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急道:“你小子可别乱来啊。”

江措抬眉,一圈一圈的将安全绳拴在腰上,另一端缠上手腕,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冷笑道:“要跳早跳了。”

江措是从楼梯上去的,顶楼风大,他穿着消防服都觉得有凉意渗进来。那个女人站在楼顶,脚再往前抬一步就得掉下去。

江措从后面绕过,站在那两个警察斜后方。

一个瘦高个说:“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劝呀这。”

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叹气:“我都俩月没发工资了,穷的天天吃草,站那儿的人怎么着也该是我吧。”

江措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四周的情况。

这里地势开阔,从旁边要悄悄潜过去胜算不是很大,再加上夜黑风高的,照光又容易被察觉,真刺激到跳了确实挺棘手。

江措退到角落,低头看了楼下一眼。

就那一眼,程勇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在对讲机里喊道:“别胡来啊。”

江措冷笑了一声,勒紧腰上的安全绳,直接从楼顶一侧跳到下面伸出来的围着墙面一圈只有十厘米宽的窗檐,或许是黑夜的缘故,他的身影并不是很明显。

他慢慢靠近那个女人,一边将绳子一端绑在女人正下方的栏杆上,一边侧身,抬眼看上去,一副眉目间不耐烦的样子,道:“我说大姐,你到底跳不跳?”

那女人楞了一下,低头才看到江措。

“想跳就干脆点,别浪费大家时间。”江措吊儿郎当道,“这样,我给你让个道儿,赶紧的。”

女人:“……”

“麻溜点儿行吗大姐?”江措道。

女人怔了一下,愤慨道:“我……我要投诉你!”

“随便告。”江措嗤笑一声,“矿山中队,江措。”

女人忍不住抬手指,气的不行,整个身子都有些抖。江措迅速和那俩警察交换了下眼神,趁着女人不注意,从后面冲上去将其抱离了楼顶。

整场就跟一闹剧似的。

江措靠在墙边,从兜里摸了一根烟抽。他眯了眯眼,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夜,淡淡的吸了口烟。

程勇在对讲机里喊他:“赶紧下来,找抽呢吧。”

江措笑的没皮没脸:“这不抽着呢么老大。”

他又吸了两口,将烟咬在嘴里,微微偏头,松开拴在栏杆上的绳子一端,直接就掉了下来,双手撑开,重重的落在安全气垫上。

烟还咬在嘴里,尾端的火星亮着。

江措猛地又吸了一口,从气垫上下来,一边往消防车跟前走,一边解开系在腰间的绳子,不经意的一抬眼,动作一顿。

五米开外,徐鲁就站在那。

她穿着病号服,踩着棉拖,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凌乱的洒在肩头,拄着单拐。

江措抬眼看她,目光笔直。

徐鲁目光漠然,扶着拐,似乎再往前一步都很艰难。她是晚上睡觉前,护士来查房才知道这事儿的,当时就笃定这女人是为了求可怜卖惨根本不会跳,可为了那点线索还是来了。

压根没有想到会遇见江措来着。

他们以一种别扭的姿态僵持着。

江措舔了下干涩的唇,下意识的从兜里摸烟,什么都没有。他有些烦躁的别过脸,抬脚就要走。

听见一道干干净净的声音:“江措你混蛋。”

六子刚收完安全气垫回来,看见徐鲁还愣住了。显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特意过去混了个脸熟。

“徐记者你怎么来了?”六子这一声问的特热情。

徐鲁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江措。

六子抿了抿嘴,也看了眼江措,不识趣的道:“老大你站那么远干吗?”说着拉了江措一把。

江措一手抄兜,别开脸。

空气瞬间凝滞,六子正要说话,就看见徐鲁拄着拐朝前走了两步,在江措面前站定。她的眼神有气无力又坚定异常,还有种悲伤在。

只听“啪”的一声,她打了他一巴掌。

周围好像静止了一样,一双双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程勇眼睛都直了,更别说看过来的队里兄弟。

六子:“…………”

江措微偏着脸,嘴角的烟都掉在了地上。他用舌头顶了顶左边脸颊,真他妈疼,这丫头下手够狠的。

他慢慢看向她,那双眼神还是那么固执。

“打完了?”他淡淡道。

冷风窜进脖子,徐鲁眼眶红了。

江措烦躁道:“别跟这哭,我他妈受不起。”

