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女眷眼睁睁看她冲撞,吓得眼睛都闭上了。一声声尖叫在耳边炸响,谢思思动作迅速,仓促之间,谢琦被推得猛一个踉跄,差点跌碎了尾椎骨。就见太子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去拦住她。

然而谢思思冲得太狠,根本收不住腿便直愣愣地撞到了墙上。斑驳的墙壁渐渐晕开血色的花儿,渗透了墙壁流下来。谢思思整个人软趴趴倒下去,额头血流如注。

尖叫声,惊呼声,声声混乱。

大公主捏了捏眉头,只觉得糟心不已。谢思思没出现在谢家却在乞丐窝,这相似的场景,叫她心中产生了着实不好的猜想。回头瞥了眼周家人,方氏的眼神都闪烁了起来。一场闹剧闹得在座之人心中郁郁,悻悻收场。

几日后,郭满听说只剩一口气的谢思思被救了回来,但人却疯了。

朝中舞弊案爆出来,谢家子弟牵涉其中,且在此案中发挥的作用不小。惠明帝看到这一沓子证据,当下便把最心爱的白玉砚台给砸了。短短这几年,随着惠明帝老迈病重,手下的大案越来越多,且越来越不知遮掩。

这对为君者来说,是个耻辱,天大的耻辱。惠明帝不禁多想,是不是天下人都认为他老了,这般朝臣便以为他不当用了,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恼羞成怒的惠明帝越想越呕心,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才能。落案之后,惠明帝便将所有涉案人员从重处罚,全部问斩。且不准任何人求情,谁敢求情,便以同罪处置。谢国公本就因教子无方被夺了爵位,长子求情无果被次子株连,深陷牢狱之灾。

好在得太子到底还念着旧情,以紧闭三个月保得谢安礼一命。但是谢安礼却被连降三级,被贬去鸟不拉屎的西南地区当一小小县令。

谢家再不敢去触惠明帝的霉头,不得已,举家搬出京城。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不过一个月,谢家便从声势烜赫的一等勋贵沦落到败出京城。郭满拧着眉思索了好久,想不通这一切的发展逻辑。谢思思她不是女主么?被剧情无脑偏爱的女主娘家,谢家怎么也不能落到这样的结局?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又过了几日,周公子的身子好了许多,这几日已经能起身四处走动了。

这日他端坐在书桌后,凝神静气地在写着什么。郭满怀里抱着一个从林染那儿得的木盒,手里抓了把瓜子,悄无声地地凑过去看。她是个一目十行的,周公子藏都来不及,几息之间,便将信件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周博雅在对付谢家…不对,应该说,周博雅在为对付谢家的事收尾。

“…你”咬得太用力,一粒瓜子壳儿卡在牙齿里,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谢家人参合舞弊案是你引诱的?”

周公子按在纸上的手手指蜷了蜷,他垂着的眼帘中,闪过一丝暗色。

顿了顿,他抬起头,双目澄澈而宁静。

郭满静静凝视着这双眼睛,到嘴的质问说不出口。

老实说,她其实并非好性儿的人。事实上,她睚眦必报,谁敢对她不好,她必然会报复回去。周公子帮她报仇她很高兴,但是,大约是法治社会长大的原因,郭满很不喜欢这种瞬息之间要几条人命的做法。

眉头不由地皱起来,她问他:“…谢思思的事儿,是你做的吗?”

周公子鸦青的眼睫扇了扇,小心地观察郭满的脸色。见她面上没有丝毫欣喜或幸灾乐祸,眸色渐渐地浓黑了起来。眼波扭转之间,周公子清淡的脸上隐约流露出诧异。他没回答,只反问道:“满满这是什么眼神?怀疑为夫为人?”

