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茉轻轻颌首。

杨茉才走。杨老太爷就急着叫人,“通报一声,我要去常老夫人那里。”

杨老太爷简单地将杨茉的话转述给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虽然有些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茉兰和亦宁这两个孩子是她眼看着长大的,许多事她心里最清楚不过。

“自然不能光有口头应允就成亲。”常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们是大族。一样礼仪也不能少。”

杨老太爷心里一阵轻松,只要杨氏先松口过继,不管她要什么都可以给她,一旦这些做成了之后,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杨氏。

常家要的不过就是脸面,就算不要这门亲事,也不能由杨氏提出来。杨老太爷深知常家的心意。

常老夫人道:“那就按照礼数来吧!”说着让陈妈妈,“去将大太太叫来商量。”

常大太太很快来到常老夫人屋里。

常老夫人笑着道:“要给亦宁和茉兰落个文书了。”

落文书,常大太太不由地惊讶。

五爷和杨大小姐的婚事要被正式提起来,消息很快就飞进了常家每个角落,常亦宁从书院回来径直去了常大太太房里。

“是茉兰自己和杨家长辈说的,要正式的婚书才行,”说着看向常亦宁,“之前茉兰还要离开我们家,到底是为什么忽然回转心意?”

常亦宁的衣摆微动,上面精美的刺绣仿佛也优雅地向上伸延,一直到他那平整的衣领,显得他的五官格外的秀丽,“父亲、母亲安排就是。”

常大太太微微一笑,“你倒是痛快,行也点头,不行也点头。”

常亦宁从常大太太房里出来,耳边还是常大太太说的那些话,是茉兰自己和杨家长辈说的。

或许是他的那些话让茉兰回心转意。

常亦宁想起从前在杨家见到杨茉兰的情形。

妹妹和杨茉兰一起踢毽子,那只毽子碰巧就飞到他脚下,他捡起来还给旁边的下人,杨茉兰就好奇又生怯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不过觉得她只是个普通小姑娘。

他去拜见杨家长辈,总是看到她陪在常老夫人身边,有时候在女眷说话时发呆,长辈忽然问起她话来,她却能很快回过神,从不会被长辈发现端倪。

让他觉得好笑。

知晓杨老夫人有意将杨茉兰嫁给他,他也没有排斥。

没想到杨茉兰却说要离开常家,因此才有上次他和杨茉兰的谈话,他还以为杨茉兰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心转意,没想到她却改变了主意。

答应她可以开药铺,也许就算解开了她的心结。

常亦宁脸上不知不觉地浮起一丝笑容,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丫鬟,“你去趟杨大小姐院子里,就说,让她安心。”

让她安心。

这几个字,算是他的承诺。

看着丫鬟走了,常亦宁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会让人传这种话,常亦宁想到这里,眼前忽然一花,一片花瓣落下来,他急忙用手去抓,花瓣正好落在他的指缝间,差一点都没能握住。

董夫人坐在红木嵌锣钿炕上正和府里管事说话,帘子一掀董昭走了进来。

董夫人眼看着儿子一步步走进屋,不由地面露惊讶,忙让人穿鞋下炕来,“这比前几日有好了。”

董昭在屋子里站的笔直,露出平日里的英武来。

董夫人不由地欢喜着掉了眼泪,“真的能好起来,白老先生的针法好,杨大小姐教你的法子也好。”说着上前整理董昭的衣衫。

下人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屋子里只留下董夫人母子说话。

董昭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董夫人眼看着儿子的腿,虽然知晓儿子一定很吃力,可是从外表看,儿子真的和从前没有区别。

董昭道:“我听说一件事,特意来问问母亲。”

董夫人笑着坐下,“什么事?”

“杨家,”董昭的声音略微低沉,“听说杨家族里有人来了常家。”

董夫人不禁惊讶,半晌才道:“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管这些事,你的注意力就在那些打打杀杀上。”

董昭面色一僵。

董夫人不好再打趣儿子,叹了口气,“杨大小姐救了你的命,我也始终放不下她,总是听着那边的消息,不知道常家从哪里请来的杨家长辈,好像是旁支,一个老太爷还带着家中男丁过来,”说着顿了顿,“能有什么事。我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那男丁大约是要给杨秉正做继子的。”

董昭端起旁边的茶盅来喝,听得这话又将茶盅一下子放在桌上,“杨秉正已经去世了,杨家又没有了长辈,谁来主持过继?一个旁支族人?”