说完身影虚顿了下,不再有半分犹豫,他步子大,很快就上了消防车,也不顾所有人还呆愣着,直接把车开走了。

留下一地灰尘,随风扬起。

☆、第 14 章

消防车缓慢的行驶在深夜的街道上,路两边的街灯昏昏暗暗,或许是不远处有施工,一束亮光从高处照了过来。

江措借着那光,扫了一眼后视镜。

他舌尖顶了顶右脸颊,侧过脸看,半边脸都红了,很清晰的掌印,得,这一巴掌打的,真他妈是狠。

江措收回目光,脸色沉了下来。

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路边一家小卖部还亮着灯,顺势打了两圈方向盘,将消防车靠了过去,从车上跳了下来。

进了小卖部,从兜里掏钱往桌上一搁,道:“一包玉溪。”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追剧,身上盖着被子,看的是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发现跟前站了一人。

江措皱眉,敲了敲玻璃柜。

老板这才抬头,看见江措一身消防服的样子楞了一下,嘴皮子倏地动了起来,道:“呦,哪出事了这?”说着瞄到男人那张脸上一个红印子,倏地又闭上嘴,“要啥来着?”

江措没空搭理,又道:“一包玉溪。”

低头从玻璃柜里拿烟,抬头问:“软的硬的?”

江措说:“硬的。”

老板递过烟,江措拿在手里,直接撕开上头那层薄膜,抽了一根叼在嘴里,抬了抬眼皮,扫到柜边搁着的一盒打火机。

他抽了一个,道:“借个火。”

老板趁此开口:“人都爱抽软的,要不试试?”

江措点上火,吸了两口,淡淡道:“硬的劲大。”他说完将打火机塞回盒子,说了声谢,又走进黑夜里。

回到消防队,已经深夜。

队里敞亮的跟白天似的,他们应该刚回来不久,还能听见训练场有说话的声音,宿舍灯也亮着。

江措去装备室换下消防服,直接往澡堂走。

山城的半夜,风吹进脖子里都跟冰块贴过来似的。江措没有拧热水,三两下脱了衣服就往喷头下站,凉水袭过他结实的后背,没入臀下。

寒气从身上散出去,江措清醒了很多。

他眸子慢慢变的深刻起来,抬手捋了一把头发,让水从脸颊流下,沿着脖子,喉结,划过胸膛。

她今晚怎么骂他来着?

皱着一张小脸,还是固执的样子,那双眼睛他以前最喜欢,现在几乎没了神采,瘦的脸上都没肉。

江措吸了口凉气,甩了下头。

他很快又用凉水冲了一下,套上裤子短袖就出了澡堂。有些意外在宿舍楼下看见程勇,男人像是特意等他似的。

江措走近,扔了一根烟过去。

程勇道:“戒了。”

又给他扔回去。

江措嘴里已经叼了一根,将那根烟别在耳后,手抄在裤兜,也不看程勇,目光落在训练场上。

程勇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姑娘手劲挺大的。”

江措闻声笑了下。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像个二流子。他这几年烟瘾重,一天最少也得两三包抽。

吸了一口烟,才嗯了声:“挺重。”

程勇眉头一皱:“真前女友?”

江措这几口烟都吸的挺用力,不一会儿已经累起一大截烟灰,他低头掸了掸烟灰,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程勇一颗心又悬起来,道:“还有意思?”

江措闻声,喂烟的动作顿了下。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个什么意思。就算再次遇见也不是二十郎当岁的时候,这他妈都奔三的人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见他不吭声,程勇又道:“伤害过人家?”

江措喂了几口烟,想了想还真没有。他唯一一次对她发火就是那件事,至今却是连想怕都不敢想。

只记得她站在门口,眼睛都红了。

他那时跟火上了头似的,又急又气,拿她没办法,在房间兜圈子,最后实在狠了心,拿起桌上的玻璃花瓶往地上就是一摔,碎了一地。

她吓得往后退,颤抖着小声喊他。

也是真固执,嘴里半分不让:“你不能去,去了就是从犯,是要坐牢的,过几天等这事过去了……”

他气急了,直接打断她吼道:“那他妈是我老子!”

