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工夫朱善带着人将青霉素捧来。

杨茉看看郎中们拿着的四只药瓶,“就这样多?”

朱善点头,“就这样多了,那药真的不好做,我们走的这段日子的确做了不少,可是都…都没有效用啊…”

分段、分量取青霉素混合液,然后从中找到含青霉素成分的那一罐液体,如果之前的步骤有一丁点的差错,都不能提取出一定含量的青霉素,只要抗菌效果不明显,青霉素液就不能用。

朱善显得很失落,眼睁睁地看着杨茉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是我走的时候没交代好,现在只能试出这几瓶是有效的。”

杨茉看着仅有的青霉素,“这些药我们先用,事不宜迟你们回去接着做药,能做出多少是多少。”

朱善立即点头,“我…这就回去。”

朱善和裴度几个离开,杨茉和济子篆商量,“只能盼着感染不是太重,用不着太多的青霉素。”

否则药量只能够一个人使用。

杨茉正和济子篆说话,魏卯掀开帘子进门,径直看向杨茉,“师父,董世子醒过来了。”

董昭醒来的消息传出来,董绩从董夫人身边走过去大步跨进内室,董夫人顿时被撞了一个趔趄。

内室里杨茉正在看董昭的情况,“怎么样?可觉得身上疼?”

董昭轻微颌首。

“过两日就会好,这两天不能起来必须要卧床好好将养,要听保合堂的郎中安排。”

杨茉话音刚落,董绩就走了进来。

董昭看到父亲撑着身体就要起来,杨茉按住董昭的胳膊,“我才说完,要卧床将养不能起身。”

杨茉说完转头看向董绩。

董绩显得有些焦急,皱着浓黑的眉毛,来来回回将董昭看了两遍立即道:“你们被鞑靼围困,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听得这话杨茉诧异地看向董绩。

她以为董绩会说一些关切的话,流露出一些舔犊之情,没想到冲头就是这样一句。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嫌董昭没有战死?还是说董昭是天生怕死之人。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见到亲人竟然劈头就是这样的叱问。

这话只要想想都会让人心寒,杨茉转头刚要去看董昭的神情却发现樊老将军也已经醒来。

樊老将军皱着眉头,怒目看着董绩,要不是董昭拖住了鞑靼大军,朝廷攻打鞑靼何以这样顺利,这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胜仗,他本还要夸奖董绩虎父无犬子,养了一个好儿子,这下子定要给董家增光添彩…

要知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大周朝出过几个良将。

若是他有董昭这样的儿子,就算睡觉也会笑醒。

董绩这个匹夫竟然还不知足。

樊老将军想到这里几乎要气得跳起来,正要说话就看到杨茉走过来向他摇了摇头。

董昭显然有话想要和董绩说,如果这时候被人插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倾吐心声,更何况杨茉期望能看到董绩错愕的神情。

董绩无非是嫌弃董昭没有拿到功劳,他若是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董昭拖住了鞑靼大军,已经为朝廷立下大功,就不会露出如此丑恶的嘴脸。

“我问你,”董绩皱起眉头,“朝廷是不是为了救你损兵折将?你准备要如何向朝廷交代?”

第三百二十四章 父子

听着董绩说话,杨茉和樊老将军面面相觑。

董绩的为人,现在完全暴露出来。

杨茉看向梅香,“将魏卯几个叫过来,将樊老将军挪到外面的诊室去。”

现在的时间应该给董昭,董昭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能不能好起来谁也不知道,也许现在是他向董绩吐露心声的时候,她不应该在这里妨碍,更何况现在樊家人也想立即见到清醒后的老将军。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董昭舒一口气,“父亲是担心朝廷会责怪我,还是因为我没有和从前一样顺着父亲的意思握住兵权见机行事。”

董绩脸上一僵,很快就被暴怒的表情代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在和你说战事,你当成什么?”

董昭摇头,“父亲不是在和我说战事,父亲从京中离开时就已经对我失望,父亲觉得现在已经是争求富贵的好时机,父亲为的是富贵荣华,生怕我兵败坏了你的大局,所以父亲不是在跟我说战事。”

董绩睁大了眼睛看儿子。

董昭道:“父亲想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董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跳起来,“你就这样和父亲说话?不管是战事还是家族的利益都是一样,你若是大意打了败仗,我就要想方设法帮你遮掩,免得朝廷怪罪下来。”

董昭摇头,“那不一样,我打败仗是我的荣辱,父亲现在宁可舍弃我这个儿子。也要谋求你的前程,父亲我说的可对?”