“不是你吗?”郭满皱了皱眉,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下了药,丢到乞丐窝。虽然她是活该,但是,我不喜欢你做这种事。杀人太多,不好的。”

周公子心里一软,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他复有垂下头去,淡淡道:“诚如满满曾说的,为夫一直是个良善且温柔的男子。”

郭满抠出牙齿缝里的瓜子壳:“…哦。”

第147章

大召正值多事之秋, 这几年尤其多事频发。

惠明帝早年顺遂, 轮到晚年竟颇有些支撑不住的颓势。惠明帝本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做派, 空有一腔名流千古的决心, 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治国之才。大召在他手中二十多年, 前十来年尚算得安稳, 后十年便就差强人意。

荆州楚河堤坝贪污案落马大大小小三十一个官员, 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偏偏春闱泄题一案之后,紧接着是大型舞弊案, 又是一番大换血。

惠明帝到底想做一番成就,年纪越大,身子骨衰败,脾气也随之越发得乖戾古怪。这两年犯到他手中的都是大案,他为求名声,处置起来是半分余地也没留的。素来优柔的君主难得雷厉风行地做了些实事, 却也造成朝中大批官职空置,朝堂上下运作捉襟见肘的窘境。

国不可一日无君,地方不可一日无长。京都与地方政务难以为继,反而叫大召这几年隐隐的颓势越发恶劣起来。新官派任刻不容缓。

然而吏部每年选拔都是经过严苛的标准, 且人才都有定数。新任官员的选拔派任, 便处处受制。原本寄希望于今年的春闱, 偏又有人不怕死顶风作案,轻易叫他的心血毁于一旦。惠明帝尝到急于求成的苦果, 连日来, 焦心得夜不能寐。

君主有忧, 朝臣自然集思广益替君主分忧。六部尚书以及辅政大臣连日商议的结果,试题重改,春闱改秋闱,重开恩科。明年开春再加开一科,不拘一格降人才。

若是幸运,选拔到充足的有能之士,便能解了大召的燃眉之急。

不过科举取士到底还有半年,从开考到殿试,少不得得一年半载。地方便由这副官及当地府衙暂管这一年半载政务。但小地方尚且能糊弄,但一州之府却不能轻易放权。自然得由京中派人下放。所以这几日,惠明帝在琢磨下放官员的名单。

周博雅这几年接连办成了几桩大案,功绩在身,惠明帝对他是另有安排的。

在他看来,周家这个小子到底年岁太轻,资历尚浅。若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锋芒太露。于是便压制着尚未作出提拔。想着等个两三年,将人磨砺得成熟再行提拔。但如今形势所迫,惠明帝便有些顾不上原本的打算。

荆州州牧早已于去岁秋后问斩,荆州十三城的府尹打入天牢,其中有七人与荆州州牧一同问斩。惠明帝忆起周博雅去岁去荆州半载,也曾管理过东陵城政务。想着若当真无人接替,周博雅是不失一个好的人选。

若是有他法,惠明帝其实是不想动周博雅的。

于他来说,此子天生灵秀聪慧,行事颇有章法。若提用得当,将来便是大召的肱股之臣。惠明帝有意历练他,并不想他年纪轻轻便站得太高。然吏部呈上来的名单里,可堪大任的人委实太少。地方如今百废待兴,形势严峻,急需有能之士去绸缪建设。

思来想去的,他心中十分犹豫,迟迟做不来决定。

惠明帝便暗暗向周太傅透露了自己的意思,且看他如何看。

周太傅没有当场表态,直说周博雅外任与否,全由他自行决定。且等他回府询问过周博雅的意思,再作答复。

他直言不讳,惠明帝也没觉得冒犯。毕竟外放任职不是一件小事。大召的官制与前朝大不同,前朝乃三年一任期,大召的地方官任期却是五年。任期长且不轻易变动,按大召律例,地方官任期不满私自离开乃渎职大罪,轻则罚奉降级,重则有杀身之祸。

周家的长孙周博雅一生便是天之骄子。年少得志,三元及第,就任大理寺少卿一职。虽说时常会为查案南奔北走,但大理寺在京城,他的根在京城,到底是不一样。

下朝后,周太傅便将此事向周博雅通了口风。

周博雅闻言沉默片刻,没拒绝,只说且等他考虑几日。周家人踏入朝堂不求高官厚禄,只求所作所为对得起周家门楣,且看子孙如何取舍。

周太傅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人上了年纪,自然期望能儿孙承欢膝下。周家到孙辈这一代,成婚的,尚未成婚的,膝下都还空虚着。周博雅作为周家最优秀的一代子嗣,周太傅素来疼得厉害。若当真外放,五年不能归京,周太傅难得表露出不舍。

