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御医涨红了脸,手里握着魏卯的单方,“说的就是你,你仗着是皇后娘娘的徒弟,就乱开刀治病,如今病患死了,你说人是不是你杀的?”

“你就不觉得心虚?”

“你没听到病患家人哭的声音?你敢跟病患家人说,你没做错?”

魏卯被戳中了心事,汗毛一下子竖立起来,他请济子篆先生一起做了手术,没想到手术还没完成,病患就死在了手术床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也反反复复地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觉得他没有任何失误,可就是没有能治活病患,他一个月连着做了两个手术,全都失败了,魏卯被骂的垂头丧气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皇后娘娘。”魏卯抬起头看向屏风后的杨茉。

“脉案我已经看了。”

屏风后传来清澈的声音。

杨茉顿了顿接着道:“是我看过文书之后,请济先生和太医院会诊同意手术。”

魏卯连连点头。

杨茉说着吩咐女官将手里的文书递给魏卯,“我要你将手术中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写下来递给我看,每一步都不能有遗漏。”

杨茉的声音刚落,魏卯手心顿时渗出汗来。

“除了你,济先生、胡灵都要将写好的文书拿给我。”

魏卯诧异地看向屏风后的皇后娘娘,没想到不但他要这样做,还连累了济子篆和胡灵。

魏卯突然觉得胸口有一块石头死死地压在那里,让他透不过气来,自从师父做了皇后好像就不一样了,来保合堂的次数很少,虽然也亲自教他们医术,可就是没有从前离他们那么近了。

魏卯垂头丧气地走出大殿,一头扎进保合堂。他以为谁不能理解,皇后娘娘也会替他们说话。

皇后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用新医术治病的艰难。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魏卯写好厚厚一摞文书才又要进宫去,萧全、张戈几个等在门口,看着脸色铁青的魏卯,“师兄,皇后娘娘到底怎么说?”

魏卯摇摇头。“太医院上了不少奏折,恐怕师…皇后娘娘也不能视而不见。”

师父如今是皇后娘娘。不止要管着保合堂,还要为太医院做主。

魏卯苦笑,“恐怕我日后无法再和济先生一起手术了。”济先生动手术没错,他安排了麻醉、用药,一定是他有了错处。

保合堂接的病案越来越多,太医院也在学习杨氏医术,知道杨氏医术的人越多,想要学习的人越多,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质疑的声音,他们本就觉得压力很大…现在连师父也不站在他们这边。他们要怎么办?

魏卯心情忐忑地进了宫,将手里的文书交上去。

眼看着屏风后传来翻文书的声音,魏卯梗着脖子静静地等,数着自己的心跳,他终于忍不住。“皇后娘娘,师父,是不是手术哪里错了。”

“魏卯,你是不是觉得委屈。”屏风后安静了片刻,清澈的声音立即传过来。

魏卯低下头。

杨茉站起身从屏风后一步步走出来。

椅子上的魏卯忙站起身行礼。

“魏卯,你是觉得我应该帮你说话,护着你,因为手术每一步你都是向我学的,方才我看了你写的文书,若是我,我也会这样做,你学的很好。”

魏卯听得这话才敢抬起头来,师父还是像从前一样,目光清澈,脸上神情坚定、沉着,无论遇到任何事也不会惊慌。

“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我就不问你,不是任何人都能用新医术治病,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冒着风险给病患开刀做手术,你们跟着我学医术,并不是为了我学医术,不管我在不在这里,你们都应该能将我教的医术发扬下去,”魏卯他们太过于依赖她,她不想只有她在这里时才能看到现代的医术在古代发展,杨茉接着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经得起别人的质问,守得住自己的本心,不要退缩,要勇往直前,一定要这样你才能成为出色的人,出色的医生。”

魏卯含着眼泪点头。

“从今往后你们要开始教学生了,做师父要有做师父的样子,不要遇到一点事就惊慌,要相信自己,要学习更多的医术,不要被学生问倒,不能事事依赖我。”

魏卯颌首,“师父说的话,徒儿都记住了。”

杨茉点点头。

看着魏卯退出去,杨茉看向梅香,“还有多少文书?”

