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道,“有人托我传一口信给春君姑娘。”

毋望答道,“我便是,先生请说。”

那人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告诉姑娘,姑娘自然知道,旁的什么也没说。”

毋望心中一暖,又急问道,“裴公子现在何处,先生可知道?”

“公子眼下一切安好,叫姑娘莫记挂。”那汉子摸出一块玉玦承上,又道,“我是生意人,各地的跑,到桃叶渡时有个人托我传话,只叫我今儿到松竹寺来寻姑娘,话传到便是了,旁的我一概不知的,这里还有一块玉,那人说是公子给姑娘压裙脚的,全当信物。”

毋望心慌得没了头绪,接过玉,草草道过谢,只顾坐着发愣。那人看她丢了魂似的也未逗留,回身便去了。

毋望心道神天菩萨,总算得知他一切尚好,那桃叶渡是在城南秦淮河畔的,莫非他人在应天么?回过神来再找那带信儿的人,竟已不知所踪了,又怪自己未问清楚,后悔得什么似的,忙追赶出去寻,外头香客云集,哪里还有人影,只得退回厢房里,细细摩挲那羊脂玉,只见上面雕了兰草和杜若,四个角上各坠了一串金铃,当下又羞又恼,哪里有人送禁步当信物的,还说明了是压裙脚的,真真叫人臊死了

毋望这里捂着发红的脸,北平的裴府上,臻大爷正围着一张汉白玉的美人榻转圈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看得一旁的助儿和虞子期一头雾水。

助儿道,“大爷这是怎么了,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哪里有人真睡这个”

虞子期背着裴臻压低了声道,“想是才到北平那会儿看了《汉宫秋》,一时兴起才做的。”

助儿道,“大夏天的睡这个也受不住啊”转而对裴臻道,“大爷,这玉凉到骨子里,春君姑娘睡了怕伤身子,况只能夏天用,冬天就闲置了。”

裴臻抚着下颚道,“正是呢,我想着回头着人给下头加个屉子,冬天就放汤婆子焐着,好给她歇午觉用。夏天在面上铺上垫子便是了,凉快软乎又不硌人,她瘦得这样,正是最合适不过的。”

助儿和虞子期对看,冷汗直流,心道果然心思比头发丝还密,一张榻上下这么多功夫,也只有他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会干这种事了。

虞子期躬身道,“主上,朝廷里的人已经动身往北平来了,燕王殿下没了主意,才刚打发人来问呢。”

裴臻笑道,“我都病了十来天了,哪里起得来床他接着装就是了,理会那些个小吏做什么我上趟听王简来回,说殿下装疯愈发炉火纯青了,大六月的围炉烤火,当真无师自通啊,到底是做大事的,你们谁能及他分毫?换作我是不成的,这样的天赋,稍加点拨就能成大器,我的力气留着起兵时再用不迟。”一面说着,一面又拿手摸那美人榻的围子,皱了眉道,“这并蒂莲雕得硬,这么大的围子糟蹋了,明儿叫人重雕,雕不好就别想要工钱了,既送人东西就送好的,这种半瓶子醋算什么。”

助儿惊恐道,“祖宗,您还想把榻运到应天去不成?”

裴臻蹙眉想了想道,“还是先搁着罢,等日后牵了都再说。”

虞子期呵呵傻笑,“您连牵都的事儿都想好了?”

“你不知道爷运筹帷幄么?”臻大爷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横他,又道,“我们大奶奶可有消息?”

那素姐儿七日前趁着去道观还愿之际溜之大吉了,连带着她老子也没了踪迹,许是想事迹败露无密可探,留在他跟前反叫他拿捏,干脆自寻生路去了,这倒也好,省得他写休书还要费劲把她送还给萧乾,如今她自己去了,算她识时务罢。

那虞子期道,“大奶奶往宁王封地了,好像并未去找萧乾,那日过了正德门就未再露面,现下死活不知。”

裴臻有些不悦,哼道,“你手下的那帮子人,花酒都喝进脑子里去了,愈发的蠢笨无能,竟查个人都查不出来了,你回去好好管教才是。”

虞子期一迭声说了六七个是,给助儿使了眼色忙退出去了。

裴臻拿杯盖拨了拨茶叶沫儿道,“近来老爷太太都安好罢?”

