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先生长吸一口气,身上才舒坦了些,“我会来闫家诊治,是因为闫阁老是耿正之人,闫二爷也并非那些纨绔子弟,二爷在外养的外室,是曾与他口头订过亲事的,后来其父坐事,被流徒三千里,大约是在流放地侍奉病人时染疾。”

梅毒虽然是臭名远扬的性病,可有些人也是无辜受害。杨茉深知晓这一点,很多人就因为羞于面对,错过治疗时机,葬送了一生,现代尚且如此,遑论古代。

走到正室,下人果然已经立了屏风,杨茉坐下来,听到外面有人窃窃私语。

“就是杨家的大小姐。”

“白老先生也是顾念老东家才让她一起过来。”

“想要借着这件事扬名罢了…啧…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杨茉感觉到身边伺候的婆子也在偷偷地看她。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堂屋传来闫阁老的声音,“白老先生辨症我儿患的可能是杨梅疮,我已经上了奏折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禀告圣上。”

屋子里顿时一片沸腾之声。

“阁老,这不是要…要…”参奏冯党的事就要功亏一篑。

闫阁老没有半点的犹疑,听到杨大小姐说杨梅疮,那一刻他心中无比的抵触,不肯相信那些话,眼见乔儿的病越来越重,连白老先生都怀疑是杨梅疮。他却还抱着私心,宁可不治这病症也不能让闫家蒙羞。

可没想到,郑氏为了救乔儿肯在雨中跪一夜向常家求情,杨大小姐又不顾名声登门相劝,这样看来,他的心胸竟然连妇孺也及不上。明明乔儿是行为有失他却拼了命地遮掩,这样的行径和冯党有什么区别,何谈直臣、忠臣,就算此时重创冯党,将来整件事被揭开,他又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

闫阁老收回心神,“等到奏本批复下来,便可以按照杨梅疮治我儿的病,众位先生可有良方?”

郎中们议论纷纷。

“自然是土茯苓。”

“可用蠲痹消毒散。”

屋子中声音渐起。

闫阁老关切地道:“能否治愈?”

闫家就一个子嗣,若是不能治愈,岂不是就要断了香火。郎中们面面相觑,将目光落在白老先生身上,自从广疮传进来,不知多少郎中潜心研究此症,到头来还是要看着病患全身溃烂而死,谁能将杨梅疮治愈?

白老先生抬起头来,“皆是以土茯苓为主药。”

屋子里一片哗然。

白老先生看向屏风后的杨茉,“我虽医术不精,杨家却有秘方。”

周围顿时一片安静,众人互相看着,将惊讶的视线落在屏风上。

闫阁老期望地看向杨茉,“杨家的方子,有几成把握?”

以毒攻毒治杨梅疮她不是第一个,奥地利的医生贾雷格因此得了诺贝尔医学奖,有前人的实践证明功效,杨茉声音清澈,“有五成把握治愈。”

周围静寂的落针可闻,众人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传来一阵大笑,“杨家能治愈杨梅疮?杨家在京城这么多年,可治愈过一人?都说杨家后人握有秘方,请问杨大小姐给文正公世子爷用的什么药?”

杨茉道:“生脉散。”

又是一阵哄笑。

“不过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无论谁等在那里,世子爷都会醒过来。”

笑声过后,又有人问,“杨家秘方是怎么治杨梅疮?”

杨茉一脸的坦然,“用温疟治杨梅疮,再用药治温疟。”

这下大家不笑了,其中一位老郎中,脸上满是不屑和气愤,“杨大小姐用绳子治肺病也就罢了,如今敢用温疟入药…真是杨家秘方,那不是要救人,而是置人于死地。”

“这里不是追名逐利的地方,岂能用人命做儿戏。”

另外一个老郎中晃动着满头白发,“若是杨大小姐能治好杨梅疮,我丁二这辈子都不再行医。”他们穷其一生都没想到治疗的法子,不可能经杨大小姐随口一说,就能治愈。***********************************感谢过客久久同学的平安符。感谢狂奔的洋葱同学的粽子。感谢运动的禅同学的平安符。

第三十九章答应

等到屋子里的郎中说完了话,闫阁老才看向白老先生,“白先生觉得如何?这方子…有没有用过?”

白老先生一直在杨家的保合堂坐诊,应该最了解杨家秘方。

白老先生摇头,“没用过。”

冷哼声随即从别的郎中鼻孔中窜出来,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唬弄住他们。

“我没用过,不见得就没有效用,”白老先生顿了顿,“杨家的秘方,都是积累下来的用药经验。”

众人登时诧异,没想到白老先生会替杨大小姐说话。

“若是随随便便说的呢?也能作数?杨家被抄没的时候,杨大小姐还小,岂能记住那么多秘方?”

