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看得谢嬷嬷是心惊胆战,等不及明天再去请小华太医了,当下便去找到梁妈妈,把情况与她说明了,让她立刻使人去外院传话请小华太医去。

在关心孔琉玥的身体上,梁妈妈与谢嬷嬷从来都是一致的,听了谢嬷嬷的话,焦急之余,自是满口赞成,当下便使人去外院传话。

于是不到午时,小华太医已经出现在了芜香院,倒弄得孔琉玥吃惊不小,但随即便猜到这定是梁妈妈和谢嬷嬷的主意,虽有些不悦二人的自作主张,但人都已经来了,断没有让人白跑的道理,况她迟早也是要使人去请小华太医的,早一日晚一日,区别并不大,是以立刻使人请了小华太医进来。

这已是小华太医第二次见孔琉玥了,但乍一见到她,还是晃神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傅夫人!”又有些好奇永定侯不在府中,傅夫人怎么也不见回避?转念一想,傅夫人自己就是医者,医者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繁文缛节?于是便释然了。

孔琉玥忙屈膝还了礼,“有劳小华太医了。皆因小女日前不慎染了风寒,吃了金太医三日药都不见多少成效,妾身担心她是…,所以才特特使人请了您来。”

小华太医笑道:“傅夫人客气了,原是下官职责所在。”说着坐到洁华榻前的杌子上,伸出二指探起脉来。

“夫人放心,小姐染的只是寻常风寒,等将体内的寒气发出来,自然也就打好了,并无大碍!”

小华太医此言一出,不止孔琉玥松了一口气,满屋子伺候的人尤其是谢嬷嬷和梁妈妈,就更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小华太医可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只要他说四姑娘没有大碍,那就一定是没有大碍,真是谢天谢地!

“有劳太医了!”孔琉玥对着小华太医再施一礼,命梁妈妈引着他去外间奉茶开方子。

梁妈妈却赔笑道:“夫人也好长时间没请平安脉了,这会子正好小华神医在,不如让神医给您也请请脉?”

谢嬷嬷闻言,忙附和道:“是呀夫人,连日来您操持家务,也够累的了,前儿个还说头晕呢,趁着今儿个神医在,不如让神医也给您请请脉?”

孔琉玥闻言,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手下两个妈妈还都是拍马屁的高手,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既已决定了要调治身体,看太医便是终究避免不了的,且小华太医的医德那是整个太医院都出了名的好,华家与韩家又是亲家,想来当不会出去胡乱说嘴才是,因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顺便请请脉吧。”看向小华太医,歉然一笑,“只是要麻烦太医您了,只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自打得知韩远关十数年腿疾乃是孔琉玥治好的之后,小华太医早就想和她切磋医术了,偏生一直未寻下机会,如今终于有机会一偿所愿了,自是不肯放过,因忙点头笑道:“傅夫人客气了,原是下官的本分,何来方便不方便之说?”

一旁梁妈妈闻得这话儿,忙扶了孔琉玥至桌前坐下,谢嬷嬷则褪了她腕间的玉镯,又将一方丝帕覆在了她的手腕上,方赔笑向小华太医道:“神医您请!”

小华太医笑笑,至桌前坐了,凝神给孔琉玥探起脉来。

屋里其余伺候之人早被梁妈妈打发了,亦连洁华亦在放在被孔琉玥抱在怀里时,不知不觉睡着了,因此屋里很是安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眼见小华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梁妈妈和谢嬷嬷的心也是越提越高,等到小华太医收回手时,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神医,我们夫人的身体…”

小华太医并不回答二人,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孔琉玥道:“想必夫人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心里其实是有底的吧?”

孔琉玥一听这话,就知道情况不乐观,但一来她原便有心理准备,二来小华太医这样的直言不讳反而更得她意,因点头道:“的确如此。”

小华太医眼里就闪过一抹惊讶,他常年出入于京城各高门大户之间,听过见过的阴微事不知凡几,自然一探孔琉玥的脉搏,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孔琉玥的态度,那样的平静,就像知道自己的身体出问题是被人动了手脚,像是知道动手脚的那人是谁似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原便非他该关心的,知道得越多,只会对他越没好处,因此小华太医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已恢复了常态。

“既然夫人知道,那下官就直说了。”小华太医斟酌着说道,“夫人的身体,已经为…外力所伤,如今是否小日子不正常?且日子不是常缩,就是常长?再就是晚间睡不安稳?”

