,来的便不是什么叫人敬佩的路子。总的来说,当真是最恰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谢家当初是谢皇后荣登凤位,惠明帝荫蔽皇后母家册封的富贵一等爵位。说带地,他们便是这得到的鸡犬。

谢琦顿时十分难堪,陶公公这话,是在笑他谢家无能么?

谢琦低下头,捏了半天的拳头,硬生生将要冲出口的恶言压下去。这人可不是任由他欺辱的小太监,这可是圣上身边的第一人。

渐渐安抚了心绪,谢琦还是心有不甘。毕竟即便是沾光得了高位,但谢家稳坐京中一等世家头一把交椅也二十年,一时之间如何能忍受?堂堂一等勋贵之家一夕之间跌落成白身,天上掉落到地狱也不亚于此。

谢琦心中曲折,陶公公却无暇去管。他素来不掺和朝堂,也不沾手后宫。这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就跟他一个阉人更没关系了,他不过奉命行事。

“谢老爷,这圣旨你还是快些接了吧~”

陶公公到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儿变得比娃娃脸还快。谁知道谢家沉浮,结果是沉还是浮?“养心殿的小子们不顶用,圣上的身边,还得杂家亲自伺候着才放心~”

谢琦恍惚之中机械地直起身,接了旨。

陶公公虚眼一瞧谢家子弟如丧考妣的脸,眼里到底划过一丝讥笑。整个谢家,一个看得上眼的人都没有。他便也不多停留,带着人便走了。

等宫里的仪仗队全部撤出了谢家,鸦雀无声的谢家庭院方才爆发了一阵浓密的嗡嗡声。

跟无数个蚊虫聚集一般,嗡嗡的声音闹得人心烦。谢琦踉跄地爬起来,膝盖都是软的。好难得叫谢安礼扶稳,他才撒气一般都这圣旨一把丢在了地上。整个人犹如被捏着命脉的鸭子,嘴里叽里咕噜地一通咒骂,直接失去意识直愣愣倒地不起。

他一倒下,庭院顿时就是一静。接着一个人反应过来,连声惊叫。然后这蒙住了的谢家人才七手八脚地跑来跑去,谢家当场就乱了套。

厅堂之中,谢家年轻的小辈们废了好大功夫才镇定住。人也扶到椅子上,几个性子急些的,张口便大喊着传府医来。王氏看着谢琦倒下,愣是咬破舌头才撑着没倒下去。然而勉强睁眼起身,她这才也发现了跟陶公公一样的是。

谢家上下,没一个能顶事儿的。念及此,她不禁悲从中来。

这可怎么办啊…

谢思思靠在门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门。她如今还不知谢家这一番变故,只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父母来带走她。

事实上,周家这边其实也没虐待她。周家是文明人,心中再恨得咬牙,也不会亲自去做那动用私行只是。谢思思来了谢家三天,除了头一天夜里受了周家大爷一顿鞭子,周家其他人都十分冷静,甚至于对她都有些冷漠。

谢思思觉得自己好似被遗忘在这院落里,整日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皮肉上未受罪,精神上,谢思思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她的食物到点儿了下人会准时送来,可每回都是放下东西就走,半句话都不多说。关在小屋的这俩日,没有一个人与她说话。

南五院这里关着人,西风园里,周博雅终于回转过气来。

这日郭满正小心地替他换了伤药,双喜拧着眉头进来,说是院子外头来了个婆子。找郭满的,说若是得空,请她走一趟。

第143章

郭满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来人单独找她,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大公主来兴师问罪了。

破庙之事, 虽说她自认并没有叫人占到便宜, 也不曾**,但只剩一件遮体之物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失节。大公主为人似乎颇为严厉, 郭满实在不相信她对她能像方氏这样真心。想当初她身染阿芙蓉, 初潮未至,方氏二话不说便替她瞒了。投桃报李, 郭满心里是半点不怀疑方氏的。

但若真是大公主兴师问罪,郭满心里就不太有底。毕竟大公主这个人,基于她看过的原书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郭满对她的印象从开始就不好, 大公主并不像方氏那样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甚少人情味。大体源于出身高的原因, 大公主行事颇为自我,喜好也随心而动, 并不好相与。

