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傅城恒也会被人说嘴,堂堂永定侯府,竟然会有那样一个妻舅,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认吧,那身份也委实太上不得台面了,连带整个永定侯府都会跟着没脸;可若是不认吧,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就算妾室的娘家人不能算亲戚,毕竟有那样一层关系在,难道赏他一碗饭都做不到?

三房等于是生生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无论跳还是不跳,他们都注定只能头破血流!

眼见周围人一样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大有等着看好戏的趋势,孔琉玥真恨不能扑上去一把挠花了三夫人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做,不然只会让她更没脸,也会带累得傅城恒更没脸。

她深吸一口气,淡声说道:“我们家自祖母以下,向来都是怜贫恤老、乐善好施著称的,就连平日里还时常舍米舍粥给那些贫苦百姓,更何况如今正值大年下,又岂能随意喊打喊杀?”

“那依大嫂之见,该怎么样呢?”三夫人立刻打蛇随棍上,得意洋洋的问道。

孔琉玥冷声道:“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请个大夫瞧瞧那人是否神智清明,好也罢歹也罢,总要先确定了他说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后,方能再议后事。”将人打出去之后,好让他到处说永定侯夫人亲舅上门不但不认,反而命人乱棒打出吗?哼,倒是打得好算盘!

“这么说来,”三夫人有意拔高了声音,笑道:“大嫂是打算认下您这位舅舅了?”哼,想先将人扣住,然后在瞧过大夫之后,说其‘神志不清’吗?真是做梦!

孔琉玥冷笑:“三弟妹就那般肯定那人果真是我的舅舅?你见过?你自己才不也说我的亲舅舅,不是该是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吗?怎么这么快就说嘴打嘴起来!”

三夫人被问得无言以对。

旁边尹老太太也道:“京城谁人不知永定侯夫人乃是我们柱国公府的表小姐,她的舅舅自然只会是我们府上的老爷们,亲家三夫人还请慎言!”

眼见三夫人被尹老太太噎住了,孔琉玥忙趁机吩咐梁妈妈,“妈妈快去瞧瞧,不管那人究竟是什么打扮,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去,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因为这些个小事,坏了贵客们的雅兴!”

“是,夫人。”梁妈妈早想去一探究竟了,闻得孔琉玥的话,忙不迭屈膝应了,就要出去。

门口方向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还夹杂着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不能进去,这里是内院,你不能进去——”

然那个男声却越来越近,“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整个永定侯府都是她的,我为什么不能进…”

——不是门房不让进去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而且毫不避嫌,且一贯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们竟然拉不住!

孔琉玥想起方才那回话清清楚楚的丫头,再远远看着听着这混乱的景象,在袖子里捏了捏拳,心下冷笑不已,回头冷冷看向三夫人的同时,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便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庶女身份,反正她本来就是庶女,就算记在了嫡母名下,终究也是庶女,且在座的只怕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过都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与那穿了所谓新装贻笑大方的皇帝又有何异?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承认了的好,到时候看三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又还有什么文章好作!

她索性走到大厅正中,对着各个方向都福了一福,然后朗声说道:“打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是我的不是,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相信各位贵客心里其实都知道,我的的确确是庶女出身,只不过是养在嫡母名下,空挂了一个嫡女的名头而已,应该算是一个伪嫡女罢。但是,这并不代表随随便便来一个自称是我亲舅舅的人,我就会认下,或是为了体面名声,就将其远远送走。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然也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我虽只是小小一名女子,当不起英雄二字,但我相信,在座的都不是那等只以出身论贵贱的浅薄之人,而都是以对方的品行为准则,来结交对方的。所以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请了那人进来,再请了身边打小儿跟着我奶嬷嬷来,当面与之对质,若果真那人是我已故姨娘的兄弟,我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帮衬一把却也是做得到的;但若那人不是,少不得就要请各位作个见证,然后将其送官查办,治其一个讹诈之罪了!”

一席话,说得四周那些原本只抱了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不知不觉点起头来,是啊,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便是自己的出身,若是能选择,谁不想生在豪门大户,谁又不想为嫡为长?难得的是这位傅夫人虽已作了一品诰命夫人,却并不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去,反倒大方坦承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承认,不说旁的,单只这份胸襟气度,已经足以让人叹服,并与之结交了。

更何况,庶女出身便能改变人家已是永定侯夫人,朝廷册封的堂堂一品诰命夫人这个既定事实吗?她们就敢轻易得罪了她吗?就算不看她的面子,只看永定侯和晋王妃的面子,她们都奉承她还来不及,倒不如也做得磊落一些呢!

于是都纷纷说道:“永定侯夫人所言极是,还是先将人请了来,当面对质的好,这样一来,是与非也好有个定论!”

晋王妃早想出面声援孔琉玥了,她当初若是瞧不上孔琉玥庶女的身份,也不可能一力促成这门亲事了,所以对方才之事,她心中是半点羞惭也无,亦未觉着臊皮没脸,有的只是对三夫人满满的恼怒和憎恨。

不想就在她正想出声声援孔琉玥之际,孔琉玥却先之际自己站了出来,落落大方、光风霁月的当众说了这么一番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将眼前的劣势给扭转了过来,且还赢得了大家或多或少的赞叹。

晋王妃一下子就镇定下来,并抿嘴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弟妹给人的惊喜可真是层出不穷,看来根本不必她出面,她自己就已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眼前的局面了!

