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变第 25 章

一战之后蔺烛雪几乎成为废人，纵然蔺秋派人治好了他，却也只能将所有毒压制在了身体某处，而也因此，蔺烛雪双目失明，唯有冲破那对毒素的压制才能够看见。

后来蔺迟月也走了，鬼门也散了，只剩下了蔺烛雪与蔺秋二人，他们便入了不归楼中，从此与外界再无联系。体内的毒压制着蔺烛雪，无法看见，亦无法过分动武，否则便是死。

这些年蔺烛雪都小心翼翼地活着，像活死人一般活着，但那又如何。

不过仍是个活着的死人而已。

纵然是死，能够护自己想护的人，能够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执念，也是值得的。

蔺烛雪眸光闪烁，如夜中繁星。

便在这时，不归楼的外面不断有人涌进来，他们手中拿着刀剑，皆是尧国兵士，黑压压一片竟有上百人。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不归楼。

但不归楼里只有蔺烛雪一个人，他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央，遗世独立，视线似乎穿过众人，落到了人群最后那名青衫男子的身上，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谁也没有再上前一步，谁也没有见过蔺烛雪这般模样，他如同出鞘利剑，顷刻之间便能够取任何人的性命。

不知为何，众人觉得他们的感觉是对的，所以他们不敢动。

“敢来，为什么又不敢死了？”良久之后，蔺烛雪倏地笑了起来，那笑意缀着暖阳的颜色，却冷得叫人发颤。

他执剑的手微动，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线，正画在了那酒壶落地的地方，霎时间火星蹿起，触着流了满地的酒，火光在他身侧升腾了而起，火舌狰狞，将他白衣染得艳红，如同地狱修罗。

剑锋如虹，乍然而现，蔺烛雪竟先动了！

一道惨然叫声之后，便是血光入眼，人群中一名尧国士兵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

蔺烛雪提剑在手，微微偏头笑道：“还不动手？”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太久，那些原本一直被压制在体内的毒如今在经脉中游走着，侵蚀着肺腑，若是再迟一些，或许他就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能够杀多少呢？在失去全身力气之前。

蔺烛雪想不了这些，他只知道如今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

不归楼的火肆虐而开，那些士兵在看到血光之后终于也都涌了上来，蔺烛雪身形如电，出手之间又是一片萧肃！

一直到此刻，真正交手起来，众人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楼中分明没什么人，但将军却带了这么多兵力来，没人能有把握杀得了那人，那人分明身上有伤，分明在交手当中也被他们给伤了，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倦意，在这杀戮之种，他便如同被释放的恶鬼一般，浑身浴血，让人胆寒。

莫期一直站在人群外面，他淡漠注视着那浑身染血的人，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声。

那人纵然有百般能耐，纵然武功高绝，但终究会撑不下去的，他在等，等那人倒下的瞬间。

第58章 情移（二）

蔺烛雪会死吗？

当初桑夜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在她与蔺烛雪一同离开不归楼的时候，那段路是她与蔺烛雪感情的开始，那时候蔺烛雪重伤，桑夜便总是幻想着一切可能的和不可能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关于蔺烛雪那许多的故事，她只知道如果蔺烛雪死了，她定会痛苦万分。

但现在这成了一个桑夜想都不敢想的问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蔺烛雪和凤舟会让她去找人了，而这一趟她也确实找到了人，并且也找到了一切的真相。

真相是她与莫期之间的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骗局，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什么情不由衷，不过只是国仇家恨之间的一个小小玩笑罢了。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她要去不归楼，她要找到蔺烛雪，此后其他一切与她再无关系。

“桑夜！”卿蓝的声音自身边传来，桑夜微微一怔，回头朝他看去。

卿蓝勒住了马绳，皱眉对桑夜道：“有人追过来了。”

“什么？”

卿蓝回头轻轻瞥了一眼，继而又往前方看去，很快压低了声音道：“前面就是不归楼了，这些人不能带到不归楼，必须现在就解决，你先去找蔺楼主，这些人让我来解决就好了。”

桑夜跟着卿蓝的目光往后看，隐隐绰绰从路边树丛发觉了几道身影，她犹豫片刻，咬牙道：“会不会有危险？”