郭满从嫁入周家起到如今, 寻常晨定昏醒,平素出门会客,大公主从不用郭满去。嫁入周家这么久, 大公主与她之间还是一开始的陌生状态。既然陌生, 自然没什么情分可言。

眨了眨眼, 郭满下意识扭头去看周博雅。

周博雅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自那日寻回郭满之后, 他如今对她看得很紧。离了他眼睛片刻, 他都要打发人来问, 姿态倒是比往日表现得更坦然了。周公子如今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心悦妻子的。不,不应该是心悦,而是心爱。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抱在怀里,外来的伤害他替她受着的那种心爱。

这种感觉很奇妙,却也荒谬。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心神全托付在另一个人身上?但他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情,人在身边时不显,经了绑架一事他方彻底明白。这就好比一只闭口的容器中注水,一点一点的注入,悄无声息地上涨,某一日忽然间就满了。

周公子是个含蓄的人,说不出心悦郭满的话。但他却不愿郭满不知。他的心意,哪怕他说不出口,郭满也一定要知道,必须知道。

至于如何叫郭满知道,他打算从长计议。

腹部的箭因着来回撕裂了两次,他的伤口如今恢复极慢,伤养到今时今日,总算结痂了。他扶着郭满的胳膊,慢慢能起了身。

此时靠在引枕之上,墨发披散在肩头,白到透明的脸半遮其中,显得人格外单薄羸弱。不过即便是单薄羸弱,瞧着也比前几日的时候好太多。慢吞吞合上衣襟,周博雅心里跟郭满想到一处去,双目不禁凌厉了起来。

“可问清楚是什么人?”嗓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常开口的鼻音。

双喜将药放下,只说是一个面生的婆子。

周家家大业大,光是仆从就有两百多人。对于郭满来说,除了西风园里伺候的和苏嬷嬷桂嬷嬷,旁人都算面生。

将碗挪过来,郭满端起来便打算喂给周公子喝。这厮自从某次昏迷中惊醒逮到她以口哺喂,时常就爱在喝药上耍些小手段,沾些便宜。郭满这几日已习惯了,然而这药才从后厨端来,还冒着热气,冷不丁伸手端,直烫得她连忙缩手捏耳垂。

周博雅见状立马捉住了他的手,拧眉去看她的手指,指尖烫红了。

他吹了吹,道,“罢了,你把人领进来。”

双喜行了一礼,立即出去将婆子引进来。人一进来,郭满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并非是福禄院的人。看这婆子的穿着,似乎是前院伺候的。

进了屋子,婆子便给两人行了礼。

郭满打量了她几眼,觉得似乎有些面善,于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说话。这婆子也是个口齿伶俐的,三两句便把事儿给说清楚。

原来有个自称是郭满外祖家的人上门,特意来寻郭满。

说来自从西风园的两位主子出了事,周府上下全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京城中稍稍知道些内情的,再没有在这个时候上门的。都怕求人没求到,平白触了眉头,招了周家的嫌隙。不过今儿这人并非京城人士,婆子说,听口音是个外乡人。

且来周家之时,他既没拿名帖,也没身份凭证。上门便先送重礼递银子,好似腰间挂着金山银山一般,撒起银两来眼都不眨的。

周家是百年的,会客的规矩又最是讲究。一般来周家的人都知道这些,不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文绉绉的姿态次次都要做一回的。周家门房见多了知礼文雅的做派,还是头一回见识不管不顾撒钱行事的路数。心下惊奇之余,门房倒也没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人。银两推了没收,上前询问了来者何人。

来人见门房不接,又添了更多尝试地躲塞几次,均被人推回来。他这才意识到人家是真清高真不收,并非与他假意客气。

一时间银两收也不是塞也不是,来人面上很有些讪讪。不过听门房开口问了,来人立即表明身份说自己是江南林家之人,此次是特来寻周家少夫人。

门房一愣,又询问了许多,方才弄清楚来人是江南林家的少东家。

周家下人自然知道郭家如今的夫人并非少夫人嫡亲的母亲,少夫人生母早逝,少夫人出生便没见过亲生母亲。然而郭满真正的外祖家,还当真没听说过。如今突然来人自称少夫人的表哥,他们弄不清真假,自然去请郭满亲自过来。