“不少。”

梅香让女官将文书送过来,“还有格物致和、朱善那边的文书等着娘娘看。”

从前以为进宫之后她就不会自在地四处看病,现在才知道牵扯住她的不是这个身份,而是发展起来的医术。

将上清院的那些丹炉交给朱善和萧轲几个方士,开起了格物致和,各种事一下子就将她的时间占满,她大多时间都要看文书或者处理些类似魏卯今天的事,新医学发展起来,有太多事要做,她已经不单单就是个女医。

“有没有跟魏卯说?”周成陵的声音传过来。

杨茉放下笔转过头去,看到已经换了常服的周成陵,周成陵不喜欢在她面前穿龙袍。

杨茉点点头,“说了,让他们教学生我还有些不放心,等他们在格物致和讲课,我也去听听。”

周成陵拉起杨茉的手,“掌纹不乱,这样操心。”

“你还信这些。”杨茉说着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周成陵好像瘦了许多,这段日子边疆闹的厉害,董昭带着大军去平乱,军报接二连三地送进京,周成陵几乎没有时间睡觉。

“过了这次就好了,”周成陵笑着看杨茉,“我要去边疆帮董昭一把。”

杨茉惊讶睁大眼睛,“你要御驾亲征?”没人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称呼一如从前。

她不想要皇帝、皇后这样政治性很强的称呼。

周成陵也不喜欢在她面前称“朕”,她总觉得朕、寡人、孤听起来都很冷清。

周成陵颌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仗过后,西疆能稳定十五年。”

男人总是喜欢开拓疆土和女人的想法不同,周成陵更是一个善征战的皇帝以周成陵的话来说,国家越是富庶越少不了征战,不能让大周朝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杨茉点点头,就像她迷恋医术一样,她能理解周成陵的想法,“那我缝件披风给你。”

周成陵不由地笑起来,“上次你做的袍子可做完了?”

那件她进宫之后就开始做的袍子,本来要在女儿出生之前做好,谁知道做了一半就忘在一旁。

周成陵笑着问过一次,后来说,“朕的皇后不擅女红。”

“披风来不及了,不知道那件袍子我还能不能穿。”

杨茉不禁脸红,“那就等你回京的时候再穿。”

送周成陵出京,杨茉亲手准备周成陵要带走的衣物、用具,董夫人进宫拜见,说起送给董昭的东西,“都是些衣物和鞋子,婆婆说多带几双鞋要紧,全是我亲手做的。”

说起亲手做,杨茉就脸红,还是董昭娶的妻子心灵手巧,她是什么都不会,“我也学过一些,实在做不来就放在一旁。”

董夫人掩嘴笑,“皇后娘娘哪里顾得上这些,我还想要学医术,婆母让我趁早断了这个心思。这些还是我和祖母学的,祖母说武将在外,最重要的就是穿鞋。”

杨茉点点头,这次她一定要和女官学学,下次周成陵出去给他带两双她亲手做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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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火车,明天接着发。

番外:出征(下)

建辉三年,周成陵御驾亲征,大军浩浩荡荡从京师出发,杨茉突然觉得整个皇宫空寂了许多,要不是大公主宣华年幼,她也会跟着周成陵去边疆。

宣华拉着杨茉的手,小小的身子赖在杨茉怀里,让她讲故事,被宣华这样一哄,杨茉心里倒是舒服了。

吃过了水果,宣华吞吞吐吐,在杨茉耳边腻着要吃奶糕。

宫里的吃食定时定量,嬷嬷管的尤其严,吃饱了一口也不肯让多吃,杨茉想着现代放养的小孩子,看向嬷嬷,“吩咐厨房做一盘来给大公主吃。”

嬷嬷立即低下头,“皇后娘娘年轻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坏了胃口,将来身子骨要弱下来,可不是小事,娘娘不能任着大公主的性子。”

杨茉握起宣华的小手,“偶尔吃一次没关系,”杨茉说着看向宣华,“就吃一块好不好?”