白老先生本就重疾缠身,这两日又没有合眼,身上没有了力气,想要辩驳,顿时咳嗽起来。

“我杨家前几日拿出来的单方可有误?”清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杨茉站起身,“在文正公府,在常家,我都听到先生们拿我杨家的方子出来论症,给文正公世子用的生脉散,我还另加用了丹参,难不成也是我随便说的?”

屋子里的郎中被问的一怔,几天前京城里的郎中争抢着抄写杨家散出的单方,在座的人哪个没当日就聚在一起辩过杨家的方子。

众人不由地哑然,要知道各家的单方那是千金不换的,杨家后人散出那么多,大家却还在这样大言不惭地争论杨家,只要想及这一点,都免不了脸红。

静寂了片刻,外面传来下人禀告的声音,“文正公世子来了。”

闫阁老站起身,屋子里传来散乱的脚步声,董昭被下人搀扶进来。

杨茉隔着屏风看过去,没想到董昭看起来高大挺拔,和她之前在董家看到时不大一样,也是难怪,当日里他病危在床,只是让人觉得憔悴、疲惫。

“二爷怎么样?”董昭的声音醇厚。

闫阁老道:“没有起色,正等着奏本发下来,就可以换方子。”

董昭的目光落在屏风后,杨大小姐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温疟治杨梅疮这样的法子任谁听到都要惊诧,几个老郎中说话都失了分寸,杨大小姐却仍旧平静地将话回过去。也许是过早的失去了长辈依靠,就和养在深府中的小姐那般不同。

董昭坐在官帽椅上,“阁老准备用什么方子?”

闫阁老有些犹疑,在往常他不会用杨家的方子,因为说起来是在让人匪夷所思,但是想到杨梅疮最终的下场,心中就跃跃欲试。

“不然还是问问二爷自己的意思。”董昭声音平静。

这样吵下去也没有意思,让闫家人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到底要走哪条路。

白老先生让人将药箱拿来,开始翻看里面的经验方,“你说用温疟让病患发热,之后再治温疟?”

杨茉点头。

若是真的取得好的治疗效果,别说闫家,整个大周朝所有的郎中都会因这消息震惊,白老先生想着手不断地发抖,杨大小姐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遇到病患只是翻看古籍,杨大小姐是在用古人没用过的法子,这样一来从前没办法治愈的病,现在就有可能会治好。

他死之前若是能见证这些,也算死而无憾。

内室里闫二爷跪在闫阁老面前,“父亲,儿子愿意试杨家的方子。”

“要不然,”闫夫人想想就觉得害怕,“还是先试试土茯苓的方子,万一不行再做打算。”

闫阁老就望向闫夫人,视线却落在远处,就那样带着病,不能出屋还不如死了的好,就因为乔儿还小,才应该试一试。

“父亲,儿子将郑氏养在外面时就想好了,不管出什么事,都要自己担着。若是这病治不好,我也不能让父亲蒙羞,必定离家自生自灭,还不如趁着现在试一试。”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怔,闫夫人没想到儿子已经有这样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就将杨大小姐和白老先生请来,看看怎么行事。”

闫夫人眼睛一红,泪水顿时淌下来,“我…我再去问问杨大小姐。”

“问什么问,”闫阁老突然怒喝,“杨大小姐拿假方子来骗我们有什么好处?”

闫夫人哆嗦一下,眼泪也止住了。

闫阁老道:“将外面那些郎中送回去,请杨大小姐、白老先生来商量,这病怎么开始治。”

闫家决定要用新法子治杨梅疮,消息随着出府的郎中一下子散开来。

疟病年年都要死不少的人,到了夏天家家就要防瘴,听说得了疟疾立即就会将人隔开,生怕传给旁人,谁会主动染上疟病。

大家正觉得匪夷所思,宫中的旨意送到闫阁老手上,皇帝准许闫二爷治杨梅疮。

“都需要什么,杨大小姐可直接吩咐管事去安排。”闫阁老将手中的奏本放进奏盒里。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杨茉将之前想好的治疗方案简单地说出来,“打听周围是否有患疟病的病人,府中也要收拾出一座清净的院落,让二爷和姨娘住进去,感染上疟病需要七到十天,治病期间府中要防范传染…”

闫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要怎么防?”疟病发作时就算将人隔开,其他人也会莫名其妙地染病,这才是疟病最可怕的地方。

杨茉道:“要防蚊虫叮咬,蚊虫咬过患疟病的病患,再咬旁人,旁人就会的得病。”

竟然有这种说法,闫夫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闫阁老眉头微皱,“若是疟病治好了杨梅疮,又要怎么治疟病,杨家可有好方子?”