即便没弄清楚真假,这人他们也不敢怠慢,只小心地引至花厅里坐下。

郭满听说了原委,心里也十分诧异。毕竟她来这世界一年半,从未听说过这具身子的外祖家。只知道是江南巨贾,其他的一概不知。郭满于是拿眼睛去看双喜双叶,两人也是一脸茫然,显然知道的也不会比自己更多。

郭满不知这多年不往来的外祖突然上门所为何事,但既然人到了府上,她说不见也说不过去。

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厅,就看到一个人背对角门坐在花厅的椅子上。

那人看身形是个年轻的男子,头束金冠,手里正端着一杯茶,低头吹着茶末。郭满牵着裙摆跨过门槛,看得更清楚些。这人身上穿着云锦料子的袍子,头发极黑,胸口袖摆均用最上等的金线绣了大片富贵的团花,看着十分的富贵豪气。

眼睛对着那大片的金线看,金线搭配鸡屎黄,郭满差点没被这辣眼睛的富贵辣瞎。抽着嘴角走进来,这人正小心地打量花厅的摆设。

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他放下杯子,突然扭头看过来。

一双潋滟如桃花般多情的桃花眸,秀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粉嫩唇,眉心一点朱砂。看到他的瞬间,叫郭满联想到四月满山的桃花开。这一刻,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显然没料到‘金灿灿’居然长了这样一张脸。

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被郭满的容貌震慑,好半天回过神。

于是咧开嘴便露齿一笑:“表妹?”

世上有一种人,将好色刻进了骨子里。俗称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郭满大约就是这一类人。明明这几日因着破庙的惊吓,靠安神香和周公子的怀抱度日。然而这一刻她看到绝顶美人的瞬间,心都被治愈了许多:“…你是?”

‘金灿灿’又是露齿一笑。

拍拍袍子下摆,躬身作揖:“小子乃江南长嵩商号的少东家,姓林,单名一个染字。今年二十有三。若是少夫人母亲姓的‘林’,是江南长嵩商号的‘林’,不出意外,小子应当是少夫人的表亲。”

郭满哪里知道生母姓的什么林,回头看了眼双叶双喜。

双叶双喜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她们在郭满身边伺候之时不过记事的年纪,只知先夫人出生江南巨贾之家,别的就再没有了,问多了也是为难他们。

林染见郭满主仆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不由的叹了口气。林家跟远嫁京城的姑母一家断了来往十来年,竟然生疏至此,这表妹竟然连外祖家姓甚名谁都不知。他看着郭满,心里不由的没底,看来如今想重修旧好,怕是得花大力气。

郭满看他好看的脸皱成了倭瓜也依旧是美,心里默默对他的话信了七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郭家人都说当年的林氏容貌绝美,想来这林氏娘家人也不能丑的。林染一个男子生得如此相貌,哪怕土褐色也叫他穿出别样的味道,想来应该不假。

将以貌取人贯彻到底的郭满在上首坐下,便想听听这表亲来寻她,所为何事。

林染这是上京,一是生意所需,林家有与京中第一漕运商号合作,需要他亲自上京来与人洽谈。二是林家与郭家断了来往多年,他有心把关系修补好,自然要对症下药。对于郭满这么个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想不冷场,自然从追忆往昔开始。

这林染显然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说起话来,嗓音低沉悦耳。叫人不想听都能耐下性子听他说完。郭满便听他提起了十几年前,林家与郭家断来往之事。

当初林氏还在世之时,因着两家隔着千里,平素走动其实不算勤。但林家老爷子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来京城小住一段时日。一来是方便照应女儿,另一方面也是想与郭家维持良好的亲家关系。

然而商贾之家行事不讲究,与官宦之家行事十分不同。郭昌明这个人,是个最最爱附庸风雅的性子。所谓远香近臭,俩家隔得远还看不出来,这般一离得近,林家这张口闭口银两的毛病就露出来。郭昌明当下,便嫌弃了岳丈家一身铜臭的做派。