宣华乖巧地点头。

杨茉道:“去吧,让人快点拿来。”

嬷嬷只好答应,“那就让厨房做一小碟送来。”

奶糕端上来,宣华欢快地吃了一小块,又伸出小手抓了一块,杨茉以为宣华还要吃,谁知道宣华将奶糕送到杨茉嘴边,“娘娘也吃。”

奶糕突然送到嘴边,杨茉不禁一怔,旁边的春和看了笑起来,“公主知道疼娘娘呢。”

杨茉也觉得欢喜,这是宣华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今天的奶糕做的有些腥,杨茉闻起来就没有胃口,可是宣华用肉肉的小手举在她嘴边,她就不忍心拒绝,忙张开嘴将奶糕咬进去,想着吃完奶糕就逗宣华说话,谁知道这样一咬。一股腥臭的味道立即冲进嗓子,又咸又干,杨茉忍不住弯腰呕起来。

翻江倒海地恶心。好像有一根绳子向外扯着她的胃口。

“娘娘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女官吓了一跳,忙上前伺候。折腾了半天杨茉才算将胸口的恶心压下去。

“让丁院使来给娘娘诊脉吧?”春和小心询问着。

杨茉摇摇头,“不碍事,说不定是好事。”

生下宣华之后,周成陵早就盼着有第二个孩子,她的月事却一直不准,盼了一年多,她也就放弃了。想着顺其自然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生。

没想到周成陵才出征,她这边就有了反应。

这一胎和怀宣华时完全不同,才过了一个月就将她折腾的死去活来。半点奶味儿都会让她呕上好久,不能吃甜,不能吃腥,沾不得半点油腻,小厨房变着花样的做饭菜。最终她能吃下去的不过是白米粥。

最让她难受的是胸口说不出的疼,就像在现代时一样。

杨茉将魏卯叫来吩咐,“让养乐堂都准备好,御驾亲征,伤兵定然会增加不少。要有足够的米粮和药材。”她的计划是完全被打乱了,要不是有了身孕,她还想安顿好宣华,就一路追去西北,蒋平拦不住她,她也有正当的理由,周成陵在外,她是真的放心不下。

魏卯道:“都准备好了,各地的养乐堂东西都备的齐全,沿着官路送上去,定然不会短缺了东西。”

养乐堂治好的伤兵,只要不能再上战场的大多数都回到养乐堂帮忙,平日里看着药材和粮食,将东西分发给伤残的兵将,杨茉将急救的知识传给养乐堂的人,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救治不当伤残的兵将几乎很少。

“这样就好,你带着徒弟要去看看…”杨茉说着话想要下床走走,脚刚落了地,眼前忽然一黑,耳边传来女官惊呼的声音,杨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耳边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远。

“叮铃铃”的门铃声突然响起来,杨茉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叮铃铃”

不知门铃响了多久,杨茉才突然清醒,胸口顿时一阵狂跳,熟悉的灯,熟悉的床,屋子里是百合花的香气。

“杨茉,杨茉…”喊叫声隐约从门口传来。

杨茉从床上下来,顿时觉得头顶一阵如同炸裂般的疼痛,她好像忘记了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铃声又传来。

杨茉穿着拖鞋将门打开。

“杨茉,你急死我了,”周静探过头来,“打电话不接,按门铃也不出来开门,你们科室那帮人也太不靠谱了,灌醉一个不喝酒的人算什么本事。”

杨茉这才想起来,昨晚她过生日,大家大约怕她离了婚心里不舒坦,就凑起来帮她庆祝生日,谁知道才两杯啤酒下肚,她就头昏眼花,支撑着回到家里,一头就扎在床上,一觉就睡到大天亮,周静按门铃她都没听到。

“今天休息,脑子里就没有那根弦,”进了门杨茉打开冰箱将脉动扔给周静,“好不容易不值班,就想着睡足为止。”

周静四处看看,“陈东没再回来纠缠你?”

提起陈东,杨茉心里已经十分平静,“他该想着怎么才能保住他的公职,怎么有时间来对付我。”

“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找个情投意合的相伴到老,生个孩子将来也好子孙绕膝…”

不等周静说完,杨茉一眼看过去,“你这个刚订婚的大龄女青年什么时候想通了?想结婚了?想要孩子了?”

