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晴绿,是在她的大学里,穿着简单的外套和牛仔裤,脚上还套着粉红色的拖鞋,长发凌乱的垂着,正低着头趴在颜南肩膀哭泣,身子一颤一颤。

我耐着性子等,过了一个小时,她还是在哭,连姿势都没变过,那时候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麻烦。

后来,颜南终于走了,她却追了上去,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表情绝望哀伤,与第一次见到的她判若两人,我微微一愣,直到周围慢慢聚集起一些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颜南终还是拥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拿出纸巾细细擦拭她的泪。

她哭着笑了一个,样子很难看。

又过了一周,我和颜南一起吃饭,意外或者说蓄意的碰到了席曼。

我指指欲要走过来的她,轻轻对颜南说:“她就是席朝阳的女儿。”

颜南的脸色瞬间惨白,差点失手掉下水杯,片刻之后,他却是站起身,绅士地为席曼拉开了椅子,清浅一笑:“听说你也学画?”

之后的之后,席曼与他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再次看见晴绿,是在美国的街头。

她看着四周陌生的高楼与路牌,神色茫然,在肤色各异的行人中分外的萧索孤单,她似乎是在问路,眸光不经意扫过这边时,她的眼神让我微怔,流露出来的倔强与绝望的双重情感,强烈的仿佛溺水的人极力想要抓住最后稻草。

我的心忽地一跳,对于她来说,失去的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问题,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我默默的跟在她后来,看她问了好几个路人,然后找到了一个大学,她手口并用的和门外询问,最终走到一宿舍楼前,静静的等在那里,那是颜南的宿舍。

后来我离开了,办了事情准备回国,忽然接到大使馆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池晴绿的中国女孩,电话里的声音充满同情,我的心一下子冷到谷底。“她的父亲出事了,那边的居委会电话过来,让她尽早回去处理后事。”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悲剧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侩子手角色,但我清楚的很,一切由我而起,包括席曼的那些事情,我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

那次和颜南一起吃饭,是我让席曼过来,也是我故意的,我希望颜南接近席曼。

设了那个局的人是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满意的看着他们渐渐变成我所设好的角色。

我算好了所有,独独忘了一个人,那个曾有着绚烂纯真笑颜的人,最后变成如同没有生气的人偶。

她在美国等待颜南的那段日子里,除了偶尔去买些面包与水,便一直在宿舍外守株待兔,甚至到半夜,可惜颜南一直没有出现。我不知道她心里抱着什么样的希望在等待,而几天之后,等来的却是席曼的一顿羞辱与父亲的死讯,这些都是我后来刻意去打听来的。

我从来没有那么憎恨过自己。

接下来的几年,我以赎罪的心态去帮助她,希望她可以再次展开笑容。她开始的厌学,不开口说话,拒绝见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走近她的心,只是满足她的所有要求,除了工作,其它时间几乎全花在她的身上。

帮她休学,找医生,陪她静坐,给她念佛经。

有时候我想,这也许就是报应,我为了自己,毁了她的幸福,结果却是,我不得不放缓原来的计划,去照顾她。

若一开始是因为愧疚不安,那后来便是心甘情愿。

当她终于对我笑着说:“清初,我在家呆腻了,出去走走好吗?”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可以如何形容,仿佛春日阳光融化的冰雪,软软柔柔。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但是,深埋心底的那些罪,却无法说服自己走出第一步,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我却希望,我们没有那初见,只是单纯的萍水相逢,若只是那样,我定会不顾一切的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我犯下的罪,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席川的到来,我并没有太大的在意。

可当我在意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在她的生命中,到底处于怎样的一个位置,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

季节对我说,晴绿她从你身上得到的是亲情与安全感。所以,若你轻易改变了这个性质,结果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我不甘心,我想要告诉她,我爱你。

可是没等我开口,她却将一切都打回,她笑着对我说:“清初,季节那么好,你也可以给我找个大嫂了吧?”