与晋王妃的镇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夫人的惊愕和慌乱,她压根儿没想到孔琉玥竟会这般干脆直接便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且还把事情唯二的两条处理办法都事先说了出来,到时候不管那人是否是她的亲舅舅,旁人都只会赞她一声处事妥帖,这样一来,他们近日的这一番做作不全都白费了?

在傅旭恒与三夫人看来,当众出了这样的事,孔琉玥为了体面名声,是一定不会认下她那个所谓亲舅舅的,——毕竟一品夫人有个这样的亲舅舅,委实是一件让人面上无光的是,2足以令其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京城的贵妇圈中都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只要他们将人放进内院,当众一通闹腾,就算那人不是她亲舅,看在旁人眼里,也是她亲舅了,除了明里暗里笑话她出身卑贱以外,还会说她一旦飞上枝头作了凤凰,便忘了本,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不得不说三房两口子打得好算盘,一旦这条计策成功,孔琉玥虽不至于说立刻在京城身败名裂,至少短时间内是只能闭门不出了,而傅府堂堂永定侯府,又岂能没有与人往来交际应酬的当家主母?到时候管家大权自然只能再回到三房,且经此一役,长房以后只怕都别想再有机会将管家大权要回去了!

三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因事情脱轨了而引起的慌乱,强笑着说道:“今儿个来的各位都是我们永定侯府的贵客,谁知道那人是个怎样的泼皮无赖?万一冒撞了哪一位,岂非是我们永定侯府的罪过?依我说,还是如大嫂先前所说的那样,先将人请到厢房,请个大夫来瞧过之后,再议后事也不迟。”只要不当面对质,不管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在座众人的心中便都会落下似是而非的猜疑的种子,其效果可比当面对质好多了!

孔琉玥又岂能猜不到三夫人正想什么?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竟会大大方方便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罢?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才着了慌,不得不立刻改变策略。

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人都已‘突破重围’,从大门一路顺利的走进来,并且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这里,若我不见上一见,岂非太说不过去?况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等事后我可上哪里去找这么多人给我作见证去?”

一席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三夫人脸都黄了。

偏生此时此刻,一直坐在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太夫人身边,一直都没说话的庆王妃忽然开口说道:“论理本宫是个外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但老太夫人素来御下极严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谁曾想如今几个孙媳妇都这般不成器,本宫看在眼里,委实不吐不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老太夫人见谅!”

庆王妃辈分虽没有老太夫人高,身份却无疑是在座众宾客里最高的,她既开了口,且话里话外还带了谴责之意,老太夫人自是不会驳回,因忙笑道:“能得王妃教诲,是她们几个的福气,老身又岂有责怪只说?还请王妃直言!”

命孔琉玥妯娌三人:“还不快上前来聆听王妃娘娘的教诲!”

三人忙都屈膝应了一声“是”,上前一字排开站在庆王妃面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就听得庆王妃道:“孔氏,你是长嫂,听说如今又主持着侯府的中馈,怎么府里的下人却这般没有规矩?当着这么多贵客女眷的面儿,就任人在外面大吼大叫,那些下人们斗志干什么吃的,难道不能跟其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反倒任其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这番话说得极重,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听了别样意味来,又想到前日去伏威将军府时,韩青瑶曾说过她曾在庆王妃面前请她以后多抬举提携她一些,只怕庆王妃之所以会这时候出声,正是因为将韩青瑶的话听了进去。

因低垂下头期期艾艾的说道:“王妃娘娘教训的是,都是妾身治下无方…妾身只是想着,妾身本就年轻,又是初初接手管家,能少折腾就是少折腾,因此萧规曹随…妾身一定谨记王妃娘娘教诲,往后定然不会再犯!”

庆王妃闻言,眼里就飞快闪过了一抹笑意,暗想难怪青瑶跟这位傅大夫人那般要好,这位傅大夫人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不但聪慧大气,遇事镇定,还一点就透,就连她才见过她两次,也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

以庆王妃的精明通透,何况又时常自赵天朗之口得知永定侯府的一些事,自然心思一转,便已猜到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才会想出了这个明抑暗扬的法子来变相的为孔琉玥撑腰。

三夫人的脸色却顿时更难看了。

‘萧规曹随’,随的是谁的规?还不是她自己!‘初初接手管家’,又点明她是才接手管家的,根本就是在变着法子指责今日之事,不说是她闹腾出来的,至少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在座的大多都是在各自家中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谁不是那人精儿,又岂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管家那些弯弯绕绕,又岂能听不出孔琉玥的言外之意?看向三夫人的目光,便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赞同之意,哪有这样不顾大局的?要知道今儿个之事一个不慎,丢的可不仅仅是孔琉玥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幸好自家没有这样的搅家精!