周静立即伸出手,“你啊你,这张嘴,也就我受得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杨茉的电话响起来,“主任,有个病例我拿不准,我把检查单子发到邮箱了,主任有空看看。”

杨茉应了一声挂了线,这是常有的事,不管上班还是在家,她都习惯性地将邮箱打开,科室里的值班医生只要有拿不准的就会这样问她。

周静道:“又忙了?你忙吧,本来想拉你出去逛街…”周静话还没说完,电话响起来,周静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起来,声音也变得万分温和,“喂,我在杨茉家,你过来吗?我们去步行街见,好,我这就过去。”

杨茉不禁笑起来,周静放下电话,抬起头对上杨茉的眼睛,脸颊忽然红了,“笑什么,从前我可没笑过你,”说话中带着几位的哀怨,眼睛里却又是满满的幸福。

恋爱中的女人啊。

送走了周静,杨茉坐在电脑旁打开邮箱看病案,经过了陈东的事,她对爱情已经失去了信心,所谓的心如止水大约就是这样,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无拘无束不怕再有人打电话催她回家。

杨茉这样想着,心里忽然一揪,好像有什么事是她应该想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这是在叫谁?杨茉豁然睁开眼睛,床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看到杨茉醒过来,丁院使松了口气,将针拔下来,“皇后娘娘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坦?”

杨茉摇摇头,“只是头很沉,提不起力气。”

“皇后娘娘怀大公主时就有这样的症状,”丁院使接着道,“保胎的方子还要用,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还是不要下床…”

丁院使的声音仿佛离杨茉越来越远,半晌杨茉才抬起头,“只要和怀大公主一样歇着,就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

看着杨茉迷茫的目光,丁院使不知怎么的心里一沉,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却顿了顿才敢开口,“只要好好休养,过了这一两个月就会安然无恙。”

杨茉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花斛上。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回到现代的感觉。

难道她在这里的生活已经到了尽头?

这里的一切终究成空,她会忘记所有回到她从前的生活里,不会记得这里的点点滴滴,连周成陵和孩子都会忘记。

或者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梦。

杨茉忽然打了个寒战。

不要,不要在这时候,千万不要,周成陵不在她身边,她又怀着孩子,她有太多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老天不要在这时候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想到这里杨茉心窝顿时疼起来。

丁院使道:“娘娘身上不舒坦,千万不要思虑过重。”

就这样静静地养着,说不定能撑到周成陵回来。

杨茉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手指却紧紧地捏起,半晌才看向床边的嬷嬷,“将大公主抱来我想看看大公主。”

等着嬷嬷将宣华带来,看着宣华的笑脸,忽然有股酸涩的滋味冲向杨茉的鼻子。

孩子,她的孩子,她的家,都在这里,为什么她要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

她和周成陵会相伴到老,子孙满堂,他们甚至连后面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她不要走,她不能走。

——

昨天没找到网,今天才学会用手机做wifi,今天三更。

番外:长相守(上)一定要看啊

抱着宣华坐了一会儿,杨茉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宣华安稳地睡在她怀里,就像平日里一样。

嬷嬷在一旁道:“娘娘该歇着了,大公主给奴婢吧!”

杨茉这才将宣华交给嬷嬷,这样简单的动作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杨茉顿时觉得后腰一阵酸疼。

这一胎真的和宣华时不一样,到底为什么她也不明白,按理说生过宣华之后她的身子比从前好了不少,怎么才怀孕就被压垮了。

杨茉躺了一会儿,春和上前道:“娘娘,家里来人了。”

杨茉点点头,等在殿外的陆姨娘这才被带进来,“皇后娘娘有了身子,要安心在床上歇着,”陆姨娘脸色难看,“可将我吓坏了,娘娘这一昏就是一日,”说到这里陆姨娘眼睛中泛出了泪光。

原来她昏迷了一日,她还以为只是眨眼的功夫。

杨茉露出一丝笑容,“姨娘不用担心,没事的,太医来看说养养就好了。”

“娘娘心里该清楚,论医术谁也及不上娘娘,”陆姨娘拉起杨茉的手,“皇上又不在京里,万一有个差池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