董夫人脸色也不好看,“话是这样说,可谁又能插手,旁支的族人,说出去也算是长辈,常、杨两家的婚事只是口头约定,没有文书,也确实需要族人来安排,”也端起身边的茶喝一口,“我们也没有立场过问。”

董昭想起他睁开眼睛那瞬看到的笑容,如同绣幕上的花朵,灿烂却又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线,让人看不清楚。

这样的女孩子,要凭族里的长辈和常家任意欺凌,董昭心里忽然有一股火,一下子烧起来,皱起眉头,“杨大小姐也可以不冒着失了名声的危险插手给我治病。”

董夫人扬起眉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眼看着不愿意帮忙?”儿子从来不会反驳她,今天却这样说起来,看来心里是真的感激杨大小姐。

“两家的婚约是早就有的,听说杨家还很乐意,常五也是京里有名的俊才,将来前程无量,杨大小姐是罪臣之女,能嫁过去已经是常家低娶,我们插手帮忙,万一小心办坏事要怎么办?”董夫人说着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看董昭,“莫不是,你还有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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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耻笑粉红30加更章

“母亲不要总将罪臣之女这几个字挂在嘴边,”董昭忽然站起身,“杨大人的案子还没有弄清楚,罪臣两个字不过就是强加在头上罢了。”

强加?说的容易。

董夫人声音也低沉下来,“安庆府、庐州府、凤阳府谎报雨水过多,连年失收,朝廷三番两次拨去赈灾粮,可是杨秉正连同两个知府一起上奏折,仍说米粮不足,米价腾贵,请朝廷再发赈灾粮,深知还弹劾长江以南各府丰收却报灾,官府强制百姓借米粮,第二年双倍还给朝廷,朝廷这才派了钦差下去查,结果没想到真正谎报灾情的是安庆等三府,朝廷给的赈灾粮被杨秉正等人私藏起来不肯分发百姓。”

董夫人说起来,“那些米粮听说都已经发霉、糟烂了,可怜见的还有那么多受灾的百姓饿死,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还有什么可申辩?杨大小姐是个好孩子,可不代表她父亲就是平白受冤。”

董昭冷笑,“冯党做事越来越缜密,几乎能骗过大周朝每个人,杨秉正真的贪墨,会上奏折请朝廷来查他?杨秉正几个犯官还没有进京都全都畏罪自戕…”

真是奇怪,儿子在家这段日子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董夫人道:“你不是向来不关心文官的事?说什么武将不论政。”

董昭扬起细长的眼睛,顿时多了几分威视,“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从前从戎就能报国,现在…我在前面打仗,不计较身后的事,枉死了多少兵士。”

开窍就好,董夫人心里有些高兴,不由地笑起来。“是不是那个周…我早说,你听他的总是没错…”话音一转,“杨大小姐对我们有恩,我们能回报的方法有很多种,杨家的罪名不是你能翻过来的,就算你要对付冯党,也要从长计议。”

董昭舒口气坐下来,脸色略微好看些,“母亲有空和乔家透个口风,不要再提亲事。”

乔老爷出了那种事。也难怪昭儿不愿意,可是乔小姐品行不差,很多人都知晓两家要结亲。就这样算了,不免上了乔小姐的名声。

“母亲是要我对付冯党,还是投靠冯党?”董昭的口气突然就硬气起来。

董夫人吓了一跳,“你可跟你父亲商量了?”

“不用商量,父亲会同意的。”

这可不是小事。真的提出来,日后两家结了仇…

董昭看透了母亲的心思,“政见不同,早晚要结仇。免得将来婚事成了,互相牵制。”

董夫人看到儿子坚定的神情,只得叹气。

董昭没有了别的话。站起身出了屋子。

看着儿子的身影越走越远,董夫人向身边的妈妈道:“你说世子爷是什么心思?怎么忽然这样关切杨家?”