“…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是永定侯夫人…你们都给我让开…”

三夫人正欲说几句话来为自己辩解一番,外面又传来叫嚣的男声,还有婆子们不痛不痒的劝解声,“…果真您是我们大夫人的亲舅舅,等见了我们大夫人,自然就知分晓了,您还是歇歇气儿罢,只怕很快大夫人就要出来见您了!”倒像是在为庆王妃方才那一通指责作证明似的,她听在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不好感觉来。

但庆王妃和孔琉玥的话都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且她们说的又的确是事实,让三夫人根本骑虎难下,辩无可辩,只得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低声说道:“王妃娘娘教训的是,都是我的不是!”

转向一旁的神色晦暗不明的老太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老太夫人说不清楚眼下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失望、痛心、懊悔…总之就是什么感觉都有!

她怎么也想不到,老三两口子竟会糊涂、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今日之事,丢的可不仅仅只是老大两口子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他们怎能为了争权夺利,就置偌大侯府整个的名声都不顾?他们这已经不是糊涂、不是胆大妄为,而是愚不可及了!

——对傅城恒和晋王得联合起来算计傅旭恒之事老太夫人虽然生气,但一想到他姐弟二人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大局,算计傅旭恒不过是附带的行为,所以她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就因此而对他姐弟二人生出什么意见,她至多就因此而多怜惜三房一些而已。

却没想到,三房竟然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击,而且这件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谋划出来的,可见早在初六之前,他们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了,——那时候,初六的事情可还没有出,自然也就不存在挟怨报复的说法,可三房依然不顾侯府的体面,不顾整个大局,谋划出了这件事,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好在,老大媳妇已凭一己之力,将局面的劣势给扭转了大半,否则,今日永定侯府的脸,可就真真是丢大了!

老太夫人只是看了三夫人一眼,并没说一句话,便转头吩咐一旁的卢嬷嬷,“叫人去请大夫热的奶嬷嬷来,你大夫人说得对,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在,倒是正好可以为咱们家作个见证,果真那人是大夫人已故姨娘的兄弟,咱们家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一碗饭还是可以供得起的,若不然,”顿了一顿,声音一冷,“就只有将其送官查办了!”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转身正要去了,又听得老太夫人道:“另外,再把今儿个门房上当差的人,和外面那些婆子们,都重打五十大板,再革了米粮撵出府去,让他们知道,别以为如今正是大年下,仗着作主子的宽和仁慈,他们就可以不守规矩,丢我们永定侯府的脸!也告诫府里其他人,明儿如有再犯者,这便是下场!”

老太夫人吩咐完卢嬷嬷,又笑向众宾客道:“今儿个原是请大家来吃年酒看戏松散的,不想却让大家瞧了这么一场笑话儿,坏了大家的雅兴,说不得我只能腆着一张老脸,求大家千万多多担待,也多多留情了!“说着就着身旁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冲着四周的宾客都鞠了一个躬。

事情既已出了,老大媳妇又已光风霁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大家心里的天平已或多或少倾倒了于他们有利的那一方,倒不如趁势将整件事情的处理办法都摆在台面上,那样事后旁人也就不可能再想当然的说嘴了!

一旁晋王妃忙也起身道:“扰了大家的雅兴,须得给大家赔个不是才是,这样,等待会儿开席后,本宫便先自罚三大杯,算是给大家赔不是了,大家意下如何啊?”说着也跟着老太夫人躬下身去。

老太夫人本就身份高,辈分更高,何况话又说得这般明白,态度又是这般谦逊,中燃谁敢不卖这个面子?又怎好不卖这个面子?更何况还有身份更好的晋王妃在一旁,态度同样也这般谦逊…当下忙都纷纷起身道:“傅老太夫人和晋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居家过日子原便是这样,谁家一天到晚还能没个七八件十来件琐碎事儿,哪里就至于坏了我们的雅兴?您二位也实在太客气了!”

此情此景瞧在三夫人眼里,不由心里一“咯噔”,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帮孔氏封口不成?而且方才祖母看她的那一眼,虽然并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但正是这样才更可怕,因为这样就说明祖母已是动了真怒了,若是祖母自此都不站在他们三房这一边了,他们可该怎么样呢?

念头闪过,三夫人又想到,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然失却了祖母的欢心,那不管之后她再怎么做,都是已经失却了,再也挽不回来了,倒不如索性就一次做绝了的好!

因唤了那领了卢嬷嬷之命,即刻要去请谢嬷嬷的丫鬟,亦即时常随侍老太夫人左右的落翘,笑向老太夫人道:“落翘姐姐可是祖母身边得用的,祖母身边如何离得了她?不如让我身边的海玉去罢,横竖她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让落翘去请人,好事先串过口风儿,等谢嬷嬷来了后来个抵死不认帐?三夫人暗自冷哼,想得倒美,她偏不让祖母和孔氏如愿,要知道孔氏那个亲舅舅可是货真价实,是三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弄来的,她孔氏不是说如果是真的,就要帮衬其一把,供其一碗饭吃吗?那他可就要等着看这位“老舅爷”以后会给孔氏添多少麻烦和笑柄了!