虽说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就是大夫,大夫望闻问切是必不可少的,但听小华太医这样当面谈论自己的私密事,孔琉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片刻方微红着脸道:“太医好脉息,的确如您所说。”

小华太医点点头,又问道:“那夫人如今是为调养身体,还是为…旁的?”

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小华太医那个‘别的’是指的什么。孔琉玥抿了抿唇,才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太医,两者皆有。”

说来这位傅夫人虽得傅侯爷宠爱,如今又主持这永定侯府的中馈,却既没有正经娘家支撑,又没有子嗣傍身,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能有个子嗣傍身,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小华太医犹豫了一下,决定直言不讳,他不能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病人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夫人若是只求调养身体,让自己以后少受些苦楚,下官或还可一试,夫人若是想…旁的,下官怕是无能为力!”

虽说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真听小华太医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孔琉玥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她这辈子。难道就真没有作母亲的机会了吗?

她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有劳太医了!”

小华太医眼见孔琉玥一张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亦连嘴唇都变得煞白,整个人更是像一朵正开放却被抽走了所有养分的鲜花一般,一下子就变得没了生气,没来由的心下一软,解劝的话已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下官的诊断也不尽然就做得准,况还有家父在,下官多不及家父矣,不如哪日夫人得了空,请家父给夫人瞧瞧?”

此话一出,孔琉玥还未及答言,她身后的梁妈妈和谢嬷嬷已是迫不及待说道:“我们夫人什么时候都有空,知不知道老神医多早晚有空?况…老神医如今是轻易不给人抚脉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肯不肯给我们夫人瞧?”

小华太医闻言,沉默了片刻,方笑道:“家父若是闻得是给傅大夫人抚脉,一定会欣然应允的,只是家父的确久不与人抚脉,亦连宫中各位贵人点召都是由下官代去的,说不得到时候要委屈夫人另择场所了。”

老华太医的这个习惯孔琉玥倒也是有所耳闻,虽才已被小华太医打击了一回,想着老华太医连韩青瑶身上的寒毒都能解,只怕也能治好自己的病,便复又升起几分希望来,道:“再过几日我要去伏威将军府给瑶韩瑶添妆,只不知其时老太医方便不方便?”

“家父如今泰半时候都闲着,自然是随时都方便。”小华太医笑道:“只不过,道时候家父恐有事情请教夫人,就要请夫人不吝赐教了!”

孔琉玥自是明白小华太医的言外之意,乃点头笑道:“赐教不敢当,老太医但有相问,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之所以能治好韩远关的腿,不过是凭的后世的医疗手段罢了,若是能将其授于华家父子,造福世人,那才真是功德无量了!

小华太医见孔琉玥答应了,喜之不尽,忙与洁华开了方子,又再四叮嘱了一通后,便急匆匆的告辞而去了,想也知道他是急着回去见老华太医。

这里梁妈妈与谢嬷嬷方念佛道:“能得老华太医医治,夫人一定能药到病除。”

孔琉玥无意识的笑了笑,她还是先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省得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夫人使妈妈来问四姑娘好些了没?”

孔琉玥闻言,忙打点起精神来,命人请了那妈妈进来,说了一会子话,方命梁妈妈送了其出去。

一时太夫人也使了人来问洁姐儿的病情,孔琉玥又忙着应付了一回,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晓春拖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夫人,四姑娘的药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行至床前轻轻唤醒洁华,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然后结果晓春递上的药,亲自喂她吃起来。

“母亲,好苦…洁姐儿不要吃…”洁华虽向来懂事,毕竟年纪还小,且又是在病中,那边比平常娇惯些,才舔了一下汤匙里的药,便直嚷着苦往孔琉玥怀里钻,不肯再吃了。

她这副难得的爱娇样儿,反倒越发勾起了孔琉玥体内的母性,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得越发轻柔,“洁姐儿乖啊,母亲也知道这药苦,可若是不吃药,洁姐儿的病就好不了,就不能保护母亲了…至多,等洁姐儿吃完了药,母亲亲自喂你吃蜜饯,你说好不好?”

