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爷呼吸仿佛也停止了,佝偻的身子仿佛缩成一团,悲戚地向着旁边的郎中喊,“快救救我孙儿…”

郎中刚施过针,又忙上去用了救命的药丸放进杨蟠嘴里,杨蟠的病情也半点没有缓和,杨老太爷扑向杨茉,“杨大小姐,快救救我孙儿吧,你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答应,我都答应…”

沈微言仔细地看着杨少爷,以杨少爷现在的情形,谁还能有法子,他转头去看杨大小姐,杨大小姐已经上前几步去床边查看。

沈微言不禁汗颜,他只知道和旁边那些郎中一样束手无策地等在那里,他行医多年,却还远远比不上杨大小姐,

杨茉转头看向沈微言。“去看看外科的郎中有没有到,若是没有,就将我刚才让你准备的东西拿来。”

布包的银管和削尖了头的竹竿,将竹竿放进银管中,就像自制的套管,尖尖的竹竿能却开皮肤,银管才能留在病人的胸腔里。

沈微言将杨茉要的东西准备好,常家下人就将济子篆引进屋子。

看到床上病人的情形,济子篆皱起眉头,去问旁边的常家人。“可有外伤?”

常家下人道:“没有,郎中诊断是内出血。”

“吃没吃止血药?”

“吃了,可是全都呕了出来。”

杨茉忙着看杨蟠的情形。现在她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医学书从头到尾看一遍,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杨蟠在床上翻滚,身体侧到一旁就不动了。

济子篆道:“这是肺疾?”病人用力呼吸,张着大大的嘴巴,明显是喘不过气来。

“是肺内出血。”

床边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女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病人身上,没有因为什么动静就回过头来。

为医首先要冷静、稳健,不愧是杨家出来的人。济家能将医术一直传下去,也是常常这样教谕子孙。

“济先生,”杨茉回过头来,“能否请您帮忙一起将病人胸中的恶血引出来。”她一直在思量怎么和古代外科郎中说法。她要救人不能一意孤行,要有足够的理由让大家一起帮忙。

将胸中恶血引出?这种方法他从来没听说过。济子篆皱起眉头。

“杨大小姐还是要在病人身上动刀。”

“扎破身体竟然能治病?”

“怎么不能,”杨茉低声道。“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即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或在肠胃,则断截湔洗。除去疾秽,既而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这是史书记载的,现在不过是将恶血引出来。”

这些东西大家都听过,虽然平日里以此来鞭策自己,说不得将来能做成那样的神医,可是谁都怀疑,那些不过是前人夸大其词,否则具体如何实施怎么没有记载。

“那是书上写的,现在是人命关天,岂能这样轻易妄为。”

杨茉转头看向那说话的郎中,“先生说,现在可有别的法子。”

杨蟠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不治就是死。

济子篆静静地听着,忽然抬起头,“杨大小姐说要怎么排恶血?”

杨茉的眼睛落在杨蟠身上,杨蟠挣扎渐微弱,“先生可有外科用的器具?”

济子篆思量片刻,看向徒弟,“将器具拿出来。”

方正的木盒打开,杨茉低头看过去,大大小小的刀子好几种,还有竹板、钩子、镊子看起来和现代用的不同,但是做的十分精巧,尤其是其中一把刀子,看起来和现代的手术刀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想到古代竟有这样好的器具。

“杨少爷不喘气了。”大家将目光放在济子篆这边,还是伺候的下人提醒众人。

“可都是煮沸过的?”杨茉忙问济子篆。

“那是自然。”

听得这话,杨茉抬起头看向济子篆,“不能再耽搁,请济先生帮忙。”

将其他郎中请出门,杨茉吩咐沈微言,“将杨少爷身上穿的袍子脱下来。”为了不让大家觉得她惊世骇俗,杨茉指着杨蟠左肋的位置,“用穿心莲水擦干净这里,将刚才煮好的软布铺在这里,露出一个拳头大的位置,再喊我过来,要快些。”

沈微言应一声,杨茉走到屏风后等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杨茉闭上眼睛将学过的东西重新温习了一遍,等到沈微言来喊,杨茉重新走到床边,拿起了济子篆带来的刀子。

济子篆的徒弟不禁着急,“你要小心,那是我师父的宝贝。”师父从来不肯让他碰这些东西,现在怎么由着一个女子乱来。

“沿着两肋间,切一个半寸多的口子,”刀落下来很容易就将皮肤切开了,没想到济子篆的刀这样锋利,“再用镊子将切口撑开,用钩子将套管放进去。”