然而如今大召的情势确实严峻,他叹了口气,挥袖便示意他自去。

周博雅于是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五月过半,京城一晃儿又是夏季,日头渐渐烈起来。满园的青绿草木悄然变得苍翠,掩映着周府亭台楼阁,雕廊画栋,显得绿意盎然。

方氏看着清隽俊雅的儿子,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自那日亲眼目睹了谢思思的惨状,方氏当时没发一言,心里却好似梗了一块,久久不能平静。她素来是个心软的人,多少年也改不掉这毛病。哪怕知道谢四这般是咎由自取,哪怕心里厌恶谢四,亲眼看到一个如花的女子被糟蹋成了那副模样,她到底是于心不忍。

心里头这口莫名的气,一直憋到谢家人全搬出了京城。谢家倒了,太子被关了禁闭,谢思思的这件事不了了之,方才发出来。

凉亭里,方氏捏着帕子,忍不住来问周博雅,到底他从中做了什么。

在方氏的心里,自家儿子从小端方有礼,聪慧异常,长成之后更是皎皎君子,光明磊落,清朗如月。她实在不敢想象,周博雅竟也有这般狠辣的时候。谢四虽说可恶,但整治她的手段有千千万,就是给她一个痛快也好,缘何非要这等残忍?

方氏的质问,周博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端坐在苍翠的榕树下,明媚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苍翠的绿意与光交相辉映,衬得他恍若一尊莹莹生辉的白玉像。周博雅放下杯盏,疏淡的神色仿佛方氏说得不过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雅哥儿,”方氏心情十分沉重,“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母亲并非叫你原谅谢氏,只是你那样对一个女子,未免太过。况且满满那日受了惊吓,却也并未…”

“母亲。”周博雅启唇,忽然打断她。

方氏话一顿,抬眼看他。

“你那日在破庙目睹的谢氏是何情形,就是儿子那日亲眼看到满满的情形。”

周公子此时的嗓音淡淡,复又捏起了白瓷杯子。修长的手指,骨质均匀,竟比他手中的白瓷更晶莹通透。他话落地,平地生出一股肃杀,“满满当日能全须全尾回来,那是满满的运道。母亲不能因满满运道好便忽略满满受过的苦与委屈。”

方氏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了。

“若满满那日没抗住呢?”他缓缓抬起了眼睛,一双黑如墨玉的双眸闪着幽幽的光,隐约可见其中戾气:“若她没抗住,今日便没有母亲在此可怜谢氏。”

周公子站起来,淡声道:“母亲,与人为善并非这么这么与人的,儿子自问对谢氏仁至义尽。”

方氏仰头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儿子,久久不知说什么。

不可否认,周博雅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谢四有此遭遇,全赖她心生恶念起先害了自家儿媳,儿子所作所为不过以牙还牙。方氏无声张了张口,想说她此番质问并非拎不清,不分好歹,只不过一时想差了。但见周博雅不悦,她只能作罢。

“…罢了,”方氏知自己今日做了件多余的事,“母亲所言,并非在可怜谢氏,只是不希望你行事太过狠辣。满满看着温软好欺,实则是个极有底线的孩子。想来她也希望自己有个磊落的夫君。”

周博雅眼睛闪了闪,行礼告退。

方氏看着他背影走远,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这儿子长至这么年岁,似乎到了今日方才叫她发觉,他与她期盼中的为人冷淡却光明磊落相去太远。

辞别了方氏,周博雅径自回西风园。

因着身负重伤,周博雅这段时日一直告假在家修养。大理寺或者东宫虽不至于太过打扰,但时常也会为了棘手的事,写信递来周家询问意见。郭满怕他来回走动扯动了伤口,便做主把他的外书房搬空了,东西全挪到西风园正屋来。