三夫人话落,不待老太夫人有所反应,孔琉玥就先说道:“是啊祖母,您身边如何离得人,不如就让海玉去罢,横竖谁去都是一样的!”她既然敢说出果真那人是她血缘上的亲舅舅,就帮衬供养他的话,自然就已做好了那人的确是的心理准备,连今天这样的局面她都应对过去了,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倒她的?更何况还有傅城恒做她的后盾!三夫人实在没有必要这般严防死守,岂不知与她的大度一向比,只会越发显得她不顾大局,只会越发让她让三房失了老太夫人的心。

果然就见老太夫人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淡声道:“既是如此,就让海玉去罢!”

海玉应声而去。

这里卢嬷嬷见落翘没了差事,于是使了她带在座未出阁的小姐们去暖阁里吃茶,她自己则亲自指挥促使婆子架起屏风来。

片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屏风架好了,卢嬷嬷便又亲自去了厅外领人。

就见七八个婆子围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生得倒也不算太差,只是眉眼间全是猥琐之气,穿着打扮也流里流气的男子,正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您真是我们大夫人亲舅舅?”、“您说您从江州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今儿个来?”…之类的话。

卢妹妹嬷嬷当即大怒,站在青石板台阶上居高临下喝命那些婆子:“一个个都没学过规矩是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就磕起牙花儿来,成什么体统!还不将客人给好生请到厅里去!”哼,且让你们再得意片刻,等会儿看不打得你们屁股开花,满地找牙!

卢嬷嬷说完,便先转身进去了,余下那些婆子到底不敢再放肆,上前请了那个男子进厅去。

因那屏风是象牙花映玻璃的,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不能看见里面,因此男子才一走进厅里,屏风后面众女眷便将其看了个分明。

只见其穿了件深蓝色的粗布直裰,腰间却不伦不类拴了一条大红的腰带,衬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猥琐滑稽,再配上他一进厅里便乱看个不住的贪婪双眼,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本能的厌恶来。

于是都快速收回目光,低垂下了头去,顺便掩饰一下眼里的厌恶和不屑。

三夫人看在眼里,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示威性的看了孔琉玥一眼,忽然拔高了声音向外说道:“这位客人说是我们永定侯府大夫人的亲舅舅,可有证据?要知道我们大夫人可是柱国公府的表小姐,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们大夫人的舅舅呢,你可别信口雌黄,不然有你好看…”

“三弟妹此言差矣!”不待三夫人把话说完,孔琉玥已冷声打断了她,“你既然自己都知道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的舅舅,又怎么可以开口闭口都说外面那位客人是我舅舅呢?难道明儿戴姨娘或是即将进门的郭姨娘生的儿女,三弟妹也任由他们认两位姨娘各自的兄弟为舅舅,而不是认你的兄弟们为舅舅吗?”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病猫了不成?

“你…”三夫人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没气死过去,呸,还敢在她面前提“郭姨娘”,还不都是你们给害的,看她明儿饶得了哪一个!

外面那个男人忽然叫道:“是玥姐儿吗?我是你亲舅舅啊…当年我上门走亲戚时,还曾见过小时候的你呢…我在老家听得你做了永定侯夫人,原本是不想来扰你清净的,但去年年成不好,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所以我才一路周折来了这里,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去了的娘,我姐姐的份儿上,拉扯我一把罢…”

梁妈妈在一旁听得这话不像,又见众夫人看向自家夫人的目光又开始有了异样,忙绕到屏风外,正色说道:“这位客人这话儿说得好生奇怪,我们夫人是孔家小姐,是柱国公府表小姐之事乃是人尽皆知的,您就算真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见了我们夫人,也是尊称一声‘姑奶奶’,岂有直呼我们夫人闺名之理?再者,您说您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总得有个凭证罢…”

“凭证我是没有,可我却有人证,”梁妈妈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粗声打断了她,“玥姐儿身边的谢嬷嬷,当年是见过我的,而且不止一次,如今必定还认得我,叫她来,自然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不认我!”

说着竟然嚎了起来,“我苦命的姐姐啊,当年父亲送你去孔家做妾原是不得已,谁叫当时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呢?父亲为此一直到临死前都还说对不起你,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也不认你…都是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啊…若非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今日也不会来的,果然来了却连亲外甥女儿都不认我,没办法,谁叫人家攀上高枝儿了呢,忘了本也是人之常情…我苦命的姐姐啊…”

弄得屏风后众女眷都面面相觑起来,不无惋惜的想,想不到永定侯夫人这位血缘上的亲舅舅竟是这般的不靠谱,就算是被煽动利用的,也委实太不靠谱了一点,真是可惜了永定侯夫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哎,虽说看一个人不能光看出身,但又有哪个出身好人家的,会这般行事呢?可见出身还是要看的,永定侯夫人吃亏就吃亏在出身上了!

也有人不无同情的想,若是孔氏真是柱国公府的嫡亲表小姐,后者又岂会舍得将他嫁给素有克妻之命的永定侯?那她今日虽然做不成一品诰命夫人,享受不了这眼前的富贵荣华,但至少还能活得久一些,不像现在,瞧着虽然煊赫,谁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可见出身的确很重要!