助儿道,“家里人都好,乡下地方没人认得,连姓儿都改了,旁人自然也无从查起的。”

裴臻点了头道,“我如今也没什么牵挂的,只是心里放不下她,这会子信儿该带到了罢……”

助儿道,“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姑娘拿到了信物还不知怎么样呢”

裴臻想着她的样子咧嘴大笑道,“定是羞得找地洞呢她那样明白的一个人,岂会连这个都不知么我是存心逗她呢,好给她提个醒儿罢了,我这里心里梦里都是她,她若转脸儿嫁了人,岂不白糟蹋了我一片真心么。”

助儿道,“爷怎么不给她写封信呢?”

裴臻叹道,“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写,如今她在她舅舅家里也衣食无忧,我好歹也能撂开手,只盼燕王大业图成,我好堂堂正正去寻她,若不成……”

助儿这里吓白了脸,颤声道,“不成大爷怎么样?”

“不成……”臻大爷慢吞吞道,“那也没法子。”

助儿绝倒还以为他有别的说头,竟是没法子,只好等死

裴臻见他垂头丧气,便道,“我一个人死便罢,断不带上你,看势头不成,给你些银子,你往关外去不就有活路了么。”

助儿油然生出一种豪壮来,挺胸道,“奴才八岁起就跟在大爷生边,烂命一条值什么,要死一同死,也成全奴才的忠心。”

裴臻嗤的一声,“爷何时打过败仗了,且死不了,长长久久的活着,就是兵败了也备了后路,只是再没有脸面去见她了。”

助儿看他面色颓废,也知大爷一番深情,心里爱得那样又不好与她长相厮守,究竟疼得怎样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好几回他半夜醒来,隔着屉子看里间的灯还亮着,扒在门上看,大爷丢了魂似的捏着春君姑娘那方帕子发呆,从前哪里见过他为了女人痴得这样,可知当真的用情至深,又想起大奶奶的蛇蝎心肠,立时恨的牙根痒痒,大爷头里还要面子不叫他知道,那素奶奶嫁他前原有了人的,剑门关那回险些要了大爷的命,他早知道,必定拿刀把她剌得一条条风干了做腊肉。

裴臻道,“我现下尚有空闲,若燕王起了兵便再也无暇顾及她了,等过阵子还是去趟应天为好,一则瞧瞧她,再则,也好给她吃了定心丸。”

助儿为难道,“好是好,只是眼下府外都有守卫,竟弄得坐牢似的,王爷唯恐主子跑了,日夜使了人看守,爷要出去,只怕甚难。”

裴臻哼了哼道,“我若发愿要走,凭他几个守卫岂能拦得住我他这样防我,岂知我便不防他么,不过大家图利当年若不是叫他骗了,替他办了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何苦落到现下的田地既一根绳子绑着,又不拿真心来待,想来很是不值。”又挥挥手道,“你打发人把玉榻抬到作坊里去罢,照我才刚说的办,可仔细了,有个闪失我不饶你。”

助儿应了,忙缩着脖子出去了。裴臻踱到玉榻前又在那纹理上细摸,心里苦叹道,我哪里是要叫她吃定心丸,分明是要安我自己的心,两个多月未见着人,只得着她的消息哪里够,谁晓得我如今的心思,当真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恨不得立时飞过去才好,老天可怜我罢,盼她待我的心一如我待她,方不枉我这些时日来的煎熬。()

第四十八章青山空复情

慎行与那空闻大师到高阁上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拼杀久久也未分出胜负来,空闻大师已近八十,精神头不济,最后只得平手和棋,拍着脖子道,“到底年纪不饶人了,今日且到这里罢。”