一般人嫌弃归嫌弃,但明面上面子还是要给的。但郭昌明是个异人的奇葩,且又不是个能藏得住的,心里怎么想,他面上便怎么表现出来。

林家平素对这个满腹经纶的女婿,那是打心里崇敬的。林家老爷子自己是个大老粗,心里却十分仰慕读书人。对郭昌明乃至郭家,那是既贴银子又贴脸皮的。本想着自家女儿是商贾之家出身,他们这些做父兄的将姿态放得低,叫女婿能念着岳家的好对女儿疼宠几分。

然而热切地贴补了几年,不仅没叫女儿得到帮助反而叫郭家人越发小看,林老爷子多精明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但心里再不是滋味,女儿已经给人家了,且这人家还是官身,他心里有愤懑也不会提。

这般憋屈着,林家老爷子后来也不乐意上京,总觉得堵心。然而即便是堵心,俩家的关系却不能断,后来便由林家长子代替父亲来。

林家长子便是林染的父亲林芝南。

林芝南这个人在经商一事上天资奇高,年纪轻轻就便是一把敛财好手,比他的父亲更甚。所以林芝南身上的铜臭味儿,比之父亲那是有过之无不及。眼里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敛财,简直用生命演绎了何为钻钱眼子里。

林家大公子这样的脾性,恰恰跟郭昌明脾性相冲。两人撞一起,那叫一个乌鸡斗王八,谁看谁都不顺眼。见了面就是彼此嫌弃,这般几年下来,郭林两家从不咸不淡,到隐隐有交恶的情况。

自家兄长那是个跋扈的做派,郭昌明又是个不同人的,俩人一斗得那就鸡犬不宁。林氏一个妇道人家夹在中间,逃不了被郭昌明迁怒,自然日子过得便越发的艰难。林氏自幼便最是个柔弱无主见的,日子过得苦了,她不敢怨恨夫君,自然一腔郁闷全怪在了胞兄林芝南的头上。

林氏总嫌弃林芝南搅合了她的日子,林芝南虽说万事出了银子都不上心。但林氏也确实是他嫡亲的胞妹,好心护着她却遭了埋怨,难听的话听多了也会寒心。

然而这并非两家断交的原因,真正叫林家与郭家斩断关系的,是郭昌明养外室。

林芝南虽说十分讨厌这个柔弱无能的妹妹,但林氏到底与他一母同胞。这事儿他不知道也罢,知道了自然要为林氏讨回公道。然而林氏在郭昌明被揍得鼻青脸肿后十分恼怒,不禁半分感谢没有,反而怪他把这事儿挑明。

因为挑明,金氏堂而皇之踏入郭家大门,害她步履维艰的日子更难熬。

兄妹俩正是因此,彻底翻了脸。林氏虽说柔弱,但最不好的一点便是说话难听。气上头的林氏说话更是字字戳心,直把林芝南说得跟上赶着攀龙附凤的穷亲戚无异。林芝南多傲气的一个人,当下便直言与郭家断绝关系。

而后连夜卷了家当,启程回了江南。兄妹情分这一断,就断了十八年。

江南与京城相隔千万里,真不往来就再听不到彼此的消息。林家在江南被林芝南发展壮大,而林氏在当初林家搬走之后一年,便香消玉殒。等林家回过神来,郭昌明新夫人进门,林家再没了挽回的余地。

第144章

胞妹身死, 林家人是来过京城的。

林氏死后两年, 林家上京讨公道。奈何当年郭昌明的新夫人势大,林家的人上京,没见到郭昌明的面儿就被金氏使人给赶出了郭家。郭家老太太觉得此举甚是不妥, 换句话说,甚是薄情寡义, 于是亲自把在外以茶会友的郭昌明给叫了回来。

然而彼时的郭昌明正是与金氏浓情蜜意的时候。金氏素来能说会道, 郭昌明又不管事儿, 自然是金氏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林家人千里迢迢上京城为林氏讨回公道,是否诘问于他和金氏,他连理会都不曾理会。

林家人于是带着羞辱离了京, 之后再不愿与郭家人为伍,权当没这门亲戚。

如今时隔十八年, 林家老爷子几年前病了, 林芝南也老了。林染身为林家新任掌家人, 自然上想把这门亲戚关系给拾起来。

一方面是当年姑母不过一时气话,父亲与祖父也为姑母的死自责多年, 如今能缓和关系, 以宽慰家人心中愧疚那必然是再好不过的;另一方面林家的生意日益扩大, 近年来已渐渐渗入京城。然而京城乃皇帝脚下,一个石头砸下来十人有九人为官, 林染哪怕在江南如鱼得水。上了京城也不过一个铜臭的商贾, 自然行事不甚自由。听闻郭家姑母所出的妹妹嫁入周家, 被周家那个天之骄子的长公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前来周家不说沾个光, 但与郭满打好关系是十分有裨益的。