董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要斥责董昭,却董昭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董昭道:“年轻时候。你在外戊边回到家里就跟我讲兵法,现在你回来说的都是文臣那些勾心斗角的话,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有心结就和我说,我们想办法解决。”

董绩半晌没有说话,白了一大半的胡子翘起来,然后露出一丝冷笑,“你若是能有半点出息也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你帮我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事,不要给董家丢人…”

“父亲。你忘记从前的事了?”董绩忍着疼痛抬起身子。这样仿佛能里父亲更近一些。

“忘记了从前说过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戎马一生。”

那些话。都是年轻时随便说的,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早已经变了。

董绩沉着脸。

本来是他来问话。却被这样质问。

“父亲,你到底是怎么了?”

董昭不明白,有些事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

董昭眼睛中质疑的目光仿佛深深地刺痛了董绩。

“父亲还记得从前只要听到打仗,就会眼睛发亮,从来不计较会有什么结果,一心只是想要为朝廷打胜仗。”

“那些日子,父亲都忘记了?”

董绩恼怒地拂一下袖子,“我不会听你说这些。”

“父亲,我带着人拖着鞑靼打仗,我从来没想过会活着回来。我不是不怕,我只是没时间去惧怕,上了战场,人所依靠的是热血,热血能指引你做该做的事,不会计较得失,也不会衡量结果,就算死又怎么样,只要在死之前,尽全力做好该做的事…也许人活着这辈子,都在向死亡的那一刻致敬,你是尽心竭力,还是漫不经心,到底对不对得起这条命,死的时候会有分晓。”

“那时候,富贵荣华都是过眼云烟,真正值得人敬佩的是尊严,当你提起一个人,不是能说出他有多少钱财,而是他有什么样的操守、有什么样的人品德行。”

董绩涨红了脸,伸出手来指董昭,“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自从那个杨氏救了你,你就变成这样的模样,凡是杨氏身边的人都是疯疯癫癫,你也要和他们一样。”

董昭摇摇头,“这和杨氏无关,更和保合堂无关。父亲不该意外你眼前的儿子是这样的模样。”

董昭神情平静,“我小时候你就跟我讲那些事,苗疆叛乱时,你还是个副将,被叛党围住整整二十多天,你们没有屈服,最后你带着二十五个兵卒冲了出来,而后又跟着主帅平了叛乱。这是你年轻时做的一件最引以为傲的事,就因为这件事才有现在的文正公,你常跟我讲这件事,因此我才想和你一样做个武将,不只靠祖荫活着。”

“你从来就是我的信仰。”

“我尊敬,仰望你,笃信将来会成你,你教会我要勇敢、坚强、正直,要精忠报国,对得起朝廷和祖宗,在我还不懂得这些话的含义时,我只知道要成为你期盼的儿子。”

“我第一次入军营的时候,每当害怕我就会想起你说的话,我一直想要让你骄傲,因为我觉得对我来说,你就是对的。”

“你在我心中一直没变,即使这些年你常常会说起朝局变化,我们要有所准备,我也没有多想。”

“直到当我想要娶我喜欢的女子,你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只因为她在外抛头露面治病救人,我崇信你,崇信你说的都是对的,所以我怀疑我真的错了,在我心里你仍旧是那个不畏危险,相信自己,勇往直前的父亲,所以我想要说服你,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你,只要我是对的,一定可以让你认同。”

“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嫌弃她在外抛头露面,有违礼教,而是你嫌弃她娘家不够显赫,不能为你将来的富贵垫脚。”

“不是我错了,也不是你错了,而是你已经不是我信仰的那个人,你变了,变得只有熊熊野心,在意的只是权力和富贵,如果现在你被叛党围住,你会死,会屈服。”

“你让我怀疑自己,你让我屈服,所以我失去了我这辈子想要拥有的人,我喜欢她却没有勇气对她说出一个字,如果这是战场,我已经死了。”

“不是你不承认我这个儿子,而是我不该承认你,不该承认你是那个让我笃信、尊敬、仰望的父亲,你不是那个父亲,你只是一个普通、懦弱、胆小、贪婪的父亲。”