洁华现如今最喜欢的人,便是孔琉玥这个母亲,听得她软言相劝,便点头应道:“洁姐儿要保护母亲,所以洁姐儿要早日好起来…洁姐儿不怕苦…”说着果真一勺一勺吃起那乌漆漆的药汁子来,即使被苦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也没再叫一声苦。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眼角微湿,这么懂事的孩子,又怎能让她不喜欢?只可惜,她自己这辈子是多半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初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孔琉玥抱着洁华,正哼着小曲儿哄她睡觉的动人情景。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宝宝闭上眼…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亲昵软喃的声音传入初华的耳朵里,让她不自觉连呼吸声都放轻放缓了许多,唯恐自己的声音大了,惊扰到了眼前的人儿。

初华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样浑身自然而然散发着强烈母性的孔琉玥,是她所从未见过的。但她却一点不觉得突兀,反而产生了一种孔琉玥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感觉,只因很多原本该由母亲做的事情,她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却一直在做着,不求回报的在做着…

过了中元节,孔琉玥在征得了老太夫人的同意后,去了一趟伏威将军府,给韩青瑶添妆。

韩青瑶照例迎她迎出了垂花门外。

几月未见,韩青瑶的气色好了许多,原本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脸,如今也被健康的红润所取代了,配着身上的柳黄色月华锦衫和紫绡翠纹裙,并飞仙髻上鎏金掐丝点翠金步摇一摇一晃的流苏,行动间只觉流光闪烁,端的是明艳照人。

孔琉玥一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身上的寒毒已是祛尽了,不由高兴的拉了她的手笑道:“瑶瑶,看你如今痊愈了,人也更漂亮了,我真是为你高兴!”

韩青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皱眉道:“怎么你瞧着比上次没胖多少似的?我可告诉你啊,等我出嫁时,你若是还没长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孔琉玥早已料到韩青瑶见了自己会说自己瘦了,因此今儿个有意穿了一身广袖的对襟长裙,发髻也是梳的较为繁复的牡丹髻,还带了九尾衔珠的金凤钗,看着觉得比往常臃肿了一些才出的门,没想好还是被韩青瑶给说了。

神色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近来因天热,有些吃不下东西,所以瘦了一些罢了,等天气转凉一些后,自然也就好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倒是你,嫁妆都绣得差不多了吧?前儿个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可都试穿过了?合适不合适?有没有立刻将你从飞机场变作波霸?”

“你别想给我岔开话题,等会儿我再跟你算账!”韩青瑶没好气,不过想着今儿个还有正事,倒是暂时放过了她,“我们先去见我奶奶和二婶吧,等见过了她们,在去见我嫂子,她听说你今儿个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若不是因为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早跟我一道迎你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我也好久没见华姐姐了,也挺记挂她的!”

两人且说且行,很快便被簇拥着到了韩老夫人的颐年居。

韩老夫人一见了孔琉玥,不待她行礼,便拉了她的手嘘寒问暖个不住,又嗔韩青瑶,“没见哪个就要出嫁的女儿家还去亲迎客人的,也就是傅夫人跟你好,不笑话儿你,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知怎生笑你了!”虽是责怪的语气,里面却慢慢都是放纵和溺爱,显然韩老夫人是真疼韩青瑶到了骨子里。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羡慕,更多的却是为好姐妹高兴,“奶奶说哪里话儿,瑶瑶这样爽直的性子,旁人瞧了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笑话儿?再就是难捱还是直呼我‘玥儿’吧,我心里早拿您当自己的奶奶一般看待了,您叫我‘傅夫人’,岂非太过生分了?”

