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会故意逗她:“你不想我?”

她脸皮薄,嘴硬不说想,他得变着法儿的撺掇她说出来。后来有段时间她课业重,周末才回他那儿,两个人在床上能纠缠一整天。

她会抗议:“你就不能忍忍?”

“不行。”

“为什么?”她歪头。

他嬉皮笑脸:“你这张脸,老让我想犯罪。”

那时候的每天都是好日子,虽然他忙的要死,晚上经常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可一看见她,一天的疲乏就都没了。

雨水拍打在江措脸上,他眸子渐渐软下来。

看着后头那个走的很笨拙的身影,江措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大步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他回头,低声道:“上来。”

徐鲁:“不用你背。”

江措蹙眉:“别让我说第二遍。”

想起他刚刚走的那么坚决的样子,徐鲁就是不肯松口,声音扬高了些:“我有脚,会走。”说着就侧过身抬脚。

江措“啧”了一声。

他直接起身,也不打招呼,直接俯身揽上她的腰,将她拦腰抱起。徐鲁惊呼出声,挣扎了一下,无奈他手劲太紧,根本挣脱不开。

“再闹我真不管了。”他忽然出声道。

徐鲁知道他说到做到,就像当年一样,一句话都不留那样子不见了。他从不打听她,她也不打听他。

她抿紧唇,泪水混着雨水无声的往下流。

他抱着她,却不看她,目光笔直干净,身上有烟草味。两个人身上都湿了,此时黏在一起,雨水把他的味道也冲淡了。

郊外到镇子走的快了也不远,十几分钟就进了镇子。雨水很冷,他的身上很暖,徐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只觉得他走到一家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见他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小姑娘,匆匆开了门让他进去。她感觉到头顶有昏暗柔和的灯光,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很低。

“这么晚了还过来?都湿成这样了。”老妇轻声细语,“快抱里屋去。”

江措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孩子,她只有睡着的时候还挺乖,不那么伶牙俐齿,给个台阶都不下。

“愣着干什么,快呀。”妇人催道。

江措应声疾步走去里屋,将徐鲁慢慢放到炕上。她的脸颊有些不一样的潮红,闭着眼也皱着眉头,像是很难受。

他抬手覆在她额头上,像被开水烫了一样。

坐了一下午的长途,还晕车,腿伤也没好彻底就敢荒郊野外的跑,又淋了很久的雨,不烧才怪。

“麻烦您给她换身衣服。”江措回头对妇人说,“我出去一趟。”

徐鲁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舒服了很多,也暖和了,她满足的嘤咛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屋里光线柔和,妇人正拿着热毛巾给她擦了擦手脚。

过了会儿江措回来了,手里拎着退烧的药。他拿着勺子将药一点点碾碎成粉末,用水冲开在碗里。

妇人轻声道:“我来吧。”

“麻烦您了婶子。”他说。

妇人看见江措站在那儿,便道:“帮我扶起来。”

江措走上前去,轻轻托起徐鲁的头,让她的背靠在自己怀里。她吃药的时候有些不老实,嘴巴闭的紧紧。

他低声轻哄:“妍妍,张嘴。”

怀里的女孩子好像真听到了一样,乖乖的张开嘴巴。妇人看了江措一眼,无声笑了笑,又低头给徐鲁喂起药。

药喂好了,妇人收了碗。

江措将徐鲁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掖好被子,关了灯,从屋子里轻步退了出来,去了门房小屋。

小屋里烧着炉子,妇人拿了衣服进来,看见江措便道:“这是牙子生前我给他买的,还没来记得穿,你换上,婶子去给你倒杯热水。”

说完将衣服递到他手里,转身出去了。

江措换好衣服,坐在炉子边的板凳上。

半晌,妇人端着杯热水回来了,掀开门帘,下巴朝着里屋的方向抬了抬,笑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呀?”

江措低了下头又抬起,笑了笑:“过去的事儿了。”

妇人摇头说不信,道:“过去了还记着人家姑娘怎么吃药,没见过碾成末的,以前不定怎么往心肝里疼呢。”

“婶儿。”江措无奈。

“我就说这都两年了,你身边也没见有个人。”妇人说,“这姑娘眉眼生得好,一看是个心肠软的。”

江措闻声笑了:“您打哪儿看出来她心肠软?”