杨茉一点点地向内送着套管。

济子篆睁大了眼睛。眼看着杨大小姐将银制的管子送进患者的上胸。

银管遇到了阻力不能再向内插入,杨茉这才开始送里面的竹竿,感觉到了穿透的力量,银管顺势再跟进去。

成了,应该是完成了,现在就看会不会有血从管子里排出。

旁边的杨老太爷挣扎地起身,上前去看,刚走两步忽然看到银管里涌出的鲜血,顿时热血重头歪歪斜斜地又倒在地上。

这么多血,蟠儿不是必死无疑了。杨老太爷想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晓了。

“快…看看…老太爷这是怎么了?”常家下人惊呼起来。

杨老太爷倒在地上抽搐着,嘴边吐出不少的白沫。

是癫痫病发作了。

沈微言见状忙从药箱里拿过一截薄薄的软木。塞进杨老太爷嘴中,“将老太爷抬去侧室里。”

常家下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将杨老太爷抬起来。

杨老太爷从内室里出来,外面的人都看过去。

陈妈妈忙拉住下人急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好多血。一下子就涌出来,”小丫鬟吓得脸色苍白,听陈妈妈这样一问,眼睛也湿了,“大小姐不知道怎么弄出那么多血,老太爷见到就吓昏了过去。”

陈妈妈怔愣在那里。“这可怎么好,别杨少爷没有救成,杨老太爷也出了差错…”

刚想到这里。屋子里又传来一个丫鬟惊叫的声音。

陈妈妈顾不得别的撩开帘子进了内室,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抽了一口冷气,简直是太吓人了。

杨少爷身上,床上到处都是血。

杨大小姐手握一根银管,鲜血顺着管口淌了出来。已经将她的衣裙染红了,可她并不在意。继续摆弄着手上的东西。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胆子怎么这样大。

陈妈妈正在惊讶,床上本来已经喘不过气的杨蟠,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

陈妈妈惊地几乎心脏都要被扯出来。

屋子里的人除了杨茉都面露惊讶,竟然这么快就见效了。

杨茉望着床上的杨蟠,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她之所以学医,就是因为喜欢医学的神奇,经过了前人几百年的研究,留下的是莫大的财富,医生终于懂得在什么时候能尽快地挽救一个人的性命。

济子篆饶是沉着也无法掩饰脸上的诧异,只要有内出血的症状,郎中都会想着去止血,谁会想到要将坏血引出来。

“杨大小姐说为什么要引出坏血?”济子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因为出血过多,会压迫肺,进而让人喘不过气来。”

济子篆不由地默记一遍,血过多竟然会让人无法呼吸。

杨茉将桌子上的瓷罐拿来,抽出竹签,想将银管扭弯,却用了几次力气银管只有些变形,银管里的血就又溅在她身上。

杨茉正觉得气馁,柳成陵修长的手伸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根手指一压银管就自然而然地弯好,然后从容不迫地放进瓷罐里。

“管子两边要缝合。”杨茉看向济子篆,济子篆让徒弟将药箱里的黑漆木盒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长针。

杨茉挑出一根,要纫上线,生疏地打了个外科结,第一个三叠结打好,后面的就容易许多,认认真真地封合银管两边,最后将线剪断抬起头,对上的是济子篆惊讶的目光,“杨大小姐单手就能打结?”

转念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女子总是摆弄针线,自然手更加灵活。

济子篆看着瓷罐里的鲜血,“这样将血引出来接下来怎么做?”

杨茉道:“要看血流的多不多,伤口能止住血,就可以将管子拔出来。”

沈微言道:“只是杨大少爷吃不进去止血药。”

吃不进去止血药,是因为胃里有大量的胃酸和气体,要经过胃肠减压术,缓解胰腺炎的症状,才能将药送下去。

“要先将胃中坏食引出,才能送药。”

什么?济子篆怔愣在那里,刚才是引出肺中的坏血,现在又要将胃中坏食引出,济子篆道:“难道还要在肚子上开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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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亲子日,所以更新的晚,大家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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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常家阴谋

外科郎中和外科医生一样遇到病患,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动刀。

“不用,只要用羊肠做的管子经鼻、咽就可以到胃里,”说着不好意思地看向济子篆,“我看您那里有小竹管,我想仿着做一个稍大一些的,一会儿要将胃里的东西抽出来。”