“表妹若不嫌弃,这是表兄的一点见面礼。”林染摆摆手,身后一个瘦长脸高个子的小子眼观鼻鼻观心地递上一个盒子。

郭满目光林染一张桃花面上沾了沾,回头看了眼双叶。

双叶于是上前将木盒接过来。正准备退后,就听林染低沉的嗓音又道,“表妹不妨打开瞧瞧。染初来乍到,不知表妹喜欢什么,只估摸着寻了件小玩意儿。”

…这林染确实与京城人行事不同,送了礼要求当面打开的,古代郭满就碰到他一个。

打开来看,是一套极品羊脂玉雕得首饰。从头面儿到手镯,一样不落。雕刻的既不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也是竹兰梅菊,而是花中最雍容最富贵的牡丹。郭满见多了白玉簪子,还甚少见极品的羊脂白玉刻繁复的花纹的。最重要的是,它们镶了金边。

郭满:“…”这富贵中透着俗气,俗气中还透着一丝丝文雅的礼物,竟叫她无言以对。

“可还入的眼?”

林染公子展颜一笑,顿时满堂春色。

郭满:“…很好看。”

林染公子笑得更灿烂:“表妹喜欢便好。”

郭满不知这人是天生一张笑脸,还是习惯使然的爱笑。总之这表兄从她进门起弯起嘴角便没拉下来过,为人也十分有趣。

托他的福,郭满的心情轻松许多。

之后便是听这位表兄说起了林家之事。林老爷子怕是没几年好活了,想见一见郭满跟大姐郭敏。不过说起这个,也不是个容易之事。郭满身在世家大族内宅,轻易不能离京。郭家大姐身为曹家长媳,更是不得空。

说实话,郭满还挺想去江南看看。她被困在周家后宅这一方小天地,还不如当初跟着周公子南下荆州快活自在。不过如今确实不是个好时机,郭满只能表示遗憾。

林染也没多纠缠,他来周家的本意并非全然为此,主要是修补两家的关系。如今看郭满对林家毫无恶感并无怨恨,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过去的事儿,我们做晚辈的也无从指摘。”林染拱了拱手,又笑,“若是表妹得闲,可以来京城的长嵩商号坐坐。林家在京城的商铺虽不甚多,但也有几间尚算不错的金银玉器铺子。若是有看中的,大可叫铺子里的伙计包了送来。”

郭满回了一礼,道了声谢。

林染主要目的达到了,便没有在多待。当下便站起身来告辞。

郭满吩咐双叶代她送客,双叶于是将木盒递到双喜手中,含笑地送林染主仆出去。郭满看着几人背影走远,带着双喜丹樱回了西风园。

西风园里,周公子一直在等着。他如今重伤在身,轻易不能下榻,便捧着一本兵书在看。见郭满面上神态十分轻松,这连日来,难得她有这般好的心情。

挑了眉,他问:“是外祖家来人?”

郭满看了双喜一眼,双喜把怀里抱着的木盒搁到桌上,打开。

周博雅立即就看到木盒里整套的羊脂白玉首饰,那极品的水头看着不是凡品。他似乎跟郭满一样,也被林染富贵的审美给噎了片刻,白玉镶金,嗯…周公子合上书,见郭满嘴角都翘了起来,眼里也染了丝丝笑意:“这么高兴?”

郭满狠狠一点头,人恢复了些许往日活泼的模样:“高兴啊。”

能哄她高兴,不管是不是真,周博雅很欣慰。他弯了嘴角道:“若是喜欢首饰的话,为夫可叫人多送几套来。”

“不,不是因为首饰,”郭满嘿嘿笑了几下,大大的猫眼完成月牙状,莫名有几分古怪之喜气,“常言道,颜即是正义,好看的人看着便能治愈人受伤的心灵。这林家表哥,可当真是个极好看的人呐…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