妇人轻摇头道:“你这性子和牙子他爸一样,心里怎么想嘴上却不说,也不怕憋出病来,真把人家姑娘气跑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江措低声:“早气跑了。”

妇人叹息一声,问道:“对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这一问,江措想起他下午趁所有人都上车了,还去检查了一遍,总觉得不像意外。他犹豫了一秒,简单说:“车半道出了点问题。”

“以后忙着就别过来了,又远又偏的,你的孝顺婶儿知道。”妇人轻声道,“牙子能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算白活。”

江措道:“以后这话不许说了。”

妇人湿了眼眶,笑着嗳了一声。

“我想起牙子刚入伍那年,你第一次带他出去救火,他后来给我打电话可骄傲了,说自己第一回做英雄。”妇人笑说,“你不知道婶子害怕的呀,还不能让他听出来。”

江措跟着笑了:“他那回高兴了好几天。”

“可不是,这孩子好像不害怕一样。”妇人说,“别人说一句他那工作的不是都不行,以前还真没见过他这样子。”

乡下的夜晚好像漫长,炉火烧着,有人说着话,屋子里暖和的不得了,屋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衬的这夜又长又静。

妇人说到兴致处,道:“我想起来了,他高中好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不敢和人家表白,把照片藏到褥子底下,可把我乐的。”

江措挑眉:“还干过这事儿?”

“多着呢。”

“您慢慢说。”江措笑。

“有一回呀……”妇人就那样坐在炕上,盖着被子,歪着头,想起什么说什么,时不时的看江措一眼,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道,“那女孩叫什么来着?”

然后一拍被子,说道:“妍妍,好像是左边一个女,右边……”

江措轻声接上去:“右边是开。”

“对对,就是这个字。人长得好看,名字也挺秀气。”妇人说到这看了一眼江措,“里屋那姑娘,我刚听你叫她什么来着?”

江措顿了一下,说:“她也叫妍妍。”

屋外雨打着窗户,炉火烧得更旺了。

☆、第 17 章

那一天和以前江措来的每一天一样,晚上总会陪着妇人说很久的话,直到深夜,妇人睡去,他再起身,加些煤炭,封上炉子,然后离去。

睡前他去了一趟里屋,徐鲁睡得踏实。

她现在睡相还挺好的,不怎么乱折腾。小脸藏在被子下,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纤细的手指搭在耳边,呼吸很轻。

江措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当时已经凌晨了,雨还下着,从屋檐上滚落,掉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水渍,滴答的声音很响。

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尤其在夜里。

江措站在房檐下抽烟,星火明亮。

他和程勇请了几天假来看故人,也没有想到会遇见她,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往山沟里跑,从前可是看见虫子都会叫,现在真是变了。

江措把烟抽完,回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脑后,目光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想起雨里抱着她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

半晌,听见外头有声音。

江措睁开眼,皱了皱眉头,下了床很快走到门口,掀开门帘看了一眼,没有人,脚刚踏出门槛,身后一声轻响。

他回过头,徐鲁蹲靠着墙看雨。

她身上穿着乡下女人的粗布衫,淡淡的烟青色,布鞋,头发散落在肩上,几缕凌乱的别在耳后,就那么靠在那儿,静的不像话。

江措看了她一会儿,说:“进去睡觉。”

她罕见的没有回嘴杠他,倒是歪了歪头,淡淡道:“再等会儿,明天就看不到了。”

这一句让人听得莫名忧伤,江措蹙眉。

“山城雨季很多,以后有的是时间。”他说完顿了一下,“你在江城待得好好的,来这做什么?”

“工作。”徐鲁的回答很简单。

江措摸兜掏了根烟:“什么时候干的这行?”

徐鲁看着雨,轻道:“你什么时候抽的烟?”