“我拼着命回来只为了见到你,因为你养育了我,你给我了生命,而我,对你没有任何的回报,子女会想方设法报答父母的恩情,无论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我能做的就是告诉你,父亲,你错了,你要改正,你余下的生命不应该掩盖你年轻时的光辉,请你万万珍惜生命,不要再失去自己,我怕你再上战场,我怕你会遇到危险,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无力抗争,你会死,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只有改正才能长命百岁,才能活下去。”

“如果我死了没关系,我要你活着。”

“如果我死了,你不用羞愧,因为我是一个勇敢、坚强、正直的人,我用生命保护别人,保卫我的国家,你可以将我的事讲给别人听,因为我们都需要信仰。”

“信仰做一个勇敢、坚强、善良、正直的人。”

“不管怎么样,父亲永远都是我的父亲,虽然你不是那个人,但是你是我的父亲,如果我有能力,我想竭尽全力用性命来维护你,”董昭说着露出笑容,“我没有做逃兵,也没有屈服,更没有让董家蒙羞,朝廷不会怪罪董家,更不会怪罪父亲,父亲安心,我还是你那个你所期望的儿子。”

董绩的手忽然之间颤起来。

那个小小的董昭一下子回到他的眼前,从那么小到这么大,从前他教导儿子,如今儿子说出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在边关这么多年,他已经麻木了,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尤其是现在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年轻期盼打仗,现在却有些害怕,特别是又有了孩子,他期望做一个父亲胜过做一个守将。

他已经变了。

可是他又怕不再带兵打仗,那样他就会被人遗忘,再也不会被朝廷重用,于是他想要更大的功劳,能享受一辈子的功劳。

儿子说的对,他已经变了。

他变得贪婪、胆小、懦弱,他老了,他其实已经做了逃兵,他已经打了败仗,他却一直没有看清楚,非要等到现在。

董昭疲惫地重新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了半点的力气,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艰难。

眼看着董昭虚弱地闭上眼睛,董绩忽然之间有一种要失去的感觉,仿佛有人要将他身上最重要的一块肉挖出去。

后悔,董绩说不出的后悔,他竟然没有发现儿子已经变得这样出众,他没有好好和妻儿团聚,更没有仔细地看已经长大的儿子。

他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董绩只觉得眼前发热,想要上前和董昭说话,却发现董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昭儿,昭儿。”董绩忽然惊慌地喊起来。

床上的董昭没有半点的反应。

昭儿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从保定回来,身上的伤已经让杨氏治好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董绩觉得心脏已经要从胸口跳出来,手不停地颤抖半晌才去摸董昭的鼻息。

“昭儿。”他几乎感觉不到董昭的呼吸。

董绩慌张地转身向前走,几乎摔在地上,他顾不得别的,一把攥住帘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喊谁,只是尖叫,“快…快来人啊…快来人看看…”

第三百二十五章 立功

前面一章有所修改,对不上的同学去看看上一章最后一段,感谢大家的支持。

——

听刘砚田这样一说,徐青心里就更有把握了,刘阁老早就有算计,不会让周成陵顺利立了这个大功。

刘砚田遣人去太医院知会。

陈老院使看向丁院判,“保合堂那边你也常来常往,你可知这样的事?”

但凡官员看症无不经过太医院,现在却去了杨家,这将太医院置于何地。

丁院判站起身向陈老院使行礼,“周十爷打了胜仗,保定的军情已经入京,”丁院判说着看向太医院的众人,“院使大人有疾在身,深居简出大约不知晓,我们太医院的诸位应该都有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

听到樊老将军和董世子的事,太医院不少人去杨家打听情形,都想要知道这一次周十奶奶能不能将人救活。

自从有了保合堂,太医院已经做惯这种事。

陈老院使捋着花白的胡子向周围看去,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有的装作低头喝茶,有的翻看手里的书籍,有的目光闪烁,没有谁站出来说话。

陈老院使咳嗽一声,“怎么都没有人说话?”

丁院判道:“院使大人,这也怪不得诸位大人,就说十奶奶带着民间大夫去保定建养乐堂的事,先不说花费了多少草药和米粮,就是冒着危险去军营给伤兵治病。这是谁能做到的?”