我的心跌入谷底,原来如此,我果然只能是一个大哥,我笑着说好啊。

那一日,她不明不白的失踪了,我只觉得世界一片空白,其他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也或许,是那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深入到我的生命,我做不到也无法将她剥离开来。

随后,在网球场,远远就看见她对着席川笑,那样的笑,张扬而纯粹,如初次相见一样,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也明白了,一句忘记,真的不是简单做到的。

我想,只有和席川在一起,她才不会再想起过去那些事了吧。

她将账本给我时,低着头回避着我的目光,她只是慌乱的说:“这个收好,不要让别具用心的人拿去。”

我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低声说,没事的。

我很开心,也想,只是如此吧,她和席川在一起,是为了这个账本。

可接下来的一切,快的让我始料未及。

席川被心急的向凯绑架,她竟然不顾危险追了过去,得知消息时,我忽然明白,她只是个傻孩子,为了颜南妥协自己,为了我去偷账本,这一次,又为了席川去追绑匪。

我该怎么说你好呢?

病房中看到昏迷发烧的你,心蓦的疼了,我怕你的病又死灰复燃,急急的给你带来了药,你却厌恶的不想要。

我知道的,从骨子里,你厌恶那样的自己,憎恨过去。

席川的反应出人意料,我没想到他会来真的。

对于他,我也有自己的矛盾,少年时期的相知相伴,就算我恨他的父亲,但到底与他无关,最好,我与他,不要产生任何交集。

可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我找他,试图让他离开,但也知道,他的个性,不可能会容易放弃。

纪璇这个女人,我知道她的心思,我找到她,让她管好自己的男人。

她却告诉我,席川刚和她分手。

我又说,他需要你们纪氏的支持,在利益面前,他一定知道孰轻孰重。

不过,显然,我错了。

那一日,在医院看见晴绿,她一个人狼狈的样子,她虽笑着但失魂落魄的表情,我隐隐猜到了什么。

直到大雨磅礴的那个傍晚,我看见席川紧紧抱着她,两人忘情的拥吻,天地一线,似乎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

气势磅礴的大雨,同样浇透了我的心,冰冷一片,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苦笑着想,全剧终了。

席川对晴绿的感情,来的浓烈而深沉,甚至有些不顾一切,正如他对曾经的我,乔之凉的那些友情。

自从离开,我便知道他一直在寻找着我,从未放弃。

说开的那一日,他望着我的眼神灼灼,带着许多不解,无奈,释然,我知道,他在等我的一个解释。

可我能怎么解释,我只能说,那些过去真的只是过去了,我和你之间的友谊,也只属于十几岁的我们。

我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他总会认出我来的,若不是发生那么多的变故,我与他应该到老了都还是好朋友吧,就像他和宁远那样。

席川其实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从小便是这样,认定了什么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倔强的要命。我能理解他对晴绿的感情。一旦认定,便执着到底,可惜说到底,我还是没有他那样的勇气,于是我输了。

我输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我过去那么多年的生活。

当我看完母亲的信时,便知道,自己输的多么可笑,感觉一切就如一场梦,我们几个人,被命运的线牵着,迂回的走着迷宫,终点达到,却也是原点。

席朝阳将一份股份合同给我,原来,公司中另一个拥有10%股份的神秘人就是他自己。

他说:“之凉啊,这本就是你们家的,可当初你父亲视我为为仇敌,根本就不肯要,我也没办法,当时想着以后给你,而你却又不见了。”

兜兜转转,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其实我是不甘心的,我觉得不该就这么结束,这个结果让我觉得自己过去几年像个傻瓜。可我累了,这么多年的徒然努力,真的很累。

记者招待会很快开完,一切看似圆满的落幕,几年的辛苦,最终不过化为合同书上的几个数字,谁又知道背后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席曼与闻致的婚礼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席曼是不会妥协的,她曾那样霸道的不顾一切的爱着颜南,近乎于病态的喜欢。

可我也知道,她对颜南是彻底死心了,我并没有追问颜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得到,他离开了席家。

席曼与闻致,倒也是一桩不错的联姻,就算纪氏反悔不再担保席家的资金来源,也有闻致的大通银行作为后盾。

而对于闻致来说,他需要席家的力量。闻致的父亲得了重病死了,死前却将大部分股权交给了闻致那个不管世事的弟弟,也就一夜之间,那个同父异母而老实巴交的弟弟却锋芒毕露起来,想来,闻致会答应联姻,不过也是看中了席家的地位。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为了得到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而付出其它代价,说来说去,不过看每人心里什么最重要罢了。