正巧他才回了屋,外院的小厮便匆匆递来一张加急的密件。

周博雅接过来,信件上并未盖印官方的印鉴,只在封页上注了他的名字。笔迹十分陌生,是西南苗疆那边来的信件。周公子不由得心中一凛,立即拆开来。

一目十行地看完,周公子的眉头拧了起来,沐长风出事了。

信中写得极简,只寥寥数语便交代了前因后果。沐长风自去岁请旨南下,去南疆也待了有一年半。南疆地处偏远,百姓尚未教化,野蛮之风盛行。在这短短的一年半里,南疆驻军与当地悍匪时常交手,发动的大型兵祸少说也有两手之数。

沐长风就是在最近的一场兵祸里,阴差阳错地招惹了南疆一个苗寨。这寨子里有一擅使蛊虫的女子,给沐长风种了蛊。如今他躺在驻军营地,生死不知。

郭满不知何时趴到周公子的背上,伸着脖子偷看。

温热的呼吸扑在脖子上,周公子手缩得飞快。信件折起,他刷地回头,便看到了瞪大了一双眼睛的郭满。然而这丫头被抓包了丝毫不觉羞愧,反而梗着脖子看着他,一脸的无辜无畏。周博雅抚了抚额,只觉得头疼。

“满满你…”

别的她都没看到,就光一闪而逝地看到‘蛊虫’两个字。虽然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蛊虫,但原谅她作为一个曾经整日不做正事专看狗血小说的美少女,看到蛊虫,她脑中下意识就冒出‘情蛊’两个字。

郭满眨了眨眼睛,摆手表示:“我什么都没看到。”

第148章

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七月。烈日如火炉一般炙烤大地, 满园的花木都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般蔫巴巴的低垂着枝条。穿堂的风跟在灶下烤过似的,吹得人一身一脑的热汗。赵煜接到西南边的信件来周家已是第二日的事儿。

这日下午, 赵煜驾了一匹黑马匆匆来周家。

周博雅的箭伤委实拖了太久。伤口反复撕裂再重新长合, 从四月折腾到七月,总算是好了大半。不过鉴于苏太医特意交代周博雅伤了底子, 务必要好好将养。周太傅心疼长孙, 亲自为他向惠明帝告了三个月的假期。

因着周博雅在, 赵煜进了周府便被人引进了西风园。周公子重伤这些时日,郭满看他看得很紧,早把他的书房搬空了。如今他议事,多半是在西风园。

西风园是周博雅自七岁起便独居的院子, 离外院近, 往日赵煜跟沐长风也是常来的。不说熟门熟路,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几乎熟得跟自家院子一般,十来年没个变化。今日他方发现,不过一年半光景, 西风园似乎变了样子。

周博雅那厮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些个奇木, 一股脑儿地全换了普通品种的花树。

沿着西风园的院墙栽种了一圈, 过了花开时季,花树只剩下苍翠的叶子。郁郁葱葱的,落地便是大片的绿荫,瞧着十分喜人。院子南面那棵百年的榕树倒是没拔, 不过枝儿上架了秋千。秋千旁还设了石凳石桌, 石桌上似乎摆着棋局。

此时的周博雅正墨发半束, 端坐在葡萄架下笑看着他的小妻子霍霍东西。

眉目温柔得能挤出水,赵煜愣了愣,周博雅这厮,竟还有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候?

自从周博雅与郭家女成婚后,为了避嫌,这院子不大方便外男进来的。不过以赵煜与周博雅的关系,他不算外人,况且周博雅人就在,偶尔来个一二回,倒也不妨事儿。

虚虚一扫院子,赵小王爷收回了视线。

他今儿是为了沐长风的事儿来,长风中了蛊生死不知,他特意赶来跟周博雅商量营救事宜。只是郭满也在,他在抬起头,眼睛正巧对上郭满那的侧脸。明媚的阳光下,郭满一晃而逝的唇红得可爱,他脚下的步伐倏地一顿。

须臾后,好似方才的停顿不过是错觉,他复迈起懒散的步伐往两人那边走过去。

七月的天气炎热,今年的暑气尤其厉害。方氏一大早打发了人往西风园送了好些庄子上的时鲜果子。郭满闲来无事,想着周公子难得大病初愈,做些好吃的甜食来犒劳犒劳他,这才捣鼓起了她的‘冰镇夏日饮品’。