孔琉玥并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且也顾不上去猜测众人的想法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此人已有百分之八十可以肯定是个山寨货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要怎样才能拆穿这个山寨货的真实身份?

第123章

孔疏玥何以能八成肯定屏风外面的那个男人是个山寨货?

皆因她又一次曾无意听谢嬷嬷提起过,她生身母亲的娘家虽是个小门小户,却也勉强算得上是,尤其她生母的弟弟,更是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若非她血缘上的外祖母病重,需要大笔银子医治,也不会将她生母送进孔家作妾了。

可现在,外面那个叫嚣干嚎个不住的男人,却半点读书人的斯文赫骨气皆无,要知道在整个封建史上,那些奉孔孟为圣贤的读书人可都是很自重身份的,---远的不说,就说孔乙己,都穷酸成那样了,依然要穿长衫与其他人区别身份,若外面的男人果真是当年那个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之人,又岂会当众作出这般有辱斯文之事来?可见八成是个冒充的!

问题的关键是,要怎样才能揭穿这个山寨货的真实身份?

也不知道谢嬷嬷懂不懂得随机应变?她一向都有些拎不清,真希望今儿个能破天荒聪明一点;况且还有另外两成的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人是真的,毕竟在生存面前,斯文骨气什么的都是半文钱不值的,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还顾得上什么斯文骨气,自然是怎么能填饱了肚子怎么来。。。。。。那到时候自己岂不是真要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孔疏玥一想到这另外的两成可能性,便不胜其烦,有些后悔起自己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了,她也不想想,人既然是三房找来的,自然是怎么能恶心她怎么来,三房可真是给她挖了一个好陷阱啊,就跟一个狭小的泥潭似的,不论她跳得出跳不出,都要沾上一腿的污泥!

只怕之前才被她一番不以出身论贵贱之说说得已有几分向着她的贵妇们,也要跟着改变想法了罢?

此时此刻,海玉已经领着谢嬷嬷来了。

作为三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通房大丫鬟,海玉在这一刻很好的体现了她的伶俐和精明,并没有带着谢嬷嬷直接从大厅正门进来,而是走的旁边的侧门,因此谢嬷嬷一直到进到厅里,面对面的对上满屋子的贵妇人后,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孔疏玥只看谢嬷嬷那一脸的茫然,便知道消息还没传到芜香院去,不只芜香院,只怕除了老太夫人的乐安居,其他地方也瞒得死死地:由此可见傅旭恒和三夫人为了这一天,到底提前作了多少功课,又暗中部署了多少时日,只可惜她管家时日还太短,根本还没能真正收服那些下人仆妇们,也还来不及在各行当上发展几个自己的心腹,不然失态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

好在谢嬷嬷虽然一脸的茫然,但仍礼数周全的上前给老太夫人等人都见了礼,才退回了孔疏玥身后侍立。

又是三夫人最先跳了出来,“大嫂,既然谢嬷嬷已经到了,就快些个让她认人罢,说话间就该到开席的时辰了,总不能扰了众位贵客的雅兴不说,还让大家大驾光临咱们家一场,到头来却饿着肚子罢?”

说完根本不容孔疏玥开口,便向谢嬷嬷道:“谢嬷嬷看见屏风外面那位客人了吗?自称是大嫂的亲舅。。。。。。是大嫂已故姨娘的兄弟,说是年成不好,闻得大嫂作了永定侯夫人,所以一路从江州过来投奔的。。。。。。大嫂因没看过,所以不认得,并不敢确定其身份。倒是你,是打小儿便跟着大嫂的,听说早年还曾伺候过亲家太太,且那人也说认得你,因此叫了你来认人,你可得看仔细了,可别认错了,徒叫人说大嫂忘本,也说我们永定侯府目中无人!”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先是诧异,继而便白了脸,带着几分惊慌看向了孔疏玥。

孔疏玥暗自苦笑不已,看谢嬷嬷的样子,若外面那人是真的,只怕她还真见过罢?面上却是一派的镇定,“我才已当着这么多贵宾的面儿,说了若果真来人是姨娘的兄弟,我便帮衬一把,但若不是,则要送官查办,治其一个讹诈之罪,嬷嬷且放心认人罢!”暗示谢嬷嬷,如果那人的身份是真,且不必否定,在座的都是人精儿,若是一味的否定,反倒欲盖弥彰,惹人怀疑,倒不如直接承认了的好;当然,如果那人是假,就更不必说了,只管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便是!

谢嬷嬷虽然平时拎不清,关键时刻倒还分得清轻重,即便仍没弄明白丁姨娘,亦即孔疏玥生母的弟弟怎会忽然找上门来,且还直接进了内堂来,却是听明白了孔疏玥话的,因屈膝应道:“夫人放心,老奴理会得了。”

同着卢嬷嬷一道,绕到了屏风外面。

外面那男人一见她,便满脸惊喜的笑道:“谢嬷嬷,哈呀,终于见着您了。。。。。。算起来我们也有十年没见了,您可还记得我啊?”

