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库房烧过来的,弥漫的很快。还未完全铺上二楼,主要围绕在一层。

他今天跑了南坪好几趟,都没找见人,想来晚上总该找地方住,这一片的镇子就这一个。他前脚刚到,就听见有人喊救火。

旅馆的住客听见着火都跑了出来,江措在人群中没有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心下一沉,一边跑一边将衬衫脱下来捂住口鼻就往里冲。旅馆环境设施差,没有消防栓和灭火设备,除了人力毫无办法。

江措一边找一边大声喊:“还有人吗?!妍妍?”

没有人回应,火势太大,把江措给逼的退了出来。

他脸上落了一层黑灰,黑色背心紧贴着胸腹,汗都浸湿了。衬衫被他用来煽火和浓烟,也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江措推开人群,找到旅馆老板,脸色阴沉,道:“你这晚上有个女孩子过来吗?瘦瘦的,长头发。”

老板看着这大火,没好气道:“没有。”

江措皱眉:“附近还有别的旅馆吗?”

老板:“不知道!”

江措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眼神像攥着把火,咬着牙厉声道:“我他妈问你话呢?!有没有?!”

旅社老板被那眼神吓的呆住了,结巴道:“没……没有。”

江措慢慢松开手,深吸了口气。他四周环视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举起就问:“好好想想,见过吗?”

老板哆嗦道:“有点眼熟。”

那是徐鲁十八岁的照片,扎着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呲牙咧嘴笑起来,眼神干净又清澈。她和同学出去玩用相机拍的,江措还记得他跑去网吧帮她给同学传QQ照片,偷偷导出一张存在自己手机里,这事儿她都不知道。

见江措目光狠厉,老板又接着道:“长头发,倒是有一个女的,穿着毛衣背了个包,我也没细看。”

话还没说完,江措吼断:“哪个房间?!”

“好像是一楼……”

江措半分犹豫都没有,又重新冲进火海,迅速在脑子里把旅馆的布局过了一遍。他刚刚把一楼都差不多推开门检查遍了,靠走廊尽头那两间没法靠近,浓烟太大,头顶还有流淌火。

他瞳孔陡然一缩,将视线定格在了走廊深处。

江措心底生起了一阵愤怒和恐惧,脸颊吸进两个深坑。浓烟扑鼻,江措一手挥着烟,不顾一切的往尽头跑,大声用力嘶喊着:“江妍?!给老子出声!”

一阵烟猛然从鼻子进入,徐鲁忽的急促咳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难受的胸腔都要被撕开一样。她一手扶着地,弯着腰反呕,耳边传来一阵撞击门的声音。

咚、咚、咚——又重又急。

门“啪”的一声被撞开,徐鲁侧过脸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就一头栽倒下去,只觉得脖子被一个温热的大掌托着,结实,有力,很快没了意识。

凌晨两点,雷阵雨到。

这场雨彻底将旅馆的火浇灭了,只留下熄灭后的一地破败。天上的惊雷一个接一个,轰隆隆的声音快要将大地震裂,雨水急速的砸在地上,像要把这镇子的黑夜砸开。

小镇除了雨声,静悄悄的。

徐鲁醒来是在一个小时后,雨还在下,轰隆隆的雷声也没停。她睁开眼脑子空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周围很安静。

她从床上坐起来,扫了四周一眼。

房子很小,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面桌子,一把椅子,地面很干净。椅子放在床边,应该是有人在这坐过。

门口这时有响动,徐鲁抬眼看过去。

江措拎着水壶,一手还搁在门把上。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下摆塞进裤子里。或许是常年训练的缘故,手臂上肌肉结实,宽肩窄背,胸前两块腹肌挺起,下颌紧绷。

徐鲁没说话,将头扭向一边。

江措看了她一眼,走了进来,顺手关上门,走到桌前放下壶,也不说话,只是背靠着桌点了根烟。

屋子里太静,静的她背后都起了寒意。

他的脸色冷的让她害怕,徐鲁慢慢抓紧被子。她有些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想到这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张了张嘴,低着头半晌道:“给你添麻烦了。”

江措没有说话。

她也不看他,接着道:“我来这有事要办,很快就会走的,不会耽搁太久,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先道个歉吧。”

江措薄唇紧抿。

“我……”

江措忽然打断她,平静道:“为什么不出声?”