济子篆道:“这小竹管也是我仿照古书上做出来,准备给杨梅疮病人向毒疮里灌药用的,既然杨大小姐找到更好的法子治杨梅疮,这小竹管也就没有了什么用途,杨大小姐拿去就是了。”

小竹管就似注射器样的东西,《阳明全篇》里有记载,只不过需要改良才能用着趁手,现在小竹管上少了一个活塞。

济子篆听着杨大小姐吩咐丫鬟去准备的东西,越来越惊讶,什么时候杨家的医术已经发展到让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

秋桐带着小丫鬟急忙去准备。

正好常家今日做宴席,早就拉来了一头大肥羊,秋桐带着人冲进厨房就要东西,粗使的婆子仿佛没有听明白姑娘们的意思。

“您说要什么?”

“羊肠?”

陈妈妈气喘吁吁地一路走进常大太太的屋子。

常亦宛刚收拾好妆容,正陪着常大太太说话。

“太太,”陈妈妈低声道,“杨少爷活了。”

常亦宛瞪大了眼睛,一下子额头上冒出汗来,焦急地看向大太太,慌乱地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出声,“母亲,快想想…法子,千万…千万不能让他活过来…我的事…我的事要怎么办?”

常大太太稳住心神。仔细地问陈妈妈,“郎中不是说已经没救了?怎么会忽然醒过来?”

“杨大小姐给杨少爷放了血,也是奇怪,杨少爷立即就醒过来,”陈妈妈跟在常大太太身边久了,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那一幕却着实吓了她一跳。

“茉兰现在在做什么?”常大太太道。

“说是要给肚子里排气,让人准备羊肠,”陈妈妈说着想起董家的事来,“听说董世子也是这样治好的。下人已经熬了止血的药,只要杨少爷不再吐了,药就能送下去。这样血就能止住。”

常大太太抓住陈妈妈这话的重点,是要吃了止血的药才能好。

常亦宛坐立难安,大大的眼睛红丝满布,“母亲去看看吧,要想个法子…说不得这一会儿。我那玉佩也被杨茉兰拿起来了。”

常大太太转头看向常亦宛,“你要让我当众杀了他不成?”

常亦宛顿时安静下来。

杨蟠屋子里现在那么多人,总不能这时候过去就下杀手,常亦宛求助地去看陈妈妈,心里忽然异常的委屈,“这可是在我们家里。在我们家里做事还要看别人脸色?杨茉兰才是依附我们的啊。”

常亦宛越说越生气,眼泪哗哗掉下来,“杨茉兰先是闹着不肯和哥哥成亲。又说我们家贪图她的嫁妆,现在更治好了杨蟠,她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不害死我不罢休,她真是毒蝎的心肠,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她这是要毁了我啊。”

“依我看,”陈妈妈低声道:“杨大小姐日后也别想嫁到好人家。这样在男人面前抛头露面,又碰触男人的身体…与她相比,大小姐不过是丢了玉佩而已。”

事到如今,常大太太仔细思量,就要想别的对策,再说现在,“不是还没完全救活吗?”说着看向陈妈妈,“杨大小姐要的东西奇怪,我们家也有拿不出来的时候,那些止血的药材也不一定顶用,尤其是杨大小姐的法子,那是谁也没见过的,到底能不能将人救活谁也不知晓。”

大太太的意思陈妈妈听了明白,止血药可以用不好的药材,那羊肠管也可以做不好,只要一个地方出了错,人命还不是转瞬即逝,而且现在是陈大小姐在治陈少爷,只要出事,这样的怪异的治病法子,在官府那里也没法交代。

陈妈妈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杨茉正盯着瓷罐里的血看,杨蟠虽然看起来好些了,可照这样下去,还会因失血而死,以杨蟠的体重,血液丢失一千毫升就必定要输血,可是在古代,哪里有条件输血,那就是必死无疑。

秋桐几个却迟迟也没有将羊肠拿来,就算现在拿来恐怕也来不及,她不能等了,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要尽快想出个可行的治疗方法才行。

“要不然我再用针试试。”

沈微言见杨茉表情郑重,想要说出“你别着急”的话,可是想一想自己也没有任何方法能改变杨少爷的病情,他擅长的无非也是止血药和针法。

杨茉转头看过去,沈微言嘴唇轻抿着,双手安静地摆在身侧,表情十分焦急,眼睛里却透着关切的温暖,连沈微言都看出她的紧张。

杨茉仔细想了想,伸出手在杨蟠身上比对,“我还有一个法子,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试一试。”

济子篆忍不住开口问,“现在这种危重情形,还有别的方法?”