谢嬷嬷得了孔疏玥的话,倒也并不慌张,仔细看了看,单看身高和轮廓,倒是挺像丁姨娘的弟弟丁秀才的,单丁秀才没这么老,也没这么黑,因又走近几步,觑着眼睛细看了一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像,方迟疑的摇头向一旁的卢嬷嬷道:“远远的看着倒是有些像,单走近了一看,就发现还是不大像,丁姨娘的弟弟丁秀才要白一些,也要瘦一些。。。。。。”

话没说完,已被那个男人打断,“我就是丁秀才!当年我送新摘下来的瓜果菜蔬到孔府时,还见过谢嬷嬷您几次呢,您养尊处优的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不像我,要下地耕田劳作,闲了还要编了竹筐之类的东西到市集上去叫卖,餐风露宿的,再白也要变黑了,至于说到胖瘦,那些年家里还有闲钱,可以供我读书,我每日待在家里,自然要养得文弱一些,等到开始下地后,饭量渐渐增大,自然就长壮实了一些。。。。。。您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帐,不认我不成?只怕这个主你还做不得罢,我要见玥姐儿,我要当面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从谁肠子里爬出来的了?如今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就连亲舅舅都不认了不成?”

丁秀才说着,就要往前冲去,大有将屏风推倒,当面质问孔疏玥的趋势。

卢嬷嬷看在眼里,笑着上前挡住了他,“丁秀才且稍安勿躁,您自己才不也说都十年没见了吗?谢嬷嬷一时间认不出您来也是人之常情,您且让她再仔细瞧瞧不就可以认分明了?您既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大小也算是个读书人,如何连‘男女有别’、‘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了?屏风后面坐的可都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女眷,您毕竟是个男人,万一冒撞了哪一位,可怎么样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丁秀才被卢嬷嬷说得有些无言以对,片刻方粗声道:“那依你说,要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她怕丢了面子装作不认识我,就抹杀了玥姐儿身上流着我姐姐的血这个事实了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我千里迢迢走了来,不亲眼见玥姐儿一面,我是不会走的!”

旁边谢嬷嬷忽然道:“不对,你的确不是丁秀才!丁秀才的眼睛比你大,而且丁秀才有酒窝儿,你却没有,长黑了长壮了还可以说是常年耕作的缘故,可这眼睛也是能平白变小的,酒窝儿也是能平白变没的吗?你不是丁秀才!”

一席话,说得丁秀才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便又说道:“我明明就是丁秀才,你为了维护你主子的面子,竟然硬生生要将黑说成白,白说成黑,我明明生来就是这幅样子,你却非要说我眼睛又小了,酒窝儿又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生来便是这个样子,岂容你随意抹杀?。。。。。。这些且先不论,你只说当年我上门时,哪一次不是你奉太太之命,出来见我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时,太太赏的二十两,之后每次去都是四十两,哪一次不是你亲自将银子交到我手上的?本来这些事我是没脸说的,哪有人去了亲戚家里打抽风,还好意思到处说嘴的?但你竟矢口否认我的身份,我就不得不说了!”

说着又开始干嚎,“我苦命的姐姐啊,早知道会出现这种结果,当年家里就是穷死,我们就算全家都饿死,也不该送你去给人做妾的,如今可好,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为了不认你,竟然矢口否认我的身份。。。。。。我还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不然我又岂会这样作践可以?。。。。。。堂堂侯府,扫扫门缝儿也够我们这样人家吃喝几辈子了,却为了怕丢面子,根本不认我。。。。。。我苦命的姐姐啊。。。。。。”

谢嬷嬷被他这么一说,不由急了,暗想难道果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不成?当年丁秀才来府里打抽风时,太太的确每次都使的她去接见,赏的银子也都是经她之手给的丁秀才,数目也都没错儿。。。。。。可问题是,她明明就记得丁秀才是大眼睛,一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儿,当年还惹得府里好些丫鬟背地里为他脸红,她不相信自己会记错!

谢嬷嬷是一着急起来,便会脸红脖子粗的那种人,这会子也不例外,“不错,当年丁秀才上门时,的确都是我奉太太之命接待,你说的银子数目也都对得上,可也正是因为见面的次数不在少数,我才更记得丁秀才的样子,他跟丁姨娘一样,都生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和两个酒窝儿,一看就知道是两姐弟,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说来这些的,总之,你根本不是丁秀才!”