卿蓝轻松的笑笑，摇头道：“我的武功你还担心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不归楼，我们都赶路那么久了，你可不能停在这里。”

“好。”桑夜心知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便道：“你自己当心，打不过就先逃。”以卿蓝的武功，就算当真打不过了，要离开还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卿蓝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挂在嘴角边，他轻轻抽了一把桑夜的那匹马，只听一声嘶叫，那匹马便带着桑夜往前而去。

卿蓝依旧在原地，看着桑夜远去，只是桑夜还未走远，便有几道身影倏地往前追去。卿蓝笑意霎时凝住，腰间长剑抽出，剑气化作流影正好截断了那人的去路，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你们便跟到这里就够了。”

不待那些追踪的人再开口，卿蓝已然飞身而起，剑芒乍现，直射往那些人的周身要害。

然而便在此时，另一道身影也飘然而至，正好落在了卿蓝的后方。

“是你！”卿蓝双眸微睁，不禁唤出声来。

。

不归楼当中，火舌已经肆虐到了墙外，从来都安静矗立着的不归楼，今日好似要将这所有年的沉寂的怒火全部发泄而出，而不归楼当中，杀声四起。

蔺烛雪还在杀，手起刀落，便是一地艳红，他原本已经快要忘记杀人的感觉，他一直住在不归楼当中，当一个什么都不做的瞎子，准备就这么凑合着过一生。

但现在，一旦开杀，便是无止无休，他记起来了自己原本是不归楼最可怕的杀手，自己的双手本就沾满了血腥，他之所以会留在不归楼，也是因为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他本就什么都没有。

不归楼所有人都走了，因为他们再也不需要这里了，而他不同，他这辈子只能留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这里。

血糊了双眼，蔺烛雪用没有执剑的手将其拭去，便在这一刻，攻击又至，他冷笑一声，身形一转，便一把捏住了那偷袭之人的脖子，重重将人扔了出去。

这一动，却又牵连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微微一晃，吐出了一口带着暗色的鲜血。

任凭武功再高强的人，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依旧是无可奈何，他身上带着致命的剧毒，能够撑到这一刻已是不易，而现在便要面临油尽灯枯。

蔺烛雪眨了眨眼睛，看着远处的人群，还有人群尽头的那个人，心中自嘲的笑了笑。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莫期，那个曾经被桑夜所心心念念的人，他在心里想，那个人看起来也并不见得有多么好。

至少武功肯定没有他好。

嗯，长得也没他好看。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又是一刀横地里袭来，蔺烛雪原本已经感知到，只是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他只来得及侧身，却仍是被刮伤了腿。

闷哼一声，蔺烛雪单膝跪地，一手用剑撑着身体，再次咳出血来。

他的面前是一片血泊，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他就这么跪在原地，身旁原本进攻的人，却突然都不再上前了。蔺烛雪表现得越是虚弱，旁人反而越是害怕。蔺烛雪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声音低弱却又阴沉：“怎么，害怕了？”

没有人开口，只是人群后方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动手。”

那是莫期的声音，而莫期的声音就是不得不从的命令。众人抬起手，刀剑的寒光闪烁在蔺烛雪的眼里。

蔺烛雪紧紧握住手里的刀，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住手！”

就在此时，另一道声音也传了过来。

这个声音在场许多人并不熟悉，但是有人却是熟悉的。最熟悉的人，莫过于正拄剑跪在人群正中的蔺烛雪，还有沉默着站在人群后的莫期。

蔺烛雪在火海之中，听着这声音不知为何竟笑了，笑意中又透着无奈与悲凉。

他本以为那人不会来的，本盼着那人不要来的，但他真正听到那人的声音，却又不禁觉得，她来了真好，至少他到死的这一刻不会是一个人了。

“蔺烛雪！”桑夜骑着马冲进人群，也不管四周的火舌究竟有多灼热，径直便到了蔺烛雪的身边，下马一把抱住了他，用了几乎生平最大的力气。

蔺烛雪有伤在身，这时不禁闷哼了一声，桑夜这才连忙又小心翼翼的松了手，看着他低声道：“你没事吧？”

蔺烛雪沉默了一下，在这当口也不忘瞪了面前的人一眼。

桑夜当即反应过来，蔺烛雪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她“啊”了一声，正想再开口道歉，却又忽的顿住，半信半疑一般的问：“你在看我？”