“有,”杨茉长喘口气,“现在再服用止血药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将止血的药物,直接用在创口上。”

止血的药物用在创口上,这是常用的治疗方法,济子篆并不觉得奇怪,可是仔细一想,震惊地抬起头,“杨大小姐是说,要将药送进…送进…”他指了指杨蟠的胸口,惊骇地一时说不出来。

“是,”杨茉低声道,“我是这样想。”

这也太荒唐了,怎么才能将药送进去而且怎么知晓伤口在哪里。济子篆完全不能相信,杨大小姐也只是有这样的想法罢了。

“并不是不能知晓伤在哪里,杨少爷的肋骨断裂才会伤及肺,只要沿着断裂的肋骨向内寻找,就应该能找到。”

这能不能行?济子篆不肯相信,转头看屋子里的两个人,沈郎中只是有些惊讶,却没有任何怀疑的神情,旁边的…郎中,一脸的胡须,只是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熟悉…是谁…是谁…在问了自己两次之后,济子篆豁然想起来,是…是…想要张嘴说话。

那人却对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睛十分的平静。

济子篆紧紧闭上了嘴,转身亲自将药箱打开,让杨大小姐从中挑选药粉,“都是我济家祖传的止血粉。”

药找到了,关键是怎么才能找到伤口。

杨茉拿起济家的手术刀,将杨蟠的皮肤消毒好,利落地一刀割下去,床上的杨蟠略有些清醒,立即喊叫了一声,好在肋骨断裂的疼痛已经让杨蟠有些麻木,再往后杨蟠只是闷哼和轻微的挣扎。

创口切好,杨茉试着将净好的手伸进去寻找,将手伸进温热的身体,她这还是第一次,随着杨茉的动作,银管中似是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脉象有些变了,”沈微言提醒杨茉,“不是洪脉是细脉。”

细脉,是身体虚损才会有的。

“要含一颗护心丹,”沈微言说着转头吩咐常家下人,“府中有没有蟾酥护心丹?”

常家人忙道:“奴婢这就下去问。”

似常家这种高门大户,都会准备些秘药以备不时之需,护心丹就是其中一种。

片刻间,常家管事妈妈就来道:“现在没有,正让人到处去找呢。”

常家这是故意不肯给药,杨茉心底不由地失望,听到沈微言说护心丹,她想着若是能拖延片刻也好…

柳成陵的声音响起,“阿玖去药铺里将护心丹拿来。”

简单的吩咐,外面屋檐下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

屋子里十分安静,杨茉似是能听到有人撩开帘子向内室里查看。

“真是荒唐,杨大小姐这是…”

将手伸进病人身体里,这种事他是第一次见,济子篆能听到仔细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是什么感觉,从阎王爷手中将人命夺回来。

杨茉屏气凝神仔细地找,指尖感觉到一股热流,找到了,就是这里…可是她的手指并不能将伤口按住,杨蟠的太过肥胖,她的手指根本不能完全将伤口压住。

杨茉转过头来看屋子里的几个人。

济先生直接很长,不愧是外科郎中,只是济先生常接触那些痈、疖难免手上会有洗不掉的细菌,沈微言手指不够修长,杨茉一眼看到旁边的柳成陵,他的手指光洁修长,一如他的人。

“柳先生,能不能请你来帮忙。”

济子篆的眼睛兀然一抬,顺着杨大小姐的目光看过去,这是…是…,杨大小姐怎么会请他来帮忙。

这屋子里明明还有他和沈微言两个郎中。

柳成陵抬起眉眼,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却又十分明亮,没有济子篆的惊讶,没有沈微言的紧张,静静地不动声色,“杨大小姐请说。”

杨茉道:“请柳先生和我刚才一样净手,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要用烈酒浸泡,再用穿心莲水仔细清洗大约一刻钟。

杨茉不知道杨蟠还能不能支持住,瓷罐里已经满是鲜血,杨蟠的脸越来越苍白,在她及笄之日,老天偏给她这样的考验,若是失败…不,她不认同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