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吼过,那一声真是把她吓到了,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他早已经心烦意乱,哪顾得上哄她。

只是忽然冷静下来,出奇的冷静。

然后问她:“你报的警?”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那一眼,江措知道,算是完了。他后来没再说什么,只是募得冷笑了一下,说了声:“就这样吧。”

说罢拉开门走了。

现在想来,他们之间连分手都没说一声,就那么分开了。这么多年他很少回老家,总觉着就这样吧。

训练场悬起一阵风,程勇打了个喷嚏。

知道这小子能藏事儿,没想到一句话问不出来,程勇摇头叹气道:“不管怎么着,都过去的事儿了,真伤害了人家姑娘好好道个歉去。今儿闹这么一出,回头小张知道了可不好。”

江措笑了一声,吸了口烟。

“下周有个事儿走几天,先和您请个假。”他说。

程勇:“什么事儿?”

“看望个人。”他说。

程勇正要说话,忽的反应过来,道:“替我多上束花。”说完拍了拍江措的肩膀,先上了楼去。

江措抽完一根烟,随后也上去了。

山城的这一边渐渐地平静下来,另一边却还吵着。跳楼的女人嚷嚷着要去警察局讨公道,没喊几句肚子疼起来,医护车直接拉向医院。

徐鲁叫了车,是跟着一起去的。

她的脚晚上用的劲儿太大,到了医院就已经发疼,值班的护士看见她,数落她乱跑,硬是扶着她回了病房。

等到安静下来,她才发起呆。

翻开右手看了会儿,好像打他那一下的余温还在。没人知道她那时候腿都是发抖的,看见他不要命一样,可气急了打完了鼻子也跟着会酸。

他绝情,冷漠,不爱她了。

想来也该是这样子,她有些过于强求了。可看他对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的样子,总是会难过。

好在她还有事情做,忙着总归是好事。

徐鲁坐了一会儿,揉了揉脸。看见病房外有人走过来走过去,慢慢静下来,回头按了一下呼叫铃。

没半分钟,那个值班护士进来了。

不等她开口,已经先一步道:“已经帮你看过了,那个孕妇没什么大事,胎象也挺好的,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徐鲁问:“她在哪个病房?”

“217。你们做记者的是不是都这样子?你这伤的也不轻,还到处跑,我看呀明天不肿才怪。”

徐鲁挤了个笑:“没事儿。”

“身体是父母给的,可不能这么糟蹋。年纪轻轻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以后有的罪受知道吗?”

徐鲁听话的嗯了一声。

看她还算听话,那个护士没再多说,关了灯出去了。徐鲁躺在床上,来这之后她就没好好睡过,那一晚可能是哭过,又太累了,腿还隐隐作痛,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八点半。

九点的时候有护士进来给她打今天的吊瓶,她趁机问了两句那个女人,才知道那女人好像昨晚半夜就走了。

她在这地方单枪匹马,也不能找人多打听。现在除了了解到这个女人的消息,其他的她什么都查不到,明目张胆也会打草惊蛇,可能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就这样,徐鲁在医院混吃混喝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只要不过度用力,走路还是可以的,虽然看着会有些跛。

这几天,台里的两个大姐来看过她。

听那话里的意思是,她这还没上一天班就先让台里支出了千百块也是本事。于是,徐鲁第五天一大早就办理了出院。

去电视台之前,她先跑了一趟那女人的面粉厂。

这几天她偷着空也会跑过来看看,就是没找见人,被烧过的地方都没处理过,跟个废墟似的。徐鲁转了两圈,多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过那女人回来。

她有些挫败,坐在台阶边。

隔壁那家鞋店老板认出她道:“都烧成这样了,你还想租她这地段?”

或许是那场大火影响到鞋店,她这几天来的时候都没看见鞋店开过门。徐鲁回头,想了想问:“你知道在哪儿能找见她吗?”

“我和她又不熟哪知道这个。”老板摆摆手道,“我看你还是算了,重新找个地方得了。”

徐鲁笑笑,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那老板叫住她道:“她那个儿子爱往我这跑,好像说过老家在南坪还是西坪啥的。”

徐鲁问:“她儿子叫什么?”

“小瞳。”

回去台里,正赶上开例会。

她第一次见到电视台七八个人都在的场面,大家围坐在一个长桌上,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她进来,霎时都安静了。

台长四十来岁,笑着问候道:“伤好彻底没有?”

徐鲁笑着点了下头,找了个地方坐下。

弯腰的一瞬,她看见张晓丹一直在低头写什么,没抬过头。她暗自呼了口气,将椅子往外挪了挪。

开会主要说的是下乡的事情。

台长话里有话道:“南坪这地方是有些偏远,穷就不说了……”

听到这名字,徐鲁楞了一下,她抬眼扫了一圈众人,一个个低头撇嘴,避之唯恐不及一样。

她连想都没想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