郭妈妈伺候董夫人进内室,“也是难怪。不是杨大小姐世子爷不一定能救得回来,这段日子世子爷的身子又渐渐好转,咱们家给杨大小姐不过是区区诊金银子罢了,在世子爷心里觉得亏欠杨大小姐。”这些事夫人是当局者迷,她却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世子爷什么时候这样关切一个女子。

男人觉得亏欠女人那就是怜惜。董夫人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脑皮忽然发麻。厉眼看向郭妈妈,“你是说昭儿想要娶杨大小姐?”所以让她赶紧推了乔家的亲事,现在又那么关切常、杨两家的婚约。

这是最简单的解释。

“那怎么行,”董夫人道,“不是我不肯,董家族里不会同意的,就说闫二爷养的外室,还不是罪官家眷,从前两人还有过婚约,还落得这种下场。虽说杨大小姐没有被牵连,可是杨老爷的罪名在那里,不是我们能逾越了的。”

“昭儿要是这样想,那真是疯了,勋贵爵位摆在那里,不但是给了荣华富贵,还有诸多限制,祖宗的爵位不能丢,更不能留下把柄让御史弹劾,我宁愿他娶个小家碧玉,有个相貌平庸,老实本分的媳妇,杨大小姐的情分我们要还,却不能这样还。”

董夫人闭上眼睛,“让我好好想想。”

杨茉这几天就在家中养精蓄锐,一觉醒来觉得十分的舒畅。

今天是常老夫人的生辰,常家请了不少的宾客,整个府里已经张灯结彩,杨茉吩咐秋桐,“将我那件绛色银丝蝶恋花褙子拿来换上。”

秋桐一怔,小姐要穿的这样正式。

杨茉到了常老夫人屋里,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笑意融融,来请安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是喜庆的打扮,常老夫人笑不拢嘴。

说话间,常亦宁几个也过来,吉利话说完,众人纷纷落座,常亦宁目光扫过对面的女眷,杨茉兰那一身绛色的褙子尤其显眼,精心绾了坠马髻,像一个已经及笄的小姐,是已经承认了这门亲事,所以才会这样打扮起来。

这样一来显得沉静、乖巧,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养在杨家内宅的大小姐。

常亦宁忽然觉得十分安心,杨茉兰本来就该是这个模样。

常大太太笑道:“戏班子来了,是老夫人喜欢的那家清涟社。”

常老夫人连连颌首,“说到清涟社,我可等好久了,”说着兴致勃勃地要起身,“我们过去听戏。”

屋子里顿时起了笑声。

大家正笑着,屋外顿时传来一声叫喊,“杨氏在不在里面?”

气氛顿时急转直下。

杨茉看着怔愣的常家众人,常家请杨老太爷过来的时候,是怎么也没想到,杨老太爷会在这时候打扰常老夫人的兴致。

杨茉施施然地站起身。

杨老太爷已经让人扶着冲进屋子。

“杨氏,”杨老太爷哆哆嗦嗦地拿着手里的文书,“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我立下的婚约不作数,要你父亲或正经的长辈才行。”

杨老太爷有些口不择言,吐沫横飞,常大老爷刚站起身登时就被喷了一脸。常大老爷登时觉得一阵恶心,已经顾不得有人看到,伸手抽过常大太太的帕子就来擦。

杨老太爷显然是急怒攻心,没有在意这些,拄着拐杖向前走几步,就要去捉杨茉,“我不是长辈?那谁是?”

杨茉站在常家女眷堆里,杨老太爷一步步向前,女眷们连连后退,常亦宛想跑的快些一转身却撞在了矮桌角上,顿时失声叫起来。

“立了婚约,就要按律科刑,大周朝有明文,岂能乱写。”杨茉声音清澈,抬头看着杨老太爷。

屋子里满是常家人还有暴怒的杨老太爷,春和吓得手脚冰凉,要不是听着小姐平静的声音,她早就站不住了。

杨氏分明是要他出面写婚约,今天看到了到初写的文书却忽然翻脸,说他不能左右她的婚事,那个杨名氏也讥笑、愚弄他,他实在忍无可忍,一定要找杨氏说清楚。

秋桐不停地看着屋外,终于看到了几个人影,立即伸手扯了扯杨茉的衣角。

杨茉转头看过去,已经有宾客来给常老夫人庆寿。

这就是她等待的时机。

杨茉趁着常家女眷阻挡住了杨老太爷,快步向屋外走去。

杨老太爷人老却不傻,看到杨氏出了门,哪里还能在这里闹下去,慌忙拄着拐棍追了出去。

“别想走,你给我说清楚。”杨老太爷咳嗽着叫喊。

杨茉在门口停下来,“老太爷,茉兰的婚事是要长辈应允的,老太爷这样将茉兰配给了常家,日后常家不愿意,以文书不作数反悔要如何?”