徐鲁脑子轰的一下,攥着被子的手发紧。

江措低头抽了口烟,声线平稳,听不出喜怒道:“问你话呢。”

徐鲁垂眸,淡淡道:“烟太呛。”

她认认真真的回答,他也一本正经道:“烟太呛?我算算啊,正常情况下,起火五分钟左右浓烟会达到最大,睡得再熟也会在几分钟内被散烟呛醒,门窗封死的话就好说了。我第一次跑进去,烟上走廊,从我推开房间查看的情况看,那个时候平均每间房间的烟雾好像……并不足以让人喊不出声来,就算被呛得很厉害,也不至于连个砸门的动静都没有,可我冲破门的时候,你就靠在门边。”

江措一口气说到这,顿了一下。

“所以妍妍,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做什么呢?”

他说的很冷静,好像真的是帮她在分析一样。

徐鲁感觉心向下沉,她闻到空气中从他那边飘散过来的烟味,忍不住咳了两嗓子,才慢慢道:“我也忘了。”

江措“嗯”了一声:“连砸门也忘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特平静。

徐鲁不说话。

江措咬着烟,眯起眼看她:“怎么做到的,嗯?妍妍。”

这时他生气的前兆,徐鲁知道。

她想过很多次他叫她妍妍的样子,不是火场着急的样子,也不是现在听起来的无奈和悲凉。她这些年过得也挺累的,去了也好。

那一年抑郁,是方瑜硬把她拉出来的。

方瑜不知道的是,她并没有走出来,只是隐藏的太好了。在每个人能看见的地方能说能笑能生气,看不见的地方呢?他们不知道。

徐鲁静静的坐在床上,头有些晕。

江措凉凉笑了一声,问她:“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她微微低着的头轻轻抬了抬,慢慢吸了口气,嘴唇紧紧抿着,目光落在被子上。这床被子像小时候外婆给她做的,粉粉的,缀着花,很好看。

她轻道:“我想不起来了。”

江措的眸子慢慢眯起来,眼神像要把人吞噬一样,黑漆漆的,深沉,克制,看不见底。

他一手拿下烟,笑了一下。

他问:“我要是今晚不在,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徐鲁沉默。

“妍妍。”他这一声叫的好像用了很多力气,疲惫不堪,“为什么?”

徐鲁不语。

真的是一瞬间,江措倏地抡手摔了烟,吼道:“我他妈问你为什么不出声?!”

徐鲁眼睛都颤了一下。

空气刹那间凝滞,静的只有下雨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落向大地,然后四溅开来,无声无息。

江措抬眼看她,声音拔高,又极为克制:“江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明天大概就入v了。

在此感谢支持。双手合十,感恩。以后每一更的作者有话说里,尽量会和大家多分享一些有趣的日吧。可能因为最近正在和一个男生交往,所以心情还是挺高兴的。

晚上他发过来一张照片,配了一句话:“什么是猛男,这就是猛男。”

我看着那张照片,像是被单,有几个口子扯开了。

一问,他说:“这是战袍。”

我再仔细一看,是一件T恤。

就笑他:“怎么弄的?”

他说:“梦里挠你的时候穿的。”

我心里挺甜的。

今晚很开心,希望大家也一样。

☆、第 20 章

他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

可是徐鲁不喜欢他这样叫她, 总感觉真像乱·伦一样。有时候她才不管他生不生气, 总会不厌其烦的纠正他:“我姓徐。”后来他就很少这样喊了。

徐鲁想, 现在他是真生气了。

她将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 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叫徐鲁, 林则徐的徐,鲁智深的鲁, 你可以叫我徐记者。”

说完抬头看他,目光平静。

这双眼睛, 淡漠又生疏。江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倏地一紧,他下巴绷着, 喉结慢慢滚了滚, 忽然不知道这话该如何说下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 别开脸。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开口。只剩下屋外的雨砸着窗,啪嗒啪嗒, 风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吹得灯泡晃,穿过墙上他的影子。

房间里明明两个人, 却衬的寂寞极了。

半晌,江措淡淡问道:“怎么做起记者了?”