“军营里缺少医工,太医院里不过只是有姚御医愿意带着学生前往,我们这些人躲在衙门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有什么立场说伤兵的事,只要不求着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不错了。”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事实如此。

丁院判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名册,“提到去军营做医工,太医院立即“病”了不少的老母亲。更别提有腿疾的太医有多少,如今别说有功劳我们不能去抢,就说能去抢,谁敢去抢?”

谁敢去抢。

陈老院使皱起眉头。

丁院判仔仔细细地将话说清楚,“谁能保证将人从杨家接出来就能将伤治好?若是保证能医治,我就豁出脸面去问周十奶奶。”

屋子里顿时一阵安静。

谁都见识过周十奶奶的医术。平日里空口议论也就罢了,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谁还敢说话。

醇郡王世子爷的病,周七老爷家少爷和小姐的病,破伤风症,就连周十爷的脑疾都是亏了有周十奶奶的医术。

到今天为止,谁还敢去跟周十奶奶辩症。

陈老院使环顾四周。不管是老御医还是年轻的御医都不过是互相看着小声议论,谁也不敢明着反驳丁院判的话。

看到这里陈老院使不禁叹息。从前太医院吵吵嚷嚷,因为一个病症两个御医唇枪舌剑争的面红耳赤。

几个人互相较劲,见面甚至不屑地冷哼拂袖而去。

当年的院使大人走到太医院就被人拉着辩症,那时候觉得太医院气氛不好。

现在才知道,如今一潭死水才是真的不好。

败落了。

不过几年的功夫就败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也年迈,没有心力去改变太医院。太医院要有一个有作为的院使掌管。

陈老院使清清嗓子慢慢道:“就算我们不能救治,也不该袖手旁观。丁院判就带着些人去杨府,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衬,一切都听周十奶奶的安排。”

陈老院判话音刚落,太医们惊讶地抬起眼睛,“院判大人,那是民间的医铺,那杨氏还是个女子,我们去帮忙…日后太医院要怎么抬起头来。”

“是啊,哪有太医院帮民间郎中的做法。”

陈老院判倒垂下眼皮,“现在都有精神了?你们以为现在就没有人笑话太医院?将这个月的脉案拿出来数数,有多少达官显贵请你们去看症?就说太后娘娘那里现在用的可是诸位开的方子?”

“行医治病…”陈老院判嗓子一痒,不禁又低头咳嗽,“我这辈子是攒够了名声…你们呢?不给人看诊还是什么医生,更别提自诩御医,什么都不是。”

陈老院判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了一个态度,之前明明还对杨氏的医术多有异议。

陈老院判挥挥手,立即就有学生从外面抱了厚厚一摞书函进来。

陈老院判道:“都去看看,这是从保定拿回来的脉案,大多数出自养乐堂,少部分是姚御医带着医工所写,朝廷在保定打仗,离京城如此之近,我们太医院除了姚御医,连一个伤兵都没诊治过。”

“汗颜,我替你们汗颜。”

不知是谁先起身去桌子旁看脉案,紧接着更多人陆陆续续地走过去。

那些脉案用的纸张带着污渍,记录的字迹潦草,不过仍旧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个病患的病情。

三月初三,晴,从京城出发已经一日,沿着官路向保定走,没有遇到伤兵,接诊灾民三人。

三月初四,阴,临时征用民居建养乐堂,天将黑时下起小雨,接诊重伤病患三名,两人可行走神志尚轻,一人高热昏迷,病案如下…

写到病案处字迹明显变了,从之前的规规矩矩变的有些潦草,显然是紧急记录的,病案上有湿润的痕迹。

看到这里,丁院判仿佛见到那个情景,杨氏带着一群大夫接诊才遇到的伤兵,那时候的心情定然是又紧张又高兴。

杨氏带着保合堂终于做到了他们想要做的事。

三月初五接诊重伤病患五名,三人能行走。一人拖行,一人亡故,病案如下…

三月十日接诊重伤病患二十二名…

越来越多的病患记录,从开始零星几个到后面几十名病患,养乐堂的医生一边救人一边走向保定战场上。

大家越来越快速地看脉案。

到了最后只顾得看人数,看多少能得到救治,多少人亡故,用了多少草药,还剩余多少草药。

“这里的方子不对。应该多用仙鹤草…哦,仙鹤草数量不多了。”

“没止血的草药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