江措舔了下唇,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漫不经心道:“很多年了,和你分后就开始抽了。”

徐鲁“哦”了一声:“我也是。”

她说罢,江措低头点烟。

“这些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徐鲁问。

江措抬眼:“没有。”

“不想见我就是讨厌。”徐鲁说。

江措没吭声。

徐鲁想,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不喜欢一个人就真的不喜欢了,说走就走,像点烟的时候会低头,一样自然。

“来这做什么?”江措问。

“找人。”

江措皱眉。

“说说看,或许我能帮到你。”他说。

能帮到吗?你都不来医院看我。

徐鲁摇摇头:“我自己可以。”

江措没再说话,吸了口烟。

“在这待多久?”过了会儿,他问。

雨噼里啪啦的砸着地,咣当响。凉风吹过来,徐鲁缩了缩脖子,抬手去接雨,掌心冰凉湿透。

她看着手里的雨水慢慢滑落,道:“不知道,可能过几天,可能几个月。”

江措:“嗯。”

徐鲁低着头,慢慢收回手,交叠在膝盖上,将下巴搭在上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和张记者,在谈恋爱吗?”

江措垂眸,盯着烟头,停顿了两秒:“嗯。”

徐鲁问:“会结婚吗?”

江措:“嗯。”

“你还怪我吗?”她忽然问。

这句话没头没尾,他却明白。

江措掸了掸烟灰,低声道:“没有。”

“不许骗我。”她这话声音很小。

“没骗你。”江措道,“都过去了,妍妍。”

徐鲁鼻子募得酸了,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掉。他叫她妍妍的时候,声音特别低,特别轻,像告别似的。

她紧紧咬住唇,掩住哭腔。

至今都记得后来方瑜给她打电话,说他爸拒捕,被当场击毙。新闻里有现场的记者播报说,死者生前做了一大桌菜,是要给儿子准备过一次生日的。可他生日不是那天,她知道。

那天之后她就大病了一场,怎么都好不了,吃了很久的抗抑郁药,退了学。只听说他离开了江城,这一走就是八年。

如今再听他叫她妍妍,恍如隔世。

徐鲁低着头,轻轻说道:“想起个事儿,我觉得张记者可能对我有些误会,你和她解释一下。”

江措:“嗯。”

徐鲁从地上站起来,搓了搓手,看向他,笑了笑道:“我睡觉了。”

她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就转身进了屋。

该问的都问清了,这些年难得有这个机会,徐鲁想。可她还是很难过,一想到从此以后再没关系就难过。

十五六岁的时候迷恋他的浪荡不羁什么都不往眼里放,总是会想,像他这样的男人后来都会娶了谁呢?十八岁他追她,她想给他生孩子。可是后来,他走了。

那晚直到后半夜,徐鲁才睡着。

人一直迷糊着,睡得也不踏实。醒来是个凌晨四点半,她起身出了门,雨已经停了,门口的小屋灯亮着。

徐鲁走近,掀开门帘,妇人正在缝衣服。

妇人看见她,笑道:“醒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徐鲁“嗳”了一声,坐去炉火边。

“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还早着呢。”妇人的声音和她迷糊时听到的一样,温柔慈祥,“还难受吗?”

徐鲁摇了摇头。

“昨晚小江跑了半个镇子买的退烧药,能不好的快嘛。”妇人笑,“这地方雨水多,不注意就着凉。”

徐鲁接上后半句,道:“我喜欢雨。”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妇人道,“干脆在这多住几天,小江每次都会待两三天,帮我干干农活啥的。对了,今晚有雷雨,不怕打雷吧?”

徐鲁笑:“不怕。”

“怕也没事,不然要男人干啥。”

徐鲁闷声不响,过了会儿道:“您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还沾点亲的,论辈分,我得叫他小叔。”

妇人明显楞了一下。

“没血缘吧?”

徐鲁顿了一下,摇头。

妇人松了口气般,一边低头穿线一边道:“那就没事儿,这都什么世道了,咱还能倒回去搞老祖宗那套不成?”

徐鲁垂头道:“会乱了辈分的。”

妇人笑着说:“你们年轻人怎么比我还放不开?他昨晚给你喂药那样子婶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徐鲁低头不语。

妇人:“你是叫妍妍吧?”

徐鲁:“我叫徐鲁,妍妍是小名。”

妇人咀嚼着她的名字,问她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不像个女孩子名字,还是小名好听,妍妍叫着多招人疼。

徐鲁笑:“鲁是笨的意思,我小时候挺笨的,我妈就起了这个名字,我爸不喜欢,妍妍是我爸起的。”

妇人失笑:“你妈怎么想的,哪有人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