赵小王爷走过来,郭满就瞧见他了。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与这汝阳王府的小王爷虽说见面的次数不多,次次碰到一起,都要撞出了些叫人说不上来的桃色来。一次两次的,不免叫人心生尴尬。

郭满埋头捣着果子,等赵煜走到跟前,客气地与他见了礼。而后不等他回礼复又垂下头,一脸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继续捣她的果子。

赵煜摸了摸鼻子,没看郭满而是抬下巴去瞥了下周博雅,示意俩人去旁边谈。

周博雅看了眼瓷翁里一指节来深的果子汁水,点了点头起身。他虽说与赵煜亲厚,但这样的姿态到底不适合。况且郭满在这儿,要说什么也确实不方便。于是指了指正对着葡萄架的他的书房,两人便一同去了书房说话。

周公子起身,顺手把手里的书就搁在桌上。

郭满瞧了一眼,指使双喜去把后厨的李旺家的叫来。顺便瞧瞧她吩咐后厨冰镇的煮羊奶可冰镇好了,若是好了便一并端来。双喜一走,双叶正好寻管蓉嬷嬷拿了冰过来。郭满指着周博雅放书的位子,叫她挪开了只管放那儿。

大热的天儿,冰块的寒气儿丝丝缕缕的,风吹过便是一阵阵冰凉。

怕寒气重了伤郭满的身子,双叶特意放远些。郭满也没在意,捣鼓了好半天的果子,她两条胳膊都要断了。双叶看她忙得一脑袋的汗,便想替她捣。郭满手没双叶的巧,也没她的手劲儿大。想了想,便起身让开叫她来。

双叶手快,接过去便利索地干起活来。

书房里,周博雅与赵煜面对面坐在窗边,偏偏头便能看到葡萄架下脸红扑扑的郭满。赵煜看他眼里都是浅浅碎碎的光,啧了一声,不免心生羡慕。

说来他们三个人里,看着最没心没肺的沐长风实则最重情。最是文雅温柔的周博雅,其实面热心冷,对谁都冷眼旁观。只有他折中了两人,不多情亦不冷情,将将好。

赵煜原以为像周博雅这样的性子,注定了一辈子没法跟人交心,更别提会心悦谁。谁成想这人居然还快了沐长风那傻子一步,先得了个心爱的小妻子。这般满心满眼都是那人,旁人都不看一眼的模样,看得他牙酸不已。

赵小王爷心里翻白眼,被这俩人夹在中间,倒是衬得他赵煜真成了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尽会风流轻浮地招惹女子伤心了。

不过这时候俩人也没心思聊这些,长风那小子还在西南那疙瘩里头躺尸呢。

赵煜这段时期怕是没法随周博雅南下的。风满楼虽说也接些官员的私单,赚点外快。但风满楼论性质,其实还是偏向于江湖中的刺客势力。赵煜不爱掺和朝堂之事,不代表他是个安分守己的纨绔。换个身份,他却是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

风满楼的名声越响,招来的是非便越多。

前段时候,风满楼的人误杀了蜀中的一个名唤唐门的暗杀世家的子弟。唐门在江湖上名声十分响亮,盖因此门中人行事卑鄙却十分护短,通常惹了一个就招来一群。赵煜远在京城,下面人一来二去的,闹得个不可开交结仇的结果。

赵煜不日便要启程去蜀中,亲自去处理此事。奈何西南那头来信仓促,一时间分身乏术,此时只能交于周博雅去。

周博雅的伤如今才将将养好,虽不耽搁走动,但尚不能动武。此次南下西南苗疆,危机重重。沐长风才出了事,周博雅又病弱,他等闲放不下心。匆匆赶来周家,亲自将风满楼的信物交给周博雅手上,方便他南下时调动风满楼的势力。

两人的商议刚告一段落,双叶端了两碗果汁奶冰沙过来,敲了敲书房的门。

赵煜抬眼,正对上了对面的周博雅。只见这厮一双淡漠的双眼蹭地一下亮了,偏还装模作样地顿了一顿才淡声道:“进来。”