慎行拱手笑道,“方丈棋艺愈发精进,慎行勉强对弈方得平手,下回定要再来讨教。”

空闻大师道,“小哥才是后生可畏,老纳已然尽了全力,这棋若接着下必输无疑的,老纳算是讨了个巧罢。”

慎行搀扶着,两人一路说笑下了高阁,空闻大师又道,“你祖父可好?这会子也不得见,想来忘了老友了。”

慎行道,“太爷近来迷上了斗蛐蛐,每日必要与候府太爷逛那虫市,连茶馆子也不去了,前儿还同我说叫问方丈好呢。”

空闻大师道,“如今哥儿也有了出息,你父亲在那里也有了安慰,我虽是方外之人,到底看你一年年长大,也很是替你欢喜。”

慎行道是,又道,“这回是陪妹妹来接姑父姑母神位的,仓促些了些,原还想给我父亲打几日转生醮的,待过两日事儿完了我再来一趟,届时还要劳烦大师呢。”

空闻大师道,“不碍的,到时候我自安排妥贴,你只管来进香便是。”

慎行道了谢,迟疑道,“大师最是擅长看相的,您瞧我春君妹妹面相如何?”

空闻大师高深笑道,“这女孩儿生得这样好相貌,上头有家里太爷老太太疼爱,下头又有兄弟们护着,将来还能得个如意郎君,自然是插宝戴金富贵已极的。”

慎行明显的扭捏起来,试探道,“依大师的看法,她的姻缘在何方?”

空闻大师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姻缘有时便是有了,若无时也强求不得,不过我瞧哥儿好事倒近了,家里可是有了称心的姑娘?现下又放定了官儿,可谓春风得意,到时老纳少不得随份礼的。”

慎行合什一拜道,“大师有心了,慎行的确有一心事,只是不知最后落在何处,且再看罢。我出来有阵子了,不放心妹子一人在厢房里,这就去了。”

拜别了空闻大师,急急往后厢去,心里也焦急,后悔不该把她撂在那里,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加紧了步子赶,到厢房时见她好端端的,捧着一本《金刚经》正在研读,当下松了口气,缓了缓心绪道,“对不住,才刚碰见了住持,同他下棋耽搁了,我走后没什么罢?”

毋望摇头道,“没什么,都挺好的。”

慎行又道,“玉华还未回来?”

毋望嗯了声,眼睛未从书上移开,平声静气道,“她也难得回去一趟的,老子娘又病了,多待一会子也没什么。”

慎行道,“过佛堂去罢,眼看着也差不多了。”

毋望合了书道,“嗳。”又悄悄将那禁步掖起,随了慎行朝佛堂去,上了一柱香,和慎行各磕了头,和尚们的经也念完了,毋望拿了事先备的青布袋将两尊牌位套好,一抬头,见玉华跑了进来,微喘着道,“幸而未误了时辰,回去晚了倘或老太太问起来怎么交待呀”

毋望耸眉道,“怕什么,时候正好,就是晚了老太太责怪,不是还有大哥哥么,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了。”

玉华看了慎行一眼,腾地红了脸,嗔道,“姑娘只管说,又拿大爷凑什么趣儿我是姑娘的奴才,哪里有大爷袒护的理。”

毋望掩嘴笑道,“二哥哥你瞧她,我只提了大哥哥一句,她就像个熟了的虾子,可不是心虚么”

慎行也笑,冲案上行了礼,恭恭敬敬搬起姑母的神位,毋望正了颜色,福了福将父亲的神位也搬起来,轻声道,“父母大人,春儿接你们回家了。”