韩老夫人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老婆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命丫头上冰镇莲子羹来,待孔琉玥吃时,又叮嘱她:“这东西虽能解一时的暑气,于身体却并无好处,玥儿可千万别多吃了,仍旧是温茶是正经。”

韩二夫人也在一旁笑道:“这东西性凉,的确不好多吃。”结果丫鬟递上的温茶,亲自递给孔琉玥。

孔琉玥忙起身接过,笑道:“怎敢劳烦二婶亲自为我奉茶?”

自打孔琉玥医好了韩远关的腿,李氏心里便拿她当大恩人看待,别说为她奉茶,就是为她做任何事,也是情愿的,闻言因笑道:“玥儿你可是我们家更是我的大恩人,别说为你奉茶,就是为你做任何事,二婶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倒说得孔琉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什么大恩人不大恩人的,二婶真是折杀我了,原是二叔自己坚强,我不过只是进行了一些辅助治疗罢了,当不得二婶如此说。”

李氏还待再说,上首韩老夫人已笑道:“玥儿高风亮节,施恩不图报,老二媳妇你就不要再多说了,只要咱们心里记得这个大恩,将来在玥儿有需要时,竭尽所能的帮助玥儿,就算是报答了她的大恩了,你再说下去,倒是真显得生分了!”

韩青瑶忙附和道:“是啊二婶,以后咱们只要把自己当做孔姐姐的娘家人,在孔姐姐有需要时,竭尽所能的帮助她,就算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您就不要再说了,不然孔姐姐该不好意思了。”

李氏闻言,方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

老少三代四个女人又闲话了一回,孔琉玥便拿出了为韩青瑶准备的添妆的礼物。

韩青瑶有意让将军府的人知道孔琉玥待自己的好,于是当着韩老夫人和李氏的面儿,便将礼物都打开了。

先打开一匣子宝石,居然红、黄、蓝、绿、紫样样齐全,个个都够分量,最大的足有鸽子蛋大小,还有手镯、发钗、戒指、耳坠、玉佩坠子各一匣,亦是各色品种一样不落,另外还有一套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头面,包括两支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的戒指,全都翠绿的叫人爱不释手。

韩青瑶湿这眼角一样一样的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自己两辈子都能得到孔琉玥这个闺蜜相伴,是何等的福气!

韩老夫人和李氏亦是满脸动容,越发坚定了以后自家要做孔琉玥坚实后盾的念头!

在韩老夫人屋里吃了午饭,韩青瑶终于得了机会待孔琉玥去韩青云和华灵素住的及第居,在那里,借口来看孙女儿的老华太医已等候多时了。

华灵素与上次相见时并无什么明显的变化,只出了肚子要大一些,脸要圆润些以外。她一见了孔琉玥,就上前握了她的手道:“孔妹妹,你可总算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都要被我爷爷唠叨死了!”

旁边韩青瑶已经含笑上前,屈膝行起礼来,“华爷爷!”又嗔华灵素,“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嫂子也不知道忌讳忌讳!”

华灵素吐了吐舌头,“我也是被我爷爷唠叨得实在受不了了。瑶瑶你是不知道,才你们还没来之前,我爷爷到底说了多少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听得我是耳朵都起茧子了!”

韩青瑶笑道:“华爷爷若是没有这种求知若渴的精神,也就不能成为大秦第一名医了!”

孔琉玥这才注意到,屋里原来除了华灵素,还有一个须发皆已花白了,脸部轮廓生得与华灵素很相似的老者。

不用说,这个老者就是全京城乃至全大秦都闻名的老华太医了。

孔琉玥忙上前与之见礼:“见过老华太医!”

老华太医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方皱眉道:“就是你这丫头治好了远关腿疾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孔琉玥听得好笑,偏着头学着他的样子,“就是我这丫头治好了韩二叔腿疾的!”

一旁华灵素已经布满的嗔道:“爷爷,您这是看不起孔妹妹还是怎么的?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您这根本就是在倚老卖老,您那么有本事,怎么治了二叔十几年都没治好,孔琉玥却一治就治好了啊?”

“你这丫头,一天不挤兑你爷爷我几句”,你浑身不自在是不是?老华太医被华灵素说得吹胡子瞪眼,“我这不是见这丫头年轻,又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觉得吃惊吗?我哪里倚老卖老了?瑶瑶,你来给我评评理!”