但她的脸红脖子粗却被眼前自称丁秀才的男人说成事了心虚,“。。。。。。反正今儿个认得我的人就只你一个,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但只你也别太过了,玥姐儿虽然是你奶大的,身上流的终究是我姐姐的血,你说白了不过一个奴才,你凭什么做起她的主来?还说什么你不会记错,我不是丁秀才,你既说我不是丁秀才,那你脸红心虚什么啊?可见心里有鬼!我不管,我今儿个若是见不到玥姐儿,我就不走了!”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又是捶胸,又是跺脚,比刚才嚎叫得更大声了。

屏风后面众夫人奶奶们虽不若闺阁千金那样养在深闺,毕竟泰半的日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都是既觉得厌恶,又觉得新鲜,既觉得不屑,又偏忍不住想看,看向孔疏玥的目光就更是不必说了,什么样的都有。

要是她是纸糊的,只怕都被戳出千疮百孔了,孔疏玥不无自嘲的想道。

余光瞥见三夫人那一脸的得意洋洋,她冲上去挠花她脸的冲动不由又更强烈了几分。

眼见外面谢嬷嬷还在跟那个泼皮山寨货你一言我一语的争个不休,孔疏玥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清明下来,开始在心里飞快的盘算起要怎样收拾眼前这场闹剧来。

自己先前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且也可以确定那人是冒牌货儿了,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只有谢嬷嬷一个人认得当年的丁秀才,她就算没有认错,只要那个该死的山寨货一口咬定谢嬷嬷是为了维护她这个主子的体面名声所以才否定他,那她便没有办法,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孔疏玥想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既然已经可以确定外面的人是山寨货,---她当然更相信谢嬷嬷,更何况她可是有言在先的,谢嬷嬷也犯不着否定那人,可见那人的确是假的,那他一定不如真正的丁秀才对她对孔家了解得多,那么就自然可以找到他的破绽。

遂落落大方的走到老太夫人面前,微笑说道:“才祖母不是说要将今儿个门房上当差的人,和外面那些个婆子们都重打五十大板,再革了米粮撵出府去吗?要我说,这会子正好没事,不如就这会子打罢?也省的拖的时间长了,再拖出别的闲话儿来!”说着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飞快朝老太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太夫人接收到她的眼色,虽然并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仍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家祖上便是武将出身,凡是都讲究一个雷厉风行,既然说了要打,自然要打!”于是命卢嬷嬷去准备。

“啊。。。。。。,老太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大夫人饶命。。。。。。,并非奴婢们故意不阻拦的,实在是客人口口声声说是大夫人的亲舅舅,奴婢们纵有心拦,也不敢拦啊。。。。。。”

“我们不过是因为怕大夫人事后责怪,所以才不敢拦的,虽有失职,毕竟情有可原啊,求大夫人饶命。。。。。。”

卢嬷嬷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两个门房并那几个婆子都被摁倒在长板凳上,随着板子一次又一次的重重落下,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起来,让听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在座的众位夫人因多是家中的当家主母,算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因此并不觉得害怕,屏风外那个山寨货可就没见过这种阵仗了,当即便吓白了脸,连跟谢嬷嬷争吵的声音都不自觉有了一丝哆嗦。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待打到后面打得狠了,渐渐都出了血,以致每个人的臀部看起来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那视觉冲突可以说是相当的强烈。

于是山寨货声音里的哆嗦就更明显了。

就在这时,孔疏玥忽然喝住仍与他争吵个不住的谢嬷嬷,说道:“我想起来了,好像以前每年三月我生辰时,外院总会有人送来最新鲜的时令果蔬,难道就是这位丁。。。。。。丁叔不成?”

山寨货早被方才那强烈的视觉冲击吓得手脚发软,大脑一片混沌了,闻得孔疏玥这话儿大似有松动之意,也顾不得去细想了,忙不迭就说道:“是啊是啊,就是我,玥姐儿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我也不是成心落你的面子,实在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娘我姐姐的份儿上,帮衬我一把罢!”

孔疏玥点点头,“去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一些也是有的。。。。。。对了,我记得当年姨娘给我留了一支玉镯,姨娘去世时我虽尚在襁褓之中,但母亲仁慈,把这只镯子一直给我保存着,待我年长一些后,还亲手交给了我,我一直收着呢。据当年伺候姨娘的丫头说来,这支镯子其实是一对,一支在姨娘手上,一支就在丁叔你手上,说是当年姨娘的母亲留给你们姐弟二人的,也不知此番你带来了没?”

山寨货听她软言细语的,只当有戏,想也不想变忙忙顺着她的话说道:“我原本是带了那个镯子的,但从江州到京城千里迢迢,我走到半道上盘缠便不够用了,于是忍痛将那镯子给当了。。。。。。玥姐儿你还记得我就好,也不枉费我一路周折到这里,更不枉费我姐姐生你一场!”

“真是可惜了,竟然给当了。。。。。。”孔疏玥淡淡一笑,“不过,你应该还记得那镯子的样子罢?是不是一支累金丝嵌宝石镯子,其上的金丝细细的,如同一根根虾须一般?喏,就是我腕上这样的!”