他记得她以前的理想是要做钢琴家的, 从小到大弹的一手好曲子,大学专业自然而然读的是音乐系。

那时候她很骄傲,谁都不往眼里放。

以前总觉得她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有少女的轻视, 恃才傲物,太他妈干净了,总想弄些污点上去。后来在一块了,哪里还舍得,别人多看一眼他都会皱眉头。

可她转行太快,还是八竿子打不着那种。

徐鲁只是简单回道:“想做就做了。”

“不弹琴了?”

“不弹了。”

江措看向她,女孩子的表情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头发丝儿有一缕粘在嘴角,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娴静。

他想象不出那双曾经蹦跶在钢琴上的纤纤手指拿起笔杆的样子,写不出稿子会和练不好谱子的时候是否一样,发个火吃东西?

江措说:“这行挺危险,你爸妈也同意?”

徐鲁看向他,不答反问:“消防员不也很危险?”

江措看她一眼,说:“我是男人。”

徐鲁冷笑了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女战地记者多得是,女消防员也不少,江队长不会歧视女性吧?”

江措静静看她,没有反驳。

“差点忘了,你女朋友不也是记者吗。”徐鲁歪着头,道,“难不成你们以后结婚了她相夫教子啊。”

江措的唇抿成一条线。

“我看张记者挺热爱她的工作。”徐鲁说。

江措垂眸,又抬眼看她。

“你呢?”他问。

徐鲁也看他。

“热爱吗?”他又开口。

徐鲁错开他的目光,说:“当然,我宣过誓的。”

江措没说话。

徐鲁接着道:“愿意付出生命那种。”

江措看着她,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他直起身,倒了杯水,道:“把水喝了,我去找点吃的。”

说完就出了门。

江措并没有立刻走,他在门口站了会儿。

莫名觉得烦躁,靶了把头发,转身去了厨房。灶台上搁着青菜西红柿,碟子里放了几个馒头,凉的。

他又出去,冒着雨从后院拾了些柴火,往锅里添了些水,很快生起火,拉起风箱,顺便抽了根烟,凑近火点上。

江措看着那火,嘴里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

他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上次从面粉厂抱她出来时候的样子,和今天一样,抱在怀里总感觉就要失去一样。这些年总是克制着不去见,总觉得她该过的很好。

江措被烟忽的呛住,咳了好几声。

他握拳闷声压制住,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重重的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江措扯了扯嘴角,低声:“妈的。”

他抹了把脸,将烟摁灭。

外面的雨好像又下大了,溅了一些进来。江措从灶台前站了起来,削了西红柿在锅里,又打了两个鸡蛋,下了点青菜简单调了味儿,没几分钟,捞在碗里。

他端着碗走到她房间门口,停了一下,才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女孩子抱着被子坐着,双腿曲起,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无神的盯着一处,动也不动。

江措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他将碗推到桌前,道:“没什么条件,凑合着吃吧。”

徐鲁偏头,也没看他:“我不饿。”

江措也没再劝,手抄在兜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地方还是不太安全,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待,明天我送你回去。”

徐鲁想起被人从外面锁着的门,拴住的窗,心里一阵寒意,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是我的工作。”

江措闻言蹙眉:“没商量,明天就走。”

徐鲁倏地抬头,看他。

江措道:“看我也没用。”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徐鲁怒道,“说了不回就不回,除非你打晕我,不然爬也爬过去。”

江措轻“嘶”了一声。

“我也说过了,这事没得商量。”他直接道。

徐鲁气急:“江措?!”

他听罢笑了声,说:“底气挺足,看来没什么内伤,也不需要静养了,那就聊聊之前那个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徐鲁一愣:“什么问题?”

江措:“你说呢。”

徐鲁垂眸,不语。

江措:“我在旅馆地面上发现了燃油,也只有你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我有理由怀疑那天的大巴有人捣鬼,你不适合待在这。”

徐鲁面无表情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措:“我总得给你爸一个交代。”

“不需要。”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徐鲁将头扭向一边:“做记者就是这样,总不能临阵退缩吧,你不也是拼了命的跑火场吗?”