这对爷孙哪次见面若是不斗嘴,绝对不正常,韩青瑶翻了个白眼儿,上前制止住双方道:“好了啦,华爷爷和嫂子你们都别说了,今儿个的正事还没办呢!”说着看向孔琉玥歉然一笑。

却见孔琉玥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爷孙斗嘴,眼里满满都是憧憬和向往,韩青瑶不由鼻子一酸,要治好孔琉玥的病,让她有自己孩子的念头也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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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既然本身就是医者,瞧着也挺伶俐的,如何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没有?”一旦涉及医术上的事,老华太医的神色就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微眯着眼睛一边给孔琉玥探脉,一边缓声说道,“如何就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药?被一拔子人下了药也就罢了,偏还被两拔子人同时下了药,你可真是,真是…真是迟钝得可以!”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华太医行事可不像小华太医那般圆滑,对高门后宅那些阴微事,小华太医是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只尽到自己医者的本分治病开方即可,且也嘴紧,不会让人担心自己秘密有泄露的危险;老华太医却非要当着病人和主人家的面儿说出来,让其下不来台,没办法,谁让老人家一辈子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藏污纳垢之事?因此老华太医医术虽高,其实却并不如小华太医在京城各高门大户之间受欢迎,当然,那些人家轻易也请不到他出马就是了!

被老华太医这么一说,孔琉玥不由眼神一黯,是啊,她当初怎么就能那么迟钝呢?说到底,还是因为信任,从未想过要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所以才会一时大意,让事情陷入如今一发不可收拾局面的…罢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何必呢?还是先听听老华太医的意见,看能不能将身体治好了是正经!

这般一想,孔琉玥忙打点起带神,问老华太医道:“那敢问老太医,我这病,是有治还是无治?”

一旁韩青瑶忙也问道:“对啊华爷爷,我孔姐姐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心里早已将傅城恒骂了千万遍,那个混蛋王八蛋,若不是田田心里有他,她早将他千刀万剐了!

老华太医见问,皱了皱眉,片刻方摇头道:“我也没有把握…

说着又埋怨孔琉玥,“你说你也是,那浣花草又不是全然无色无味的,你好歹也是一个医者,如何就能那么长时间都一无所觉?若你只是吃了这一样,哪怕就是超量许多,我也有把握,偏你还吃了王不留行番花红之类药…,这些东西若只吃一样,并且适量,是对身体没什么危害的,只可惜三样都碰到了一块心…要治好你的身体,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说得孔琉玥和韩青瑶都是勃然变色,孔琉玥眼里就更是瞬间盛满了绝望,老华太医可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秦医术最高明的人了,连他都说要治好她的病难,岂非意味着她这病是真的无药可医,她这辈子是真的再不可能作母亲了?

念头闪过,耳边已响起了韩青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华爷爷,孔姐姐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在我心里,她是和我爷爷奶奶哥哥嫂子一样亲的人,您那么厉害,连我身上那么重的寒毒都能解,您一定也能治好孔姐姐的,对不对?求您千万想想办法,一定要治好她!”

说着见老华太医仍然紧蹙着眉头,忙又补充道:“如果您能治好孔姐姐,我就天天给您做美味的点心,天天给您画画儿,您说好不好?”

此话一出,倒让老华太医有些啼笑皆非起来,睨韩青瑶道:“瑶瑶,你这是在把你华爷爷我当小孩儿哄呢?”

韩青瑶面上一红,正待说话,旁边华灵素已经撇嘴抢在她之前开了。:“难道您不是?那前儿个是谁跟十七弟几个抢瑶瑶送去点心的?我知道您能治孔妹妹,只不过要多费一些事,也需要一些珍稀的药材罢了,您就别卖关子了,需要什么,就直说了罢,我就不信倾晋王府永定侯府并我们华韩两家之力,还找不齐您需要的药材了!”

老华太医被孙女儿噎得一滞,片刻才微红着老脸道:“你这丫头,当着这两个丫头的面儿,也给我留点面子成不?你可问你爹爹你叔叔兄弟们,哪一个不怕我的?偏你这丫头,竟是半点不将我这个爷爷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谁给惯的这臭毛病?”