常家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按照大周律例,老太爷虽然是杨氏长辈,却不属于我们这支,老太爷做主没用。”

杨茉兰怎么敢这样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常家将来会悔婚。

杨茉兰说着从怀里拿出租铺子的契约,“茉兰已经决定要搬出常家,这是租药铺十年的契约书,店主正在前院等着拿十万两银子租金。”

十万两银子,用十万两银子租铺子。

十万两,杨老太爷想着这巨大的数额,竟要在他眼前被杨氏拿走。

“你休想,”杨老太爷瞪大了眼睛,“杨家的银钱岂容一个妇人支配。”

“那应该谁说了算?我父亲还没有过继儿子…”

杨老太爷打断杨茉兰的话,“在此之前,杨老夫人将财物托付给了常家,自然是要常家长辈说了算,等我们商量好了过继,就是你将来的兄长说了算。”

“老太爷千里迢迢地来京里是要跟谁商量?您来京里不是给我做主,是要限制我这个孤女,将杨家的财物从我这个孤女手中拿走是不是?”

杨老太爷不说话。

其实听到这话的人都能明白,杨老太爷是常老夫人请来京里的,杨茉兰指的是常家。

杨茉微微一笑,“老太爷,我祖母将杨家的财产是留给我的,不是留给常家的,在这里能用杨家银子的,就只有我一个。再说过继,要杨氏族人说了算,您真的想要过继,那要问先父,先父说过,旁支子弟和我们这支血缘太远,若是将来我们家没有男丁,就要以我子承继杨氏,老太爷自私定了过继,我将来要怎么面对先父、先祖。我年纪小又是女子,但是我也会拼死保住家族利益,老太爷看在大家都姓杨的份上,何不放过我这个孤女。”

她连和常家的婚事都不承认,又哪里轮得到常家长辈支配杨家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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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及笄(爽章)求粉红

杨茉兰郑重其事地要婚书,同意过继,就是要两件事正式提起来,她再光明正大的反驳,这样一来不管是她的婚事,还是杨家托付的财物,都要和常家分个清清楚楚。常亦宁看着盛装打扮,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容的杨茉兰,怪不得她这样高兴,她一转眼骗了这里所有人。

在杨茉兰眼里,和他的婚事不过是离开常家的踏脚。

常亦宁云淡风轻的神色一下子深沉起来。

杨老太爷气的脸色发青,身上的老骨头勉强搭起个人行,他伸出手指着杨茉却说不出话。

杨茉看向同样脸色难看的常老夫人,“姨祖母,您本是好心让我住在常家,却没想到被这样牵连,今日我就想好了,要行及笄之礼,过后就能搬出去。”

这种话,分明是口不对心,说出来没有让面子上好看,反而让常家更加尴尬,常大老爷皱起眉头就要发泄他的雷霆之怒,常大太太忙上前扯了一把常大老爷,眼睛看向院子里的宾客。

为了老夫人的生辰,请来的都是京里的达官显贵。

“茉兰。”常老夫人喊了一声。

杨茉却转过身,几步走到院子里,鲜艳的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乌黑的长发梳成坠马髻,上面却没有戴发簪。

常亦宁看着杨茉兰,挪不开视线,她装出温和的模样,他便信了,昨日还让人传话,让她放心,原来她根本不需要他。

何时他吃过这样的?如今他却栽在了杨茉兰手里。他自认为将来要依靠他的女子,就这样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开。

这一瞬间,她的衣衫在风里轻轻舒展,前路无论在哪里,她都无所畏惧。

常亦宁忽然很想喊出口。杨茉兰你回来。他的目光没有了往日的清澈,而是变得十分复杂。

他忽然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都阻不住杨茉兰的脚步。

她应该成为他的妇人,陪在他身边。

可是她却改了主意,仿佛他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可是就在刚刚,他还想着要挽留,只要她视线挪过来,他就会微笑着看她,不管是从容的或是温和。他想要这样改变她的决定。

她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杨茉兰,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在杨家时,向他走过来他没有在意。而今她离开,他却觉得,她那片衣袂,将眼前的一切染的那么鲜艳,可是随着她走动。那一切离他越来越远。

常亦宁忽然觉得心头如同扎了一根针,闷闷的刺痛。

他后悔在唾手可得时,没有竭尽全力去拥有。

而今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常家人和宾客面前拒婚,不愿做他的妻子。

杨茉兰,你就这样不屑做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