那个叫千秋的小厮早赶了马车在山门口等着,将慎行来时骑的马牵在车后,搬了板凳伺候三人上了车,一扬鞭子,在落日的余晖中往城里跑去。

到谢府时天刚好擦黑,正门前已站满了着素服的家眷奴仆,大太太忙命人挑灯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银钩别院去,二太太早在院外候着,又往小佛堂引,神龛下供了谢堇的灵位,吴氏哭着道,“叫他们兄妹、郎舅在一处,也好有照应。”

复又燃烛上香,各处下人磕头叩拜,不论真情也罢假意也罢,满室内满目缟素哭声鼎沸。

吕氏给毋望擦了泪,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仔细哭坏身子,如今你爹妈到了家,往后一日三柱香的供奉,他们在那边也得其所,快别伤心了,太爷和老太太本也要来的,叫咱们劝住了,他们二老年纪那样大了,动不得气儿,怕伤了神回头遭罪。”

丫头搬了莲花的聚宝盆来,又取高钱、经衣、替身一并烧了,众人行了礼渐渐散了,白氏吕氏携几个叔辈的姨娘又说了些规劝的话也都回去了,人堆里未见着言大奶奶,想是“病”尚未愈,还在院子里将养着,六儿和翠屏来替了玉华随侍,毋望私下将玉玦塞到六儿手里,六儿虽有疑惑也不言语,妥善收好了,又陪着在灵前跪了会子,才将她家姑娘搀起来。

慎行道,“今儿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罢,我那里还有一些上年得的安息环香,过会子我打发人送来。”又对翠屏道,“给姑娘兑了温汤去去乏,再备些吃食垫垫,今儿没用什么,仔细伤着胃。”

翠屏笑着道是,一旁的吴氏唬得不轻,失魂落魄的看着慎行,怔了半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慎行作揖道,“太太也歇着罢,儿子回春风馆了。”

吴氏慌道,“行哥儿,我上月给你定的领坠子和七事儿送来了,你到我房里来取。”

慎行看他神色异样,便点头跟了出去。吴氏将他拉进了房里,把丫头都打发到外头,压低了声道,“今儿可出了什么事么?”

慎行回忆了一下道,并未出什么事啊,太太怎么这样问?”

吴氏气哼哼拨着手里的佛珠道,“我单问你你和春君是怎么回事?哥哥心疼妹子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你过了些,又是环香又是温汤的,我素日看你是个知轻重的,怎的如今糊涂得这样?你和春君到底不是亲的,隔着一层呢,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叫我说你什么好往后分寸自己拿捏罢。”

慎行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赌了气道,“我从未将春儿当外人,理会那些个闲言碎语作什么”

“你若不是我养的,凭你怎么样呢”吴氏恼道,“你们姊妹们好我是知道的,小时候亲厚,一头吃一头睡都不打紧,可如今大了,眼看着到了要婚配的年纪,再这么的不知要引出多少闲话来,还是疏远些好,是为你也是为春君。”

慎行嗫嚅着欲言又止的,想同他说又怕她不答应,反倒平添波折,心里想还是找老太太稳妥,又想想他含辛茹苦带了他这些年,儿子的婚事都没过她的次序去,岂不要心寒死了么正犹豫不决,吴氏斜眼打量了他道,“哥儿,知子莫若母,你眼下想什么我都知道。”

慎行一喜,拉着母亲的衣袖道,“那母亲的意思呢?”

吴氏冷冷扯出了袖子,转身坐下了道,“我且问你,你这些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前程还要不要了?你若甘于一辈子做个小小通判,那我便由得你去,你爹的仇也不用报了,全当他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慎行听了面色沉寂下来,晃悠悠跌坐在椅子里,口里喃喃道,“我真心喜欢她,从她落地那日起就喜欢,求母亲可怜儿子罢,让老太太把春儿许了我,我不靠裙带也照样能升迁,母亲信我这一回罢。”

吴氏道,“春君也是这个意思么?你们两个可说过?”