难道不是你给惯的!孔琉玥闻言,与韩青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笑意,方才的沮丧和抑郁倒是一下子去了大半儿。

华灵素就更是一副得意洋洋,有恃无恐的样子。

直把老华太医气了个越发吹胡子瞪眼,好半晌方假意咳嗽了几声,正色说起正事来,“要说孔丫头这病,倒也的确不是无药可治,只是,有好几样药材都轻易找不到,治病的这个过程也漫长,并且也不一定就能成功…说穿了,要治好这病,一半是靠人事,一半却要靠天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而且‘是药三分毒’,孔丫头你的身体原便不算好,我怕你到时候虚不受补,病没治好,反而损毁了你的身体乃至福寿…这样,你还坚持要治吗?”

意思就是,即便费尽人力物力找到了那些所需用的药材,她这病也不一定就能治得好,反倒极有可能越发损毁她的身体,减少她的寿命?

孔琉玥垂眸思忖了半晌,方抬起头来,看向老华太医缓慢却坚定的说道:“是的,我仍然坚持要治,毕竟治还能有一线希望,不治却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了!至于福寿,一个人的福寿原便是由上天决定的,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况福寿一说,原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指不定在你看来是折福损寿之事,于他人来讲却是甘之如饴的呢?所以这病,我是一定要治的,还求老太医成全!”说着已深深拜了下去。

旁边韩青瑶见状,忙也跟着深深拜了下去,“求华爷爷成全!”原本闻得老华太医说治好孔琉玥的病只有一半的把握,若是不成了,甚至极有可能会损及孔琉玥的福寿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病她们不治的了,在她心中,什么都比不上孔琉玥的命来得重要!

可她却忽然想到了当初老华太医宣布要治好她自己的病,也极有可能会危及她的生命时,赵天朗立刻说不治了而她却坚持要治时的情形,孔琉玥现在的心情,估计就跟当初她那会儿是一样的罢?这般一想,反对的话也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了。

老华太医还未发话,华灵素已经稍显费力的弯下腰,一手一个将孔琉玥和韩青瑶搀了起来,嗔道:“我爷爷又不是说不给孔妹妹治,你们这么客气作什么?这不是显见得在拿我当外人?你们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说得孔琉玥和韩青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韩青瑶,早拿华家人当自家人了,这般客气,反倒让人觉得生分了,因点头嘻笑道:“是哦,嫂子早就是我哥哥的内人了,我的确不该拿你当外人的!”

直将华灵素说了个大红脸,赶着韩青瑶就要撕她的嘴去。韩青瑶自然不肯,两个人于是围着孔琉玥转起圈来。

三小笑闹了一回,老华太医也趁这个空档,走笔飞快开出了两张方子,待三人停下来后,便递与孔琉玥道:“两个方子。你的身子原便有些亏虚,上半月吃滋补的这一副,养了点元气,下半月再吃调养的这副。先吃上三个月,待三个月后瞧一瞧情况,我再斟酌着开另外的方子。你就只管调养身子便是,旁的事都不必你操心,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方子,需要哪些药材,我心里都有数,总之,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多谢华爷爷!”孔琉玥感激的双手接过方子,口内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从“老太医”变成了“华爷爷”。

韩青瑶和华灵素没注意到,老华太医却注意到了,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起来,“丫头,既然你已经拿我当爷爷看待了,你那个治好远关腿疾的法子,是不是也可以给我说说了啊?”

孔琉玥的满腔感激就立刻化作了啼笑皆非,不过却越发肯定了,老华太医是个可爱的老头儿,这个结论。

她笑着收好方子,“华爷爷既然想知道,琉玥一定知无不言。”说着便娓娓将当初治疗韩远关的法子大略说了一遍,“…其实以华爷爷您的医术,早就可以治好韩二叔的,只不过您陷入了一个误区,误以为二叔的腿不能移动,以致他的经脉慢慢的硬化委缩,渐渐终于再没了知觉的,其实这种情况,就是要时常挨摩刺激病人的穴位,活络病人的血脉经络,病人才有好转的可能,否则,就只能慢慢的变得没有知觉,最终失去行动的能力!”