若是没有,她也不敢提出以毒攻毒的法子,杨茉记得,京城不久就会有疟疾,官员、显贵陆续得病,后来是乔家找到了个传教士拿到了一种神药,才算解了燃眉之急,乔老爷因此得了户部尚书,乔家从此之后满门富贵。

乔氏嫁给了常亦宁,杨茉兰自动将乔家所有事记得清清楚楚。

大周朝用了昂贵的丝绸才换来少量的神药,其实这种药根本没有这个价值,现代医学早就得到了这神药的药名,奎宁,就是金鸡纳树的树皮制出的金鸡纳霜。******************************************晚上加更。

第四十章狰狞

杨茉隔着屏风看向闫阁老,“闫阁老让人去问问京中的传教士或是天竺的商人,有没有叫金鸡纳霜或是奎宁、金鸡纳树皮之类的药物。”

什么金鸡…纳…霜,奎…宁,杨大小姐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白老先生也是一脸的茫然,沈微言怔怔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听到杨大小姐说出这么多别人不知晓的东西,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再想想自己,不禁又自惭形秽。也许是相差太多悬殊,每次抬起头看杨大小姐,就仿佛是在黑暗中寻找光亮,这样一来就让他暂时忘记了俗世礼仪。

白老先生咳嗽一声,沈微言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

杨大小姐说的越多,闫阁老反而越安心,这些有理有据的话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劳烦大小姐将药名写下来,我这就差人去查问。”

以闫家之力,找出这些药应该不难。

管事妈妈带着下人摆好笔墨,杨茉提笔写清楚,闫家下人拿着药方开始去京中四处寻找。

闫家下人敲开了西方番僧的居所,说明来意,下人恭敬地将药方送到番僧手中,番僧当下打开来看。

那番僧看到纸上的字,差点就变了脸色,忙低头遮掩,待到心绪稍稍平静,才向闫家下人解释,“倒是听说过,我的一个同乡手中大约有此药,不过他今日出京去了,等他回来…送去闫府。”

闫家下人顿时欢喜,让人拿出银钱给番僧。

番僧晃动着大大的脑袋拒绝,“不急,不急。”

闫家好不容易将银钱留下,满心欢喜地回去闫府复命,那叫方三迈的番僧等到门口没有了人,这才指挥身边人拿来斗篷穿上,遮遮掩掩地径直去了乔家。

帖子递上去,乔家立即有管事的将方三迈引进府。

乔老爷刚下了衙,换了衣服出来待客,“刚想让人去问,先生的新宅子住的可舒坦,明日便让人送块匾额挂上去。”

方三迈湛蓝的眼睛里透着焦急,让乔老爷脸上的笑容也去的干干净净。

两个人进了书房,遣走下人,方三迈就忍不住问出口,“金鸡纳树的事老爷可与旁人提起过?”

听说金鸡纳树几个字,乔老爷的脸顿时沉下来,“没有…这我怎么能提起…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事…岂能让第三人知晓。”

“那就怪奇了,”方三迈操着不标准的口音,“怎么有闫家人找来,向我要金鸡纳树…如果大周朝人人皆知金鸡纳树的用法…乔老爷要拿什么去领功。”

乔老爷睁大了眼睛,身上顿时起了一层汗,几乎忘记了呼吸,“你说…什么…闫家人来要…金鸡纳树做什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药。”

这正是方三迈问乔老爷的话。

“药材已经让商船运来,若是不能卖个好价钱,我如何向我国使者交代,乔老爷咱们可是说好的…”

方三迈喋喋不休地说着,乔老爷震惊中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人说起这味药,眼见进入了夏天,南方已经有奏报进京,今年的疟病比往年更重,他昨晚睡觉梦见向圣上呈上神药,不禁笑醒,他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期盼着疟病快些传入京,希望京里多死些人,这样他献方才显得举足轻重,怎么…转眼之间却被闫家知晓。

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乔老爷看向方三迈,“你怎么和闫家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只好应付闫家人,晚一些向同乡要来送去闫家,”方三迈满是汗毛的脸皱在一起看起来很滑稽,“都是大周朝的重臣,我们一个也得罪不起…要说没有…将来事发…我等定要被驱逐。”损失钱固然可怕,去驱逐回国就更加糟糕。

乔老爷睁大了眼睛,露出几分的威严,“在我打听清楚之前,不能将药送去闫家。”

方三迈被唬住。

乔老爷趁机叫来管事,“腾出个院子,让先生在府中歇着。”

方三迈被请出去,乔老爷忙让人出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功夫下人回到府中禀告,“是杨家给出的方子。”

乔老爷下意识地脱口问,“哪个杨家?”