“嗯。”蔺烛雪声音微哑，却仍是清晰的传进了桑夜的耳中。

第59章 情移（三）

“你……”桑夜之前就听他们说过，蔺烛雪之所以会失明，是为了压制体内的毒，所以才导致经脉堵塞而失明，现在他能够看见，那就代表着他体内的毒已经……

似乎是知道了桑夜的想法，蔺烛雪一手揽在了桑夜的肩头，用她的身体作为支撑再次站了起来。他轻轻咳了两声，在桑夜耳旁道：“若要选择一种死法，我宁愿这样死。”

桑夜只觉得蔺烛雪的身体沉重得叫她肩背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明白蔺烛雪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心里的意思。

蔺烛雪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声音要更轻了些：“我若是叫你离开，你会走么？”

“我不走。”桑夜大声说了一句，又像是觉得还不够表达自己的决心，跟着又使劲摇了摇头。

桑夜的动作惹得蔺烛雪笑了出来，他笑意里面又带了些无奈，却仍是道：“那我欠你一条命，来世……”

“来世要怎么还你都可以。”他说。

“好。”桑夜亦是笑了出来，纵然身前面对千军万马，亦是毫无惧色。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莫期也终于站了出来，便在人群之前，神色复杂的看着桑夜。

桑夜与莫期遥遥相对，纵然火光肆虐模糊了视线，她却好似从对方的瞳中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仿佛与现在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时间改变了太多，她也改变了太多了，如今的现实，当年谁也不会料想得到[来自星星的你]地球生存指南。

莫期与桑夜的对视，不过一秒，片刻之后，他便转过了头，好似不愿再多看一眼，只是低声对身边的人道：“一起杀了。”

“是！”

杀声再起，肃杀之中众人将桑夜与蔺烛雪团团围住，蔺烛雪扯了扯唇角，抬了胳膊，却发现胳膊好似没有了知觉一般——他已经无力再挥剑了。

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剧毒和疲累的侵蚀，蔺烛雪眨了下眼，却发现自己好似连再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已经到了尽头了？

耳边好似没有了声音，蔺烛雪在自己失去知觉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桑夜，然后身子往后倒去。

“蔺烛雪！”桑夜发觉了他的异状，连忙一把将他拉住。

刀剑铮铮作响，敌人的刀锋已经到了二人的面前，桑夜只来得及扑在蔺烛雪的身上，便要替他挡住这些刀剑！

电光石火之间，另一把剑好似开天辟地一般横空而来，在桑夜和蔺烛雪二人面前划开了一道银弧，将一切的攻击都隔绝在了外面！

“吓死我了，我若是再晚一秒，你们是不是就该去见阎王了？”来人笑了一声，面色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反而带了几分凝重。

桑夜抬眼，却看到了一个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百里念！”

“还有我。”聂红棠一身艳色红衣，在这烈烈火光里蹁跹如蝶舞。

“聂姑娘！”桑夜未曾料到这两个人会出现，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聂红棠朝桑夜笑了笑，接着又挑眉看蔺烛雪，蔺烛雪微皱着眉亦是看着聂红棠，却没开口。聂红棠柳眉舒缓了下来，吐气如兰道：“楼主，怕是第一次看我的脸，看呆了？”

蔺烛雪轻笑一声，别过了头去：“你还是留给百里念看吧。”

聂红棠不多说，回身对百里念道：“那人怕是都开始嫌我烦了。”

百里念苦笑了一声，刚好又扫落一人的刀，颇有几分手忙脚乱的道：“这些话回去再说，红棠你站后面去，楼主，你还能站起来吗？”

百里念扶住蔺烛雪，蔺烛雪借力再次站了起来，却道：“你来……不后悔？”

“我只后悔我没有来早一点。”百里念摇头，神色肃然。

蔺烛雪咳了两声，又笑了起来。

只是没有等两人再开口，另一方也有人自乱军里冲了进来，那人手执长剑，跃过众人到了桑夜等人的面前，将其余人挡在了身后。

“我来晚了。”他道。

来的人是卿蓝，他一身布袍染着尘埃，看起来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还带着几道伤口，显然是好不容易才甩掉身后的追兵。桑夜神色复杂，却仍是摇了摇头：“不晚。”