孔琉玥讲述时,老华太医就在一旁专心致志的倾听着,不时皱一下眉头或是拍一下额头,等到她讲完了,方恍然大悟般拊掌说道:“正是这个理儿啊,人的气血和奇经八脉都要畅通,人才能健康,谓之‘气血相合’,可叹我行医一辈子,竟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悟通,真是没脸见人了!”

“华爷爷您言重了,”孔琉玥闻言,莞尔一笑,“正所谓‘智者千虑,偶有一失’,您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一老一小切磋医术时,华灵素因本身也会医术,自是听得津津有味,韩青瑶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于是轻手轻脚退出去,给几人整治了几样精巧的小点来。

待得孔琉玥与老华太医说完,老少四人又一道用了点心,孔琉玥方问了韩青瑶一道,复又回到韩老夫人的颐年居,与韩老夫人并李氏道了别,由韩青瑶送至垂花门外,依依不舍的坐车回了永定侯府。

自此,孔琉玥便按照老华太医给开的方子,一丝不苟的调养起自己的身子来。

如此过了几日,晋王妃忽然回来了。

先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晋王妃直接提出要去芜香院坐坐去“…说来芜香院正院门前那两株西府海棠,还是当年我和煦之一道栽的呢只怕如今都长好大了,偏前几次过去时,我都没得空细细瞧一回,难得今儿个有空,我可得好生瞧瞧去。”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显然是晋王妃想去芜香院跟孔琉玥单独说说体己话儿,不过老太夫人并不打算点破,她们姑嫂亲密是好事,她犯不着去阻止,因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快去罢,只记得过来我这边吃午饭即可。”

晋王妃笑嘻嘻的应了:“那是自然的,我还惦记着祖母小厨房的几道拿手好菜呢!”与孔琉玥一道给老太夫人行了礼,去了芜香院。

回至芜香院,等不及将满屋子伺候的人都屏退,晋王妃已迫不及待的问道:“弟妹,你吃了老华太医的方子这么几日,可,有觉得身上好些?”

孔琉玥并未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梁妈妈。梁妈妈会意,领着众伺候之人屈膝行了个礼,便鱼贯退了出去,并轻轻将门自外面给带上了。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晋王妃,不答反问道:“姐姐是从哪里听来我在吃老华太医方子这个消息的?”

晋王妃见问,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早在事发…早在当初,煦之就已上门找过老华太医多次,请求他到时候若是你愿意治病了,务必出手相帮,为此他还答应了老华太医三件事…又说无论需要什么药材,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让老华太医有什么需要,只管使人说与你姐夫知道…前儿个老华太医使人上门说需要天山雪莲,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老华太医早就不与人治病了,此番之所以同意给孔琉玥看病,固然有卖韩家面子和想要知道孔琉玥治韩远关治腿疾方法的原因,却也与傅城桓的苦求和开出的条件有关。

傅城恒为了请动老华太医,竟然答应了他三件事?孔琉玥有些吃惊,“不知侯爷答应老华太医的三件事,都是些什么事?”老华太医既然巴巴的将其当做与傅城恒谈书的条件,自然不会是什么很容易办到的事儿。

晋王妃摆手笑了笑,“老华太医没说,只说是先记下,等将来有需要了时,自然与煦之说。”

孔琉玥闻言,当即决定收回‘老华太医是个可爱的老头儿’这句话,竟然跟她男人玩起当初赵敏跟张无忌玩儿的把戏来,真是…让人有够恶寒的。只是恶寒之余,她心里又不由有几分小小的感动,看来傅城恒想要她恢复健康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付诸于行动了的。

晋王妃又细细交代了孔琉玥一通:“你不要操心旁的事,只管安心调治身子便是,老华太医可是我们大秦医术最高明的人,煦之和我还有王爷,我们都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才是…”瞧着时辰不早了,才与她一道回了乐安居,在老太夫人屋里吃了饭,又陪着老太夫人摸了一回牌,方坐车回了晋王府。

如此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傍晚,孔琉玥带着初华姐弟三人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便回了芜香院吃饭。

饭桌上,孔琉玥因见傅镕意兴阐珊的,一副对什么菜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便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菜不合胃口?”