“就是…就是…瓷儿胡同,被抄家的那个杨家,听说是杨大小姐说的要用疟病治杨梅疮,闫家先下就到处寻治疟病的良药。”

乔老爷袖子一挥站起身来,登时将身边茶碗都扫在地上,杨家怎么直到金鸡纳树能治疟病。

杨家凭什么知道。

乔老爷径直走向内院,乔夫人正坐在炕上笑着和丫鬟说话,看到乔老爷满面铁青,忙站起身去服侍,“老爷这是怎么了?出了一身的汗,”说着看向丫鬟,“快去拿碗银耳莲子汤来。”

乔夫人正转头说着话,豁然觉得手腕一疼如同被铁夹夹住,惊慌地转过头来,对上乔老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你不是说杨家没有治疟病的良方?”

乔夫人不知晓老爷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慌忙不迭地点头,“妾身仔细瞧了,是没有。”

乔老爷脸上怒气更重,“那杨大小姐怎么让闫家去找番僧要金鸡纳树。”

乔夫人挣脱着却怎么也甩不掉乔老爷的手,“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慢慢说…快松开妾身。”

乔老爷半晌才松开手,铜铃般的眼睛眨也不眨,“除了我,谁也别想用这味药,谁也别想用,我宁可将药都烧光,也不给他们分毫,我乔某人绝不会为他人做嫁衣。就让他们去治,让他们的了疟病,让他们一个个都去送死。”

乔老爷哈哈笑两声,“大周朝从来没用过的药,我就不信朝廷会因为一个孤女的话,千里迢迢去番国运回来。”******************感谢梅在飞同学的pk票。感谢起飞的蝶同学的更新票,我拿走了哈。感谢同学送来的粽子。感谢大家的打赏和留言。

第四十一章治疟良药

闫家,内室里的闫夫人听了管事的话一阵欣喜,没想到真的有金鸡纳树这种东西。

董昭端起茶来喝,他自认为并非孤陋寡闻,可是这两日杨大小姐却让他再三诧异,杨大小姐还没有及笄,整个人看起来比寻常女子还要纤弱,性子却是那般坚韧,面对屋子里的那么多人没有半点的慌乱,平静地反驳满屋子的京城名医。

“世子爷…”

董昭放下思绪迎上闫阁老的目光。

“西边准备出一座小院,就将白老先生请过去给世子爷诊断。”

董昭想了想,“阁老还是先安排二爷的事,我不着急。”这次来闫府,他本也不是为了看病。

闫阁老这才吩咐下人,“问问杨大小姐那里还需要什么。”

下人已经躬身回道:“要空心针,已经让人去做了。”

杨大小姐要的东西真是一件比一件奇怪。

董昭有一种想要亲眼去看看的冲动,稳健的性子还是让他瞬间按捺下来,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来喝。

闫家在东园子收拾出一座干净的院落,杨茉才走进去,管事妈妈就跟了上来,“都按照小姐说的办好了。”说着将针拿给杨茉看。

没想到空心针做的这么快,虽然不如现代的注射用针那么精致,但是已经很符合她的要求。

接下来就是怎么做。

“我们府上下人家中的小幺正好在打摆子,府中的郎中已经去查看,若果然是疟病就让人抬进府。”

管事妈妈禀告完,白老先生已经急着问,“要怎么才能感染上疟病?”

杨茉道:“一会儿我会用针取患者的血,再将血直接送进闫二爷的血管内。”取患者的血容易,要让闫二爷感染上最好直接将针送进闫二爷的血管。

屏风后一阵寂静。

这样空口说,白老先生和沈微言也不会明白,杨茉转头看管事妈妈,“将屏风撤了吧!”行医治病早晚要拿掉屏风。

管事妈妈一阵为难。

杨茉笑着道:“白老先生教我药理,是我恩师,家中女公子见西席是否也隔着屏风。”

管事妈妈登时没有了二话。

屋子里却还有一个沈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