说着捋下腕间的镯子,命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的一位嬷嬷,“劳烦嬷嬷将这个镯子拿出去,给客人过目。”

那嬷嬷应了,双手接过镯子走到外间,托着给那山寨货看。

山寨货只见那镯子上嵌着五光十色的各种宝石,流光溢彩,极是炫目,一看就知能值不少银子,不由看直了眼,片刻方微微吞咽了一下,点头道:“就是这个镯子,与我那个一模一样,原是当年我娘临终时,留给我和姐姐的,当初爹病重,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之时,我都没想过要当了它的,谁知道最终还是被我给当了,好在我终于见到你了,也算是值了。。。。。。”

“来啊,把这个胆敢冒充他人,行讹诈之事的欺世盗名之徒给我拿下!”孔疏玥根本不容他把话说完,已是一声断喝。

一旁梁妈妈知极,立刻响亮的应了一声“是”,然后几步走到厅外,招呼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很快便将那山寨货给制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石电光中,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由都有些目瞪口呆。

便是那个山寨货,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明白孔疏玥刚才还说得好好儿的,缘何下一瞬便变了脸。

片刻,还是三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因似笑非笑说道:“大嫂这是做什么,才不还说得好好儿的吗?难道大嫂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话,也是做不得数的?”暗自冷笑,哼,这血缘关系可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又岂是你们主仆说不是,就不是的?大伙儿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彼时那山寨货也已经回过了神来,立刻顺着三夫人的话冷笑道:“玥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想抵赖不认我不成?我可告诉你,这血缘关系可是你无论如何想抵赖,都抵赖不了的,你别仗着你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就可以随意磨搓我,惹急了我,我们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反正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说完又是一阵嚎哭,“我苦命的姐姐啊,您若是在天有灵,就赶紧打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这个不认亲母,不认亲舅的忤逆不孝女罢。。。。。。”

孔疏玥根本不理会他的嚎哭,只是淡声向梁妈妈道:“妈妈,你去告诉这个冒牌货,我的生辰是在几月!”

梁妈妈早在之前闻得她说自己的生辰是在三月时,诧异之余,已经约莫猜到她的用意了,这会子再听她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满脸是笑的屈膝应了一声“是”,走到屏风外,对着山寨货大声说道:“我们夫人的生辰是在二月,这是当年孔府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你如果真是丁秀才,又岂能不知道?哼,还想冒充丁秀才来行讹诈之事,你且等着被送官查办罢!”

“我们表姑奶奶的生辰的确是在二月,这一点,不止当年孔府的人,我们柱国公府上下也都是知道的!”尹老太太忽然站起来说道。

此话一出,屏风里面的三夫人就变了颜色,蓦地想起当初操办傅城恒和孔疏玥的婚事时,她是见过孔疏玥庚帖的,她的生辰的确是在二月!三夫人心里忽然府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来。

屏风外面山寨货的脸色就更是大变,片刻才梗着墨子强词夺理道:“我一时间记错了也是有的,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又上了年纪,难道还不允许我记错一些细枝末节不成?你们休想就凭这一点就否定我,我不服,总之我就是丁秀才,这是你们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孔疏玥冷冷一笑,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三夫人,才又扬声吩咐谢嬷嬷:“嬷嬷,你告诉他,当年姨娘可曾给我留过镯子,再告诉他,我才给他看的那支镯子,又是从何而来!”

谢嬷嬷毕竟是在大户人家服侍侵淫了多年的,就算很多时候都拎不清,到了这个地步,也早已明白过来孔疏玥的用意了,因忙应了一声“是”,同样大声说道:“当年丁姨娘并不曾给夫人留下过什么镯子,姨娘进孔家时,正是丁家最艰难的时候,就连妆奁都是太太命管家送去的。夫人这支镯子,乃是前番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时,伏威将军府的二夫人给的见面礼!你根本就不是丁秀才,根本就是骗子!”

这一次站出来为孔疏玥作证的是韩老夫人。她的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威严,让人一听就无端的觉得很可信,“有关镯子之事,老身可以为傅大夫人作证,当日老身的二儿媳妇将镯子赠与傅大夫人时,老身就在旁边,是亲眼所见的!”

一席话,说得山寨货越发气急败坏起来,用比刚才更大声的声音嚎道:“你们不想认我,自然有的是法子哄我上当,我一天到晚忙于生计,哪里能时时都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总之我就是丁秀才,就是永定侯夫人的亲舅舅,这一点是你们怎么都否定不了的。。。。。。”声音虽大,却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底气也不似之前那般足了。

屏风后面众夫人谁不是那人精儿,谁又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晋王妃先站起来,厉声吩咐道:“来人,拿了本宫的名帖,立刻去传了京兆尹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这等欺世盗名之徒,到底该当何罪!”

“是,娘娘!”忙有左右答应着,便要请京兆尹去。

就有小厮高声喊道:“侯爷来了!”

屏风外面所有的丫头婆子便忙都屈膝拜了下去,也暂时松开了对那个山寨货的箍制。

但那山寨货在闻得晋王妃厉声说要立刻传了京兆尹来,又听得左右唤她作‘娘娘’后,已是彻底吓软了腿,以致这会子便是没人制住他,他也已动弹不得了。

就见一名身着石青色缎袍,剑眉星眸,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目光冰冷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傅城恒。

傅城恒进来后,先是冷冷看了早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山寨货一眼。

他的目光冰冷凛冽,如方出鞘的剑一般,寒光四溢,闪过杀伐之气。

只这一眼,已看的那个山寨货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忽然深深后悔起自己不该想着富贵险中求,来这一趟了!

傅城恒见山寨货打起寒战来,才收回目光,向屏风里面沉声说道:“给祖母和各位长辈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