傅镕见问,方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将碗里的菜戳了个惨不忍睹,不由有些难为情,微红着脸道:“回母亲,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心里觉得有些腻,想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

说完忙又补充道,“这几日白日里我都有这种感觉,学到晚间凉快些后便不觉得了,定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还请母亲不必担心。”

说来这几日的确有够热…孔琉玥微微点了点头,但仍吩咐一旁的珊瑚:“让厨房即刻做一碗解油腻的酸笋汤来。”看向初华和洁华:“待会儿汤来了,你们也吃一碗,那汤不止解油腻,还开胃。”

初华和洁华忙都应了。

一时酸笋汤来了,傅镕喝了半碗便不想喝了,孔琉玥见他实在没胃口,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吩咐厨房接下来几日都将菜色弄清淡一些,又吩咐傅镕的奶娘每日里准备一些开胃的小点让他的小厮带去学堂里,省得饿坏了他。

谁曾想厨房换了请淡的菜色上来,傅镕的胃口依然不好,一直持续了七八日,孔琉玥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该不会…傅镕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罢,可小厨房一直由石妈妈和董妈妈把持着,她们两个就算是害谁,也不可能害傅镕啊,会不会是他在学堂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孔琉玥一边着梁妈妈去问傅镕的小厮话儿,一边亲去小厨房细细看了一通,又去傅镕的房间看了一通,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关键是,傅镕和她还有初华洁华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她们娘儿三人都没事,就他一人有事?

梁妈妈去盘问傅镕的小厮也没什么结果,那些小厮都是傅城桓亲自给傅镕挑的,若是信不过,也不敢往傅镕身边放,应当不会有什么可题…而且如今三房的人早就已搬出去的,太夫人那边她又防得紧,问题定竟出在了哪里呢?

待得晚间傅镕再从学里回来时,孔琉玥便待他不注意,飞快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却又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她想了想,索性第二日便命人拿了傅城桓的帖子去请小华太医,小华太医的医术可比她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一定能瞧出傅镕到底是何症状。

派去请小华太医的人很快回来了,不巧的是,小华太医日前才去了大兴,说是要三五日方能回来,孔琉玥不由越发着急起来,瞧傅镕连日来已经瘦了一圈儿了,若是再施个三五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呢!可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无论是医术还是人品,她又都信不过…

就在孔琉玥正六神无主之际,晓春急匆匆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回夫人,太夫人身边的兰娟求见,说是太夫人晕倒了!”

孔琉玥一听,脑海中浮现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位蒋老太婆到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一旁梁妈妈珊瑚等人显然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嫌恶和不耐。

然不耐归不耐,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孔琉玥因命晓春:“让她进来罢。”

“是,夫人。”晓春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一个穿葱绿半袖衫的婢女走了进来,想来就是那位兰娟了。

果然听那丫头说道:“奴啤兰娟,见过大夫人!”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孔琉玥点点头:“起来罢。对了,方才我恍惚听得晓春说是你说太夫人晕倒了?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你快细细道来!”

兰娟忙道:“前两日太夫人身于便有些不爽利,大夫人也是知道的,偏因太夫人说是小毛病不碍事,便没有请太医来瞧,谁曾想方才太夫人却晕倒了,所以蒋妈妈特地命奴婢来回大夫人,请大夫人差人请太医去!”

太夫人这两日的确因‘身子不爽利’,连乐安居都没去,只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思忖间,孔琉玥已开口命梁妈妈:“立刻拿了我的对牌,着人请太医去。”

梁妈妈应声而去,孔琉玥则带着璎珞去了景泰居,虽然她满心不想去。

才走到屋檐下,就听到了蒋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太夫人,您醒醒,您别吓我啊!”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早看见孔琉玥了,一边朝里叫了一声:“大夫人来了。”一边已挑起了帘子。

孔琉玥走进屋里,就见太夫人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满脸通红不说,间或还会踌躇几下,一看就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