双叶垂头敛目地进来,手里端着的东西,尤其的醒目。

只见晶莹的冰沙上浇了色泽鲜亮的果酱,十分喜人。双叶的人还尚未靠近,那股子清凉的奶香果子味儿便跟长了腿似的扑鼻而来。

果酱是郭满方才纯手工捣的,里面还浇了冰镇甜羊奶。古代工具有限,但也不是没法子。这两碗冰沙都是李旺家的拿小刨子一点点刮下来的,特别细。果子酱的味儿与羊奶.交融在一起,盖了羊奶的腥膻味儿,直勾得两个嗜甜狂魔眼珠子不知该怎么转了。

双叶将两碗冰沙搁到桌上,摆好了餐具,行礼告退。

俩人垂眸,先是矜持地看了看,而后才拿起了勺子。

那股酸酸甜甜的奶味儿混合冰沙在口中化开,一口下去透心的凉。大热的天,吃下去,一身暑气便降下去。尽管甚少吃这类冰倒牙的东西颇有些受不住,但短暂适应过后,这新奇的口味,教俩狂魔欲罢不能。

赵煜吃着口里的看着周博雅碗里的,心里不由地十分嫉妒。

周家这小媳妇相貌生得可人心,手艺更可人心,周博雅这没心肝的当真走得好狗屎运。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郭满粉嫩的脸唇,赵煜倒是想起近来听说的周家小媳妇儿的事。

看了眼周博雅,他实在不好提的,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

搁下勺子,赵煜于是单手撑着膝盖,懒懒地拖着下巴。

周博雅这窗边的书房里,素来搁的都是坐垫。摆着矮榻,若是有客来,他这人都是叫人来去都是盘腿坐。赵煜坐不惯软垫,每回来都是歪歪栽栽的,没个正行。

此时歪着脑袋,不好往窗外看,自然扭过头看屋里。周博雅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不过是在正屋隔出来,挂个珠帘权当是个遮蔽的门罢了。都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赵煜武艺高强得夜里能视物,轻易便将珠帘之外的纳入眼底。

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赵小王爷饶有兴味。不仅院子里变了,屋里更变了个彻底。往日冷清的仿佛这不是个人常住的屋子,如今却塞满了有趣味儿的小物件。既不累赘,又显得十分活泼有人气,赵小王爷心里蓦地有些酸。

…是不是他也该娶妻了?

心里想着,他眼睛不经意地扫到屏风后头的妆奁。

正屋内室的屏风都是薄纱的,材质轻薄,展开来看有些透明。不过这类材质的屏风素来都是摆内室里。毕竟若有佳人从后头经过,窈窕身形隐隐绰绰,多有意趣?

赵小王爷眼睛好,一眼便看到郭满开着的妆奁盒子里放了个折成鱼状的符。赵小王爷私下事务繁忙,早把自己捡了周公子一个符的事儿忘到天边去。此时看着,觉得这小东西颇有几分眼熟,心想似乎在哪儿见过。

然而想半天,暗道,这类小玩意儿每年庙会上多了去。怕是周博雅带小妻子出去,随手在哪个手艺人的摊子上买来哄他家小姑娘的。

赵小王爷于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对面拿了水经注在看的周博雅,突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被人捧上天的周公子也有哄人的一天啊…

周公子不知他脑子里遐想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而后再看他一眼,眼神问他‘还不走’?

赵小王爷顿时就不高兴了。他才坐这么一会儿!

“本王觉得这冰沙颇有几分意趣,不若叫弟妹再做一碗?”

周博雅看了眼窗外,葡萄架下,郭满眯着眼睛一手拿勺一手捧碗地吃着冰。肉爪子还没他手心大,捏了个老大的勺子,怀里也捧了老大一碗。一口一口,吃得她缩着脖子直打寒颤。他的眉头皱了皱,抬起手,食指与中指蜷在一起敲了敲桌子。

窗外落下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行礼。

赵煜早知道周博雅身边有人,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去,没收少夫人的冰沙。”

没一会儿,窗外便响起了郭满愤怒的咆哮声儿:“周博雅你敢从我口里抢食,信不信我以后毛都不做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