慎行摇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没同她说过。”

吴氏暗呼了声阿弥陀佛,亏得这小子心眼实,否则事儿可就难办了。一面略带庆幸道,“我劝你你趁早丢开手,也不是我喜欢春君这孩子,只可惜你姑父姑母去得早,又是那个缘故,虽说那孩子是可人疼的,我这里也没法,不单我,就是老太太也这么想的,昨儿还张罗她的亲事呢”

慎行吃惊道,“这可是真的?她还在孝里怎么就说起亲事来了?”

吴氏道,“可不也是自己人,都说等得的,是你祖姨奶奶家的禄哥儿,才从江西采办回来的,这会子先说定,赶明年再下聘。”

慎行压根儿不信,只道,“禄哥儿是弟弟,上头不是还有遥六叔么,多早晚先伦着他了?又是个庶子,老太太断不会答应的。”

吴氏拉着脸子道,“你以为呢春君到底家破人亡了,族里也无人帮衬,能寻得这门亲便不错了,总好过嫁个鳏夫或与人做妾罢。”

慎行心里一急,转身道,“我问老太太去。”

吴氏忙喝站着,捶打了他两下道,“你愈发的不成器了,也不顾体面,什么样的事你去问老太太?妹妹要嫁人你还拦着不成?我算白养了你二十年,你去罢,去了你往后也别来认我这个妈了。”

慎行垂手立在门边没了主意,只觉汗涔涔的人也恍惚了,如今老太太那条路也绝了,自己妈又是这模样,他还有什么说的,白废了这十五年的心,落得这样下场,想着竟要哭似的,吴氏看他那样心肠一软,好言好语道,“这样罢,我明儿再去问老太太,若这事没成,那我就求老太太,让你把她收在房里可好?”

慎行一听胀红了脸皮,咬牙切齿道,“妈这是要糟践她还是要糟践我?不能给她名分,我哪里还有脸要她趁早别说,没得叫我给人打嘴”说着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吴氏心疼得刀割一样,又不好说诳他,只得由他去,招了丫头进来,吩咐跟二爷的小厮紧着点子心看着,再别无他法。

第四十九章何以消永夜

毋望洗漱了躺下,六儿掌了灯移到床架子前,才要往外间睡去,毋望撑起身道,“今儿咱们两个一头睡罢,也好说会子话。”说着挪开些,让了大半给她。

六儿喜道,“正是呢,我也有话要问你。”便上了踏板躺下,边摇扇子边道,“我才刚把那玦收在箱垄里了,我且来问你,庙里可有这样的东西卖?就是住持布施开光的佛品也没有给这个的道理,你从哪里得的?可是行二爷给的么?”

毋望咬了咬嘴唇道,“不是二爷给的。”

“那又是谁?”六儿追问道,瞧她臊得那样便道,“莫非又有哪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对姑娘有意了么?”

毋望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儿裴公子托人带了口信给我,还送了这快玉。”

儿笑道,“公子真是神机妙算,竟连你到庙里去都知道,我是白错过了,来的是谁?”

毋望道,“只是个行商的人,有人托他传话就传了,说完就走了,也不知名姓。”

六儿哦了声,又道,“留了什么口讯儿?可说了何时来见姑娘?”

毋望扭捏道,“只说‘日思夜想,未不敢忘’,旁的也没说什么。”

六儿啧啧道,“瞧瞧,那叫一个痴心,我若是你,定是要欢喜死了只是这裴公子也真有趣,那玉既是极品,怎么不做成佩或是领坠子,倒做个禁步的样式,着实奇怪,莫非他是叫姑娘‘禁步’不成?”

毋望侧过身去,浅浅笑了笑道,“约是有这个意思的。”

“这却好笑,”六儿道,“既没定下,怎么叫禁步呢,真了不得,日后若是嫁过去,我想府里定是连小子护院都没有了,姑娘说,可是不是呢?”

毋望啐道,“你这促狭蹄子,只管混说,仔细我割了你的舌头这话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可记住了?”