我也在想,对我来说什么最重要的?股份?报复?晴绿?还是…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虽然这个孩子,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也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除了晴绿,我最愧疚的便是季节,她对我的好与理解,让我无法承受。在她的面前,我只是一个毫不付出的索取者。

她是个心理医生,于是从一开始,我只是将她当初好的倾诉对象,倾诉那些不高兴的,郁闷的,无法排遣的心情,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好感,喜欢上我的。

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病人,一个因为爱与恨,罪与罚而病入膏肓的人,或许是女人天生同情心,她看向我的目光也渐渐不一样。

然后,我们在一起了。说是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吃吃饭逛逛街,我始终没有逾越雷池,因为我知道,自己心底记挂的是另一个人。

我也曾等待着她的救赎,希望总有一天,会忘记晴绿,可显然这很困难。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每次酗酒之后,季节总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也渐渐习惯了她的照顾,直到那一天醒来,我们□相对。

她平静如水的神情激怒了我,我忘记了她对我的好,忘记了她才是三人情感中最大的受害者,我疯了似的脱光她的衣服,问她是不是很想要。

她的神情刺痛了我,那样绝望无助的,就好像我看着晴绿一样,我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和我一样,不过是想要爱一个人而已。

而我,就因为她爱着我,便不顾着她的感受,任意伤害,我觉得自己很无耻。

然后她怀孕了。

整整三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在思考,要不要当这个父亲。后来我想,自己没有做了错误的决定,直到现在,还能记得女儿出世的情景。

“喂,家属呢,孩子出来了,是个女孩,快过来看看。”一个护士站在门口叫着。

“呀,我们快去看看…来啊,小初,”一个满脸喜色,抑制不住高兴的妇人拉着我,“你女儿出来了!”那是季节的妈妈,我的岳母,另一旁,带着厚厚镜片的,是她的父亲,一个大学教授。

那一刻我的心情很是奇妙,你女儿,这三个字让我觉得心里满满的,很充实。

隔着保温箱,我看到了里面闭着眼,仿佛小猫一般的小人儿,忽然觉得心底一片柔软,当初,妈妈看着我,也是这般的温情吧。

我与季节,终于结婚了。

对她,有着更多的是歉疚与责任,有时,我想,是不是每个人都重复相似的路。

正如当初的母亲,她嫁给父亲时,并不爱他,而经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变化,给了陪着他度过漫长岁月的那个男人。

而我呢,会不会在将来的一天,终将曾经刻骨的爱恋埋入心底某处,也将自己的心,交给那个小人儿的母亲。

我想应该会吧。

番外之席川

我这辈子开车的最快时速是多少,140?

其实也不是很远的路程,紧追慢干,也就两个小时的事,可我有些慌。我怕万一她一下车又跑了,我怕她换了目的地,我怕把她给弄丢了。

一路上,脑子里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你怎么能在我爱上你的时候选择放弃。

若不是那天无聊到想去翻看手机信息,也不会看见回收站里的那条信息,那么,或许我窝囊的自以为成全了她的幸福。

幸好一开始存号码时将她设为VIP了,幸好VIP的信息不会被直接删除,幸好手机有这个功能,幸好那天不是愚人节…无数的侥幸,让我终于没有错过她。

那天将这句话念了十几遍,直念得我心里都开始发酸,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靠,你——也有今天。”

我很高兴,晴绿,你爱上我的这天,终究被我等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工作状态不出意外的恢复到了最佳时刻,一切速战速决。先是和顾清初一起,将向东的价格压到最低,接着,釜底抽薪,铲除了公司中向凯的大部分势力,提拔了一批新人。

当然,我也去了警察局周旋,顺利的将那日打的我瘸腿的几个混混给整了进去,当了向凯的替罪羊,宁远说我气量小,睚眦必报,开玩笑,他被一把枪威胁着试试,被踢断腿试试,被打出血试试。

再说了,那几个人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向东用了一笔金额成功收买了他们,作为当事人的我只要在起诉时轻描淡写一些,顶多进去坐个几年,他们是乐意用几年的牢狱生涯换几十万的。