片刻之前原本还只剩蔺烛雪一人独对千军万马，转眼之间，便已是几道身影一同挡在这火海之中。

莫期此刻正在人群后方，身旁站着一身青衣的人正是卿之。卿之看着不远处的卿蓝，轻轻蹙眉，莫期转而看他一眼，道：“你可要将他唤回来？”

“我这个兄弟性子倔，唤不回来，公子若是嫌他碍事，杀了便是。”卿之淡淡道。

莫期面无表情，负手道：“好异世驭风师。”

更多的兵力朝着不归楼那几人而去，也在此时，另一个声音也横空闯了进来：“这么说，我们也没有来晚了？”

桑夜再次抬目看去，这次来的不止一人，且都是桑夜十分熟悉的人。

叶荇，宋晏，还有……老夫人。

“你们……”还未待其他人开口，蔺烛雪便紧皱了眉。

宋晏耸肩，颇有几分无辜的道：“他们一个也不肯走，正好我也不肯走，就回来了。”

老夫人目光似是有些浑浊，又不知是在看蔺烛雪，还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她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到最后还是要我出手救你。”

蔺烛雪喃喃的说了一句：“不用你救。”只是声音太低，也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听到了。

“那你可需要我来救？”这次的声音是自另一方传来，来者笑意满面，生着一张与蔺烛雪一无二致的脸，正是蔺迟月，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他手下风花阁的人。

“你又来做什么？”蔺烛雪看起来已经有气无力了，似是不希望这些人到来。

蔺迟月却道：“莫期要对付的可不只是你，你死了，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所以……”他天真无邪一般的笑了起来，只是声音却低沉柔和了下来，“你可不能死。”

不知为何，蔺迟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桑夜心中竟有些颤动。

“多事。”蔺烛雪冷冷说了句。

桑夜无言的看着这姓蔺的一家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觉得一个比一个还要难哄，好似谁不够嫌弃谁，谁就是输了。

不过好似有人觉得现在这个场面还不够混乱一般，另一边突然又传来了几声士兵的惊叫和痛喊，然后就是几个人腾空飞了出去。而自那处空隙之中，又有几人大步踏了进来。

这次来的人是凤舟，蔺染风，还有邱肃。

“蔺家人的性命，自有蔺家人来收，轮不到你莫期。”蔺染风袍袖一挥，将迎来的敌人统统阻隔在身前。

凤舟与邱肃则身形一晃到了蔺烛雪等人面前，邱肃一手抵在蔺烛雪后心，将内力渡入他体内，而凤舟则自怀中掏出了一粒药丸送进了蔺烛雪口中。蔺烛雪早已无力，仅凭着一口气支撑，凤舟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道：“已经没事了。”

“老头你……”蔺烛雪面色苍白若雪，倒在凤舟身上，却没有立即撑起来。

凤舟打断了他的话：“你撑得够久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我……”蔺烛雪还要开口，桑夜却轻轻拥住了他，再次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桑夜目中含泪，却笑了出来，她在蔺烛雪耳旁低声道：“你还没有看出来么？”

蔺烛雪凝目看着桑夜，桑夜便又道：“不归楼里不止你一个人啊，从一开始……你的身边就不止你一个人。”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回来，我要留下来保护这里。”

“我想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纵然天地不容，纵然名唤不归，但这里，却已经成了他们的归处。

而对于桑夜来说，只是因为这里有一个蔺烛雪而已。

第60章 番外归处

一战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了过来掠夺。

蔺染风等人将莫期带回了京城，之后莫期是死是活桑夜已经不愿去打听。而其他人则都留了下来，在附近城中找了一间客栈将所有人都安顿了起来。

蔺烛雪身上的伤很多，虽然凤舟等人带来了解药，但身体仍是十分虚弱，纵然过去了十天，却仍是昏睡的时间多。桑夜一面照顾着他，一面还要应付着每一个来探望的人。不归楼里面众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一个个跟大爷似的，一边关心一边还总喜欢戳人两句痛处，桑夜倒是没什么可说的，蔺烛雪却是在昏迷中被每个人都给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