六儿道,“东西送来时玉华不是在么?如此她也知道了的。”

毋望道,“她因她老子娘病了,抽空家去了,东西送来时她人不在,二爷也出去了,只我一个人,你好歹管住了嘴就是了。”又长长吁口气道,“我如今也没十成的把握,若说我对他的心,自然是感激多过旁的,他对我的好我也记着的,你说我怎么好呢,等了三年真会有结果么?”

六儿道,“我知道姑娘忧心什么,心里是想等的,又怕等到最后一场空,如今才开始呢,姑娘自己拿主意罢,横竖有一年的孝,看看这一年里裴公子可有旁的说头。”

毋望听着有理,也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了,静静的躺着,又想起裴臻的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那样的俊逸,眉眼间俱是聪慧睿智,还有同她说话时的深情款款,有时又叫人摸不着头脑,缜密又大气,说不上是个怎样的人,但的确像副画卷般引人入胜……

六儿见她无声无息的半天不答话,揶揄道,“哎呀,不管怎么,那臻大爷真是极好看的人啊,我长这么大就见过这么一个,姑娘呢?我瞧你两个实在的是天造地设,却不知他究竟谋什么大业去了,按理已经富贵得这样,也不图钱财了罢,怎么还要出生入死的,白叫姑娘担忧,心也忒大了些。若两人找个依山方住下,岂不神仙样的日子么。”

毋望红了脸道,“快别说了,我今儿乏得很,还是早些睡罢。”

“说起这个,你可曾留意才刚二太太的脸色,谁欠了她千两黄金似的,巴巴的叫了二爷过去,定是说什么去了。”六儿吹了灯又道,“我猜憋着坏呢,保险是不叫二爷同姑娘来往,你说是不是?”

毋望迷迷糊糊的嘀咕道,“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稀奇,谁不盼着儿女好,换做是我,也愿意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二哥哥又是独苗,捧凤凰似的养大的,二舅母也是为他好。”

六儿道,“是这个理,只是作派难看些,像是谁死要跟她儿子一样,也不瞧瞧我们姑娘可是那样的人,莫说有了臻大爷,就是没有,也不是非要姊妹堆里找人嫁的,真打量我们姑娘没行市呢,姑娘说是不是?”听她没回音,探头去看,原来那姑娘已沉沉睡着了,三更的梆子响了起来,天色也确晚了,伸手在毋望脖子上摸一下,并未流汗,想也不热,自己转个个儿,便也阖眼睡了。

后半夜毋望因睡得口渴起来倒水喝,听外头淅淅沥沥的,竟是下雨了,推了窗往外看,雨势倒不大,打湿了院里的花草,又就着廊下的灯笼望去,大树底下的地还是干的,想来下的时候不久,复关了窗喝了水,又摇晃着上了床,抱着枕头又睡了。

次日起来,丫头们推门进来,太阳光泄了一地,又是大好的天气,翠屏看六儿还睡便去推她,呼道,“你这懒鬼,主子都起来了你还睡,哪里就累得这样了,仔细回了老太太,明儿调你到跟前伺候,你才知道什么叫规矩。”

毋望回头看了只笑笑,对玉华道,“家里怎么样?”

玉华道,“我瞧着尚好,我老子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吃饭时竟还吃了酒,下晌村子里的人顽牌,他们也有气力凑趣儿去了,想是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姑娘关心了”又笑道,“我家里哥哥今早送了西瓜来给姑娘解渴,上年同老太太说了,包了庄子上的一片沙地每年种一暑西瓜,去了本钱和往府里送的,倒还有些赚头,多亏了有这个进项,哥哥讨了房老婆,眼见着有了喜,只等上寒抱小子呢如今夏末了,西瓜都焦了藤,我哥哥中间儿上赶着种了五十来棵瓜秧子,不想竟结出瓜来了,只个头小些,甜倒是一样的甜,管事给各房都送去了,我们自己留了四个,回头切开给姑娘拿勺舀着吃才有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