环信到此权利两极化,一头是我,一头是顾清初,股份各占15%,他依旧管着财务,宁远则负责开拓市场,没了向凯暗地里的小动作,业绩很快也赶了上来。

其实我很高兴这样,虽然和顾清初不可能回到最初的少年时期,现在见面时也不过淡淡的打个招呼,但彼此之间都明白,已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们,并肩作战着。

这些事情都还算顺利,只剩下最头疼的一件。

下大雨的那天,在大街上碰到晴绿纯属偶然,虽然当时很想下车拉她上来,可一看见她满脸的淡然,又着实让我恼火,实在是心有不甘,于是我决定继续演着戏,看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看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我将车开到她身边,打了个招呼,待她看到车内的女人时,脸上郁郁不乐的表情让我很是舒畅,明明摆着臭脸,想要问些什么,却又装得那么无所谓,我心里乐开了花,遂将车停到不远处,打发那个小姑娘先走了。

她站在公车站牌下等待,神情甚是萧索,雨渐渐下的大了,将她变成模糊的影子,我便慢慢走了过去。她正努力的想要挤上车,那辆被塞得跟个罐子似的公车,我有些火大,便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她应该是憋了很久,不管不顾的大声嚷嚷起来,让我不要管她,笑话,我不管你管谁,到后来,我们闹得全身都湿透了,她还是要跑,我索性便狠狠的吻了她,吻到她没了力气再跑。

将她送到酒店洗澡时,手机响了,我虽然极不情愿离开,可也没办法,有些事情要早点搞清楚才行。

我留了张便条,让她等着我,我会给她一个交代。

可她竟然还是跑了,我都这么写了,她还是没搞明白,委委屈屈的跑去了上海。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超速会接到几张罚单,反正,这些日后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进上海车站时,看见她从大巴上下来,急匆匆的往售票处跑,我急了,她又打算跑到哪里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买了回城车票,真是傻到家了。

随后,我不动声色的跟着她的大巴,看见她喜滋滋的打开手机,表情甚是精彩,然后她抬头,终于看到了我。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眼眸弯弯的笑着,对我招手,心底有什么轻微的响动,好像绒毛一样,轻轻的划过心尖,这也许就是花开的声音,我想。

这一场爱情的角逐,终于不再是你追我逃,你试我探的捉迷藏,我与她,也终于站在相同的位置,一起守好属于两人的城堡。

后来,我又带她去了上海,顺便买了些衣服,她十分高兴,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笑着说,“购物不花自己的钱真是痛快”。我也朝她笑笑,笑的颇有些狡猾,我说,“过两天你换一身好看的去见我爸爸。”

她的笑容马上僵硬,然后低头不语,直到过了好久,才有些不安的问道:“万一你父亲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一脸无奈的样子:“那也没办法了啊,换了你呗。”

我没有告诉她,父亲曾许诺,要么和纪氏联姻拿下股份,要么靠自己的能力,总之,目的达到了,他也不管过程,当然我娶谁当老婆他更是管不了。

回到原来城市时,她已经睡着了,许是玩了一天累的,我看着她沉静安宁的睡容,忽然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我没有开进城区,而是拐到了城北的一个山道上。

夜幕沉沉,即将步入夏季的天空晴朗而高远,星光璀璨。

开到半山腰,我打开了车的顶盖,等着她醒来。

天幕深蓝,如一张质感浓稠的绒布覆盖整个天际,在这山腰被压得很低,那些星光仿佛触手可及,四下寂静,微风吹过树木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情人节的低语,虫鸣清脆,我听见她轻微而缓慢的呼吸声,心情很平静。

与她从认识到现在,一幕幕的往事犹在昨日,她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不到一年,可心底却觉得,遇到她之前的那些岁月,仿佛一个虚幻的梦,不曾真正属于我,似乎在我的人生里,从一开始就是她,只是她,一直是她。

初见到她时,只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宁远说的对,一开始,我不过是被她背后的那些故事所吸引,如同一只好奇的猫,想要了解这个走入我生活的女人。

一段感情的开始,往往是因为好奇心与神秘感,对我来说,尤其如此,我不喜欢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太索然无味,而晴绿,就这样成功吸引了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